第181章

    “霍尚书。”顾非池又望向了吏部尚书霍晨,“扬州知府上个月告老,新知府的人选‘还’没定?”

    顾非池的这个“还”字很是意味深长。

    扬州知府是个肥缺,朝中各党都盯着这个位置,举荐了各自的人选,这吵来吵去,就吵到了现在。

    霍晨本来是谁也不想得罪的,可现在太子都问到他这里了,他哪里敢打马虎眼,当下道:“殿下,臣以为扬州同知梁远志堪为大用。”

    这梁远志是个人才,只是苦于寒门出身,在朝中没有助力,困在这正五品同知上也有十几年了。

    “梁远志确是个能吏,孤记得他曾在凉州任过通判。”顾非池随口道。

    “正是。”霍晨心里如释重负,知道这回自己做对了。

    顾非池轻描淡写地下了决断:“就他了。”

    萧燕飞记录的那些摘抄,让他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对现在的朝事了如指掌,此刻应对起来驾轻就熟。

    短短时间内,这一桩桩一件件。

    他一一下令,要么做出了指示,要么就给出了期限。

    徐首辅全神贯注地听着,默默记着,真恨不得去拿了纸笔来记。

    这段时间的共事,徐首辅清楚地知道,他们这位新君不但强势,而且,他和大行皇帝,先帝都不同。

    他只说他要的结果,至于,需要怎么处理,全得看臣子们能力和悟性。

    可想而知,他们这些为人臣者一个个日后都别想躲懒了。

    徐首辅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周围严阵以待的官员,心头五味交杂:他们这些人寒窗苦读十几载,入朝为官,为的也不仅仅只是荣华富贵。

    当年初踏入仕途的时候,他也是有过抱负的。

    只是他光有抱负,是没用的……

    这二十多年来,朝堂早已一天天地变了。

    想起大行皇帝唐弘诏,徐首辅有种恍如隔世的唏嘘。

    他现在也是三朝老臣了,年近花甲,却忽然又看到了希望,也许他有生之年也有看到河清海晏、时和岁丰的机会。

    只是想想,徐首辅就精神大振,眸放精光。

    本来去年这时候,他都生出致仕的念头,这会儿却感觉自己还能多干个十几年。

    徐首辅一心分两用,拿出当年考科举时的记忆力,硬生生地把顾非池交代下来的这一桩桩差事都记住了。

    在场的所有人连开小差都不敢,就连唐越泽都是聚精会神,生怕自己下一刻又被点名。

    直到顾非池端起手边茶蛊喝了一口茶,众人才算齐齐地松了一口气,一个个默默地以袖口擦着额角的汗水。

    礼亲王琢磨着朝事应该差不多解决了,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他清了清嗓子,笑容满面地说道:“阿池,我让钦天监看过了,大年初一就是个黄道吉日,适合登基大典。”

    礼亲王想好了,届时,阿池一登基,立马就能年号。

    来年三月的春闱就是新帝登基后的第一届春闱。

    礼亲王越想越激动:“阿池,国不可一日无君,你还是应当早日登基,以安国运、定民心。”

    他就怕阿池的性子太倔,非要等拿下长狄才肯登基。

    不想——

    下一刻,就听顾非池爽快地说道:“好。”

    礼亲王闻言仿佛服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满面红光,连声说了好几声“太好了”。

    “裴尚书,”顾非池看向了礼部尚书裴谨,“登基大典的仪制备好了没?”

    登基大典是有旧礼可循的,大景朝到现在,顾非池将会是第四任君主。

    这登基大典的仪制自然是闭着眼睛都不会有错的。

    裴谨刚想说已经好了,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以他对太子爷的了解,太子这话肯定有深意在的。

    裴谨的脑海中闪过五里亭旁顾非池那个嫌弃的眼神,突然间就悟了。

    裴谨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殿下,那立后大典需要再择吉日吗?”

    顾非池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斜了过来。

    裴谨登时福至心灵,忙道:“不不不,正月初一就是黄道吉日,臣以为立后大殿和登基大典就该一起来!!”

    他旁边的吏部尚书霍晨嘴角抽了抽,斜睨了他一眼,心道:瞧姓裴的这出息!

    裴谨混不在意,反而暗自庆幸自己聪明,幸好他多问了一句。

    得改改。

    这立后大典的仪制也还得再改改。

    他今天已经犯了一次蠢了,不能再犯了!

    裴谨的反应极快,连忙改口道:“回殿下,草稿已经拟好了,还需要再修改一下。”

    顾非池微微地笑:“那就好好改,不急。”

    裴谨松了口气,觉得这次自己体察圣意总算是体察对了!

    裴谨安然度过一关,紧接着,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又被点了名,禀了宁王案的后续。

    文武百官足足在文华殿中站了一天,梁铮也在一旁伺候了一天。

    临近黄昏时,梁铮笑眯眯地提醒道:“太子妃让人给各位大人安排了晚膳。”

    所有人眼睛一亮,被他这一提醒,才感觉到饥肠辘辘。

    每个人都清楚地看到他们那位说一不二的太子爷在听到“太子妃”三个字的时候,面色一下子变得温和了不少,还大发慈悲地道:“都去用膳吧。”

    这一刻,一众官员简直如蒙大赦。

    然而,下一句,顾非池又是话锋一转:“你们只有一炷香。”

    众人:“……”

    众人生怕耽误了吃饭的时间,火急火燎地随内侍山海离开了。

    没一会儿,殿内就变得空荡荡的。

    梁铮含笑又道:“殿下,太子妃说,您的这份,是她亲手做的。”

    他亲手把食盒拎过去,将里头热气腾腾的吃食一样样地端出来,里头只是简单的两菜一汤,因为还在国丧,都是素菜。

    每道菜顾非池都是细嚼慢咽,其实那碟木耳炒老豆腐做得甜了点。

    但顾非池并不在意。

    燕燕本就不擅厨艺,这是她为了他特意学的。

    很甜,但是很好吃。

    顾非池食欲大开,一口口吃得珍惜极了,连用了三碗米饭,连汤汁全都吃得干干净净。

    一炷香后,填饱了肚子的大臣们半刻也不敢歇息地回到了正殿。

    里头又响起了议事的声音。

    殿外守了两个小内侍,一动不动地站着,看着天边的夕阳一点点地西落。

    文华殿内乃至皇宫的各个角落都燃起了一盏盏灯,星星点点。

    一直到快两更天时,文华殿的灯火才熄灭。

    但东宫中的烛火还一直亮着。

    “殿下,太子妃在寝宫……”

    海棠的话还没说完,顾非池已经像一阵风似的在她身边走过,目光明亮地望着寝宫的方向。

    不用问,他也知道,燕燕在里面等着他。

    顾非池的心口一片柔软,一股暖意静静地流淌在他心田。

    跟从前不一样,现在的他有了牵挂。

    他的燕燕会一直等着他。

    顾非池掀起了通往寝宫的那道锦帘,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懒懒地歪在美人榻上的萧燕飞自手里的花名册中抬起头来,对着他灿然一笑。

    粉润的樱唇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烁着丰艳的光泽,似恣意盛放的花儿。

    “阿池,你忙完了啊。”

    她微微起身,小胳膊揽住了他劲瘦的腰身,抱着他像猫儿般轻轻地蹭了蹭。

    顾非池轻轻“嗯”了一声,环住了她纤瘦的肩头,炽热的手掌贴在她肩背上,掌心热意透过衣料熨在她肌肤上,暖暖的。

    他只轻轻抱了她一下,又立刻放开,在她发顶轻啄了一下,才道:“我先去换一身衣裳。”

    他刚刚从外头回来,衣袍上犹带着冬夜的寒意,肩头、袍裾上还沾着零星的雪花。

    生怕她沾了寒气会染风寒。

    可是萧燕飞不肯撒手,双臂紧紧地环着他的腰身。

    她将脸埋在他身上,声音因此显得有些含糊:“不放。”

    见她撒娇地不肯放手,顾非池也就不走了,莞尔失笑:“好,我不走。”

    他干脆把身上被雪花沾湿了些许的衣袍脱了下来,只余下白色的中衣。

    把外袍随手一丢,顾非池在美人榻边坐下。

    “燕燕,今天的晚膳真好吃。”说话的同时,他顺手揽过萧燕飞,给她调了个姿势,让她躺在了他腿上,她乌黑如丝绸般的头发也铺散在他腿上。

    他想到那充满烟火气的小厨房,想到他的燕燕亲自给他烧菜的样子,心就像发了酵似的,有几分不饮自醉的微醺感。

    “喜欢吗?”萧燕飞笑盈盈地问道。

    “喜欢。”顾非池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梳理着她鸦羽般的乌发,挑起一缕发丝,放在唇边吻了吻,“我很喜欢。”

    一语双关。

    “那我明天再给你做。”萧燕飞被他这番话取悦,笑得眉眼弯弯,“我还学了好几道菜和点心,烨哥儿说,我做的山药枣泥糕比御厨做的还好吃。”

    顾非池在她发丝上又亲了一下,笑眼闪亮:“过些天,等封了笔,我们再去温泉庄子玩好不好?”

    就他们两个人。

    这一次,应该不会有不识相的人再去庄子打扰他们了!

    “嗯嗯!”萧燕飞眼睛一亮,连连点头,一下子被挑起了兴致,对着他伸出一根尾指。

    他与她的尾指勾在一起,轻轻地晃了晃,算是做了约定。

    萧燕飞兴致勃勃道:“我听管事说,庄子的后山有冬笋,我们可以一起去挖冬笋。”

    “那里还有雪貂呢,通体雪白,好看极了。”

    无论她说什么,顾非池就一个字:“好。”

    他在心里已经琢磨起怎么尽快把朝中这些琐事给解决了,他也能早一日带燕燕出去玩。

    萧燕飞调了个让自己舒服的姿势,随口问了一句:“今天还顺利吗?”

    “他们啊,真是墨迹惯了。”顾非池轻嗤道。

    他闲话家常般与她说起吏部尚书举荐了谁当扬州知府,说起兵部会派一万禁军赴闽州,说起会让唐越泽盯着北境招商的事,说起登基大典定在了大年初一,礼部还在修改仪制……

    萧燕飞几乎可以想象那些所有人可怜巴巴地挨训的样子,笑容止不住地从眼底荡漾了出来。

    真是可怜。

    顿了顿后,顾非池又道:“燕燕,沐恩公的爵位……我考虑给岳母。”

    萧燕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惊愕明晃晃地写在了小脸上。

    啊啊啊??

    她以手肘撑起上半身,黑白分明的大眼瞪得圆圆。

    顾非池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问题,淡淡道:“按例,皇后的母家会得一个‘承恩公’的爵位,但是‘承恩公’……”

    “太晦气了。”

    “礼部拟了几个封号,奉恩公,明恩公,沐恩公……我瞧着沐恩公不错,你说呢?”

    萧燕飞:“……”

    重点是这个吗?!

    顾非池失笑,长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身,轻轻松松地把她往上提了提,让她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在她鬓角又吻了吻,兴致勃勃地把玩着她柔软的手指。

    “烨哥儿有武安侯的爵位了,日后,这‘侯’能不能变成‘公’,得靠他自己。”

    “而阿烁那小子……”顾非池眉眼弯出一个微微的弧度,墨黑色的狐狸眼中光彩洋溢,“他应该自己能拼出前程来。”

    “这个爵位给他们俩谁都不合适。”

    萧烁、萧烨这两个小子不似柳家,他们有自己的抱负,也都在孜孜不懈地往前冲。

    一个靠着“恩萌”才得来的爵位,只会把他们养废。

    顾非池理所当然道:“所以,就给岳母好了。”。

    这家伙!萧燕飞被他逗笑了,她总觉得这人人羡慕的爵位,在顾非池的嘴里就跟卖菜顺便送根大萝卜一样。

    不愧是他!

    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室内,连屋外那瑟瑟的寒风似乎都变得没那么冰冷了。

    夜渐渐深了。

    顾非池回京后,连一天也没歇,就忙了起来。

    他是武人,精力充沛,仿佛不知疲惫般,于是文武百官也跟着忙得团团转,有了某些人的前车之鉴,那些心思浮动的勋贵官员也都吃了教训,办起事来更不敢推搪,上下一心,整个朝堂卓有成效地运作了起来。

    先是定下了宁王唐修尧于腊月十三行刑,以及其他相关人等的流放日期,紧接着,顾非池又在折子上正式批复了对北狄王的处置——

    腊月十三斩首示众。

    当刑部韩尚书接到这道折子时,忍不住想:腊月十三?这不是和宁王处刑在同一天吗?太子爷的意思,是想让北狄王先看了宁王凌迟再死,还是让宁王先看北狄王掉脑袋后再凌迟?

    谨慎起见,韩尚书小心翼翼地请示了一句:“殿下,您可要去观刑?”

    “去。”顾非池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

    不止他去,萧燕飞听说后也想去。

    于是,到了行刑当日,就变成他俩一块儿在午时三刻准时到了午门刑场。

    身着玄色冕服,头戴九旒冕,顾非池坐于高高的午门城楼上,以大景未来天子的身份出现在那里观刑。

    刑场外早就聚集了人山人海的百姓,都是来观刑的,一个个群情激愤,各种痛快的叫好声此起彼伏。

    而这些声音全然传不到宁王耳中。

    被关押了一个月的宁王唐修尧早就已经没了精气神,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面黄肌瘦,他的声带被割断,伤口外翻,溃烂,根本没好好处理过。

    若不是刑部生怕他活不到行刑这一日,找了大夫给他灌过一些汤药,宁王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顾非池只扫了宁王一眼,便移开了目光,关切地问萧燕飞:“冷不冷?再一盏茶,等行刑后,我们就可以走了。”

    萧燕飞着一身隆重的太子妃大妆,端庄地坐在那里,把自己充当吉祥物。

    “我有这个呢。”萧燕飞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往他掌心贴了贴,“暖着呢。”

    顾非池又摸了摸她柔软的掌心,确定她的手是热的,才放心。

    下方的午门广场传来一阵喧嚣声。

    萧燕飞循声望去,便见长狄王铎辰锋也被几名身着铜盔铁甲的官兵押上了刑台。

    铎辰锋早不复往日的威风,蓬头垢面,那略有几分卷曲的褐发凌乱不堪地披散着,满身血污,狼狈得好似一个街边的乞丐。

    萧燕飞看着看着,忽而一笑,说道:“这刑部尚书真是个妙人。”

    顾非池狐疑地挑了挑眉梢。

    “你看。”萧燕飞指了指下头,铎辰锋已经被押到了宁王对面,两人面对面,让他们彼此看到彼此。

    “这肯定是韩尚书又在‘揣摩圣意’呢。”

    萧燕飞与内阁这些阁老们也打了两个月交道了,看得出来这些朝臣总是在琢磨着上头随口的一句话有没有深意。

    “韩大人估摸着是想着,”萧燕飞笑得不可自抑,“咳咳,让长狄王与宁王面对面一起死,看着彼此的下场,那就保管不会有错的。”

    她故意学着韩尚书的强调说话,说着说着,自己先憋不住地笑出了声。

    她一笑,顾非池也跟着忍俊不禁,眼里只有她。

    “阿池。”萧燕飞忽地拍了拍顾非池的手,“他在瞪你呢。”

    “快,瞪回去。”

    在萧燕飞的催促下,顾非池这才转过了头,垂眸望去,与下方的铎辰锋四目相对,对方那双蓝色的眼中满是阴戾之色。

    燕燕让他瞪,他就瞪,不止瞪,他还慢慢地抬起了右手,将掌心向上,做了一个掌心合拢的动作。

    他是在告诉对方,北狄已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顾非池笑得肆意张扬。

    “顾非池!”铎辰锋咬牙切齿地以景话喊道,脸色更加阴冷沉郁,额角根根青筋暴起。

    他迈出一步,想朝城楼上的顾非池冲去,可下一刻,就觉得膝窝一阵剧痛,膝下一软。

    后方一个小将狠狠地踢了铎辰锋一脚,直把他踢得重重地跪在了刑台上。

    铎辰锋面目狰狞,想起身,但两名官兵将他死死地压在了地上。

    顾非池移开了目光,面向萧燕飞时,唇角便噙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怕吗?”

    他问的是一会儿的行刑。

    “不会。”萧燕飞镇定自若地摇摇头。

    连解剖课都上过的医学生无所畏惧。

    “时辰到。”下方的监斩官见太子爷没什么别的指示,高声喊了起来,“行刑!”

    监斩官用力地朝刑台丢下了斩令牌。

    几乎在斩令牌落地的那一瞬,萧燕飞顿然觉得眼前一黑,双眼被顾非池用手轻轻地捂住了。

    萧燕飞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眼前依然一片黑。

    不带这样的!

    女孩眨动的的睫毛挠得顾非池掌心痒痒的。

    顾非池见她小脸气鼓鼓的,倾身凑到了她耳边,小声哄着道:“一会儿,我们回外祖父那里,我陪你在那里住几天好不好?”

    “真的?”萧燕飞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眉飞色舞地笑了,红唇似花瓣般红润娇嫩。

    “真的!”顾非池的声音温柔似春风。

    话落之时,刽子手将寒光森森的鬼头刀高举了起来,对着铎辰锋的脖颈干脆地劈下。

    鲜血喷出,铎辰锋人头落地,血淋淋的头颅滚了出去,同时,另一名刽子手也将刀子剐在了宁王身上。

    宁王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人堵上了嘴。

    浓浓的血腥味随着腊月的寒风弥漫在午门广场上。

    顾非池也没久留,当即起了身,带着萧燕飞离开了。

    他先顺路带着萧燕飞去了一趟皇觉寺,上了香去去晦气,跟着两人就一起回了葫芦胡同的殷家。

    这一进正院的门,顾非池就笑道:“外祖父,外祖母,我和燕燕来住对月。”

    民间有回门住对月的习俗,只是大婚后,顾非池就匆匆离了京,直到这会儿才补上。

    老两口皆是面上一喜,殷太太急切地问道:“你们俩打算住几天?”

    “三天!”顾非池道。

    “好好好。”老爷子殷湛可高兴坏了,一会儿吩咐廖妈妈赶紧去盈福居把殷婉叫回来,一会儿又打发了人去接萧烨,一会儿又使唤人去打扫院落给小两口住。

    跟着,他高高兴兴地拉着顾非池去下棋。

    “阿池,来,陪我下棋。”

    萧燕飞笑道:“外祖父,让他让您十子,您再把他杀得落花流水。”

    她光明正大地怂恿着老爷子,又转过头,问顾非池:“对不对?”

    她斜睨着他,半是骄纵,半是撒娇。

    顾非池毫无原则地应是。

    看着这小两口谈笑间毫无拘束,就和以前一样,亲昵无间,坐在轮椅上的殷湛与殷太太互相看了一眼,心放下来一半。

    殷湛撩了撩袖子,对着外孙女挤眉弄眼:“燕儿,我们俩打他一个。”

    “嗯,我们一起。”萧燕飞应得十分爽快。

    殷太太眉眼含笑地坐在一旁,看着他们三人,心情极好地吩咐小丫鬟去厨房弄些点心来。

    屋子里燃着两个银霜炭盆,温暖如春。

    萧燕飞带着老爷子又是偷子,又是耍赖,在棋盘上大杀四方。

    白子所向披靡,把黑子杀得溃不成军。

    一连赢了三局后,殷湛心满意足了,让殷太太去屋里拿了个木匣子过来。

    “燕儿,阿池,你们过来看。”殷湛亲手打开了这个约莫三尺长的木匣子,献宝似的笑了,眼尾露出一道道深深的笑纹。

    匣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奇形怪状的黑色管状物。

    无论是萧燕飞,还是顾非池,都一眼瞧出了这是何物。

    第182章

    “这是,火枪?”顾非池微挑剑眉。

    大景朝有火枪营,顾非池也是见过火枪的。

    火枪是凶器,像刀械铁器一样被朝廷所管制。

    朝廷常用的火枪称为火绳枪,而这匣子里的火枪明显与火绳枪有所区别。

    顾非池把它从匣子里拿了起来,抓在手里掂了掂,慢慢悠悠地把玩了一番,唇角微微翘了起来。

    他用过火绳枪,觉得发射远不如弓箭便捷,射程也不如弩箭,也因而,如今在军队中,依然以弓箭为主。

    火枪营也才区区三千人,尚不成气候。

    这把造型奇特的火枪虽说与火绳枪有所差异,但顾非池稍稍把玩一下,就大致明白了用法,手指若有所思地在扳手、上方的金属夹以及燧石上摩挲了两下。

    “外祖父,这火枪没有火绳,是不用点火吗?”

    殷湛拈须,哈哈大笑:“阿池,你果然目光如炬。”

    “你且试试。”

    说着,老爷子随手推开了一扇窗户,示意顾非池往院子里发射。

    顾非池从匣子里取出了铁丸和火药,先疏通了枪管,接着往火药池填入火药,再将铁丸装入枪管……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修长白皙的手指擦过那冷硬暗沉的枪管时,有种冰冷强势的美感。

    若是火绳枪,现在就该点火,使火绳点燃黑火药,进而将枪管内装的铁丸发射出去。

    这把火枪不用点火的话,那应该就是叩动扳机,令燧石击打火镰……

    见他举起枪,枪口对准了外头,萧燕飞兴致勃勃地指向了外头庭院里的一棵红梅树,道:“阿池,你就射那棵梅树吧。”

    接着,她忙不迭地捂住了耳朵,也示意老两口赶紧捂住耳朵。

    “好。”顾非池浅浅一笑,右手稳稳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有什么东西从枪口急速地喷出,快得几乎肉眼难以捕捉。

    就看到庭院里的那棵梅花树的树干上多了一个大孔洞。

    长满红梅的花枝剧烈地抖动起来,片片红色的花瓣如雨般落下,纷纷扬扬,下起了一场花瓣雨。

    枪口冒出丝丝缕缕的白烟,室内扬起一股浓浓的火药味。

    “漂亮!”殷湛大力地击掌,浑浊的老眼灼灼发亮。

    一旁的萧燕飞来回看着这一老一少,觉得有趣:这男人啊,无论什么年纪,果然都痴迷枪械啊。

    顾非池将这里火枪又把玩了一番,眸子也亮了几分,对殷湛道:“这火枪用起来更简单,准头也更为精准。”

    “这不是大景的火枪。”他肯定地说道。

    殷湛笑着点头:“这是上个月海船从西洋带回来的。”

    在前朝时,中原就已经有了火绳枪。

    火绳枪传到了西方后,西洋人对它进行了一些改进。

    “马管事在西洋的某个国家偶然见着,觉得我应该会感兴趣,就带回来给我看看。”

    “阿池,你觉得这种西洋的火枪怎么样?”殷湛问道。

    顾非池在那犹发着烫的枪管上摸了摸,缓缓道:“这把火枪最大的缺陷仍是发射的步骤太繁琐,每发射一次,我至少可以射出十几箭,不过,相比朝廷目前持有的火绳枪,用起来确实更为便捷。”

    “这火枪不错。”

    火枪的杀伤力极大,想必海外也该跟大景一样,对军械会有所管制,寻常人是拿不到的。

    顾非池看着枪口的缕缕白烟,又道:“外祖父,这把火枪想是得之不易。”

    殷湛笑而不语。

    窗外的那株红梅还在“簌簌”抖动着,几片零星的花瓣随风飘进了窗内。

    顾非池眸中的亮光闪动了一下。

    虽说只有这一把火枪,但这把枪让他看到了一个可能性——

    火器的可用性。

    西洋人既然可以改进火绳枪,那么他们也可以。

    大景既有擅长使用火药的工匠,也有擅长机巧之术的奇人,绝对不会比西洋差。

    要是能在这把西洋枪的基础上,加以改进,让火枪的发射步骤更为便捷,准头更高,甚至像连弩一样可以连发几枪,再让火枪营的将士全都配上最新型的火枪……

    顾非池脑子转得飞快,甚至想到了几种火枪手与弓弩手配合的作战方式。

    殷湛捋着下巴的山羊胡,眸中闪着睿智深沉的光芒。

    萧家的确是不争气,他们殷家又是商贾。

    但就算是商贾,也不是毫无用处的。

    他拿出这把西洋火枪,就是想要告诉顾非池,告诉所有人,他可以为朝廷找到更便宜的粮草,可以为朝廷带来新的武器,不仅是这些,其它军用辎重、石料、矿产、药材乃至工匠……无论大景需要什么,他都有本事牵线搭桥。

    他的宝贝外孙女,不是没有娘家可以靠的。

    她不会比任何人差!

    虽然殷湛没有直言,但都是聪明人,顾非池自然能够想得明白老爷子此番的用意。

    顾非池将这把火枪又放回到了匣子里,郑重其事地说道:“我这辈子,只会有燕燕一人。”

    顾非池明白二老的忧心,目光坦然地迎视着殷湛苍老却锐利的眸光。

    殷湛这一辈子走过大江南北,曾东游倭国,也远赴过西洋,他看过很多人,与各种各样的人打过交道,也会看人。

    顾非池是不是真心实意,殷湛看得出来。

    听他这么一说,殷湛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还是他们的燕儿好福气。

    老者的脸上露出带着几分慈爱,几分欣慰的笑容,慢慢地喝了口茶,就听顾非池接着道:“等立后大典后,我会让岳母袭了沐恩公的爵位……”

    殷湛老脸愣了愣,眼眸倏然睁大,嘴里的那口茶差点没喷出来。

    “外祖父,快吐出来。”萧燕飞生怕老爷子呛到了,连忙抬手托住他手里的茶盅凑到他唇边,另一手又给他抚背。

    殷湛低头把口里的那口茶吐在茶盅里,用一种出离震惊的表情看着顾非池。

    这小子!

    阿池这小子还真是绝了!

    殷太太也是一脸惊愕,暗暗庆幸幸好自己没喝茶。

    顾非池含笑又令廖妈妈去给老爷子重新沏茶,含笑道:“外祖父,外祖母,要是谁再在您二位跟前胡言乱语,不必客气,将人打出去就是了。”

    顾非池完全可以想象,既然都有人敢弹劾燕燕来试探他的底线,那么自然也有人敢在岳母以及二老面前瞎嚼舌头,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殷湛还没完全回过神来,总觉得自己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阿池是说真的?

    把国公的爵位赐给皇后的生母,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怕是连戏本子也不敢这么写。

    当他把手里的茶盅放在桌上时,便差不多想明白了。

    殷家是商贾,属九流之末,阿婉已经与萧衍义绝,自然也归为了商籍,在那些个自诩名门的势利眼跟前,怕是觉得他的阿婉好欺。

    他也听阿婉说了,她在外头巡视生意时,时不时地会与从前的一些旧识“偶遇”,那些人总借故让她见礼,又阴阳怪气地说着一些“女子不该善妒”,又或者“为人妇者当主动为夫纳妾,开枝散叶”云云的话。

    这些话是冲着谁去的,又是什么意思,谁都懂。

    这一个个都盯着东宫,想往东宫塞人呢!

    这段日子,殷湛一直忧心忡忡,既担心外孙女,又替女儿觉得委屈。

    此刻再看顾非池,老爷子眼里的慈爱又浓了几分,温情脉脉。

    燕儿不止是个好福气的,也是个会识人的,阿池啊,这是不想让人怠慢了殷家,怠慢了燕儿的生母。

    以后,但凡再有人敢在阿婉跟前再说些乱七八糟的,有了这沐恩公的身份,阿婉大可以一巴掌呼过去。

    阿池这孩子能有这份心意,实在是……

    殷湛长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之前的不安真是庸人自扰了。

    他随手把放火枪的木匣子往旁边一推,笑得眼角皱纹更深,对着顾非池挥挥手:“来来来!”

    “下一盘要是你赢了,外祖父给你一样好东西。”

    他露出了神秘兮兮的笑容,对着顾非池的态度更加自然。

    萧燕飞若有所思地抿了抿嘴。

    这些日子,顾非池不在,她一心顾着京城大局,倒是忽略了一些事。

    她没说,只默默地放在了心上。

    这会儿面不改色,她托腮,俏皮地凑趣道:“有什么好东西?外祖父,我也要。”

    “给了阿池,还不就是你的。”殷湛伸指点了点萧燕飞的小鼻头。

    “那我不帮您了。”萧燕飞挪了一个位置,又往顾非池那边坐,一手挽着他,“我帮他!”

    她转头凑过去,光明正大地对着顾非池说起悄悄话:“我们把外祖父的好东西都赢来!”

    顾非池:“好。”

    殷湛的棋瘾犯了,赶紧从棋盒里抓了把白子,急急催促道:“阿池,快猜子。”

    这时,知秋掀帘进来了,禀道:“殿下,太子妃,梁公公来了。”

    梁铮没一会儿就跟着一个小丫鬟进了屋,他是带着折子来的。

    折子上的是礼部拟的登基大典的仪制。

    顾非池从棋盒中拈了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猜了子。

    若老爷子手里的棋子为奇数,则顾非池执黑,反之执白。

    “我执黑,你执白。”殷湛乐呵呵地放开了手,露出掌心的四枚白子。

    顾非池微微一笑,一手整理着棋盘,另一个手随意地翻了翻那道折子,就直接把它丢了回去。

    只给了梁铮一个字:“改。”

    于是,梁铮二话不说,捧着折子走了,对着礼部尚书好好敲打了一番。

    等第二天他在文华殿,再递上折子的时候,顾非池终于不是整个儿打回去了,而是直接勾了几条,让礼部接着改。

    顾非池白天在文华殿处理政务,等忙完了,黄昏就回殷家住,就如同民间在媳妇娘家住对月一样。

    朝野上下,都在暗暗地观望着,思量着。

    然而,还不等他们悟到点什么,就有几家诰命夫人得了太子妃派人送来的帖子。

    不是宣到东宫,而是宣到了殷家。

    这帖子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被太子妃召见是一种荣耀,谁也没有多想,就一身大妆去了殷家。

    到了后,一直从上午巳时直等到了午后未时,都没人叫她们进去。

    她们也不敢乱动,就只能这么眼巴巴地站在正厅的廊下等着,盼着。

    这些夫人也个个都是人精,长着七窍琳珑心的,这会儿她们也都看得出来,太子妃传唤她们,不是召见,而是敲打。

    只是一时间,她们也没想明白自己这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几个人转弯抹角地相互打听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过来——

    她们几个,都不约而同地曾在外头“偶遇”过殷婉,并劝她好好教教太子妃,应谨守女德,不嫉不妒,如此才为世间女子的表率。

    说为人妇者要大度,要为夫家广开枝散叶,这才是女子的本分。

    “不会吧。”一位身段丰腴的圆脸夫人讷讷道,有些不敢置信,“就为了这等小事?”

    其她几人也是心有戚戚焉,面面相觑。

    她们不过就是让殷婉给她们见个礼,一个没有品级、没有诰命的商贾女对着她们这些诰命夫人,难道不该见礼吗?

    而且,女子本就该为夫家开枝散叶,她们也没说错啊。

    另一个鹅蛋脸的夫人撇了撇嘴,小声说:“总不能等太子登基了,‘她’也霸着,不让新人进宫吧。”

    她口中的这个“她”指的当然是太子妃萧燕飞。

    就是就是。那圆脸的丰腴夫人连连点头。

    她们都知道,太子确实重视太子妃,连兵符也可以交给太子妃,颇有几分当年太祖皇帝与皇后的情谊,可就是太祖的后宫中也是有好些妃嫔的。

    大行皇帝宠爱柳氏,这宫中的皇子皇女也不少。

    皇后之位她们家要不起,嫔妃的位置他们总能一争吧!

    “李夫人……”那圆脸的丰腴夫人正想说什么,却见那位鹅蛋脸的李夫人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望着另一边,笑着轻唤道:“祝嬷嬷。”

    其她几位夫人也都望了过去。

    祝嬷嬷是废后柳氏身边的老嬷嬷了,很多人都认得。

    李夫人朝祝嬷嬷走近了一步,露出熟稔的笑容:“好些日子不……”

    她话没说完,就见祝嬷嬷目不斜视地在她身边走过,给眼色都不给一个,径直地进了正厅。

    “……”李夫人脸色一僵,略有点尴尬。

    下一刻,进屋后的祝嬷嬷翻脸像翻书似的换了一张乐呵呵的笑容,对着坐在罗汉床上萧燕飞屈膝禀道:“太子妃,养心殿已经打扫出来了。”

    “依您的吩咐,乾清宫,凤仪宫,钟粹宫、延禧宫、永和宫和承乾宫都封了宫。”

    候在外头廊下竖着耳朵听的几位夫人也隐约听到了一些。

    封宫?

    这些夫人们一头雾水地蹙了蹙眉。

    眼看着再过几天太子就要登基了,来年就要选妃纳新,宫里头很快就会再有皇子皇女们出生,宫室只怕会不够住,怎么就要封宫了呢?

    几位夫人又把头往门口凑了凑,想再听听,“吱呀”的一声,门就被丫鬟给关上了。

    关闭的屋门隔绝了外头窥探的视线。

    萧燕飞对着祝嬷嬷点了点头,赞了一句:“嬷嬷做事一向爽利。”

    那谁和谁住过的地方,不止是顾非池嫌晦气,她也是,该封的还是趁早封了得好,还能节省点开支。

    得了夸奖的祝嬷嬷喜笑颜开。

    “嬷嬷来得正好。”萧燕飞随手拿过了一旁的花名册,交给了祝嬷嬷,“你看看这个。”

    这是宫人们的花名册。

    整座皇城有内侍、宫女足足四千人,再加上数千守卫宫禁的侍卫,简直相当于一座小县城了。

    “过年后,我打算把宫人放出去一半。”萧燕飞道,“至于那些年岁大了又无家可归的内侍和老宫女,就让他们去皇庄养老吧。”

    京幾一带就有好几个皇庄,只需每年从内库里拨些银子,又有皇庄的田地可以自给自足,养养这些年老孤苦的宫人也不费什么钱。

    按她的想法,只要这些宫人安分,从宫里退休后也是可以在皇庄颐养天年的。

    “只要他们当差时安份,无论是养老送终,还是日后的祭奠,自会有宫里安排操持。”

    祝嬷嬷捧着那本花名册,一时呆住了。

    他们这些宫人,大都孤苦无依,没有家人,他们最怕就是老了之后,被赶出宫去。

    运气好的宫女嬷嬷,会有一些勋贵或官宦人家请回家去,充作教养嬷嬷,教府里的姑娘们规矩。

    这运气不好的,就是流落街头,甚至于曝尸荒野。

    太监内侍们更惨,出宫后,根本无人会再看他们一眼,也正因为此,那些老太监才会在宫中收义子,拼了命的揽银子,就是为了老有所依。

    若是他们这些无根之人老了后,真能由宫里养着,等故去后,还有人给他们送终,烧个纸钱,那这简直再好不过了。

    他们还有什么可怕的。

    祝嬷嬷心潮翻涌,两眼发红地说道:“太子妃,您真是仁慈!”

    她是老了,何曾能想到这辈子最大的福气这会儿才来了。

    幸好姑娘当初没有嫌弃自己!祝嬷嬷抹了把泪,正想好好表一番忠心,就听萧燕飞又道:“这件事就交给嬷嬷了。”

    “这具体的章程该怎么定,嬷嬷先参详参详,再与我说。”

    萧燕飞以食指点了点那本足有砖头厚的花名册,“嬷嬷在宫里久了,这些人是不是身家干净,背后有没有人,有没有抱团结党,嬷嬷应该最是清楚。”

    “嬷嬷辛苦一下,把那些要放出去的和送去皇庄养老的名册都整理出来。”

    “该留的留,该放的放。”

    “主子言重了,奴婢不辛苦。”祝嬷嬷两眼发着光,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了花名册。

    “嬷嬷是知道的,我初来乍到,对这宫里的人不熟悉,”萧燕飞轻轻拍了拍祝嬷嬷的手背,温柔地笑了笑,“这件事也只能靠嬷嬷了。”

    “这宫里上下,像嬷嬷这样的三朝老人是不少,可这知根知底的人也唯有嬷嬷了。”

    “我想来想去,谁也没有嬷嬷这般可靠。”

    这一字字一句句令祝嬷嬷分外妥帖,祝嬷嬷的眼睛越来越亮,到了最后,已是热血沸腾,觉得自己肩负着无比的重任。

    她在宫里头活了大半辈子,最是知道这宫里头有多腌臜,藏着多少阴谋陷阱,多少会吃人的人。

    她曾亲眼见过数之不尽的人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深宫中,无论是贵人,还是卑微的奴婢,这宫里的人命都不值钱。

    自家太子妃这般柔弱,这般美好,又没什么心眼,如何对付得了那些个豺狼虎豹。

    而且,太子爷与太子妃新婚燕尔,很快就会有小主子了。

    想到这些年宫里头折了多少孩童,祝嬷嬷悚然一惊,暗道:可不能让小主子被那些阴险小人给算计了!

    “太子妃放心,这件事奴婢一定好好办!”祝嬷嬷福了福身,郑重地说道。

    太子妃把这些事交给自己,而不是知秋那丫头,说明在太子妃的心里,还是自己最能干,最值得托付!

    她斗志高昂地给一旁的知秋递了个挑衅的眼色。

    知秋:“……”

    “太子妃,那奴婢就先回宫了。”祝嬷嬷连忙又道。

    她刚得了新差事,心里是激动,又有那么一丝丝忐忑:这宫里有心眼、有手段的老人可不少,他们怕都一个个望着东宫,想在太子妃跟前卖好呢。

    自己可得好好表现,万不能让那些人得了机会!

    萧燕飞点了点头,又道:“你下去吧。”

    “顺便出门代我传个话,让外头那几位可以回去了。”

    祝嬷嬷屈膝领命,捧着这本厚厚的花名册又出去了。

    她迈出正厅,昂着脖子,对廊下的几位夫人道:“传太子妃口谕,几位夫人可以回去了。”

    太子妃把她们召来罚了一会儿站,就这么打发她们回去了?李夫人等几位夫人再一次面面相觑。

    刚刚,她们在外头就隐约听到里头说宫里已经封闭了近一半的宫室,如今又要遣走近半的宫人,这太子妃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夫人们心里都有些没底。

    “请。”祝嬷嬷伸手作请状,领着那几位夫人往二门方向走去。

    瞧着四下没有殷家的下人,李夫人悄悄地给祝嬷嬷塞了个金镯子,小声地打听起消息来:“嬷嬷,太子殿下马上就要登基,这宫里头正是破旧立新的时候。”

    “怎么反而关了这么多宫殿?”

    她还藏了半句话,这些宫殿要是全关了,待日后,有新人进宫,住哪儿呢?

    破旧立新?祝嬷嬷细细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一下子明白了。

    她们原来打得是这种腌臜的主意!

    呵,这些人啊,也就是仗着年纪大,见太子妃性子好,一个个就蹬鼻子上脸了!

    难怪太子妃没见她们,肯定是被气哭了。

    祝嬷嬷眯了眯老眼,回想起来,刚刚太子妃的眼圈好像是有点红。

    她不喜的目光朝这些夫人扫了过去,觉得眼前这一个个的全是吃人的鬼。

    李夫人她们见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嫌一个金镯子不够。

    那圆脸的丰腴妇人赶紧摘了自己身上的翡翠玉佩也塞给了祝嬷嬷,其她三位夫人也很是大方,玉镯子、金锁、金钗一股脑儿地全塞给了祝嬷嬷。

    历来,像这等在宫中贵人身边近身伺候的嬷嬷,她们这种诰命夫人也得赔笑,免得对方在贵人跟前给她们上眼药。

    她们不怕她贪,只要她够贪就行。

    在夫人们灼灼的目光中,祝嬷嬷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外命妇行贿宫人,意图打听宫闱之事,这可是皇家大忌,当夺诰命。”

    她重重地一拂袖,把方才这几位夫人亲手给的“证据”一揣,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夫人等几位夫人傻眼了,如遭雷击。

    不对!

    等等!

    给宫人塞银子打听些小事哪朝哪代都有,也是为了避免不小心别触了贵人的霉头,这怎么就要除诰命了呢?!

    “祝嬷嬷!”李夫人率先反应了过来,花容失色,拎着裙裾赶紧追。

    其她几位夫人慢一拍地也反应了过来,也火急火燎地去追祝嬷嬷。

    这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平日里哪有这样跑过,没一会儿就跑得气喘吁吁,连发髻和发簪都乱了,瞧着狼狈不堪。

    可她们一直追到二门,都没追上。

    祝嬷嬷已经走得没影了,只看到她们的马车停在二门那里。

    李夫人跺了跺脚,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这老嬷嬷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腿脚这么好?”

    “李姐姐,”另一个夫人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大冬天的,额角还跑出了一头汗,但她还是勉强振作起精神,安慰起其她人,“没事的。我看祝嬷嬷只是随口说说,她也就是个宫中的下人,怎么敢真就得罪了我们?”

    没错,她们这些人可都是有诰命在身的!

    “我看啊,她指不定是想以此多讹点银子呢。”圆脸的丰腴夫人咬牙切齿道。

    她这么一说,好几个夫人纷纷附和。

    嘴上是这么说,她们心里却都有些忐忑。

    然而,事已至此,她们也只能在各自嬷嬷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一上马车,李夫人脸上的佯装镇定就消失了,她慌张地催促车夫赶紧回去,有些心神不宁的。

    一开始,太子妃宣她觐见的时候,她跟自家老爷都觉得,兴许是前些天的“规劝”有用,太子妃是来问问自家姑娘的。

    按旧例也该是这样,先有个共识,待将来新帝过了孝期,再行册封。

    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大概是错了。

    李夫人越想越是不安,她要赶紧回去和老爷商量一下。

    殷家在城西,可李家却在城东,两家离得远,这回去的路上就花了大半个时辰。

    好不容易快到了,就听到车提醒:“夫人,是老爷。”

    李夫人忙撩开了窗帘,往外望去,就见自家老爷正垂头丧气、衣衫不整地往前走着,整个人瞧着失魂落魄的。

    “老爷!”李夫人脱口唤道。

    李老爷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慢慢地,僵硬地转头朝李夫人看了过来。

    夫妻俩四目相对。

    李老爷哭丧着脸说道:“我……我被革职了。”

    他的官帽、官袍当场就在衙门里被脱了,人也被赶了出来。

    什么?!李夫人双眸一张。

    老爷被革职,那岂不是意味着,连她的三品诰命也没了吗?

    “我还听说,太子爷有意册立殷夫人为沐恩公。”李老爷露出一个苦涩至极的笑容,拳头重重地往马车上捶了一记,“夫人。咱们这是走了一步烂棋啊。”

    李老爷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要是早知道太子爷会封殷夫人为沐恩公,肯定还会多斟酌一下。

    李夫人:“……”

    她脸上、嘴唇急速地褪去了血色,脑子里想到的是,那一日,她在盈福居对殷婉说的话:

    “殷婉,本夫人可是三品诰命,你不过是区区商女,见到本夫人不该行礼吗?”

    李夫人丰腴的身躯晃了晃,整个人软倒在了车厢里。

    这京城的事本就瞒不住人,尤其是在李老爷在工部衙门被当众革了职,再加上李夫人等几位夫人是太子妃大婚后唯一召见过的命妇,本就惹人注目。

    李家出事后,立刻就有人暗自留意打听起来,这一打听,就听说其他几位夫人的诰命也没了,连她们的男人也是革职的革职,降爵的降爵,上头一系列的动作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据说是那几位夫人在殷家行贿宫人,打听内闱隐私,犯了宫中大忌,且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一时间,各府之中激起了千层浪。

    给宫人塞些银子,打听一下圣意所向,若上头不知道或不计较,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可若是计较起来,打听宫闱之事,不外乎两种理由,要么是为了媚上,要么就是有了异心意图谋反。

    无论是哪个,别说夺诰命了,便是连安个死罪都可以。

    太子爷回京才不到十天,先后就端了十户人家,其中还有两家勋贵,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着实让人心惊胆跳。

    尤其是那些个怀揣着各种小心思,都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庆幸,自己胆子不够大,没妄动。

    无论暗地里,这些勋贵朝臣是怎样的暗潮汹涌,可再也没人敢闹到明面上,整个朝堂在短短几天内就消停了。

    一个个埋头干活,矜矜业业,只希望太子爷的下把火千万别烧到自己身上。

    京中这一双双明里暗里的眼睛,就眼看着太子爷真跟民间的普通小夫妻一样,陪着在殷家住了三天,跟着又回卫国公府小住了两天,这才返回了东宫。

    小两口十分低调,甚至没用上太子妃归宁的仪仗,仅仅是两人同骑,彼此依偎着,恩爱得让人艳羡。

    候在东宫大门口的礼部尚书裴谨眼瞧着这一切,突然间整个人就开窍了。

    他手上这道第四遍折子,又收了回来,回去礼部衙门通宵了一晚上。

    这一回,他递上去的新折子,终于得了太子爷一个满意的微笑和一句夸奖。

    “不错。”

    裴谨被这两个字夸得飘飘然,拿着被批改过的折子,晕乎乎地出去了。

    顾非池抽空特意回了东宫一趟,把岭南那边进贡的一块帝王绿的翡翠拿给萧燕飞看。

    “裴谨这人啊,还不是真笨,就是木。”顾非池戏谑道,“难怪会当礼部尚书。”

    “说得是。”萧燕飞被他逗笑,靠在他的肩头笑得不可自抑,一手随意地摩挲着顾非池手里那块翡翠原石。

    透过窗外照进来的阳光,这块帝王绿的翡翠近似湖蓝色,将之再换个角度,又是翠绿色,绿得似要滴下来。

    “喜欢吗?”顾非池越看越觉得这翡翠很适合他的燕燕,“我给你雕个貔貅的玉坠怎么样?可以趋吉避凶。”

    “你来雕,我来画。”萧燕飞道。

    她最喜欢看她画的样子在他的手指下一点点成型,这会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好。”

    顾非池话音刚落,知秋走了进来,禀道:“太子妃,针工局的文姑姑来了,来请您试礼服。”

    又要试衣裳啊!萧燕飞把倦怠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想说文姑姑其实不用这么精益求精的。

    “乖。”顾非池拖了个旖旎的尾音,抬手在她小脸上轻抚了一下,便起了身,先去忙了。

    他走了,针工局的文姑姑与宫女们则鱼贯而入。

    这已经是萧燕飞第三次试穿礼服了。

    文姑姑与宫女们仔仔细细地记着每一个细节,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捧着那一件件华丽繁复的礼服退下。

    针工局的人前脚刚走,后又有内务府的大太监前来请示萧燕飞关于除夕的大宴,大行皇帝驾崩后,举国上下四十九天不许屠宰,也就意味着这次的除夕大宴得茹素,不能参照往年的旧例。

    萧燕飞看着大太监递上来的几张单子,无力感登时涌了上来,突然就有了一种她是太子妃的真实感。

    好嘛……

    过年前,她也是别想歇着了。

    宫里头,人多事杂的,反正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理清的。

    她不着急。

    这皇宫,她可是要住一辈子的。

    可以慢慢来。

    萧燕飞想“慢慢来”,可宫中的各种琐事不等人,一件接着一件地来,内务府的太监嬷嬷们一个个地找上门,这个问起除夕上午的祭祖礼佛事宜,那个来问除夕夜是否要与皇子公主们在养心殿守岁,下一个又请示今年宫里还唱不唱戏……

    这一忙便忙到了腊月二十九小除夕,顾非池终于封了笔,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五□□廷正式休朝了。

    这个除夕,宫中一切从简,比往年除夕冷清了不少。

    连除夕正午的宫中大宴,也就是和皇子、公主们坐在一起用了顿便饭,没有戏班子,也没有歌舞杂耍。

    唯有那“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不断,一阵接着一阵,从下午一直响到了夜里,

    不仅是宫内放了爆竹,宫外乃至整个京城的人都在放爆竹好驱瘟逐邪,保证来年顺顺利利。

    伴着响亮的爆竹声,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年味。

    萧燕飞特意打发了其他宫人,让他们都自个儿玩去,自己与顾非池两人关起门来,待在东宫的寝殿中赏烟花。

    窗外,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炸开,流光四溢,如织似锦。

    萧燕飞心情大好,眉眼弯弯地看着他,宣布道:“今天我要熬夜!”

    看她这精神抖擞的样子,顾非池顺着她的话道:“我们一起守岁。”

    这是他与她度过的第一个新年。

    以后,他们还会一起度过几十个新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她从碟子里拈了一块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送到顾非池嘴边:“你试试,这个很好吃。”

    顾非池就咬了一口,糕点软糯,入口即化,满口都是桂花与栗子的香甜滋味,还有她指尖属于她的馥郁芬芳。

    他慢条斯理地分好几口,才把她手里捏的那块糕点吃完,眼尾挑起个小小的弧度,带着毫不掩饰的愉悦。

    他不过是午宴时多夹了两块板栗吃,燕燕就注意到了。

    他的心中软成了一汪春水,愉悦的笑意宛如涟漪般荡漾在了他昳丽的眉眼之间。

    顾非池从袖中掏出了一个正红色绣白鹰的荷包,塞到了她的小手里。

    萧燕飞一愣。

    将荷包捏了捏,里面显然塞了什么东西。

    “这……”她灵光一闪,“这是压岁钱?”

    她有些新奇,又有些高兴。

    她已经好些年没收过压岁钱了。

    顾非池扬了扬眉,正想让她打开看看,就见坐在他身边的萧燕飞突然往他这边凑了过来,往他眉心飞快地亲了一下。

    一触即逝,落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轻吻。

    “压岁钱。”萧燕飞随即就往后退去,洋洋得意。

    她打开了那个荷包,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里头全是各式各样的金锞子,有猫儿,有鹰,有马,有鲤鱼,每一个都约莫拇指头大小,做得是惟妙惟肖,又生动活泼。

    很显然,这应该是他提前请人定制的。

    萧燕飞把一枚鲤鱼金锞子捏在指尖把玩,笑容在脸上一点点地扩散,如春花倏然绽放。

    窗外,这时响起了一阵阵“嗖嗖”声,好几朵烟花直冲云霄,在夜幕上绽放开来。

    那璀璨的流光照亮了萧燕飞的小脸,映得她那双漂亮的猫眼流光溢彩,那微微上挑的眼尾流露出一丝娇媚,娇艳欲滴。

    顾非池抬手摸了摸被她亲过的位置,眸子里笑意氤氲,欺身朝她她压了下来。

    他也学着她,将薄唇贴在她的眉心,轻啄了一下,不太满意地说道:“燕燕,你不觉得这压岁钱太‘寒酸’了吗?”

    萧燕飞又看了看指间那精致的金锞子,很虚心地自我检讨了一番。

    嗯,她给的好像是太寒酸了一点。

    于是,她再次凑了过去,又在他的鼻尖上吻了吻,语气近乎呢喃:“这样呢?”

    顾非池的回应是,也往她的鼻尖亲了亲。

    萧燕飞如福至心灵,从上往下,柔软的樱唇印在他的下巴上,接着是耳后的一道伤疤,再往下是他脖颈上的喉结……

    唯独避开了他的唇。

    她吻过的地方,引起一阵阵轻轻的战栗,他的眸色深沉似夜。

    忽然,他抬手按住了她的后颈,强势地吻住了她的唇,温柔绵密,唇齿间那香甜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侵入她的齿间,贪婪而又地克制索取……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爆竹声后,东宫外传来一阵阵热烈如海潮的欢呼声:

    “新年到了!新年到了!”

    子夜过了,新的一年来临了,整个京城沸腾了起来。

    顾非池放开了她,两人不约而同地去看窗外的烟花,又不约而同地笑了。

    外头的爆竹声响了一阵后,又断断续续地不时响起,快五更天时,爆竹声与烟花声才止歇,外面安静了下来。

    萧燕飞闲适地靠着顾非池的肩头,只稍稍地眯了一会儿眼,天就亮了。

    窗外,白鹰发出嘹亮的鹰唳,似在提醒着他们该起了。

    祝嬷嬷、季嬷嬷等嬷嬷们也是一夜未歇,一个个严阵以待,今天的登基大典与立后大典万万不能出一点差池。

    在卯正,嬷嬷们轻轻地在外头提醒道:“太子妃该着装了。”

    整个东宫随之苏醒,嬷嬷、宫女们全都围着萧燕飞转,而顾非池则去了隔壁。

    少了这位吓死人的太子爷,祝嬷嬷等人简直如释重负,一个个放开了手脚,一层层地给萧燕飞穿上了皇后的礼服,动作娴熟。

    一袭大红色镶边的翟衣繁复华丽,纤腰上束以绣有金丝云龙纹嵌着羊脂白玉的革带,头戴一顶珠翠金累丝九龙四凤冠。

    这一身皇后的礼服华贵异常,让萧燕飞那张原本就精致漂亮的面庞,仿佛泛着光,肤光胜雪,乌眸璀璨,似娇艳的夏花,又如漫天的霞光,绚丽而又夺目。

    漂亮是漂亮,可萧燕飞坐得都快僵了,嬷嬷们也都累得满头大汗。

    季嬷嬷还有些不放心,正想再检查一下有没有疏漏,就听后方传来了顾非池清冷而不失温柔的男音:

    “燕燕。”

    萧燕飞回头望去,这才看到顾非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三四步外。

    他换上了一旁绣金龙玄色袞衣,头戴十二旒冕冠。

    自冕冠垂落的十二串彩玉宛如珠帘般微微摇曳,象征着他至高无上的身份,这是唯有大景天子可以穿的袞冕。

    顾非池步履沉稳地朝萧燕飞走来,对着她伸出了手:“我们走吧。”

    依照既往的仪制,应该是先在金銮殿举行新帝的登基大典,而太子妃会在东宫候着,等接了新君立后的诏书,行三跪九叩之礼,谢皇恩,再由礼官陪同前往金銮殿。

    那之后,才是正式的立后大典。

    但礼部尚书裴谨开了窍,把登基大殿和立后大典并在了一起,终于得了顾非池的一句夸。

    “嗯。”萧燕飞轻轻地应了一声,把染着大红丹蔻的手搭在了他的手上。

    十指交握,这个动作做得那般理所当然,那般自然而然。

    当两人从东宫走出时,外头候着的礼官看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

    对于今日大典的每个步骤,他都了然于心,倒背如流。

    这仪制里头,不合古礼的地方多着呢,光是那条太子爷会和太子妃一起从东宫出发,就让他在初看时觉得眼神可能不太好使,还去找裴尚书核对了好几遍。

    可就算是那份让他惊得半死的仪制里头,也肯定没有“牵手”这一步。

    而且,太子为尊,本该是太子走在前,太子妃跟在后,以示尊卑的。

    不能这样并肩吧。

    礼官正犹豫着是不是提醒一句,可一对上他们太子爷那双冷魅的狐狸眼,他就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两人从东宫出发,踩着地上的红色地毯往午门走去。

    大年初一,寒风呼啸,点点雪花轻飘飘地落在萧燕飞的肩头,似点点水晶般点缀着她的衣裙。

    可她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她有他。

    他灼灼的体温透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传递给她,她整个人都暖洋洋的。

    两人迎着寒风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去,白鹰展翅飞在前方,似在为他俩引路一般。

    在午门乘上云舆,先去了太庙祭告天地祖宗,到了吉时,钟鼓齐鸣,整座皇宫奏响了庄严的礼乐声。

    穿过午门,再穿过太和门,就看到文武百官分成左右两列,文官跪在御道东边,武官跪在御道西边。

    文武百官全都朝太和门方向望去,望着前方这对如日月辉映的璧人。

    唯有礼亲王微微蹙眉,给了不远处的何监正一个不满的眼神。

    他不是说,他算好了,今天是个黄道吉日吗?

    何监正额头渗出了些许冷汗,他的确是算好的啊。

    今天绝对是一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难道他哪里算错了?

    他藏在袖间的手指动了动,正想再算算,注意到外头的雪突然间停了。

    金灿灿的阳光拨开天边的层层阴霾倾泻而下,柔柔地洒在前方顾非池与萧燕飞的身上,给他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衬托得两人好似天人下凡般。

    看着这一幕,礼亲王的眼睛瞬间亮了。

    这简直就是天降吉兆啊!

    寓意实在是太好了!

    何监正登时又挺直了腰板,笑得洋洋得意,手也默默地垂了下去。

    金銮殿外的广场上,气氛肃穆庄严。

    这时,顾非池与萧燕飞走到了金銮殿前的汉白玉石阶前。

    “慢慢走。”顾非池一边提醒道,一边牵着萧燕飞的手一起走上台阶。

    他特意放缓了步伐,配合着萧燕飞,一步接着一步,一步接着一步,走得十分缓慢。

    金銮殿前的台阶共三十九级。

    萧燕飞一边走,一边在心里默默数着,台阶不算高,只是她头上戴着沉甸甸的九龙四凤冠,把她压得脖子都快直不起来了。

    她垂眸看着台阶,既担心自己踩到裙摆,又怕不小心踩空了。

    看出她的小心翼翼,顾非池将她的小手握了握,低声道:“放心,有我呢。”

    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

    有他在,她什么也不必怕,什么也不必担心。

    “是哦。有你呢。”萧燕飞忍俊不禁,笑意荡漾,步履也放松了下来。

    是啊,有他在,怎么也摔不着她的。

    小两□□头接耳的这一幕也落入前方那些官员眼中,不少人都暗暗地倒吸了一口气。

    这可是登基大典啊!礼部尚书裴谨很想提醒这两位主子,劝自己冷静,一下下地努力深呼吸着。

    顾非池扶着萧燕飞的手直走到了金銮殿前,迈过高高的门槛,又沿着红地毯往正前方的金銮宝座走去。

    按照仪制,太子妃应该停在台阶前,由太子先坐上金銮宝座,接受群臣叩拜,完成登基大典。那之后,太子妃要从天子手里接过象征着皇后凤命的金册、凤印和金宝。

    然而,谁也没想到的是,顾非池却没有松开萧燕飞的手,而是牵着她继续拾级而上。

    连萧燕飞都是一愣。

    她下意识地跟着他往上走,脑子里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难道是她记错了?

    她完全没注意到殿外的文武百官全都震惊地睁大了眼,目瞪口呆。

    礼部尚书裴谨更是傻眼了,差点没跳起来,大喊错了。

    他按了按胸口,觉得这礼部尚书的位置再坐下去,他怕是要得心疾了。

    随便这位爷吧,只要今天能礼成就行。

    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顾非池牵着萧燕飞的手走到了金銮宝座上,两人转过身,含笑对视着,一起在宝座上坐了下来。

    在彼此的瞳孔中只看到彼此的倒映。

    两人的手从始而终一直彼此交握着,牢牢地,紧紧地,掌心贴着掌心。

    紧接着,殿外的文武百官也按着官职的高低井然有序地进入金銮殿,分成两列站好。

    殿内殿外一片寂静。

    不知何时,礼乐声停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臣洪亮的声音回响在金銮殿中,与外头嘹亮的鹰啼声彼此互相着。

    天庆二十二年冬月,帝崩于宁王逼宫。

    次年正月初一,太子登基,改元“明安”。

    史称明安盛世。

    作者有话说:正文完。明天更新番外~主要是正文的一些后续和谢无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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