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雀台
在云南的拍摄戏份一共有三天, 取景在迪庆藏族自治州,闻渡坚持要拍梅里雪山日照金山那一刻的辉煌之色。
所有演员都提前一天到达,住在剧组提前订好的酒店, 在飞来寺附近。
酒店对面便是云雾缭绕的雪山, 当地人又叫绒赞卡瓦格博,意思是河谷里雄伟的白色雪山。
虞乔到的第一天晚上,剧组聚餐,所有人几乎都因为严重的高反来不了,或者吃到一半晕吐, 包间里只剩她和闻渡还安然无恙。
包间窗外景色极美,虞乔颠簸一路,属实有些饿了,一边慢条斯理吃着当地美食, 一边欣赏窗外景色。
闻渡却没动筷, 只是喝着当地的烈酒,坐在椅子上, 神色懒淡地看向窗外。
气氛安静, 虞乔动了几筷子后想到明天要拍摄不能再吃热量高的东西,于是换小叉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去插水果,顺便跟闻渡聊天:“闻导, 在看什么呢?”
闻渡声音懒懒的:“觉得夜晚的雪山也别有意境。”
虞乔看向窗外, 夜幕低垂, 雪山巍峨, 在灯光的映衬下,既显得近, 又显得远, 别有一番风景。
她表示赞同, 支着脸,想到剧本里的一句台词。
——它终年不化,它一尘不染,我想死在雪山里。
这是女主角的一句独白,男主在被林穆打之后,一家迅速搬离了原住所,甚至连女主的最后一面都避之不见,对她厌恶至极。
这是人之常情,可对女主林希却是巨大的打击。
少年并没有那么有担当,是她将他当成了救赎,妄图抓住一根浮舟便脱离苦海。
但是最后,她还是宁愿死在自己纯洁无瑕的想象里,不愿直面残酷的现实。
叉子“叮咚”一声被放在盘子上,虞乔擦擦手,很认真地说:“闻导,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闻渡回头:“可以。”
“您为什么选中我?”
“你想听实话吗?”
虞乔想了想:“是因为我有一点儿像您妹妹?”
闻渡笑:“这是Alin告诉你的吧,她这么说你也信,她都没有见过我妹妹,只远远扫过一眼照片,凭着记忆给你搭了一身相同的衣服而已。”
“那?”
闻渡沉吟:“如果你要不确定的答案,那就是感觉,我第一眼,便感觉你像是为这个角色而生的。若要具体的,那就是你的气质同我想要的感觉很合。”
虞乔好奇:“什么气质?”
“一种破碎感。”闻渡说,“求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破碎感,这就是我想要的。”
虞乔一怔。
他太敏锐,不愧是天才导演。
见闻渡的时候,正是刚和周宴深刚重逢的那几天。
闻渡又说:“事实证明,我选对了。”
虞乔回过神来,勉强一笑,遥遥对他举杯。
闻渡喝了一口酒,又看了她一眼道:“但我觉得你这次来,不一样了。你好像开心了很多。”
“是吗?”虞乔摸摸自己的脸。
闻渡很淡地笑笑,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朝外走,边走边说:“珍惜所得。永远失去就追悔莫及了。”
他这话不像是说给她听,反倒像说给自己。
但落在虞乔耳朵里,却叫她微微愣住。
回到房间后,虞乔洗漱完坐在床上翻阅剧本,台词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她翻得心不在焉,心里却乱糟糟。
床头放着她带来的电子时钟,屏幕上显示着日期和时间,21:15:18 9月12日。
九月十二。
九月十二。
虞乔忽然一顿,“啪”地一声合上剧本,翻身拿起时钟确认了一遍。
今天,明天,后天。
大后天九月十五,是周宴深的生日。
可她的戏九月十五早上才能结束,再回陵江恐怕已经是晚上了。
虞乔把时钟放回床头柜,失神地坐在床上,片刻之后,给统筹发信息,问能不能把她的戏份提前拍。
幸运的是,统筹很快回复:【虞老师,我正想跟您说这个事,邵老师高反严重,估计得休息一两天才能拍戏。您要是愿意先把您的戏份压缩在两天内拍完,那就太好了,这样也不会耽误整体进度。】
虞乔想了想,确认:【那我是不是十四号晚上就能走。】
统筹回复:【这个等我们协调安排完之后才能知道,我估计差不多。】
后面两天,因为邵书白严重的高反,虞乔的戏份被集中在两天内,从早拍到晚,她却没有片刻怨言。
剧组的人看在眼里,纷纷对虞乔刮目相看。
容夏也有点儿轻微的高反,但还是坚持在剧组照顾虞乔。收工回酒店的间隙,她见虞乔一直在网购软件上翻来翻来,好奇问了一句:“姐,你想买什么啊?最近一直在挑。”
“嗯……夏夏。”虞乔收了手机,正色:“你一般送男性朋友生日礼物都送什么啊?”
“啊……”容夏懵住,弱弱的,“我没有男性朋友啊……”
……
差点忘了这姑娘性格内向腼腆来着。
容夏虽没有实践过,但还是在自己的思考之下给出了理论性的建议:“我觉得一般就是钢笔鼠标之类的,这种好像挺实用的。”
虞乔摇摇头:“送过了。”
周宴深其实什么都不缺。
容夏又说:“生日礼物其实就是个心意吧。送什么无所谓,主要是看送的人是谁。”
说着,她又补充了一句:“如果我是个男的,乔姐你这种绝世美女给我送东西,我得裱起来挂墙上炫耀一辈子。”
……
虞乔按按额头。
但接着,突然想起她送的钢笔。
不是特别名贵的牌子,也不算多好用。
可周宴深一直留着-
14号下午拍摄结束是四点钟,一路辗转大巴和飞机,等落地陵江,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
商场都关门了,也没有地方买钢笔。
更糟糕的是,虞乔被拦在周宴深家小区门外,保安说他不在家,无法联系放她进去。
她本来想给他个惊喜,现在连小区门都进不去。
虞乔没办法,只能自己给周宴深打电话。
电话响了十几秒之后被接通。
“喂,周宴深。”
那边先传来模糊的他交代护士注意事项的声音,接着话筒被松开,周宴深似乎是回了办公室,一声关门声后,才听到他在深夜格外清沉的嗓音:“喂,怎么还不睡觉?”
“你在医院?”虞乔惊讶。
“嗯,有个病人临时出事,拖到了现在。”
“那你几点回家啊?”虞乔小声说。
“快了。”周宴深顿了一下,“你怎么还不睡?”
“我快睡了。”虞乔舔了舔唇,临时撒谎,“但我突然发现我剧本落你家了,我想让我工作人员去你家帮我拿一下,可以吗?”
“什么时候?”
“现在。”
“现在?”他的声音听上去有点儿疑惑,似乎是看了眼时间确认,“已经快十一点了。”
“对……”虞乔绞尽脑汁圆谎,“我剧本上写了很多笔记,明天拍戏要用。工作人员去拿了拍给我。”
周宴深停顿片刻:“那我和保卫处说一声,让他们放行。”
虞乔心下一喜,说话努力克制住心里的雀跃:“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安静几秒后,周宴深说,“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拍完。”虞乔心虚。
“早点休息。”他轻声。
“好。”
电话挂断,手机“嗡嗡”震动两声,虞乔滑开手机查看。
周宴深:【门锁密码是你生日。】
虞乔一愣,盯着这条信息,许久。
直到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怔怔的神色-
仁和医院,胸外科值班室。
周宴深刚放下手机,外面护士匆匆推门:“周医生,急诊那边打电话喊你,有病人出车祸,胸部受到挤压和异物穿刺出血。”
“这就来。”他没空再去细想别的,立刻往急诊去。
车祸是酒驾导致的,三车连环追尾,急诊室一连送来了五六个人,到处是哭嚎声。
周宴深动作利落地处理着伤口,那伤者一个大男人又哭又叫,没能影响他半分的冷静从容。
“你先别出声。”护士看不下去了,“哭得这么大声,万一影响到医生受苦的是你自己。”
做完抢救之后,周宴深接收了其中三个病人送到胸外病房,一通忙碌下来已经接近十一点半。
在值班室换掉染血的白大褂,周宴深打开水龙头,仔仔细细洗着手,眉眼低垂,工整沉静,泄出少许疲惫。
洗完,他擦擦手,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回想起半小时前的那通电话,若有所思。
她说把剧本落在他家里了,可问题是,那天晚上她心神紊乱,连贴身衣服都尚且忘记带,两手空空跟他回的家,哪来的剧本。
擦干手,周宴深穿上自己的外套,衬衫纽扣一丝不苟扣到下颌,拎上自己的车钥匙去车库开车。
医院和家里离得近,夜间车流又少,不过十五分钟便抵达。
电梯数字一节节跳动,“叮”一声,周宴深踏出电梯,握住门把手,指纹贴上去,随着很轻的一声离合器齿轮转动声,黑色的门被缓缓打开。
他走时全屋灯光都是关闭状态,此刻外面又是深夜,按说应当漆黑一片才对。
但此刻柔白色的光线从玄关一路亮到客厅。
周宴深隐隐蹙眉,换了鞋,搁下钥匙走到客厅,客厅四角线性灯开着,中央明灯未开,昏昏暗暗的。
空气中漂浮着丝丝玫瑰香,潮湿的,似乎还带点儿水汽,像是人刚沐浴完。
他的视线只在茶几上的半杯水停留一瞬,随即落在沙发里睡得悄无声息的人身上。
沙发是纯黑色,她脸朝外睡着,肤白胜雪,唇却红得鲜艳,黑发披散在沙发上,色彩对比强烈,在深夜强烈地刺激着人的神经。
周宴深走过去,弯腰把快要掉到地上的薄毯拉起,轻轻盖回她的身上。
虞乔身上穿的还是他那天叫人送来的睡衣,质地柔软,贴合着姣好的身体曲线,她怀里还抱了个抱枕,整个人微微蜷着,呼吸安稳。
还剧本。
剧本没有,人倒是鲜鲜活活地回来了。
周宴深轻勾唇角,俯身打算把人抱回房间,谁知手刚一碰到她后背,虞乔敏感地动了一下,而后揉着眼睛半睁半醒。
她还是懵的,视线朦胧地看着他,声音迟钝:“周宴深……”
“嗯。”周宴深收回要抱她的手,转而半蹲在沙发前,碰了碰她温热滑腻的脸颊。
虞乔从薄毯中伸出手,握住了他放在自己脸上的长指,慢半拍:“你回来了。”
周宴深把她发丝挂到耳后,低声:“怎么不回卧室睡?”
“等你……”虞乔揉揉眼,坐起来,下意识看向墙边的钟,十一点四十五分,还好,没到十二点。
给他打完电话之后,她顺利上来,先洗了个澡,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能送来的蛋糕。但一天的舟车劳顿,身体疲惫,她实在太困了,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睁眼,就看到他了。
拽了拽身上的毛毯,虞乔睡得有点冷,她坐起来,双腿曲着,毛毯仍盖在身上,打了个哈欠。
周宴深起身,站在她身前,身材颀长挺拔,阴影落下来,遮住本就昏暗的光线。
虞乔坐着反应了一会,慢慢清醒过来,拉拉他的衣角:“你怎么站在这?”
周宴深视线顺着下落,落到她的手上,再缓缓移到她脸上。
虞乔还有点儿茫然。
他眉骨微扬,似笑非笑看着她:“剧本?”
……
她差点忘了。
当时情急之下随口扯谎,上楼之后她才后知后觉,她哪来的剧本在这里。
虞乔莫名羞恼,松开拽着他衣服的手,咬着唇脸埋到毯子里:“你好烦。”
周宴深看着沙发上窝成鸵鸟状的人,唇角上扬,脱了外套挂到一旁。
虞乔听到脚步声,接着身边沙发微微陷下去,男人身上又冷又洁的气息圈住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整个人落入他的怀抱里。
周宴深是直接连人带毯子把她抱到怀里,毛毯鼓鼓囊囊横在二人之间,他皱了皱眉,抬手把毯子扯掉。
她直接坐在了他腿面上,西装裤质地服帖而冰凉。
虞乔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微微惊到,条件反射在他抱起她的时候环住他的脖子,更方便了周宴深把她圈在怀里。
她洗过澡,头发很香,皮肤泛着莹白的光,像一块柔软的玉。
“别动。”他下巴抵着她的肩,嗓音低低懒懒,“抱一会儿。”
虞乔也把下巴搁到他肩上,嘴里小声嘟囔着:“把我当抱枕啊。”
周宴深笑出声,喉结微微滚动,抚着她头发的手下落,自己头往后靠,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是谁说我这里是酒店的?”
……
就知道他听进去了。
虞乔撇撇嘴,伸手戳戳他胸膛,看那板板正正扣到下颌的纽扣便觉得碍眼,手指微微动了动:“那算平,你也说我是抱枕了。”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说的。”
说话间虞乔已经忍不住去解周宴深的第一颗扣子,领口外折,锋利的锁骨若隐若现,引人深入。
她还在帮他整理领口,柔嫩的指尖时不时擦过喉结。
周宴深深吸一口气,按住她的手:“可以了。”
虞乔最后轻轻掸了下他的衣领,收手:“我随口说来骗容夏的,你一定要计较吗?”
周宴深低眸,看着她洗过澡湿漉漉的眼:“你说是酒店,我是不是应该收点房费。”
虞乔手一顿,对上男人的视线,不自觉吞了下口水,心跳加速:“你要收多少钱。”
他深深注视着她,偏头想吻上来。
一根细白的手指轻轻抵在他唇间,
虞乔眨了眨眼,侧身看了眼墙壁:“等一下。”
“三——”
她红唇开合,不知在倒数什么。
“二——”周宴深的视线停在她光华潋滟的眸光里。
“一!”虞乔歪头,眼睫弯弯,冲他笑得温柔可爱,“生日快乐,周宴深。”
墙上时钟指针分毫不差地落在零点处。
一室静谧,光晕轻柔地笼罩着两个人。
周宴深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
她仰头轻轻吻了他一下,嗓音甜丝丝的:“我是第一个跟你说生日快乐的人。”
这一眼风情尤甚,偏她不自知,眉梢眼角都是勾人的笑意。
周宴深黑睫微动,单手扣住她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径直吻了上来。
紧密无间的,让人无法呼吸的吻。
舌尖被轻轻扫过,而后唇齿辗转,令人招架不住的,强势的占有。
虞乔全身卸力,无法动弹地被圈在他怀里,禁锢又温柔。
就在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周宴深忽然停下,偏头,不轻不重地噬咬了下她的锁骨。
他的呼吸沉重,缕缕拂在耳畔:
“虞乔,你是不是太相信我的自制力了。”
🔒铜雀台
像一阵飘着柳絮的热风吹过耳朵, 又酥又痒,虞乔浑身忍不住微微战栗,耳垂迅速红得滴血。
男人下巴搁在她颈窝, 呼吸之间的热意像要将周遭的空气燎原。
睡衣布料是真丝的, 薄薄一层,贴身柔软,他抱她抱得很紧,衬衫上未解开的扣子,微微咯着她的肌肤。
但虞乔已经完全注意不到这些。
有更昭彰的灰色地界, 提醒着她难平的欲壑。
“你……”她张嘴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出来的声音过于软,娇娇气气的。
周宴深埋在她发间笑,笑声低低, 带着哑意。
他头微微向后, 抵着她的额头,一只手揉捏着她的指尖:“刚才解我扣子时候的勇气呢?”
“我是怕你闷。”软软的气声, 虞乔眼前是他漆黑的眸子, 她轻轻一眨睫毛,长睫好似要扫到他脸颊。
周宴深顿了一下,抬手虎口掐住她下巴, 再度吻上去。
这次的吻和之前不一样, 他带了些力道, 吮咬着她的唇和舌尖, 再一点一点温柔地描摹抚慰。
虞乔接吻的间隙微微喘气,男人已经顺着她脸颊辗转, 吻着侧脸, 轻轻咬了一下耳垂。
她瞬间脸涨得通红, 手里攥紧他的衬衫,衬衫的第二颗扣子绷掉,滚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灯光黯淡,墙上时钟无声走着,那一刻扣子在过于光滑的地板上滚着,和二人沉重的呼吸声交织声碰撞在一起。
虞乔无意拽掉他的扣子,领口微敞,锁骨完全露了出来。
周宴深松开她的头发,手指碰了碰她通红的耳垂,视线落到她轻轻咬着的唇上,眸光暗沉:“明天拍戏吗?”
虞乔摇摇头:“后天拍,是最后一场戏。”
他略带薄茧的指腹轻抚她侧脸,似乎是觉得可爱,又捏了下,这一下,眉头不悦地蹙起:“就去两天怎么又瘦了。”
“快了。”虞乔眸里含着不自知的水光,“等后天杀青之后,我就可以休息休息了。这个角色就是要消瘦。”
周宴深不说话,抱着她起身,往客卧的方向走。
长发自手臂倾泻而下,虞乔仰头看着男人微敛的清晰下颌,小声喊他:“周宴深。”
“嗯。”他垂眸,睫毛很长。
虞乔抿抿唇,声音细若蚊蝇:“要我帮你吗?”
……
周宴深站定,俯身把怀里的人放到床上,双手撑在她身侧看着她。
她眼型生得妩媚漂亮,此刻看着他,满脸真挚。
周宴深揉揉眉骨,嗓音沙哑:“行了,睡觉吧。”
虞乔眨眨眼,掀开被子钻进去,突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我今天回来太晚了,没买到生日礼物。”
她今天深夜赶回来,就为了跟他说第一句生日快乐。
周宴深眸色温柔,俯身把被子给她往上拉一拉,在她额头落下淡淡一吻:
“这就够了。”-
次日早上,虞乔醒来时,周宴深已经出门上班去了。
她一睁眼,打开手机便看到他发来的信息,告诉她早饭在桌子上,记得吃。
虞乔穿上拖鞋下床,客厅桌上用保温盒装着三明治和牛奶,她把牛奶喝了,三明治只咬了几口。
明天是最后一场戏,闻渡要的就是那种瘦到即将飘零破碎的感觉。
吃饭的间隙,Alin打来电话,问她是不是回陵江了。
“回了。”虞乔擦擦手。
“那你家怎么没有人?”Alin皱眉。
虞乔微顿:“我不住那了,换了个地方住。”
“哪儿?”
“是……”虞乔抿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说,干脆坦白承认,“周宴深家。”
“你说什么?”Alin拔高音调,“你再说一遍。”
“上次跟你说过的那个人啊。”虞乔说,“你别激动。”
“你来真的?”Alin不可置信,“这才几天你们都住到一起了。”
“是意外。”虞乔不太想提。
Alin止不住地深呼吸:“祖宗,你住一起之前至少让我有个心理准备,这万一被狗仔拍到什么的。”
虞乔垂眸,指尖摩擦着那一团纸,半晌,低声说:“拍到的话就承认,我没什么好隐瞒的。”
Alin微微沉默,几秒后,叹了口气:“行吧,你开心最重要。”
“你今天打电话来不会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吧。”虞乔转了个话题,“是有什么通告吗?”
“对。”说回公事,Alin正色,“瑞斯新一季度新品,想请你做香水线代言人。他们在中华区的负责人后天到北城,你不是明天杀青吗,正好后天来北城一起吃个饭。”
“瑞斯?”虞乔想了想,“我记得他们对代言人的考核要求不是很严苛吗?国内这边好像统共也只有三位通过考核。”
“不错。瑞斯这种顶奢品牌,既然他们主动有意向接触,那我们无论如何也要拿下这个代言,配合明年上映的电影,你的身价直接会提高一个level。”
虞乔点点头:“好,我让夏夏订票。”
挂掉电话,虞乔把喝完的牛奶杯拿到流理台清洗干净,之后盘腿坐在沙发上,认认真真研读剧本。
快中午的时候,她才从剧本中抬头,到厨房喝了一杯水,周宴深的电话在此时打过来。
“下班了吗?”虞乔声音轻快。
“嗯,但我中午值班不回去。”周宴深说,“午饭吃了吗?”
“还没……”她看了一眼时间,快十二点了,她原本是不打算吃的。
周宴深似乎早就猜到了她不会吃,语气从容:“我给你订了午饭,应该快送到了。”
虞乔低头,手随意地在流理台上敲着玩,不情不愿:“知道了。我订了蛋糕,那等你晚上回来过生日好不好。”
“午饭记得吃。”电话那头有护士在喊周医生,他最后叮嘱一句。
电话挂掉之后,果然没多久门铃就响了起来,周宴深给她订的午餐到了。
种类很多,做工也精致,虞乔挑些素菜吃了几口,回卧室换一身衣服,打算出门去取蛋糕和手表。
她昨晚睡前挑了好久,最终挑中一块纯黑表带的手表,送给他当生日礼物。
九月过半,陵江天高气爽,路边翠绿的梧桐染上几抹橙色。虞乔从蛋糕店取蛋糕出来,放到车上,准备驱车前往商场拿手表。
刚走过一个路口,红灯停下,手机响了起来,一串陌生号码。
虞乔按下接听:“你好。”
“你好,我们这里是仁和医院心外科,请问你是梁淮的家属吗?”
她一顿,而后道:“不是。你们打错电话了。”
“打错电话?”护士疑惑道,“病人留的家属号码就是这一个,不会错的啊。”
“他怎么了?”
“病人现在情况很不好,刚从急救室出来,我们需要家属来签手术同意书。你是他家属吗?”
虞乔径直挂掉了电话,“嘟嘟”的声音在车厢中格外刺耳。
前方鲜红的数字开始跳动,三秒之后,变为绿色,虞乔松下刹车,跟着车流缓缓向前。
道路宽阔,车水马龙,引擎和鸣笛声纷杂。
三秒之后,虞乔掉头-
仁和医院,心外科病房。
助理小余一脸愁苦:“梁老师,您再想想您是不是记错号码了,护士说打过去对方说自己不是您的家属。”
梁淮专注地用水果刀削着一个苹果:“没给错,打过去她怎么说。”
“那人说自己不是您的家属。”
“然后呢,”梁淮切下一小块苹果,“把我的病情告诉她了吗?”
“说了是说了,但是……”
“她会来的。”梁淮嘴角噙着一抹笑,把切好的苹果扔进垃圾桶,擦干净手,重复了一遍,“她会来的。”
下午时分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空气里,灰尘都仿佛变成了跳跃的碎金。
车停在停车位,虞乔一路坐电梯上去,到护士台前:“你好,请问梁淮在哪间病房。”
“走廊尽头那一间。”护士头也没抬。
“谢谢。”虞乔颔首,手抄在风衣两侧口袋里走过去。
推开病房门,病床上的人正在削苹果,垃圾桶里布满了苹果皮,他听到开门声,抬头,脸上瞬间露出苍白的笑容:“姐姐,你还是来了。”
“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虞乔站在门口,语气淡漠。
“姐姐说话真让人伤心。”梁淮将手里的苹果仔仔细细切成小块,放在碟子里,“姐姐不坐吗?”
“不必了,我签完手术同意书就走。”
梁淮穿着蓝白条纹的病服,唇角勾起:“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对吗?”
虞乔像听见什么荒唐的笑话,嗤笑一声。
“梁淮。”她念他的名字,目光里没有任何感情,“你这么自我欺骗,有意思吗?”
“我来这里,签完这个字,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你我没有任何关系。”
梁淮叹息一声:“我们是最亲的人啊姐姐。”
虞乔眼尾讽刺上扬,转身走出病房,找到护士签字。
梁淮有先天性心脏病,从小身体就孱弱,人也恶毒。
签完字,虞乔走进电梯,她一身藏蓝色长款风衣,黑色口罩,乌发落肩。
周围都是心内悲伤的患者家属或者被病痛折磨的病人,没有人有心思注意到她。
她垂眸站在角落,周身低调,也因此错过了电梯门合上那一瞬间,电梯外不远处的周宴深。
银色电梯门缓缓合上-
走出医院,午后的日色越发浓郁,虞乔在车里坐了好一会儿,副驾驶上放着生日奶油蛋糕,折射着金黄色的日光,仿佛快要融化一样。
她淡淡吐出一口气,驱车去商场取手表。
回程的路上有些堵车,她全程没什么表情地等着,等到家时,暮色已经四合,天边低低的云在日落之下仿佛调色盘打翻在锦缎上,浓郁又厚重。
车库却是冰冷空旷的,光线冷白明亮。
虞乔下车,从副驾驶拎出蛋糕,锁上车子,转身的时候忽然被人猛地一撞,手里的蛋糕应声掉在地上。
“对不起阿姨。”撞到她的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背着书包,显然被吓到了,有点儿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太着急了。”
她妈妈从后面匆匆走来,高跟鞋敲地声明显:“宝贝,这是怎么了。”
“我撞掉这个阿姨的蛋糕了。”小女孩又向虞乔鞠了一躬,道歉,“妈妈,我们赔给阿姨。”
她妈妈把她拉到身后,一脸歉意:“不好意思,是我女儿不小心。多少钱您开口,我们赔偿您。”
蛋糕盒掉到地上,边角微瘪,黑金不透明的盒子看不出里面的情况,不过想必也是惨不忍睹。
虞乔摇摇头,弯腰从地上拎起蛋糕:“没关系,不用了。”
回到家,打开盒子,里面的蛋糕果然被撞翻掉,蛋糕上原本展翅欲飞的白鹤也被折断,奶油糊成一片,令人不忍直视。
虞乔坐在那里看了几秒,用手指蘸了一点奶油,放进嘴里。
甜丝丝的奶油在嘴里化开,她却觉得难受极了。
她拿起手机,给周宴深拨电话,接通了之后又一言不发。
“虞乔。”
“虞乔?”
“喂。”她终于出声,低低地说,“你下班了吗?”
“快了。”周宴深听出她语气里的低落:“怎么了,你今天去哪了?”
虞乔垂着睫,慢慢地说:“没去哪,去买了蛋糕,还有送给你的手表。”
“还有呢。”
“没有了。”
周宴深沉默。
电话里呼吸交错,每一秒仿佛电影片段中一闪一闪的白炽灯。
“好。”他放缓声音,“我很快回去。”
挂掉电话,虞乔看着桌上塌陷的蛋糕,抱着胳膊,怔怔的。
脑海中更清晰的画面,是七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画面。
那是和现在一样的暮夏初秋。
临城是南方,夏日绵长,空气仍然是热的,傍晚的云仿佛被人拿打火机点燃了一般,流淌着深橙色的光彩,一缕缕落到地上。
周宴深在宿舍楼下等了她一天。
直到傍晚,虞乔才姗姗露面。
那天是他的生日,他风尘仆仆,一向整齐的衣服皱着,染上灰尘。
在那之前,她刚跟他提了分手。
周宴深的声音沙哑,问她,为什么。
“我电话里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她手里拎着一个很小的四寸蛋糕,是临时从学校蛋糕店买的。
虞乔坐在花圃边缘台上,把蛋糕打开:“最后再陪你过一次生日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日色如金,落到青年挺拔的身躯上,竟然染上几分孤寂。
相识五年,那是虞乔第一次听到周宴深用那么冷的声音和她说话。
“好。”
一个字,结束了他们的五年。
他没有吃她买的蛋糕,没有再多看她一眼,他原本此时跟导师在国外做项目,是因为她说分手才匆匆赶回来。
脚步声越走越远,她垂眸看着眼前的蛋糕,手和睫毛都在微微颤抖。
花丛里突然蹿出一只猫,“喵呜”一声,把蛋糕扑倒,奶油沐浴在金黄色的日光中,像一座雪山,无声无息地塌陷着。
一滴泪砸到上面。
远处,周宴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暮色下。
她低着头,用叉子挑起融化的奶油,一勺勺放到嘴里。
🔒铜雀台
周宴深回到家时, 空气中还漂浮着奶油蛋糕的甜腻香气。
茶几上没有蛋糕,只有一个黑色的方盒,客卧的门未关, 他走过去, 有哗哗的水声。
他洗干净手,换了一身衣服,再出来时,虞乔也正好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滴着水, 她手里拿着毛巾:“你回来了。”
“嗯。”周宴深从她手上接过毛巾,去擦她滴着水的发尾,“后背衣服都湿了。”
“我这不是听到你开门的声音了吗?”虞乔仰头,眼睫还带着潮湿的水汽, 脸颊红扑扑的。
周宴深擦头发的手一顿, 低头吻了吻她的睫毛,拉着她回到洗手间吹头发。
吹风机声音嗡鸣, 洗手台前的镜子被水雾笼罩, 模模糊糊透出两个人的身影。虞乔伸手,擦了擦渐凉的镜面,清晰的不规则区域在她手下渐渐放大。
男人沉静认真的眉眼倒映在镜子中, 黑衣宽肩, 比她高很大, 站在她身后, 拿着吹风机给她吹头发像对待手术一样一丝不苟。
她身上穿的睡衣还是第一晚住过来时周宴深给她买的,温柔的珍珠色, 真丝面料柔软舒适。
镜子里看过去, 一黑一白, 甚为相配。
她的头发长且多,刚洗完有些打结,男人的手指温柔细致地一点点梳理,神色上不见任何不耐烦。
虞乔看着镜子里的人,突然开口:“周宴深。”
“嗯?”他停下吹风机,二人视线在镜中相对。
她不说话,周宴深放下吹风机,按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来,“今天怎么不开心?”
虞乔抬头,对上男人低下来的黑眸,她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我给你订的蛋糕被人打翻了。”
周宴深一愣。
她已经伸手过来抱住他的腰,脸靠着他的前襟,声音闷闷的:“对不起。”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周宴深俯身,顺着搂住她,指腹轻轻碰她的眼角,轻声安慰,“不是你的错,再说了生日又不是一定要吃蛋糕。”
虞乔还是不说话。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她摇摇头。
周宴深下巴抵着她发顶,眸光几不可察地动了动,重新拿起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她一头青丝养得极好,顺滑而丰盈,握在手里像绸缎一般。
吹完头发,周宴深问她:“吃晚饭了吗?”
虞乔摇摇头:“不想吃。”
“今天我生日。”他轻哄,“陪我吃一点?”
“生日要吃长寿面。”虞乔搂着他的腰,头往后退,眼睛忽然亮了起来,“我给你做吧。”
冰箱里食材应有尽有,虞乔比着下巴看了半天,从里面拿出一盒虾,一盒青菜,两个鸡蛋。
周宴深在后面看着,及时从她手里接过虾:“要不我来吧。”
“你不相信我。”她回眸。
“不是,只是这个虾是没有去头的,我怕你伤到手。”他揽着她的腰,偏头在她唇角亲了一下。
虞乔不为所动,眨眨眼笑了笑,朝他勾一勾手。
周宴深靠过去。
她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耳边轻轻吻了下,舌尖带着隐隐的湿热,吐气如兰:“那周医生帮我处理不就好了。”
周宴深淡淡吐一口气,下一秒扣着她的腰,一个深深的吻,唇舌侵占。
虞乔其实是会做饭的,但她做饭仅限于能吃,达不到好吃的地步。
因为怕油溅到她,周宴深先帮她煎了两个鸡蛋,虾也煎熟,之后倒入水,煮面的功夫交给她。
虞乔怕自己调出来不好吃,去网上搜了配方,照着菜谱的量一勺一勺加调料。
可她斟酌不好,总觉得自己放少了,一会儿倒一点盐,一会儿又再加一些醋,周宴深看不下去了,过去按住她的手盖上锅盖:“差不多了。”
“会不会没味啊,你家调料勺好小。”虞乔说。
“晚上适合吃清淡点。”
“你说得对。”她想了想收手,转身突然凑近他闻了闻,“你先去洗澡吧,这里我看着就好。”
周宴深即使换了衣服,身上也还是带着过重的消毒水味,让人闻着便想到医院病房和冷白的灯光。
周宴深皱眉:“你小心烫到自己。”
“不会的哪有那么不小心。”虞乔推他,“快去吧周医生。”
周宴深无法,只能先去洗澡,出来时候长寿面已经摆在桌子上了。
他微微擦干头发,皱眉:“怎么只有一碗。”
“我不吃。”虞乔坐在对面,满脸期待,“你快尝尝味道怎么样?”
周宴深瞥了她一眼,去厨房重新拿了一个碗:“吃一点,当陪我。”
“我真的不能吃,我明天要拍杀青戏,吃咸的明天水肿导演会杀了我的。”虞乔指指自己面前的青提,“我给自己洗了水果。”
他揉揉额头:“虞乔——”
“你先尝尝嘛。”虞乔制止住他想给自己分面和鸡蛋的手,故作委屈之色。
周宴深妥协,低头先尝了一口面。
入口之时,他的动作有一瞬微妙的停顿。
虞乔捧着脸,眼睛亮晶晶的:“好吃吗?”
“好吃。”他起身,把原本准备给她分面的碗放回去,顺手接了一杯水。
虞乔放心下来:“好吃就好。”
虾仁和鸡蛋煎得金黄,卧在色泽诱人的汤面上,看起来卖相很好。
虞乔咬着青提,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想吃。
她真的不能吃,否则明天早上会水肿。
周宴深倒也没有再催她,垂眸安静地吃着面,神情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
她支着脸看他把一碗面吃得干干净净。
“哦对了。”虞乔想起来,去茶几上把自己买的手表拿过来,这才是她正经送的生日礼物。
周宴深打开,不负她的期待,直接戴到了手腕上。
黑色表带衬着冷白的手腕,青筋隐隐没入表盘之下,禁欲又冷淡。
周宴深把人拉到自己腿上坐着,摸摸她的头发:“谢谢你,我很喜欢。”
虞乔戳戳他的衣服,欲言又止:“明天上班吗?”
“白天不上。”他轻捏她的指尖,“去片场看你的杀青戏。”
“真的吗?”
“真的。”周宴深笑,他特地换成了晚班。
虞乔却仿佛若有所思。
周宴深知道她担心什么:“你放心,不会有人拍到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她仰头,抿抿唇,“我只是怕如果被爆到网络上,你的生活会受到打扰。”
她已经习惯生活在聚光灯下,熟练地知道怎么隐藏自己不被打扰,可她不想他因为这件事受到打扰。
周宴深一怔。
没想到是因为这个。
指腹在她唇边流连,周宴深轻轻吻了下她的鼻尖:“放心,不会的。”
不会有媒体发上去的-
次日的通告在下午,虞乔需要提前三小时开始化妆走位。
上午拍其他演员的戏份,她就坐在化妆室化妆,试完光已经是中午,回到休息室,里面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齐刷刷笑着说“谢谢乔姐。”
虞乔一头雾水,容夏摸着脑袋说:“刚才有人来送餐,剧组每个人都有,还有咖啡,是以乔姐你的名义送的。”
“我的?”
“对,我当时还在想姐你为什么不让我帮你订。”
“我没有订过啊。”虞乔惊讶,“是Alin吧,什么餐啊。”
“喏,是这家。”她的桌子上也有,餐盒精致,一打开色香味俱全,荤素搭配得也好。容夏帮她拉开椅子:“这家价格还挺高的。”
虞乔心头有了猜测。
她坐下来,一上午都在忙,此刻虞乔饥肠辘辘,但她看着饭盒,吞了吞口水,还是拿起咖啡先喝一口抑制食欲。
容夏忍不住劝:“姐你要不吃点吧,你都这么瘦了。”
虞乔摇摇头:“下午拍完再吃,我现在精神紧张也不大吃得下。”
下午是最后一场戏,难度极大,她要从阳台坠下去,在无人问津的意外中结束自己的一生。
拍摄场地有七八层楼的高度,下面放着气垫,虞乔身上还吊着威亚。
吊威亚和坠落她不害怕,拍古装剧整天吊。她担心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她能不能控制好面部表情。
大荧幕对演员每一个神情都有近乎苛刻的要求。
虞乔手心冒汗,站在楼顶往下看,视线忽然捕捉到一辆白色的车。
熟悉的车牌号。
车上的人缓缓摇下车窗,远远向她投来目光,怀里抱着一大捧鲜艳夺目的玫瑰。
心忽然一定,虞乔回了他一个笑容。
“各部门准备——”闻渡坐在监视器后,“ Rolling Action!”
正式开拍。
周宴深从车上下来,目不转睛地盯着楼上的纤细身影,手心微微冒汗。
他知道这是她的工作,她的事业,他不该干涉。
但当虞乔真的从楼上坠落,瘦弱身躯仿佛一片落叶飘零的时候,他的心狠狠揪了起来,指节都在隐隐颤抖。
“咔!”
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部围上去,虞乔安然无恙,所有人都在喊着杀青快乐。
周宴深缓缓松了一口气,远远看着她被众人围绕,鲜花拥簇的模样。
虞乔解开威亚,视线第一时间去寻找周宴深,穿过人群,对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的唇色有些白,心跳从剧烈中回落,觉得头隐隐有些发晕。
应当是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好好吃饭的原因。
剧组的人推出蛋糕,恭贺她杀青快乐,虞乔撑起笑容,一个一个回,和大家一起切下蛋糕,分给众人。
人群之外,梁淮抱着花朝她走来。
“姐姐。”他的笑容苍白,“杀青快乐。”
剧组吃蛋糕的众人纷纷打趣:“梁老师杀青这么久了还是喊姐姐,可见入戏过深。”
“所以梁老师演得好啊。”
……
容夏见虞乔不应他的话,怕落人口舌,连忙端了份蛋糕,堆满笑捧上去:“梁老师吃块蛋糕吧。”
梁淮却拿她当空气,理也没理,只抱着花看虞乔。
虞乔沉一口气,不好当众露出异样,接了过来。
她隐隐自己头有点晕,腿也在发软,内心猜测自己可能是有点低血糖。
梁淮买的不知道是什么花,火红如血,偏又不是玫瑰,在阳光下中间有一处泛过泠光。
虞乔一手扶墙,一手随便地拨了一下花中央,想看看那是什么。
下一秒,她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花束掉到了地上,“哐当”一声,一把泛着银光的匕首从里面滚落。
梁淮笑得无比开怀:“姐姐,杀青快乐,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心跳几句加快,脉搏跳动,虞乔头晕目眩,没有力气再和他进行争执,整个人无力地倒下去。
容夏脸色一变:“姐。”
她刚想去扶,然而有人比她更快一步,在虞乔倒下去之前稳稳地抱住她。
容夏傻了眼,辨认着眼前一身冷意的男人:“你不是那个……周……周医生!”
剧组的所有人都傻了眼,手忙脚乱打120。
周宴深浑身气息极冷,睨着眼下的匕首,凌厉的目光扫到梁淮。
他将那匕首踢到梁淮脚下,居高临下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虞乔离开。
🔒铜雀台
虞乔的神志恍恍惚惚, 残存的意志感觉到有人抱着她,卷起她的袖子,冰凉的针头扎进血管中抽血。
她挣扎着想睁开眼, 但是却没有力气, 鼻尖萦绕着的是熟悉的气息,虞乔手指松松拽着男人的衣服,随即被紧紧回握。
周宴深的声音在她耳边:“乔乔,是我。”
她终于放心地昏睡过去。
只是睡得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梁淮在花里藏匕首当真吓到了她, 她竟然罕见地在梦里梦见了梁淮。
忘记了是哪一年的冬天,梁宏生生意上出现问题,整天在家里愁眉苦脸,一个不对动辄便动气, 于是虞乔那段时间尽量避着他走, 不出现在他面前。
突然有一天,梁宏生敲开她的房门, 手里拎着一件衣服袋子:“乔乔, 过来试试爸给你买的新衣服。”
她原本是喊梁宏生梁叔叔的,可他执意要她喊爸,说领养之后法律上他就是她爸爸。
虞乔只好放下笔, 去试那件衣服。
那时候是冬天, 没下雪, 但是很冷, 空气阴湿。梁宏生递给她的却是一件红色露肩裙,一字领偏低, 少女姣好漂亮的锁骨一览无遗。
虞乔穿上, 又冷又不适地走出去。
梁宏生很满意地点点头:“就穿这件吧, 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
“外面很冷。”她低声。
“冷你不会穿个羽绒服外套吗?”梁宏生不耐烦地摆摆手,“就穿这个,跟我走。”
穿了羽绒服外套,还是会进风。虞乔一路沉默跟着梁宏生上车,跟着他到餐厅,跟着他进包厢,不知道要吃什么饭。
梁宏生从来没有带她出来吃过饭。
包厢门一开,浓重的酒气和烟草味混着热风扑面而来,熏得虞乔鼻头一蹙,梁宏生则陪着笑走进去:“邹总,大驾光临啊大驾光临。”
“梁总。”那位被称作邹总的男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动都没动,啤酒肚几乎快把衬衫扣子撑爆开。
梁宏生堆着笑,神情不变,手掌拊上虞乔后背,推着她向前:“乔乔,快见过你邹叔叔。”
虞乔被推得稍微一踉跄,扶着桌子站稳,声若蚊蝇:“邹叔叔好。”
那位被称作邹总的中年男人眼睛骤然一亮,盯着她不放:“老梁,这是你女儿?”
“是啊。”
“以前都没见过,长得这么漂亮,难怪老梁跟个宝似的藏着。”邹总说着话用手摸过她扶着桌子的手背,眸里滑过一丝兴奋,“乔乔是吧。”
虞乔吓了一跳,像被蛇碰到一样倏地收回手,结结巴巴:“对,对。”
“你这孩子,这么紧张干什么,去陪你梁叔叔聊聊天。”梁宏生把她推到邹总身边坐下,虞乔想拒绝,推推搡搡间羽绒服拉链下滑,露出里面夺目的红裙,锁骨白腻剔透。
她霎时慌张无措,拢紧了自己的衣服。
再蠢,此刻也知道梁宏生想做什么。
虞乔却无处可逃,梁宏生借口催菜出去了,包厢内只剩她和那个邹总。中年男人色眯眯地看着她,身上笼罩着油腻的烟酒气,肥大的掌心滑腻腻拍拍她的腿,而后直接就想撩起她的裙摆。
她脸色唰一下就白了,尖叫一声站起来,磕磕巴巴地说:“邹叔叔,我,我,我去找找我爸。”
邹总却气定神闲地在沙发上坐着,嗤笑一声,目光赤-裸裸地上下打量她:“找你爸?你不清楚是谁把你带来这里的吗?长一张狐媚脸给老子就乖点,说不定爷开心了,能救救你家的公司。”
虞乔浑身血色尽失,房间内开着浓重的暖气,她使劲去开门,却发现门被反锁了。空调运转发出的每一声细微的声响,都在加重她的绝望。
邹总边解衣服边向她走来,嘴里冷笑着。
她手指紧紧掐着指腹,视线向四处搜寻可以反击的物品,身后突然传来轰隆一声砸门声和剧烈的人声争吵。
“都给我滚!”少年的声音隔着重重的门传来,一下一下拿椅子砸着门,怒气像被点燃的炸-药。
是梁淮的声音。
虞乔一愣,那邹总也明显被惊到了,脸色一沉,嘴里吐着骂人的脏字,想打开门好好教训人一番。
下一秒,门轰然被砸开。梁淮身后是一群傻了眼的服务员。
他走进门,扫视一圈,满脸阴鸷,二话不说,拎起桌上的酒瓶狠狠朝邹总头上砸下去,酒瓶碎片伴随着中年男人尖利的哀嚎声四分五裂。
而后,梁淮用自己口袋里的手帕擦干净手,走过来,牵上已经呆在原地的虞乔的手,温柔地将她的羽绒服拉链拉好,动动唇说:“姐姐,我们走。”
她呆呆地跟他走出酒店,走进凛冽的寒风中。
接着,梁淮被警察带走,折腾到好晚,梁宏生才带着他从警局回来。
门从里面反锁着,虞乔抱着膝盖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凉的门板,一言不发听着外面的争吵声。
梁宏生一挥手,桌上所有的陶瓷茶具应声而碎,他暴怒:“你疯了吗!”
他指着梁淮的鼻子骂:“老子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你知道老子废了多大的劲把你从警察局捞出来吗!和姓邹的生意也算完了,公司垮了你他妈直接喝西北风!”
梁淮的声音尚带着稚嫩,冷漠得像一块寒冰:“喝西北风?你要是再动她,我直接死给你看。”
他一字一句,说得梁宏生手指发抖:“你——你——你!”
梁淮无波无澜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上楼,拿着钥匙开虞乔的门。
虞乔浑身冰凉,坐在地上,抱着自己,隐隐颤抖。
梁淮跪在她面前,沉默地看着她,房间里没开灯,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只照及虞乔身后,她仍处在一片黑暗里。
少年眼也不眨地看着她,瘦削苍白的面容隐在半明半昧之中,阴鸷又病态。
他朝她的方向伸手,手指修长苍白。
虞乔惊恐地往后退,少年却突然一伸手,猛地抓住她的头发——
痛——
极致的痛,她瞬间龇牙咧嘴,溢出生理性眼泪。
梁淮却缓缓勾起一个笑,温柔地抚上她的脸颊,欣赏着她的眼泪和痛苦。
“姐姐。”他用最深情的语气,贴在她耳边,说着最叫人恶寒的话——
“这世界上除了我,谁都不能伤害你。”
“即便是死,你也只能死在我手里。”
头痛欲裂,画面一闪,是下午时分,梁淮抱着花,嘴角噙着笑:“姐姐,你喜欢我的杀青礼物吗?”
是鲜红如血的曼陀罗,中央冷光锋利,柔嫩的花瓣中却藏着锋利的匕首。
这就是梁淮的礼物。
歌她猎猎锦花,又刀刀直抵咽喉,要她性命。
——“不要!”
虞乔猛地从梦中睁开眼睛,冷汗涔涔。
视线里是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屋外已经天黑,白炽灯刺眼明亮,床边将要滴尽的葡萄糖映证着她此刻的状况。
“醒了。”男人的嗓音清哑。
虞乔缓缓转动脑袋,看到周宴深坐在床边,心跳渐渐平复。她动了动想起来,被他按住。
“别动。”他说,“我先叫护士来给你拔针。”
护士很快闻声而来,拔掉了她手上的针,在这期间,虞乔眼也不眨地盯着周宴深看。
待护士推着车一离开病房,她掀开被子坐起来,直接伸手抱住他,埋进他的怀里。
他身上熟悉的气息让她鼻酸,也让她安心。
理智渐渐回笼。
周宴深一顿,俯身向前回抱她,顺手把被子盖回她的身上,沉默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周宴深。”许久没喝水,虞乔的嗓音有点哑,“我是低血糖还是低血压。”
“低血糖。”他说。
她从喉咙里滚出一声低低的“嗯”,脑袋枕着他的肩膀:“今晚回去我多吃点,还想喝牛奶,甜的那种。”
周宴深却没有说话,掌心覆在她纤弱的后背上,一言不发。
门外传来“咚咚”两声敲门声。
虞乔抬眼。
“宴深。”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听起来熟悉又不太熟悉,有些低沉,微磁的质感。
周宴深松开她,起身去开门。
门外进来的是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黑色夹克,眉眼漆黑,骨骼立体分明。
有些眼熟,虞乔偏头多看了两眼,那男人视线漫不经心落到她身上,啧了一声:“这是认不出我了?”
“顾连洲?”虞乔脑海中灵光一闪,忽然想起来。
顾连洲松松抄着兜,一笑:“行,还没忘。”
他是周宴深发小,和周家比邻而居,高中的时候顾连洲和他们不在一个班,但因为周宴深的关系,虞乔也见过几次。
“你怎么会来这?”虞乔有点困惑。
顾连洲微抬下巴,指向周宴深的方向:“我局里还一堆人命案子呢,他一个电话给我叫过来。”
“韩木。”他朝外喊了一声,“把人带进来吧。”
梁淮手上戴着手铐,身后跟着个警察,走进来。
虞乔心里滑过一丝不妙,抬头看向周宴深,他面色冰冷,看着梁淮。
“解开。”顾连洲发话。
韩木于是上前给梁淮解开手铐。
顾连洲颔首:“这小事呢,原本我是不该管的。但既然都来了,就问问当事人的意见,你要是有证据确认他恐吓的话,我就把人送这附近派出所,刑警队暂时管不了这——”
他说话的同时,周宴深垂着眸,解下手上虞乔送的手表,缓缓将衬衫袖口翻折上去,小臂上青筋隐隐。
顾连洲的话还没说完,周宴深毫无征兆地一步上前,揪住梁淮的领口,浑身气场冷漠如冰,狠狠朝梁淮脸上揍了一拳。
突如其来,顾连洲甚至没来得及拦。
梁淮踉跄几步,脸色苍白,往后撑着墙,看向虞乔。
虞乔被惊到了,眼见着周宴深还想再动手,她急忙掀开被子下床,扑到他面前,按住了他的手。
周宴深及时俯身扶住她,虞乔轻轻摇头,用口型做出不要。
韩木目瞪口呆,为难地看向顾连洲:“顾队,这……”
顾连洲手握成个圈,轻咳两声:“虞乔,你想好怎么处理了吗?”
虞乔勉强笑笑:“劳烦你来一趟,我没什么事,就不用再麻烦紧张了。”
顾连洲看了一眼周宴深:“既然如此,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病房的门被关上,重归寂静,梁淮背抵着墙,吐出一口血,却看着虞乔,缓缓勾出一抹笑容:
“姐姐,你终归还是舍不得我。”
此言一出,虞乔霎时感觉房间内的温度冷了三分,周宴深眸中仿佛结了冰。
“梁淮。”她握着周宴深的手力道收紧,面无表情对梁淮说,“你别自作多情。”
“我是怕你万一出什么事,会连累到他而已。”
🔒铜雀台
外面忽然响起一声惊雷, 夏末的雨总是说来就来,噼里啪来打在窗上,风声穿过树叶, 哗哗作响。
梁淮背靠着墙, 捂着胸口咳嗽两声,看着虞乔,边咳边笑,眸中隐隐带着些绝望。
“姐姐,”他说, “你真的懂怎么伤我最痛。”
病房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突然推开门,是梁淮的助理,他气喘吁吁, 脸色都快吓白了:“梁老师, 您没事吧。”
梁淮擦去嘴角的血丝,唇角上扬, 讽刺地看了一眼周宴深, 回答小余的话:“我没事。”
小余胆战心惊地看着屋内的状况,小心翼翼地过来扶梁淮。
二人快到门边的时候,梁淮忽然停步, 扭头, 冷不丁冒出一句:“你想知道当年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他这句话是对周宴深说的, 眼底满是嚣张, 大笑着走出门去。
病房内霎时寂静无声,窗外风雨交杂, 虞乔能感受到, 周宴深在缓缓松开她的手。
她心口一窒, 抬眸,他的目光微凉,长睫垂下,掩去所有情绪。
“走吧。”他的声音无波无澜-
周宴深先带虞乔去了内科,安排了几项检查,让她一一做完。
做完检查之后,虞乔跟着护士去值班医生那里看之前抽血的检测报告,她走进去的时候医生在洗手,虞乔坐在患者就诊的椅子上,安静的等着医生。
外面有人敲了两下门,那医生声音清脆:“请进。”
进来的是周宴深,他手里拿着几张缴费单,抬眸看到里面走出来的医生:“你今晚值班。”
“对啊。”医生边擦手边坐到电脑前,扎着低马尾,脸庞清秀干净,笑着看向虞乔,“这不挺巧的,碰上老同学了。”
虞乔在仔细辨认了一下,恍然大悟:“施文雨?”
施文雨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口气调侃:“大明星还记得我,我的荣幸啊。”
距离高中过去这么久,施文雨的变化有些大,五官长开了,摘掉眼镜,整个面庞都精致许多,笑起来很有亲和力。
高中毕业的聚餐上,施文雨被抽中和周宴深大冒险,虞乔还记得彼时少女期待又害羞的神色。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大家都从少男少女变成了沉稳的大人。
周宴深坐到另一张椅子上,施文雨一手点击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乐了:“虞乔,你这是把我们科晚上能调用机器的检查都做了一遍呀。”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转向虞乔问。
“现在没什么感觉了。”虞乔老实说,“下午的时候头晕,有点无力。”
施文雨点点头,上下滑动鼠标:“我看了,你的血糖和血压都偏多,最近是不是一直在熬夜,没好好吃饭。”
“对。”
“还是要好好吃饭,你太瘦了。”施文雨看了她一眼,补充道,“也不能熬夜,你的气血不是很足。”
虞乔认认真真地听着。
施文雨又说了几项检查报告里体现出来的问题,基本都是虞乔常年不规律作息导致的。
周宴深全程没说话。
结束之后虞乔和施文雨又聊了几句题外话,得知她是博士毕业之后回的陵江,也才刚刚在这里任职。
“我还要值班,就不送你们了。”道别时施文雨说,“外面在下雨,路上小心。”
走进电梯里,周宴深按下负一楼的按键,虞乔抬头看到他的下巴,刚想和他说话,外面又走进来一个人。
没办法,她只能把口罩往上拉拉,垂睫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虞乔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里徘徊不定,电梯在下行,微微的齿轮运转声。
忽然,肩上一沉,一件还带着人体温度的外套披到她的肩上。
周宴深低着眸,没看她,俯身把披到她身上的衣服整理好。
虞乔视线里,是他修剪得干净洁白的手指,她看着他,可偏偏周宴深不看她一眼。
电梯停在一层,前面的人出去,又有新的人进来。
直到车库,周宴深都没有和她说话。
外面雨点密集,雨刮器不停运转着,车灯穿破夜幕中的雨帘,不间断的细密水线仿佛将光束都淋上了形状。
路上滑,又是晚高峰,开车便艰难,比平时多用了一倍的时间才到家。
虞乔走在周宴深前面,他家里的锁是指纹锁,长按亮一圈,可以输入密码。
1127.
依次输入,是她的生日。
打开门,客厅留着灯,餐桌上摆着一桌饭菜,罩着透明的圆形智能保温罩。
虞乔愣住:“这是……”
“阿姨提前过来做的。”周宴深淡淡地说,“先吃饭吧。”
虞乔把身上他的外套脱下,挂在衣架上,然后去洗手间洗手,出来的时候刚好听到“叮”的一声,周宴深从微波炉中取出一杯牛奶,拧开一罐新的蜂蜜,放一点在牛奶里,用金色的搅拌棒搅开。
他端着牛奶走到桌前,掀开保温罩放到一旁,几道家常滋养菜,清炒虾仁,鲫鱼豆腐,鲜笋炒鸽松,新鲜时蔬。
两盅汤,一盅党参椰子竹丝炖鸡汤,一盅桃胶百合莲子羹,一甜一咸。
周宴深把牛奶放到她面前,刚好温热的温度,入口甜丝丝的,缓解一天的无力疲惫。
入目是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虞乔饿了一天,此刻打完点滴有了精神,食欲被勾上来。
她吃饭慢,习惯了细嚼慢咽,一点一点吃。周宴深只动了几筷子就放下,盛了一碗莲子羹推到她面前。
他安静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吃饭。
虞乔垂着眸,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思绪像一团麻绳拧到了一起,打成一个死死的结,无处可解。
周宴深看了她一会儿,见她脑袋都快要点到碗里,一口菜吃了半天没吃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说:“我先去洗澡,你慢慢吃。”
虞乔松一口气,挤出笑容:“嗯。”
主卧的门关上,周宴深从衣帽间里拿下两件衣服,进到卫生间,他先揿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柱冲着冷灰色的洗手台面,又在出水处以旋转状被冲下去。
他伸手接了一捧冷水浇到脸上,额前黑发被浸湿,水柱顺着下颌低落,将白色衬衫氤氲出一小片痕迹。
抬头,一整块镜面明亮洁净,他看着,却仿佛浮现出在医院的画面。
那个人喊她,姐姐。
周宴深知道,虞乔有很多不想说的事,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总是心思极重,仿佛永远都没办法彻底开开怀。
他尊重她,不会僭越地去探求她的秘密。
可是这一次,那个姓梁的说,你想知道她为什么和你分手吗?
想吗?
周宴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微微闭上眼,耳边只有水流的哗哗声-
周宴深洗完澡出来,门处轻轻两声敲门声,小心翼翼地。
他走过去开门,门外是虞乔,她的脸上恢复了些血色,指指餐桌:“你还要再吃点吗?”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复,虞乔咬了咬唇,隐隐约约觉得要呼吸不过来。
就在她想逃离的时候,周宴深忽然侧身,嗓音是被冰水洗涤过后微冷的质感:“进来。”
卧室内开着暗色的光源,熏香是木质调,虞乔抿抿唇,走进去,四处看了一眼,空间很大,落地窗前放了两张座椅沙发。
虞乔坐过去,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
沙发很大,她整个人几乎要陷进去,一副乖乖的样子,身上浅色针织衫松松散散,长发垂落胸前,甚至不敢抬眼看他。
周宴深几乎要被气笑了。
他坐到她对面,中间隔着一张方几,落地窗外下着雨,淅淅沥沥的水痕在玻璃上蜿蜿蜒蜒。
安静了好一会儿。
二人始终都没说话,就这么对坐着,气氛仿佛渐渐蔓延到窗外,雨势都在逐渐减小宁静下来。
半晌,打破安静的是周宴深,他曲指轻轻扣了两下实木台面:“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虞乔心头咯噔一下,手指攥紧衣服,闭了闭眼,仿佛预料的事情终于到来。
她几不可察地呼吸几下,缓缓松开衣服,再抬头时,略委屈地看着他:
“你生气了吗?”
周宴深手指停在台面上,视线看过去,一顿。
虞乔垂下睫毛,微微一颤,绕过方几走过来,停在他身边,从宽大的衣袖里伸出两根雪白的手指拉拉他的衣袖。
不大的拉扯力道,像是在波士顿读书的时候,同学养的小猫顽皮地从身上掠过扯了一下的感觉。
下一秒,她轻轻地坐到他怀里,搂上他的脖子,头靠着他的肩膀,闷闷地说:“周宴深,别生气了。”
温香软玉,淡淡的旖旎。
周宴深闭上眼。
她最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知道自己故作可怜地眨两下睫毛,他就会心软,而后无原则的退让。
他在她面前永远溃不成军。
周宴深叹了一口气。
“虞乔。”他放软声音,“你真的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虞乔松开他的脖颈,头向后看着他:“你是想问梁淮吗?”
她垂下眼:“他在我们剧组演男二,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送花吓我。”
周宴深目光深远,问她:“他为什么喊你姐姐?”
“因为我们在戏里演的就是姐弟,他在戏里喊我姐姐。他这个人入戏太深,不太正常。”虞乔说完这句话,发现周宴深眸中神色难辨,沉沉地看着她。
“真的吗?”他问。
“当然是真的。”虞乔心一慌,为了佐证自己的话,连忙从周宴深身上下去,“不信我拿剧本给你看。”
她刚走两步,忽然被人从身后喊住——
“虞乔。”
这一次,是极冷的音色。
虞乔钝钝停步,背对着周宴深,胸前呼吸隐隐起伏。
他的声音很近,又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低低淡淡的,难辨情绪。
“你就这么不信任我吗?”
指甲掐着指腹,好像要嵌进去,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睫毛颤抖着,一句话说不出来。
周宴深一步一步走得极沉,从她身边经过,每一下的脚步声像踩在她的心上。
他去了衣帽间,再出来时,衣冠整齐,仿佛刚才那么问的人不是他,按捺下了所有的情绪。
“你要去哪儿……”
“医院,今晚值班。”周宴深平静地说,“早点睡。”
说完,他从主卧走出去,拿上玄关处的车钥匙,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虞乔看着男人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酸意冲上鼻头,她差点站不住,扶着墙慢慢蹲到地上。
“砰”一声,门被关上。
周宴深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房间静得落针可闻。
虞乔抱着肩膀,猛地闭了闭眼,起身追出去。
她打开门,男人还没走,电梯正在徐徐打开,听到脚步声,周宴深侧眸,收回了往电梯内走的脚步。
他静静地看着她。
“外面下雨了,路滑……”她嗓音低低,顿了顿,“开车小心。”
周宴深的眸光短暂地亮起又熄灭。
电梯已经在下行。
他却不管,走过来,低头,手指抚上她的脸颊。
指腹是热的,声音却是冷的:
“虞乔,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都得不到你的信任?”
🔒铜雀台
雨渐渐停了。
玻璃窗隔绝风声, 墙上的时钟无声地走着,指针掠过每一个数字,预示着时间的渐渐流逝。
虞乔躺在床上, 床头夜灯昏暗, 她闭上眼,眼前全是周宴伤暗藏着悲伤的神色。
他说,是不是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会信任我。
不是的,喉咙像被黏住, 她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周宴深一点放下手,他眼底的光熄灭,消失在电梯门后。
太难受了, 心里像裂开了一道口子, 汩汩往外流着血,她在深不见底的汪洋中下溺, 海水一点点满上喉咙, 下巴,嘴唇,鼻尖, 夺去氧气。
强烈的窒息感。
虞乔猛地从梦中醒来, 睁眼, 光晕朦胧。她坐起来, 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嗓子干得不像话。
掀开被子下床, 穿上鞋, 她走出卧室顺手打开客厅的灯, 倒一杯温水,靠着岛台慢慢地喝。
手机上时间显示是凌晨两点。
虞乔却睡不着了。
周宴深从来没有这样过。
即便是分手的时候,她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他也从未有过一句冷言。
这一次,大约是真的失望了吧。
虞乔闭上眼,握着水杯,隐隐发抖。
她从不怀疑周宴深爱她。
可恰恰是因为太爱,更让她无法宣之于口,要怎么对他说那些过往,那些她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挣扎。
好不容易再见到他,再和他再一起,她只想让他们的感情纯粹一点,想好好地和他在一起。
可是,还是让他失望了。
周宴深失望的眼神,像一柄钝刀,晚来七年凌迟着她的心脏。
秋天的日出来得晚,快到六点,远处才露出一小段火红的弧边。
后半夜,虞乔蜷在被子里,思绪繁杂地想了很多事,因为白天太累,想着想着睡过去,再一睁眼的时候已经是八点一刻。
她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呆呆地揉着眼睛,慢慢从睡意中清醒,爬下床洗漱。
睡一觉之后气色好了很多,虞乔拍拍脸颊,拉开窗户感知了一下户外的温度,思忖着看着只有几件衣服的衣柜。
这些都是从云南回来的行李箱里整理出来的,一直忙着拍戏,住到周宴深家之后还没来得及去拿衣服。
最终,她换上一件黑色短款V领针织,淡白色半身裙,皮靴到脚踝,露出来的一截小腿白皙精致。
从附近打包一份早饭,虞乔开着车,二十分钟左右抵达仁和医院。
一夜雨后,空气清新,路边落了不少潮湿的黄叶,体感气温降低了几度。
虞乔一路坐电梯到胸外科,刚出电梯便碰到了查完房出来的温意。
“温医生。”
“虞……”虞乔戴着口罩,温意辨认了一会儿才认出来,脱口就想喊虞乔,好在及时刹住车,改口,“虞小姐。”
温意看向她手里拎的早饭:“来看病人吗?”
虞乔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我是来找周宴深的。”
她说周宴深,不是周医生。
温意差点没掩饰住自己的惊讶神情,随即笑得热络:“师兄他昨晚值班,现在应该还在值班室,我带你去吧。”
虞乔道了声谢,跟着她去值班室。温意敲了两下门,喊了一声“师兄”,里面没有动静。
“温医生,”旁边护士经过,“您找周医生吗?”
“对,他是走了吗?”
护士摇头:“不是啊,您不知道吗?今天早上陈主任打电话来,说北城那边医院有个病人情况危急,手术希望周医生主刀,他一早就走了,现在应该已经到机场了。”
温意讶异:“机场?”
护士点点头:“对呀。”
虞乔心脏倏然之间直直下坠,她下意识打开手机,上面并没有来自周宴深的任何信息和电话。
口罩遮掩住了她所有的神情,虞乔垂眼,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麻烦你了温医生。”
她一路失魂落魄地下楼,回到车里,摸摸早餐的外壁,已经隐隐有些凉了。
心里像堵了一块吸满水的海绵,密密麻麻的气孔每一处都溢满了酸涩。
回到家,虞乔输入密码,打开门。
客厅有人回来过的痕迹。
原本空空荡荡的餐桌上凭空出现了几个打包盒,虞乔走过去,桌上还贴了一张便签纸,字迹端正清逸:
【早饭记得吃,牛奶和蜂蜜都在冰箱里,喝前加热三十秒。】
没有署名,也无需署名。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掐她心里的海绵,点点滴滴酸涩涌上鼻尖,眼眶微热。
屋内安安静静,尚带着余温的饭盒昭示着周宴深回来过的痕迹。
他们错过了-
上午十点,飞往北城的飞机准时从陵江起飞。
周宴深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关机。窗外,飞机开始滑行,稳稳地冲上云霄。
太阳光越来越近,他拉上帘子,疲惫地揉揉眉骨,眼眶因为通宵值班而发红。
这趟飞机路程有两个半小时,够他短途休息一会儿缓解疲惫。周宴深伸手关掉头顶的灯,阖上睫毛。
谁知闭上眼却全无睡意,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些这些年被他刻意遗忘的场景。
大三的暑假,他的导师有一个项目可以去波士顿的学校合作交流,可以带上两个学生,他自然而然是其中之一。
一去就是三个多月,周宴深本来有些犹豫,但虞乔很替他开心,说这么好的机会不应该浪费,而且正好他可以先替他们看看未来要读书的城市是什么样子的。
于是他随导师飞去了,在波士顿的闲暇之余便去看房子,哪里的地段好,离学校近又交通方便,哪间公寓位置佳,能浴到和煦的阳光。
周宴深走到街道上,看着一物一景,仿佛能在这里看到他们的未来。
他把这些拍下来,发给虞乔,问她喜欢住哪里,想要什么风格的公寓。
一开始,她开开心心地和他讨论,二人打着电话,跨越万千公里,幻想着未来。
可后来,虞乔渐渐不接他的电话,每一次都是挂掉,而后匆匆发来两条信息说有事。
再接着,她不回他的信息,十天半个月。
周宴深担心她,原想飞回国看看,但恰逢实验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所有人日夜不休地睡在实验室,他无法脱身。
直到一阶段暂时告落的那天,他从实验室走出来,在长长的阶梯上接到了她的电话。
电话里,她的声音有些疲惫,带着哑意:“周宴深,我不想去留学了。”
他停步,一愣,杳无音讯的十天半个月,她一张口,说的竟然是这个。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虞乔淡淡地说。
他张了张口,听出她的情绪不是很好,安慰道:“没关系,不想去也不去。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最近怎么了,怎么不——”
话没说完,突然被虞乔不耐烦地打断:“周宴深,你听不懂话吗?”
她平静地,一字一句地说:“我是说我不去,不是你。”
风卷起一片残叶,晃晃悠悠飘到他脚下。
才九月,怎么会有残叶呢?
周宴深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他只是机械地发出声音:“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顿了顿,似乎有些不忍,轻声,“我谈够异地恋了。”
“我们到此为止吧,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嘟嘟——”
她挂掉了电话。
够干脆利落,她喜欢他的时候从不掩饰,分手也分得够果断。
可他做不到这么果断。
当天晚上,周宴深买了机票飞回国内,国内已经开学,十几个小时的航班,他到达临城。
打的电话一个个被她挂掉,他执拗地等在她宿舍门口,给她发最后一条信息:
【再见一面。】
周宴深下飞机的时候是清晨,等了一天,虞乔在暮色将落尽时才出现。
她提着一个小蛋糕姗姗来迟,满脸轻松无所谓的样子,坐在花圃旁打开蛋糕说:“今天是你生日,我再陪你过最后一次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一句话,告诉他自己的决心,堵住了他所有的言辞。
他只能说好。
这大概已经是彼此能留下最大的体面了。
周宴深没有怪过她。
异地恋不是谁的错,但这三年里,他实实在在没有陪伴在她的身边,这是他的错。
她每一个难过无助的时刻,每一次哭泣,外卖可以送去鲜花和礼物,但是他的陪伴和安慰,永远要经过三个小时的飞行。
无法避免的延迟陪伴。
这一次,周宴深以为,他们之间终于没有阻碍。
可她还是不信任他。
宁愿用谎言,她也还是不愿,对他说一句实话-
虞乔飞北城的航班是下午三点,要和Alin一起见瑞斯中华区的负责人,顺便还有一个关于电影的访谈。
三小时航班,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次访谈是她和邵书白一起,提前录制,为后期电影的宣传做铺垫。
虞乔下榻节目组准备的酒店,一番洗漱之后先去楼下餐厅填了填肚子,再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Alin已经在等着她了。
“吃完了。”Alin朝她身后看了一眼,“夏夏呢。”
“还在吃。”虞乔拧开一瓶矿泉水,视线随意扫过去,“你脸色怎么了,看着不太好的样子。”
“没有。”Alin淡淡说。
虞乔坐到她面前,反手撑着下巴,仔仔细细地打量她:“说,别瞒我。”
“我瞒你什么了。”
“你差点把我不开心几个字写脸上了。谁惹你生气了。”
Alin抱着胸,靠在沙发上,矢口否认:“没有,只是工作上的事有些心烦。”
虞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刚才在楼下看见邵书白了,他和我住同一层吧,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
“我和他吵什么架。”Alin轻掸自己的衣袖,“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行,你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上次发烧我在你家门口撞见的是鬼吗?”
Alin不答,沉默良久才说:“虞乔,你和那位周医生在一起了是吗?”
虞乔微怔,抿抿唇。
Alin接着说:“我不知道你们当年分手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很想问你。”
“什么问题。”
Alin抬头,目光清凌凌的:“分开的时间里,人就算能成长,可是根植骨子里的性子不会改变。如果你们从前会产生缝隙而分手,你又怎么能确定过了几年之后矛盾就天然化解了呢?”
虞乔捏紧水里的矿泉水瓶,塑料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响。
Alin垂下眼,声音冷淡:“很多人把和前任复合叫做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可我不那么认为,我只觉得那是覆辙重蹈。”
覆辙重蹈吗,结果还是一场空。
虞乔低睫,看着在她掌心微微晃荡的水:“Alin,如果是现在你回到从前,你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会。”Alin几乎是毫不犹豫,“我没得选。”
“为什么?”
Alin长长舒一口气,闭上眼,睫毛漆黑。
“邵书白是我亲手带出来的第一个艺人,我越界了,他也是。但我那时候太年轻了,不知道这件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直到后面爆出来——你也看到了。”
“网络上铺天盖地全是骂言。他的未来毁了,我的亲人的正常生活也被打扰,我看着网络上那些骂言,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觉,活在恐惧之中。”
“但是邵书白那时候跑过来和我说,让我不要怕,他和我一起扛过去,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Alin扯出一抹讽刺自嘲的笑:“真是天真。”
虞乔沉默着,慢慢说:“所以后来,你和他分手了。”
“对。”Alin的声音很平静,“他家境好,有潇洒人间的资本,可以为热爱为赤忱买单,可是我没有。”
“我没有任性的资本。”
一大段话说完,Alin拧开桌上的另一瓶矿泉水。
她很少谈及这些,虞乔只知道一些片段,还是第一次完整听她说起经过。
虞乔看着她,有些犹豫地说;“那现在呢?”
Alin默然。
“你们这么多年纠纠葛葛,既然都放不下,不如试着勇敢一点,流言蜚语尽让它做空。”
Alin微微一笑:“虞乔,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
“你相信爱情。而我——”她摇摇头,“根本就不相信。”
虞乔愣住。
Alin起身,垂眸看她:“感情里永远是当局者迷,你刚才和我说的话,不如扪心问问你自己。你心事重重的样子也快要浮在脸上了。”
她说着拎起包要走,走到门口回头:“对了,明天的访谈节目是下午两点开始,晚上吃饭是七点。”
送走Alin,虞乔在房间内坐了很久。
时针一点一点往后移,她坐得有点冷,才起身揉了揉自己僵硬的脸。
指针指向十点,虞乔掏出手机,走到窗边拍了张夜景,发给周宴深。
她的手指在对话框上徘徊许久,最后打出一句话:【我来北城了。】
发完,虞乔立刻锁上手机,不敢再看。去洗漱间刷牙,洗脸,填满自己的时间碎片。
她刚往自己脸上贴上面膜的时候,外面的手机突然响了。
脸上还湿哒哒地滴着精华液,虞乔心头被吓得一条,连忙擦干净手去接。
来电人果然是周宴深。
虞乔敷着面膜,说话十分不便,便想等他先出声。
谁知电话那边是久久的安静。
她没办法,只好嘴唇不动,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喂?”
“在哪?”周宴深淡淡的声音。
“酒店。”虞乔照实回答。
“哪个酒店?”
她懵了一下,下意识去找房卡:“节目组订的,我也不知道……”
节目组。
周宴深的声音顿了一下:“有工作吗?”
“对,明天有访谈,还要见瑞斯的负责人。”虞乔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汇报工作。
电话那头的人却突然说:“你声音怎么了?”
为了不扯到面膜,虞乔一直微微张着嘴,用嗓子发音,瓮声瓮气的。
“我在贴面膜,所以……”
沉默三秒,周宴深的语气骤然冷淡下来:“早点睡吧。”
“等一下!”眼见着他要挂电话,虞乔急了,一把扯下脸上的面膜,“周宴深你先别挂电话。”
周宴深的呼吸声透过电流传过来,他慢慢地说:“我不挂。”
“我……”虞乔气息有点重,她指甲犹豫地嵌进面膜纸里,“我来也不全是因为工作,你明天晚上有时间吗?”
周宴深没说话。
虞乔低下头,看着面膜纸中的精华液被自己挤压到掌心,她深吸一口气:“我们谈谈吧。”
🔒铜雀台
夜间寂静, 掌心的面膜湿漉漉地在手上揉捏,几秒之后,虞乔听到电话那头说:“好。”
顿了片刻, 周宴深又补了一句:“早点休息。”
一直悬起来的心脏微微下落——
陷进柔软的湿地。
挂掉电话, 虞乔把面膜丢进垃圾桶,去卫生间洗脸涂护肤品,一番折腾之后,她再摸到手机,发现上面有一条周宴深的信息:
【酒店和房间号发给我。】
虞乔发了定位过去, 手指在键盘上犹豫片刻,又打了两个字:【晚安。】
那边很快回复她同样的两个字:【晚安。】-
次日早上,虞乔是被电话叫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从被子中伸出手,摸到床头酒店的电话, 眼还没睁开:“喂?”
“虞女士您好, 有您的一份外送早餐送到了酒店前台,您现在方便吗?我给您送上去。”酒店前台的嗓音甜美而有礼貌, 一句接一句地说。
虞乔反应过来:“我没点外卖啊。”
“上面显示是1806, 还是您的姓,不是您的吗?”前台疑惑。
虞乔揉着眼坐起来,猜想可能是容夏点的, 她掀开被子坐起来:“那应该是, 麻烦你了。”
“不麻烦, 您稍等。”
没一会儿前台把东西送上来, 容夏也从旁边的房间过来:“姐你怎么起这么早?”
“不是你叫的早餐吗?”虞乔拆着黑色的精致保温盒,是一家粤式早茶店, 东西做得小而精致。虾饺晶莹剔透, 翡翠烧麦皮薄馅大, 翠绿色的千层糕一口一个,各种各样小吃林林总总摆满半张茶几。
“好丰盛。”容夏惊讶,“但我真的没点早餐姐,我以为您会睡觉,不会想吃早饭。”
也对。虞乔拆筷子的动作一顿。
她的作息因为工作原因极度不规律,拍戏和综艺基本都要熬夜通宵,久而久之,即使不工作的时候,也习惯了晚睡晚起。到中午直接吃早午饭。
容夏一般不会给她点早饭的。
虞乔恍惚想到了昨晚周宴深要她的酒店和房间号。
她放下筷子,让容夏先吃,自己跑回卧室找到手机,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周宴深发信息:【是你给我点的早饭吗?】
片刻,信息闪动,那边回复只有简单的一个字:【嗯。】
容夏边吃饭边看着对面的人,心里觉得很奇怪,上次在剧组的午餐还有这次的早餐,都不是她点的。还有就是,虞乔一向没有吃早饭的习惯,这次却破天荒在这吃了起来。
“怎么了?”她的目光太过明显,虞乔没法注意不到。
“没事。”容夏摇摇头,“我只是觉得乔姐你最近有点奇怪。”
“哪奇怪了?”
“说不上来。”容夏思考,片刻,凑过去小声问,“姐,是不是有人在追你啊?”
听到这话,虞乔猛地咳嗽,差点呛到。
容夏连忙给她递上一杯水:“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随便问问。”
虞乔摆摆手,抽一张纸巾擦干嘴角:“这么明显吗?”
容夏惊讶,小心翼翼:“真的啊姐?”
“说对了一半吧,”虞乔想了想追,“不过不是追,应该算是,进行时。”
容夏差点震惊到把自己噎死。
虞乔拍拍她的肩膀,顺水给她拧开一瓶水:“你慢慢吃,我洗个澡然后我们出发去节目组。”
这次要参加的访谈是电影频道的一个小采访,现在录制,预计会在白色雪山宣传期的时候播出。虞乔到达录制现场,先和邵书白打了招呼,而后一边做妆发一边看台本。
Alin和她一起来的,在排练厅和导演沟通一些拍摄的问题。虞乔做完妆发之后和邵书白一起去排练厅提前彩排。
两张沙发成对角摆放,导演不断调整镜头直到找到黄金拍摄角度。主持人依照台本提了几个关于电影的问题、
因为是彩排,虞乔边构思边说,说得很慢,但很有条理和见解,主持人微微点头。
关于电影的问题都结束后,主持人抛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两位都主演过不少爱情剧本,这部电影里也掺杂了一些感情线,那两位觉得在感情里最重要的是什么呢?”
虞乔看向邵书白,这个问题应该由他先回答。
邵书白的视线直直向前看去,演播厅角落灯光昏暗的地方,Alin抱胸在看他们的彩排。
他看着她,缓缓说:“坦诚。”
虞乔的笑容微怔。
“嗯……”主持人面带微笑,“坦诚才是爱的唯一解。那乔乔认为呢?”
“我认为……”虞乔回神,弯眸,“是真心吧。”
半明半昧里,Alin的神色不明。
正式拍摄结束已经是五点半,镜头一关,虞乔笑容微垮,手向后捏捏挺直的脊背。
去到后台,卸妆换衣服,一一和工作人员道别,坐上保姆车。
“累吗?”保姆车里,Alin坐在后座,递给她一个大纸袋子装着的衣服。
“还好。”不过简短的采访而已,只是椅子坐得她有点不舒服。虞乔向纸袋里面看了眼,是一件黑色的礼服裙:“穿这个去见瑞斯负责人吗?”
“嗯。今晚有一场酒会,我们去那里和他见面。”
虞乔点点头,前座的阿诚适时按下车内的挡板,方便她换衣服。
裙子是修身的款,柔韧的丝绒质地包裹着玲珑身段,裙长只至膝盖,掐腰两侧挖出菱形的洞,雪白肌肤在黑夜里白得晃眼。
Alin抬手,帮她把长发拢到身后,而后感慨:“跟你在一起共事这么多年,我是怎么没被你掰弯的?”
虞乔回眸瞥了她一眼:“看这么多年还没看够。”
“没看够。”Alin说,“周医生真是好福气。”
虞乔顿了一下,没接这句话,随意往嘴上涂了点口红,车抵达酒会举办的酒店,她披上一件大衣下车。
宴会厅内衣香鬓影,来往散发的酒香将空气都烘热了几分,虞乔和Alin在偏角落的一处沙发前坐下,等着瑞斯负责人。
等待的过程中,虞乔随意向门口扫了一眼,看到邬令挽着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进来。邬令也看到她,眼睛一亮,和那男人耳语几句,提着裙子朝她走过去。
“虞老师。”邬令礼貌地来和她打招呼,“好久不见,虞老师来北城有通告吗?”
邬令的戏份不多,杀青得比她早,两人确实是好久不见了。
虞乔笑着点点头:“好久不见。”
“今天的酒会虞老师怎么也来了?”邬令好奇道。
Alin在一旁,放下酒杯,适时出声打断:“邬小姐,您先请坐。”
邬令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已经属于打听隐私范畴。
她有些尴尬:“我就不坐了,我陪我舅舅来的,他还在等我,我就先走一步了。”
虞乔仍然笑着:“好。”
遇见邬令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虞乔和Alin都没放在心上,没过一会儿,瑞斯中华区的负责人抵达。
瑞斯品牌的调性定得高,对代言人的筛选也严格,负责人看似温和近人,实则说话滴水不漏,虞乔听着Alin和他来回打太极,脸上始终保持着淡笑,时不时啜一口香槟。
直到最后起身道别时,负责人的脸上才露出些真诚的笑,端起酒杯和虞乔轻轻一碰:“期待和虞老师的合作。”
虞乔轻轻回碰,仰头饮尽:“我也是。”
负责人起身离开,Alin才微微皱眉,看着虞乔已经空掉的酒杯:“你怎么喝完了,抿一点是个意思不就行了。”
虞乔笑容微淡,抬手示意端酒的侍应停下,侍应弯腰,又向她面前放了一杯酒。
“你要干什么,你不怕喝醉吗?”
Alin话没说完,眼见着虞乔再次饮尽。
香槟度数不高,但她是杯酒醉的体质,Alin想夺都没机会。
虞乔放下杯子,呼出一口气:“我觉得,我需要一点酒精壮胆。”
“你——”Alin一时无法理解。
“你昨天问我的问题我想了一下,如果再回到过去,我会不会做同样的选择。”虞乔微微失神,“我不知道,但是现在不是过去,我和七年前也不一样。”
她的眼神是一种浸着酒液的清明,看向Alin:“今天在现场,你听到邵书白说的那句话了吗?”
——坦诚才是爱的唯一解。
虞乔睫毛纤长,想到什么,微微颤了下:“你昨天说我和你不同的是我相信爱情,Alin,不是的。我相信的只是他。”
“我只是在无度地挥霍他对我的爱,却忘记把真心也剖给他看。”
没有坦诚的真心,谁都感受不到-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沥小雨,雨丝轻薄,在北城的秋风中晃晃荡荡,斜斜打湿裙摆。
容夏把外套披到虞乔身上,给她打着伞:“走吧姐,阿诚在等我们。”
虞乔低头,手机在眼前亮开,上面是十分钟之前周宴深发来的信息:【到了,在外面等你。】
车流如线,她环视一圈,台阶之下停着一排排车,其中一辆车门微动,黑色的伞从里面撑开。
容夏原本顺着虞乔的目光去看马路上疾行而过的车,没看出什么名头,挠挠头再收回视线。
谁知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台阶之下忽然出现一个男人,撑着一柄黑伞,身高腿长,在雨夜之中更显风姿出众。
伞面微微上移,男人的五官露出,英俊,工整,有种沉静的疏离。
他看的方向是她们这里。
意识到这件事,容夏一愣,看向虞乔,却发现她也在看着他。
“夏夏。”虞乔说,“你先回去吧。”
容夏张了张嘴:“那伞给你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见着虞乔已经抬脚,往阶梯下走,步伐有些急切。微凉的雨丝落在她的乌发,鼻梁,裙摆。
楼梯下的男人皱一皱眉,毫不犹豫大步来迎她。容夏呆呆地看着虞乔在离他只有一级台阶的时候高跟鞋不稳,身形微晃,披着的外套滑落,露出雪白肩头。
那男人一步上前,俯身之时,伞遮到虞乔头顶,胳膊接住她腰后掉落的外套,顺势搂住她的腰,稳稳扶着她站稳。
黑色西装拂过黑色丝绒裙,裙下的肌肤白得胜雪,像在发光。
那场景美得像一幅画。
比容夏跟在剧组看过的所有偶像剧桥段都美,都更不真实,却是真实的。
外套顺着周宴深的臂弯折落,她也被搂在他的臂弯里。
虞乔仰头,弯弯唇,笑容明媚,眸中像浸了湿润润的雨:“你来了。”
周宴深眉眼漆黑,松开手,看着她:“把外套穿上。”
她摇摇头:“我不穿。”
“虞乔。”他一手握着伞柄,神色冷下来YZY,刚想说话,被她打断。
虞乔直接伸手,伸进他西装里面,男人的体温温暖,她抱住他,神情可怜巴巴的:“你抱我回去,我就不用穿了。”
古人云,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周宴深闭了闭眼。
面对她,他好像永远都学不会。
一而再再而三,直到所有的底线都溃于千里。
周宴深弯腰,绕过膝窝单手把人抱起来,虞乔圈住他的脖子,埋在他的怀里。
他转身下台阶,嗓音淡淡:“你喝酒了?”
怀里传来一声软软的“嗯”。
车门打开,男人俯身,给她扣上安全带,把胳膊上的衣服盖到她身上。
车厢里暖意融融,淡淡的木质香气,虞乔看着前方薄薄雨帘,安安静静。
周宴深没有往酒店开,而是拐进了一处高档小区,车停在地下库。
他走过来拉开车门抱她下车,见她有些呆呆的,于是解释:“早些年买的一处房子,没有人住,平时有阿姨会固定来打扫。”
“你昨晚就是住在这里吗?”
“嗯。”
虞乔不由得想,如果她昨晚来北城的时候就告诉他,是不是他昨晚就会带她来这。
好在现在也不晚。
虞乔垂下睫毛,一路被他抱着上电梯,临进门时她扭头看了一眼密码,1123。
酸意再次涌上鼻尖。
进门之后,鞋柜里有一双崭新的女拖鞋,虞乔换上,站在玄关处安安静静地看着他脱掉被雨水打湿的外套。
周宴深把衣服挂到衣架上,回头看她还站在那里,忍不住皱皱眉,走过去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卫生间。
淋浴间里有一张大浴缸,周宴深走去打开水,弯腰试着水的温度,等到差不多了才开始蓄水,用毛巾擦干手。
“待会泡一下,你刚才淋了雨。”
“嗯。”
周宴深看着她,原本想说他先出去了,但无端的,他顿了一下,走到盥洗台取一张新毛巾,揿开水龙头,用温水打湿。
而后,把人抱起盥洗台上。
虞乔的头发被雨水打湿,此刻略有些黏得披在肩头脸颊,眼睫湿漉漉的,黑裙雪肤,美得惊心动魄。
“我忘记给你买卸妆用品了,毛巾可以吗?”周宴深问。
虞乔摇摇头:“我今天妆很淡,只涂了口红。”
他于是用毛巾轻轻地擦她唇上的口红。
虞乔看着他认真的眉眼,眼眶止不住慢慢发红,像是酒液终于浸透神经,她抬手拿下他的手,缓慢地喊他:“周宴深。”
周宴深的手被她拉着,停在半空。
浴缸里的水位在逐渐上升,淋浴间水汽在上方蒸腾,虞乔看着他,眸中慢慢蓄起同样的雾气。
“都不是真的。”
“七年前,所有的话都不是真的。”
她肩头的吊带很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颤抖。
周宴深猛地反握住她的手:“虞乔——”
“周宴深,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觉得异地恋有什么不好,我理解你不能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你每一次给我送的礼物,我都很喜欢。每一趟坐飞机来找我,我也都很期待。因为那时候,我想的是和你的未来。”
他的心脏被狠狠一击。
“我最后悔的事,就是最后见你那一次。”
大滴大滴的眼泪从虞乔眼中滚落,砸到周宴深的手背。
积疴多年的痛无孔不入地漫延全身,她忍不住眼泪,嗓音都在发颤:
“我应该陪你,好好地过完生日,让你吃到完整的蛋糕。”
🔒铜雀台
这么多年, 最叫虞乔后悔的,就是那块被猫扑塌的蛋糕。
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再叫她回忆起来, 片段零零碎碎如同未剪辑的电影镜头, 叫她不得不再拼凑一遍,那段窒息的回忆。
虞乔进入大学的时候,梁淮也升入高一,自从那一次梁淮为她出头之后,梁宏生暴怒, 把梁淮带到另一个房子里关起来,不准他再来见她。
因为梁淮不要命地发疯,梁宏生也不敢再动她,虞乔安安稳稳地过了大学三年。
大三下, 学院有出国名额, 她和周宴深商量好了一起。暑假的时候周宴深随导师去波士顿,虞乔便没有回陵城, 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实习攒钱。
那段时间, 她觉得很充实,每天下班路上和周宴深打电话聊天,踩着渐落的金黄色余晖回家, 憧憬他们未来的留学生活。
七月底的一个晚上, 虞乔下班晚了些, 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出了地铁站, 要绕过一段小巷走上几百米才能到家。
那天很不幸,巷子里的路灯坏了, 于是她只能用手机的手电筒照明, 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打开手电筒的那一瞬间, 黄白色的光源射到地面上,也一同照出了她身后的人影。
虞乔登时浑身一僵,汗毛树立,手里悄悄准备按110。
第一个1还没按下,那身后的人影忽然出声,一声轻笑,是清澈的少年音:“姐姐,你要报警吗?”
这个声音,即便有些许的改变,但虞乔仍然立刻就认了出来,过去无数个日夜,梦魇里仍然要折磨她的声音。
她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手里的手机上移,照亮少年瘦削清俊的面容。
梁淮长高了太多,白色的短袖下锁骨嶙峋,低着头看她,眸色让虞乔害怕地退后两步。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梁淮原本勾着的唇角瞬间冷下来,一步上前,抬手直接打掉她手里的手机。
“砰!”
重重的掉落声,手机在地上,瞬间四分五裂。
“姐姐——”他一把攥住她的手,面带微笑,“好久不见。”
“梁淮,”虞乔的手腕被攥得生疼,她的嗓音战栗,“放开我,我会报警的。”
“报警?”梁淮像是听到让他万分难过的事,徐徐抚上她的脸颊,眼底盛满悲伤。
“姐姐,三年,我用了整整三年才走出来,和你考上同一个学校,这三年,姐姐都没有想过我吗?”
听到他说的话,虞乔瞳孔猛地放大,嘴唇止不住地颤抖。
他说什么,同一个学校?
梁淮叹息一声:“如今刚见面,姐姐就要报警,我真的很伤心。”
“神经病。”她从牙齿里挤出一句骂他的话,“梁淮,你最好快点放开我。”
“若是我不放呢?”他突然发力,把她拉到自己的身前。
“你这是犯法,我会报警,你会坐牢——”
虞乔话还没说完,颈后忽然一声剧痛,她瞪大眼睛,随即软绵绵地倒在了梁淮的怀里。
窗外的雨一直在下,今夜似乎是不会停了。
回忆恍恍惚惚,中断在这里,虞乔抬手摸摸自己的脸,发现脸上的泪痕不知何时已经干涸。
她趴在周宴深的肩头,他抱着她,胳膊搂着她的腰在水龙头下冲洗毛巾。水流的声音停止,周宴深松开她,往后一步,湿润柔软的毛巾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虞乔。”他指腹轻轻抚着她的脸颊,“别哭,以后我们还会有很多个机会一起过生日。”
虞乔喉间发涩,手搭在他肩上,缓缓垂下,眼睫通红,仿佛下一秒,眼泪又要落下来。
但是她忍住了,轻声说:“周宴深,我没有不信任你,也没有想骗你的,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
“那天你见到的那个人,梁淮,他其实是我弟弟。”虞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平静,“我从小就没有爸爸,十岁的时候,我妈妈车祸去世,是梁淮的爸爸梁宏生收养了我——”
落下的手被周宴深紧紧握住,他看着她,眼底有点微红:“不想说就别——”
虞乔摇摇头,吸了一下鼻子,呼出一口隐隐发抖的气:“梁淮比我小两岁,或许是因为觉得我是个不速之客,很不喜欢我,但他又很喜欢折磨我,看我害怕的样子。”
“但他也帮过我一次,后来我大学的时候他高中,被他爸爸关起来管教,直到我大三的暑假,他才高考完。”
周宴深的力道骤然收紧,眼前的姑娘,一直是一个很坚强的人,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她用上折磨两个字。
虞乔被他握在掌心的手轻飘飘的,她看着他,眼神却莫名地有些空荡荡的,好像在用一部分灵魂回忆这件事:
“大三暑假,你去波士顿,还记得吗?”
“记得。”他的嗓音嘶哑。
“那个时候,梁淮高考完了,他来找我。我没来得及报警,他就把我手机夺走了,然后,打晕了我。”
虞乔微微闭了闭眼。
……
那是不堪回首的一个月。
她晕倒前,最后的记忆是漆黑的小巷,再睁眼,她已经躺在她的出租屋里。身上衣服完好无损,被子被细心地掖好,盖在她的身上。
而梁淮,则坐在床头的地上,头靠着床,倚向她的方向。
听见动静,他阖着的眼睫翕动,微微张开,随即惊喜道:“姐姐,你醒了?”
脖颈又热又疼,虞乔撑着床垫艰难地坐起来,摸到自己后颈贴上的膏药。
“是我给姐姐贴的。”梁淮见状解释,一副求夸奖的样子,“我是不是很贴心姐姐。”
虞乔看着他单纯无害的笑容,浑身毛骨悚然,嘴唇发白,嗓子也哑着:“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梁淮眨了眨眼:“自然是因为我这些天一直在暗处保护姐姐。”
虞乔扯动嘴角,心里泛起一阵阵恶寒。
把跟踪说成保护,他真叫人恶心。
梁淮却仿佛浑然不觉她的厌恶一样,自顾自地说:“高考完之后我就来了。姐姐每天早晨七点起床,喜欢在小区里晨跑一圈,然后在那家福临灌汤包点喝一杯豆浆,吃两个椰奶包,接着去下班。”
他事无巨细地说着她的日常生活规律,从上班到下班,精确到点和她日常吃的食物。
虞乔陡然生出一股恐惧:“梁淮,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干什么,我只是想和姐姐永远在一起而已。”
梁淮看着她蜷缩后退的动作,脸上的笑容消失,声音阴冷:“姐姐这么讨厌我,是因为那个人吗?那个你每天都要和他打电话聊很久的人。”
“他是姐姐的男朋友吗?”他一点点扯掉她身上的被子,“他叫周宴深对不对。”
“够了!”虞乔捂住耳朵,嗓音颤抖,“你到底想干什么,放过我好不好梁淮!”
她恐惧极了,梁淮却反而缓缓勾起一抹笑容:“无所谓了,他是谁都不重要,反正接下来,姐姐都只会和我在一起了。”
虞乔脸色惨白,肩膀剧烈地抖动,看着梁淮举起手里的物品。
那是她屏幕和后背都摔碎了的手机。
“我已经替姐姐辞职了,姐姐这么累,就好好休息吧,有什么信息,我会替姐姐回的。”
虞乔一开始不懂这句话到底包含了多少层含义。
直到后面一个月,她被梁淮锁在卧室,他在她面前,挂掉周宴深的一个个电话,而后用恶毒的字眼回信息给他。
用她的口吻,一点点地伤害周宴深。
梁淮唇角满是顽劣恶毒的笑,偏要让她看着,“她”给周宴深回的那些信息。
条条段段,几乎如凌迟般让她的心脏流着血。
回完信息,梁淮会做饭端给她吃,她冷眼打翻,他也只是叹叹气,而后重新做一份。
“梁淮。”虞乔嗓音像沙子磨砺过一般,“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疯了?”梁淮重复着她的话,陡然上前,掐住她的脖子,“姐姐,原来你也知道我是疯子啊。”
他说着,把玩手里的手机:“我现在打电话过去,你和他分手,否则——”
虞乔濒临窒息,嘴唇发紫,他猛然松开,她大口大口地呼吸。
少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否则,我也不知道我会对你这位心爱的男朋友做什么。”
“反正姐姐也知道,我不要命的。”
她剧烈地咳嗽,扑过去想抢手机,梁淮一个闪身躲过去。
“既然姐姐这么爱他,那我只好毁了他,谁让他夺了姐姐的爱呢。”
恐惧从四肢五骸蔓延到全身,虞乔指甲死死地抓住被角,长发黏在耳朵,她要紧牙关:“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梁淮哈哈大笑起来,“大不了,就是一命换一命喽,左右我的命不值钱,谁让你们都抛弃我。”
虞乔绝望地闭上眼睛,浑身战栗,指腹被她掐出血。
电话被拨通,她按着梁淮的意思,一句一句说出那些话。
每一个字,都如刀割。
她这一辈子,跪在冰上,被泼冰水,无家可归,都没有那短短的几十秒让她崩溃。
虞乔听着自己冷漠的声音,电话对面,她根本想象不到周宴深的神情。
他视她如珍如宝,捧上全部的真心,给她最纯粹的爱。
他该有多难过。
她根本不敢想。
虞乔眼神空空地打完整个电话,浑然不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梁淮用自己的袖口,温柔地给她擦去眼泪:“姐姐,这样不好吗?以后就我们姐弟两个相依为命,我们是世界上最亲的人,我们应该在一起一辈子。”
“梁淮。”她听到自己的语气很平静,“你怎么不去死。”
那天夜里,天黑得像墨,月亮没有,星也没有。
梁淮仍然窝在她床下,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说的什么,虞乔一个字也听不见。
她看着四四方方的小窗户,夜晚的风像撒旦之手,一把将她拽入深渊。
她两眼空空,直到天明,日出一点点升起,照亮屋子,虞乔的瞳孔才缓慢地转动。
“我要出去。”
梁淮揉着眼醒来:“你说什么。”
她的手机铃声在此刻响起,梁淮低头查看,脸色陡然变得阴鸷。
虞乔闭上眼,睫毛微微颤抖:“他是不是来了。”
她不用看都知道,周宴深此刻,一定已经到了临城。
“你们还真是心有灵犀。”梁淮阴森森的,“他要见你,他做梦。”
“让我去见他。”
眼泪从她睫毛下划过脸颊,这些日子以来,这是虞乔第一次向梁淮示弱。
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梁淮,算我求你,今年是他的生日,让我出去见他。”
“如果见不到我,他不会死心的。”
梁淮沉默地看着她:“姐姐,这是你第一次求我。”
“是。”她毫不犹豫,“求求你,我只要见他一面。”
最终,梁淮给她解开了锁扣,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
重新走出屋外,见到阳光,虞乔却没有任何兴奋的感觉。
好像她有一部分,死在了那个出租屋里,肉身浑浑噩噩地走在外面,内里空空荡荡。
太阳刺眼,花草都丑陋,路上的行人机械地走着。
虞乔不觉得自己看到的画面有任何问题,整个人怔怔地,没有灵魂般游走着。
好让人厌恶,活着。
直到远远地看见周宴深。
她干净清隽,意气风发的少年,此刻风尘仆仆,满身落拓地站在宿舍楼下。
眼中原本丑陋的世界因为在他身边,莫名变得一尘不染。
像他的人生,骄傲,耀眼,不染尘埃。
世界四分五裂——
虞乔不记得自己跟他说了什么,光是走到周宴深身边,就用尽了她全部的力气。
她只记得那蛋糕,像她的人生一样,一点点塌陷融化,变成一滩烂泥。
……
浴缸里的水声渐渐变小,似乎是快接满了。
虞乔的语气自始至终都很空,寥寥几语将这段经历描述完。
周宴深的手撑在她两侧洗手台上,看着她因为陷入回忆有些茫然的眼睛,手臂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
他猛地闭了闭眼,把她紧紧地抱进怀里。
虞乔略有些呆滞地从回忆里抽离,男人的身体仿佛隐隐在颤抖,沙哑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乔乔,别说了。”
她舔了舔干涩的唇,最后说:“周宴深,对不起。”
“你没有对不起我。”周宴深像是要把她搂进骨血里,身体的肌肉紧绷,“是我不好,没有保护好你。”
虞乔摇摇头,从他怀里抬头,素白的手去抚男人猩红的眼眶。
他的眼里布满了血丝,有一滴眼泪,划过她的掌心。
她用手抹去他的眼泪,闭上眼,睫毛颤动着去吻他。
“周宴深。”咫尺之距,虞乔看着他,“我知道我对你说过很多次谎,但是,我爱你是真的。”
她过去所有人生里,唯有周宴深,是最美好,最干净的存在。
她至死不渝的少年。
是第一面,就暗暗钟情的人-
浴缸里的水已经满了,周宴深松开她,轻声:“先去泡澡,免得明天感冒。”
“好。”虞乔点点头,还不忘记问,“有睡衣吗?”
“有。”周宴深用下巴指左边第二个柜子,“新买的,都在里面。”
虞乔吸了下鼻子,脑子还懵懵地,没恢复过来:“那你帮我脱一下裙子。”
周宴深顿住。
……
她反应过来,极轻地咬了下舌头:“我的意思是,我裙子的拉链在后面,我够不到,你帮我拉一下。”
周宴深喉结滚动了一下,说好,而后把她从洗手台上抱下来。
坐得太久,虞乔腿有些麻。刚下来时没站稳,虚虚地靠在他胸膛里。
周宴深揽过她,就着这个姿势,一手拢起她头发,一手寻到背后的金属拉链,往下拉开。
淋浴间雾气朦胧,热气盘旋在头顶,空气中湿漉漉的。
男人略带薄茧的指腹若有若无滑过脊柱肌肤,激起她隐隐的战栗。
虞乔猛然清醒过来,咬着下唇:“好了,谢谢你。”
周宴深没再做别的动作,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有什么事喊我,我就在外面。”
“好。”
关上浴室的门,周宴深回到客厅,脸上温柔的神色一点点消失殆尽。
他打开冰箱,从果蔬区取出水果,拿到流理台,打开水龙头,细致地冲洗水果。
冰冷的水一点点流过他手背上的青筋,浸湿袖口,他却好似浑然不觉。
洗好的青提草莓放到果盘里,周宴深取下一柄水果刀,将蜜瓜对半切开。
浅绿色的果肉,被切成好入口的小块,整整齐齐码在果盘中。
手僵硬地像没有知觉一般,直到看到指腹上的血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切到手了。
周宴深面无表情地在冷水下冲洗手指,看着汩汩水流,深深呼吸一口气,猝然闭眼。
脑海中回想起虞乔刚才说的话:
——“他把我锁在床边,我没有办法。”
——“周宴深,我爱你是真的。”
他从没有像此刻,如此痛恨七年前的自己。
痛恨自己为什么要先一步去波士顿,为什么要留她自己在学校。
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受到这样的伤害。
他不能原谅自己。
身后传来开门声,周宴深关掉水龙头,回身看到虞乔披着一件白色的浴袍走出来。
她头发湿哒哒的,一根带子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间,看到他脸上冷漠的神色,一怔:“你怎么了。”
周宴深神色缓和,轻声:“你怎么出来了。”
“我……”虞乔也说不上来,她只是忽然觉得心里不安,想出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你手怎么了?”她忽然看到他指间的红色,声音陡然变调。
周宴深走过去,弯腰抽一张纸擦干净手:“没事,就是切水果的时候不小心切到了。”
虞乔着急,把什么都抛之脑后,连忙过去捧起他的手查看,埋怨着:“你怎么不小心点啊,还好这次没什么事,你可是医生。”
周宴深静静地看着她。
“有创可贴吗?”虞乔左右环视。
“有。”周宴深说,“在你前面的抽屉里。”
她摁他坐下,倾身去拉开抽屉翻创可贴,浑然不觉自己的浴袍只有一根带子,领口敞开。
虞乔坐回去,刚要撕创可贴的时候,周宴深忽然按住她的手。
她微愣。
男人垂着眉眼,将她浴袍的领口往上拉,拢好,不见一丝□□。
虞乔脸腾然发红,轻咳两声,自己低头系紧腰带。
“手拿过来。”她小声说。
周宴深摊开,伸到她面前,目光始终停在她脸上。
虞乔撕开创可贴,认真地给他贴上,小小的创可贴在男人指腹环起一圈。
“乔乔。”他突然喊她。
“嗯?”虞乔抬眸。
周宴深的眸色很深:“你还记得情人节的时候,在医院车库你问我的问题吗?”
情人节,医生车库。
那时候她自厌的情绪上涌,问的是——
你有没有怪过我。
“记得。”虞乔缓缓点头。
客厅的灯光很亮,片刻后,她眼前覆盖阴影。
周宴深在她唇间落下轻轻的一吻。
他看着她的眼睛,眸中倒映着她的面庞,一字一句地告诉她:
“从来没有。”
🔒铜雀台
窗外暴雨如注, 客厅内的灯光明亮,气氛静谧。
虞乔听到这句话,睫毛很轻地颤了一下, 随后更紧地抱住周宴深, 唇抿成一条直线。
周宴深的手按在她脑后,轻轻抚慰着,忽然顿了一下,想起什么,捏捏她的手:“先回去把澡洗完, 头发都不擦干就跑出来。”
虞乔用手背擦了下眼,眼角红红的,从他怀里起来,点点头。
周宴深轻点她鼻尖:“喝酒难受吗, 想吃点什么吗?”
“都可以。”虞乔哭过, 声音有点鼻音,补充, “不要太咸的, 也不要味道太重的,我明天还要去录综艺,会水肿。”
“记住了。”周宴深耐心道, “快去吧。”
虞乔慢吞吞起身往淋浴间走。
浴缸很大, 温度适宜的热水舒缓着每一根神经, 也慢慢缓解了她因为陷入回忆中而隐隐的神经刺痛。
她低下头, 看到自己的白皙得毫无一丝痕迹的手腕,眼神微暗, 转瞬又恢复如常。
女孩子在浴室花费的时间长, 等虞乔洗完澡吹完头发打理好自己出去, 周宴深已经在外面餐桌上等着了。
他也已经洗过澡,换了一声衣服,微湿的黑发垂在额前。
“洗完了。”听见声音,周宴深看向她的方向,说,“刚才你手机响了,我还没来得及给你他就挂掉了,你要不要回个电话过去?”
“谁的电话。”虞乔以为是容夏或者Alin打来的,坐下之后顺手拿起桌上的手机。
看清屏幕上显示的未接来电时,她神情微妙地僵了一瞬。
是蔺从文的电话。
周宴深在她坐下之后便去后面流理台上端晚餐。西红柿培根意面,蒸南瓜,黄椒玉米沙拉,颜色丰富鲜艳,还冒着热气。
他坐下之后,神情没有任何异样:“你不去回个电话吗?”
“好。”虞乔笑了一下。
她拿着手机走到客厅的露台后,给蔺从文拨回去。
“喂,虞乔。”
“喂,蔺医生。”虞乔解释,“刚才在洗澡,没听到电话。”
“没事,我只是跟你说一声,我明天回北京,你要不要找个机会来一趟医院。”
虞乔微微沉吟:“虽然我觉得我已经不用去了,但既然您说,我还是去最后一次。”
蔺从文顿了一下,含笑:“哦?”
“您之前不是一直跟我说,所有的心理疾病成因都在内心,只有学会放过自己才是唯一的路吗?”
“你现在学会放过自己了吗?”
露台上方有遮雨帘,夜幕漆黑低垂,暴雨打着小区内的绿植,丝丝凉意顺着飘进来。
虞乔呼吸着新鲜的凉气,慢慢地说:“我好像有点懂了。”
蔺从文一声淡淡的叹息:“虞乔,我当初跟你说,活下来才是一切,总有一天你能和自己和解,学会向前看的。”
虞乔眉头舒展了些:“我明白,谢谢你,蔺医生。”
挂掉电话,虞乔推开露台的门,周宴深没动筷,在等她。
看见她,他笑了笑:“快来吃饭吧,不然要冷了。”
“好。”虞乔坐回餐桌前,先尝了一口南瓜,南瓜蒸得很烂,软软甜甜,带着些板栗的香气。
她克制地吃了几口,先给周宴深打预防针:“我明天要飞湘城录综艺,所以今晚不能吃很多。”
周宴深放下筷子,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你知道你自己多瘦吗?”
“就这几天了。”虞乔在餐桌上伸手去拉拉他的袖子,“之后我会给自己放几天的假养养身体。”
周宴深看着她修长白皙的手指,皱皱眉,勉强同意。
这间房子一共有三个卧室,吃完饭,虞乔在房内转了一圈,回头看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周宴深:“你住哪间。”
周宴深低眸,在她额头印下一吻:“和你一起。”
虞乔脸慢慢热起来,她站在他面前,真丝睡衣柔软地贴着窈窕身躯,她咬了下唇,轻声说:“我明天要去湘城录综艺,不能……”
周宴深指节抵着眉骨笑了下,搂上她的腰:“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虞乔被带着向前一步,腰贴上男人微热的身体,她低敛着睫毛,耳垂红红,手指有一下没一下轻戳周宴深的睡衣扣子,小声说:“那我也有可能控制不住啊。”
周宴深笑出声,两指抬起她的下巴,让她仰头看着自己,指腹她脸颊的轮廓滑到耳垂,轻轻捏着,嗓音低沉:“那你稍微克制一下?”
二人最终一起睡到了主卧。
主卧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对着墙,拉上帘子也能听见潇潇雨声,是最能助眠的白噪音。
虞乔累了一天,困得不得了,躺在周宴深怀里,和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迷迷糊糊的。
意识模糊之前,周宴深好像问了她一个问题,问她养父对她怎么样。
她打着哈欠,眼睛都已经困得睁不开了,忘记了自己顺口回答的什么-
雨下了一夜。
第二天的天气仍然是阴沉沉的,虞乔出门时多加了一件外套。
周宴深送她去机场,因为起晚了时间赶不及,她只是能车里吃饭,原本只想喝一杯咖啡,在他的目光之下不得不多吃了一半三明治。
“我到了。”虞乔戴着口罩眼镜帽子,长发披在身后,在进机场前人少的通道里依依不舍地拉着周宴深的手,“你开车回去慢点,你还要在北城待几天?”
“明天回陵江,你呢?”
“我大概要录三四天。”
周宴深伸手把她头发稍微整理了一下,微微俯身,捏起虞乔的下巴,隔着口罩吻她。
隔岸看花般的一个吻,虞乔的眼睛很亮,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那我走了。”
“注意安全。落地记得给我发信息。”周宴深叮嘱。
“好。”虞乔冲他摆摆手。
机场内人来人往,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流之中。
周宴深又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车里,他盯着前方,慢慢敛眸,在导航中输入了仁景医院四个字。
北城的道路宽阔,也堵,周宴深开到一半,下起濛濛细雨。
车停在仁景医院前,他撑起一把伞下车,径直坐电梯上到五楼。
“蔺医生还在看诊。”护士边引路边说,为周宴深推开蔺从文看诊室旁边的一扇门,“主任打过招呼说周教授要来,您在这里稍等,我给您倒杯水。”
“不用麻烦。”周宴深停在门外,目光环视走路,指指看诊室门口的椅子,“我在这里等就好。”
护士有点儿犹豫:“蔺医生一时半会儿恐怕结束不了。”
“没关系,我可以等。”
周宴深在椅子上坐下,低头擦干衣角的水渍,掸平褶皱后安静地坐在那里。
仁景是私立医院,隔音做得很好,他听不到门内的任何动静,思绪完全由自己支配。
他想起刚回国时在这里见到虞乔,那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
周宴深等了一个半小时。
患者离开之后,他才起身,叩了两下门。
“请进。”门内传来温润的男声。
周宴深走进去,里面很大,环境和色调布置偏淡黄,让人心生舒缓。桌子后面的男人盖上钢笔,清脆一声,放到桌面。
蔺从文起身,微笑,手做出邀请的姿势:“去那边沙发坐。”
周宴深微微颔首:“蔺医生,打扰你了。”
“不打扰。”蔺从文从打开桌上的茶叶,“周先生对吗,我们见过。”
周宴深的笑很淡,“不止一次。”
热水徐徐浇入紫陶茶壶,激出龙井的阵阵香气,蔺从文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但很遗憾,我不能告诉你。”
他将一杯茶推到周宴深面前:“这是病人的隐私,作为医生,我要有职业道德。”
袅袅茶香在周宴深面前升腾,他的眉眼平静:“我不会让蔺医生难做的,具体的病情我不问,我只想知道,您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
蔺从文沉吟片刻:“大约是五年前,她的经纪人带她过来的。”
周宴深端起那杯茶,放在唇边,慢慢喝了下去。
喝完,他起身:“今日叨扰,多谢蔺医生。”
“不客气。”蔺从文也起身,“还有一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您说。”
“虞乔这些年一直断断续续地在治疗,直到今年才有明显的好转,而最近,她跟我说,她觉得自己不用再来了。”
周宴深一怔。
蔺从文微笑:“放下过去吧,向前看。”
走出医院,外面的雨仍然在下,车水马龙沐浴在雨帘当中,城市显得模糊朦胧。
手机震动了一下,周宴深打开查看,是虞乔发来的信息:
【我到了。】
后面还跟了一张她举着手机在湘城机场出口前自拍的照片。
虞乔戴着口罩,黑框眼镜是没有镜片的,一双凤眸压在帽子下笑眼弯弯,灵动清亮。
周宴深指腹点在她比小树杈的食指上,神色不自觉柔缓,回了她一句好。
周宴深是第二天一早的的飞机回陵江。
回去之后便是接踵而来堆积的手术,他连着上了三天的班,忙得只能在两台手术之间的间隙回虞乔的信息。
她在湘城录制的是一个美食综艺,每天给他发各种各样的美食图片和湘城风光,后面配以偶尔埋怨菜太辣了她吃不下的碎碎念。
一连忙了好几天之后,到周末,周宴深才腾出下午的时间找顾连洲。
二人开车到市郊的监狱,一路上,顾连洲疑惑:“你要见这个人干什么,按规定非直系亲属是不可以探视罪犯的。”
“我不见他。”周宴深淡淡说,“我只是替他女儿送点东西。”
车停在院子里,狱警带两个人进去:“顾队今天怎么过来了,是有什么案子要我们配合吗?”
“没有。”顾连洲说,“老周,你们这儿是不是有个叫梁宏生的。”
“有啊。”老周有些惊讶,“您见他干嘛?”
顾连洲单手抄着兜,抬抬下巴:“他亲属托人给他送点东西。”
老周瞪大了眼睛:“什么,他还有亲属呢?这都七年了,以前可从来没来过。”
周宴深倏地停步:“从来没来过?”
“可不是吗。”老周感慨道,“这个梁宏生啊,天天在里头念叨说自己有一儿一女,儿子有心脏病被送国外去了,至于女儿,就是个白眼狼,七年都不来看他一眼!”
周宴深神色很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连洲用手肘碰碰他:“你不是替他女儿送东西吗,送什么啊?”
“哎哟!”老周听到这话,有点儿为难,“您不是亲属啊,那这可能不行。我们有规定,不是亲属不能给送东西。顾队,这我也没办法,要不您让他女儿亲自来一趟呢?”
周宴深回神,客气颔首:“我考虑不周,不叫周警官为难,东西不送了。”
“那我送二位出去吧。”
出了监狱,顾连洲皱眉:“梁宏生七年前是经济犯罪进去的,他女儿谁啊,你怎么会认识?”
“先不说这个。”周宴深坐进副驾驶,“我先问你个别的事。”
“什么事。”
“上次那个人拿匕首藏花里吓虞乔,如果报警的话会怎么处理?”
顾连洲沉吟:“上次那个事,虞乔到底没伤着,而且那个匕首我看过,是个假的,玩具刀,不会伤着人,只是做的比较像而已。这事不归我们管,真要处理也就是民警那边批评教育。”
周宴深靠到后背,微微动唇,最终,只是闭了闭眼,只是说:“走吧。”
离开监狱,二人一起吃了个饭,吃完饭,天已经黑了。
周宴深开车回家,坐电梯的时候,打开手机看了一眼,他中午给虞乔发的信息还没得到回复。
想了想,他拨了一个电话过去。
手机放到耳边,电梯上不断跳动的数字停下,周宴深踏出电梯时,电话终于接通。
“喂。”虞乔的声音带着笑。
“还在工作吗?”他边走边问。
“刚结束拍摄。”她说,“你到家了吗?”
“到门口了。”周宴深指纹按上去,亮起一圈提示灯,“正准备进——”
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他的话戛然而止。
门□□生生站着一个姑娘,白衬衫紧身牛仔裤,很寻常的打扮,亭亭玉立,手里拿着手机,歪歪头笑着看向他:“惊喜吗?”
握着手机的手从耳边滑下,周宴深关掉了手机,顺手放在玄关上。
他脸上神情没有什么变化,虞乔有点失望,瘪瘪嘴:“好吧,你一点都不惊喜。”
话音刚落,门被砰一声关上,虞乔刚想转身走,被人一把拽到怀里。
吻直接从头顶落下,他含住她的唇,辗转厮磨,直接探入舌尖,气息在一瞬间紊乱。
“唔……”
虞乔还没反应过来,被吻得头脑发懵,腰和手都被禁锢着,周宴深把她抵到墙边,掠夺着她的呼吸。
心脏跳动声太过剧烈,她喘不过气来,失去了站稳的力气,被男人直接公主抱抱起来,边吻边向里走到客厅。
这样低头接吻的姿势并不舒服,一坐到沙发上,周宴深便换了个姿势,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捏起她的下巴接吻。
这次便要温柔许多,他慢慢亲着她的唇,虞乔调整过来呼吸,睁开眼,睫毛和唇都是湿漉漉的,泛着水光。
她的手还搭在周宴深的肩膀上,一撞见视线,莫名耳热,直接把脸埋到他颈窝处。
“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明天的飞机吗?”他在她耳边问。
“骗你的。”虞乔低语,“想给你一个惊喜。”
“你这次在湘城录节目好像玩得很开心。”
“开心,那里风景好,东西也好吃。就是——”虞乔头向后,眼睛看着他,小小抱怨,“某人都不说想我。”
周宴深扬起唇:“看你玩得那么开心,我怎么好说。”
虞乔轻轻踢他脚尖:“那你还是不想我。”
她发丝一直撩着他的侧脸,痒痒的,散发着若有若无的香气。周宴深低头嗅了嗅她发间的香气,吻落到了她的耳边。
虞乔微微战栗了一下。
他的声音有点儿低,带着接过吻的磨人:“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这句话像带着电流,一直顺着神经微微电了一下她的心脏。
虞乔承认自己真的很吃这一套。
耳边麻麻痒痒的,她轻轻推开周宴深,低头发现自己掖在牛仔裤里的衬衫松散了些许,领口也折乱不堪。
周宴深的手还抚在她的腰后,微微向上,梳理着她的头发:“晚饭吃了吗?”
“吃过了,在机场和夏夏一起吃的。”虞乔忽然想起来自己是刚下飞机,她嫌弃地闻闻自己袖口,“受不了了,我要先去洗澡。”
周宴深顺从地松开她,看着她从自己身上下去。
刚走两步,虞乔又回头:“你吃过饭了吗?这么晚回来是在医院加班吗?”
周宴深摇摇头:“我和顾连洲一起吃的饭。”
“顾连洲现在是在?”她好奇。
“刑警队。”
“高中那会儿看他就有当警察的潜质。”虞乔边说边走回卧室,“你们俩这职业都挺让人敬佩的。”
声音消失在门后,浴室中传来隐约的水声。
虞乔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想了想,抱着自己房间里的枕头去敲周宴深的门。
打开门,周宴深在沙发上对着电脑发呆,听见声音,他抬头,看着她的样子:“你这是?”
“我平常睡眠质量不大好,老做梦。”虞乔很诚恳,“可以跟你一起睡吗?”
周宴深合上电脑,似笑非笑。
“我是说真的……”
周宴深笑了一下,声音很温和:“行。”
他便也把电脑放到一边,回到床上,关掉房间内的顶灯,只留了床头光线朦胧的壁灯。
虞乔稍微动了动,躺到他怀里,外面的月光透着纱帘温温柔柔落到床边,她安静了一会儿,忽然轻声喊他:“周宴深。”
“嗯?”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从他一回来,虞乔就察觉到了。可能是因为她那天讲的那些事的原因,周宴深这几天的情绪一直淡淡的。
周宴深摩挲着她头发的动作微顿。
他没说话,只是吻了吻她的额头:“没事,只是工作有点儿累了,睡吧。”
“其实我过得没有那么惨。”虞乔捏着他的一根手指,轻声说,“梁家那时候条件挺好的,家里有保姆照顾衣食起居,梁宏生对我也还……不错。梁淮虽然时不时会发疯,但也都没什么大事。”
她仰头,看着周宴深:“我是说真的。”
男人的眼眸颜色很深,和她对视的时候很沉静。
“我知道。”他温柔地笑了一下,低下头吻她,“看你困得眼皮都深了,睡觉吧。”
这个吻很缠绵,带着抚慰的缱绻,虞乔本来就困,闭上眼渐渐睡了过去。
她睡得很沉,只是总有点儿不安心,半夜的时候,因为嗓子干被渴醒了过来。
虞乔迷迷糊糊地摸开旁边的灯,眼睛半睁,旁边空空的,哪有周宴深的人影。
她有点儿发懵,掀开被子下床,推开门,客厅里也是黑的。
倒是书房的门缝隐约透出一丝光亮。
虞乔慢慢清醒了过来。
她脚步很轻地走过去,手搭上门把,开门声打破寂寂深夜的宁静。
周宴深坐在桌前,一手扶着额头,一直滑着触摸板,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朝门口看来,微怔,下意识盖上电脑。
“怎么醒了?”
“有点儿渴。”虞乔站在门边,“你怎么不睡觉。”
周宴深顿了一下:“回一个国外的朋友邮件,他和我们有时差。”
“事情这么紧急吗?”
周宴深手搭在电脑上,不说话。
虞乔站在门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良久,他终于走过来,低头抱住她。
虞乔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周宴深的嗓音很哑,夜色四寂,他闭上眼:
“阿乔,我没办法原谅自己。”
🔒铜雀台
不止一次地回想, 假如他那个暑假,没有跟导师去波士顿会怎么样?
梁淮不会有机会得手,他们不会分手, 会一起安安稳稳的开启留学生涯。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时光荏苒,经历过的伤痛被永远留在回忆里。
虞乔两只手合拢,覆上他的手,她刚睡醒,肌肤还是暖的:
“周宴深, 你看看我,我现在完好无损地站在你面前。”
她轻轻踮脚,去抱他,嗓音带着夜间特有的柔意:“我现在特别开心, 因为你, 你在我身边。”
周围都静悄悄的,静得只有他们二人的呼吸声。
周宴深搂着她后颈, 紧紧地抱住她, 鼻尖全是发丝的馨香。
“乔乔。”他语气带着复杂的沉意,“谢谢你。”
虞乔脸颊贴着他的胸膛:“谢我什么。”
周宴深不说话。
谢谢你,抗过来了。
否则我要后悔一辈子-
因为夜里醒了一次, 虞乔第二天起得晚了一些, 打开手机一看已经十点, 周宴深早就上班去了。
手机里有他发来的信息, 说早餐在餐桌上,叫她醒来发个信息。
虞乔翻了个身, 手指在屏幕上打字:【我醒了。】
周宴深没有立刻回复, 应当是工作忙。她放下手机, 伸长手臂往前压,在床上做几个简单的拉伸唤醒身体。
刚做完,周宴深的电话直接拨了过来。
“喂,”虞乔掀开被子下床,边接电话边穿鞋,“早啊。”
“十点半了。”周宴深无奈,“早饭吃了吗?”
“我刚醒,正准备去吃呢。”虞乔打了个哈欠,“没办法,我睡眠严重不足。今天我哪都不去,要在家里睡一天。”
对面的人微顿。
虞乔疑惑:“怎么了?”
“之瑶待会儿可能会去一趟。”
虞乔惊讶:“之瑶?”
她这两个字刚说完,外面就响起敲门声。
虞乔匆匆挂了电话,从显示屏看到外面果然是之瑶,赶紧开了门。
看到她的那一瞬间,向之瑶瞬间瞪大了眼睛,手指不可思议地指向她:“乔乔姐?怎么会是你。”
“先进来再说……”虞乔给她拿拖鞋。
向之瑶浑身像处于一种被雷劈的状态,慢腾腾换了鞋走进来,门一关上,她突然双手捂着头发:“乔乔姐,你别告诉我,你是我二哥的女朋友?”
虞乔有点儿尴尬:“你哥是怎么跟你说的?”
“上次你那个画的拍卖,我才知道跟我抢然后拍下来的是我哥。我给他打电话找他要,他说让我来家里拿,他女朋友在家。”
“等等——”虞乔愣了一下,有点儿迷糊,“画?”
“对啊。就上次那个画嘛。你不知道嘛乔乔姐,我还以为我哥是因为追你才拍的呢。”
她确实不知道。当时还和Alin疑惑了好一阵,奈何主办方死活都要为客人保密。
竟然是周宴深。
虞乔一时有点儿恍惚。
向之瑶观察着她的表情:“乔乔姐,你真是我哥女朋友啊?”
虞乔回过神来,冲她笑了笑:“对。”
向之瑶捂脸,然后抱住她,难掩激动的心情:“啊啊啊啊啊乔乔姐!哦不对,嫂子,呜呜呜呜呜,那我以后是不是可以经常见到你了。”
“还有还有,你跟我哥是怎么在一起的啊,你们不是高中同学吗?”
虞乔先让向之瑶在沙发上坐下,然后给她倒了杯饮料,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我和你哥高中毕业就在一起了。”
“什么!”向之瑶差点把杯子摔掉,“那你们——”
“后来……因为一些原因分手了。”
向之瑶持续震惊,忽然想起什么,磕磕巴巴地说:“原来你就是我哥那个念念不忘的前女友啊。”
“是这样的。”向之瑶抱着杯子,“我哥这几年不是一直都没谈恋爱吗,然后言佑哥说他是因为心里有喜欢的人,是他前女友,在国内。”
虞乔微微沉默。
“天呐。”向之瑶还是不能接受,“我追星多年的女神竟然是我哥前女友,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有很多签名照了。”
虞乔还在回想刚才的说:“你刚才说那画……”
向之瑶连忙摆摆手:“那也算你们俩的定情信物了吧,我就不要了。”
“他有跟你说在哪吗?”
向之瑶回忆:“好像在……储藏室。”
虞乔拉开储藏室的门,果然一眼就看到了那副画。
它被装在一个玻璃的保护画框内,被主人很珍惜地束之高阁。
说不震惊是假的,尤其当时她和周宴深刚起过冲突。
难怪当晚会在宴会厅看到他,他要她陪陪他,那时候应该是很难过吧。
虞乔慢慢关上储藏室的门,淡淡呼出一口气。
已经快到十一点了,向之瑶留下来和她一起吃午饭,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干脆叫了外送。
还没来得及吃的早饭也没浪费,加热之后和午餐一起吃了。
向之瑶很懂分寸,虽然好奇,但也没多问虞乔和周宴深的事情,只是开开心心地邀请她下午一起去逛街。
“昨天看到天街那边新开了家音乐餐厅,乔乔姐想去看看吗?”
小姑娘水灵灵的杏眼看着她,虞乔欣然应允。
下午天气晴朗,秋高气爽的。向之瑶来时有司机送她,虞乔便也没开车,司机把二人送到了商场。
向之瑶看到虞乔戴的口罩和黑框大眼睛,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不由得佩服:“乔乔姐,你每次出门都要这样吗?”
“公共场所会,有些人少的地方或者偏僻的地方就不会带。”
“那会有粉丝认出来吗?”
虞乔想了想:“还是会有的,认出来的话一般就会合照。”
向之瑶动作幅度很小地捂嘴:“那我们低调一点,不要给乔乔姐你添麻烦。”
逢上工作日,商场里的人不算太多,二人先去看了一个艺术展,而后逛了一会街,天边便染上些许暗色。
向之瑶买了不少衣服和饰品,虞乔对华服锦衣清心寡欲,乐得帮向之瑶选。
晚餐去了向之瑶说的那家音乐餐厅,之瑶看了一眼手机,有点儿不好意思地问:“乔乔姐,言佑哥说他在附近谈生意,刚好结束,你介意他一起来吗?”
“不介意。”虞乔笑,“言佑高中的时候和周宴深是同桌,都坐在我前面。”
“那言佑哥高中的时候有喜欢的人吗?”
“他高中的时候没有,后来就不清楚了。”
向之瑶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等上菜的间隙,虞乔去了趟洗手间,在洗手台前接到周宴深的电话。
“喂,你下班了吗?”
“还没有。”周宴深说,“临时来个病人,可能要加班。你记得自己吃晚饭。”
“我跟之瑶在外面吃呢。”虞乔一只手在水龙头下玩着水流,“你晚饭怎么吃?”
“医院食堂。”
她低着头,关掉水龙头,湿淋淋的手指在洗手台面上画着圈:“周宴深,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嗯?”他好像在一个很空旷的地带,嗓音莫名有种清透的质感。
“比如……我的画。”虞乔慢吞吞地提起,“是你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周宴深笑了笑:“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
“不是,我是说那时候。”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虞乔抽出一张干手纸,将她将台面上画出的一圈圈水渍擦干净,低声说:“你是不想让我觉得自己欠你的,是吗?”
周宴深叹了口气:“为什么不能是我喜欢你的画呢。”
虞乔把纸团一起丢进纸篓,忍不住嗔道:“你别太过分,羞辱我呢。”
周宴深笑出声:“艺术本来就是主观的啊。”
虞乔快听不下去了,威胁:“你再这样我挂电话了。”
周宴深又笑了两声:“我的错。餐厅地址发我,待会儿去接你。”
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虞乔挂断电话出去,餐桌上言佑已经到了。
她甫一坐下,言佑便抬了抬眼,笑道:“听之瑶说,你和周宴深和好了。”
虞乔也没想过能瞒他,索性大大方方嗯了一声。
餐还没上,言佑举起自己面前的水,和她的杯子轻轻一碰:“恭喜啊,兜兜转转还是在一起了。”
虞乔也举起杯子:“谢谢。”
餐厅的菜上得不算快,但道道都颇精致可口,每张桌子之间都用屏风隔开,餐厅一角小舞台上有一整支小乐队在演奏,环境舒适宜人。
最后一道甜点端上来的时候,虞乔的手机震动了两声。
周宴深:【我到餐厅门口了。】
她低着头给他回信息:【刚好我们也快吃完了。】
周宴深:【不着急,慢慢吃,等你。】
虞乔打字的时候脸上不自觉带着笑,言佑看了一眼便猜到了:“周宴深来接你了?”
虞乔合上手机:“对,你们慢慢吃,我先去结账。”
“我结过了。”言佑说,“哪能让你结账。”
“那我下次请你。”虞乔笑着说。
“没关系的乔乔姐。”向之瑶笑眯眯的,咬着银叉,“既然我哥到了,那你快去吧。”
“那我先走了。”
“下次见乔乔姐。”向之瑶摆摆手。
天色已暗,外面华灯初上,周宴深的车停在餐厅对面,虞乔穿过马路,刚走到车旁边,他倾身从里面打开副驾驶的门。
男人的眉眼浸在夜色里,好看地让人心动。
虞乔坐进去,周宴深捏了捏她的手:“晚餐吃了几口饭?”
“什么叫几口,我吃挺多的。”虞乔不满地用指腹掐了掐他的虎口,“甚至感觉有点撑。”
周宴深反握住她的手,指腹顺着向上,摩挲着她伶仃的腕骨:“待会儿陪你在小区里散散步消食?”
一不小心吃得确实有点多,虞乔想了想说好。
回家的车程有点久,路上Alin发来了几个综艺节目的邀请,有些是配合她接下来待播剧的宣传需求的。
虞乔翻看着,眼皮沉沉。
她揉揉鼻子,坐直身子打起精神继续看。
明天有一场拍摄,好在就在陵江,不用赶飞机。
周宴深看她眼里水光潋滟的,有点儿好笑,趁红灯的间隙,去碰了碰她的脸颊:“困了吗?”
“可能是因为刚吃完饭。”虞乔打了个哈欠,“今晚不熬夜了,睡早点。明天要拍摄,不然又该有黑眼圈了。”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饱满的红唇一开一合,睫毛在夜色中忽闪忽闪。
手下的肌肤过分滑腻,周宴深瞟一眼还剩十几秒秒的红灯,忽然出声:“虞乔。”
“嗯?”虞乔困得有点迟钝,转过头去。
下一秒唇被人轻轻吻了一下。
红灯变绿。
周宴深面色不改地继续开车。
虞乔慢半拍反应过来,手指抓着包的链条,后知后觉地困意都消失了些。
一直到车开到家停下,她才找到报复的机会,趁着周宴深低头的机会解开安全带,忽地倾身凑到他耳边。
周宴深原本在按手刹,颈边突然有温热的呼吸扫到耳边,他动作一停。
虞乔感觉到唇下男人的肌肤在慢慢升温,她偏偏不吻上去,若即若离地贴着他耳畔撒娇:“我走了一下午了,脚好疼,不想去散步了。”
周宴深喉结微微滚动,顺着她说:“那就不去。”
“可是刚才开窗户的时候感觉外面的风好舒服,凉丝丝的。”
“你想怎么办?”他的嗓音变沉了些。
虞乔思索着:“除非——”
她自顾自说着话,没发现何时周宴深身上的安全带已经被解开,男人长臂一揽,直接扣着她的腰把她抱到了怀里。
话还没说完,下巴便被捏着抬起来。虞乔惊得嘴微张着,刚好方便他深入的吻。
鼻尖相抵,周宴深的气息很烫,问她:“除非什么?”
虞乔的呼吸不稳,手抵着他的肩,唇色鲜艳,大脑一片空白。
平静了一会儿后,她轻轻推他,有些不忿:“你太欺负人了。”
“哪儿?”
“刚刚明明是我想先,你又……”虞乔说不出口,只觉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周宴深低笑一声,碰了碰她的鼻子,松开她,从善如流地认错:“那这次让你先。”
“先什么?”
他向后靠,黑眸像漆着点点碎光,手指点点自己的唇。
意思是,让你先亲我。
“你——”虞乔拎起包往他身上甩了一下,打开车门转身就走。
没走两步,包的链条被人从后面勾住,顺带着把她勾进怀里,周宴深揽着她的肩:“还去散步吗?”
“不去。”
“真不去?”
虞乔穿着白色小皮鞋,带点跟,踩在地上,声音清脆,停步,看着他,下巴微昂:“不去。”
周宴深把人往前搂了搂:“生气了?”
“我像那么小气的人吗?”
周宴深扬唇,食指轻轻刮她鼻尖,眼里蕴着光:“当然不是。”
他的语气很温柔,虞乔声音软下来:“没有啦,就是脚后跟被磨得有些痛,不想走路了。”
“怎么不早说。”周宴深皱眉,视线下落,她穿着阔腿裤,布料遮住纤细的小腿,看不出什么。
“一点点而已啦。”虞乔用食指勾勾他的手,“先回家吧。”
到家之后,脱掉鞋,周宴深才看到她微微被磨红的脚后腕。
他从玄关处把人抱起来,放到沙发上:“疼吗?”
“一点点。”虞乔诚实说,“这鞋是品牌方送来的,我也是第一次穿。”
周宴深从储藏室拿来碘伏和消炎药,虞乔按住他的手:“我先去洗澡吧,否则涂完也会掉。”
洗完澡出来,周宴深在卧室的沙发上等着她,虞乔擦着头发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
他把她的脚放到自己腿面上,拧开碘伏,用棉签蘸了一点。
极其骨感修长的一双手,男人敛着睫毛,神色认真,看着看着就让虞乔想到了他穿着白大褂在医院冷淡禁欲的样子。
越是这样,越是招人。
“周宴深。”
“嗯?”
她微微凑近,促狭道:“你们医院没有小姑娘追你吗?”
周宴深瞥她一眼:“你看起来好像很期待。”
“我只是好奇啦。”虞乔说,“什么样子的女孩子追你,你会心动啊?”
周宴深给她涂完最后一下,把废弃棉签丢进垃圾桶,起身准备去洗手,随口回答:“你。”
虞乔紧跟着起身穿鞋:“我是说除我之外了。”
她趿着鞋走到浴室门边,靠着门框:“我好像从来都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喜欢我哎。”
周宴深低着眸,在水流下洗着手,侧脸轮廓在冷光灯下明晰,闻言勾唇:“哪有为什么。”
“那总有什么时间吧。”虞乔不依不饶,“比如说是高二啦,还是高三,还是什么?”
他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手,沉吟道:“应该都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
周宴深走过来,微微思索:“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话,应该是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虞乔回忆:“是高二开学,我晕倒你送我去医务室那次?”
他摇摇头。
“不是吗?”虞乔疑惑,“那是什么时候?”
“是高一。”
周宴深揽上她的腰往外走,边走边说:“应该是高一刚开学不久,有一次我晚上忘记带作业了,回去拿,经过你们班,你在里面。”
虞乔一愣。
周宴深记得,那天晚上温度还挺低的。
夏末初秋的季节,白天炎热,到了夜晚却是风凉。
学校里到处都没人了,他经过三班的时候看到里面有个人,是个女孩子,扎着马尾,身上是夏季校服,趴在桌子上,也不开灯,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在难过。
周宴深忍不住驻足。
那女孩很纤瘦,皮肤又白,在夜里显得伶仃脆弱。不知道是不是听到脚步声,她慢慢地抬起头。
他在她看到自己之前躲到了墙后。
她显然没有注意到他,只是慢腾腾地把下巴搁在胳膊上,眼神空洞茫然,看着难过极了。
很像一只无家可归的小猫,叫人忍不住心怜。
他拿了作业,走出学校之后去旁边的超市买了些零食和一张薄毯。
买完之后,又不知道怎么给那女孩。
怕她不接受,又怕同龄人的相赠会伤害她的自尊心。
踌躇了半晌,周宴深才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把东西给门卫,托他送过去。又担心她会不会是和家里吵架了跑出来的,让门卫带她去国际部的休息室休息。
周宴深说完,忽然发现身旁的人停下了步伐。
他低头,看到虞乔的神色怔怔愣愣的,慢慢变成一种又哭又笑的神色。
“是你……”她喃喃着。
虞乔紧紧握着他的手,一仰头,眼泪一颗颗从脸上掉下来。
她的睫毛颤抖着,泪水簌簌,声音带着哭腔:“周宴深,居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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