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乔没想到他没换手机号码。
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周宴深从国内到国外,到如今再度回国,竟然还保留着这个号码。
她呆呆地坐在黑夜里,握着手机的力道一寸寸收紧,动作缓慢地放到自己耳边。
或许是因为她迟迟没有声音,那边周宴深疑惑地再次出声:“您好,您是?”
他的声音如此清晰地传入耳边,带着微微的电流质感,仿佛就是他在她耳边说话一般。
虞乔捂住嘴,死死咬着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那边周宴深突然不说话了,安静几秒之后,她率先挂掉了电话。
手机掉进被子里,虞乔松手,低头大口大口喘着气,长发散落在眼前,像一圈一圈晃荡的水纹,迎合着心跳加速的频率。
房间太安静,如无人之境,她慢慢听着自己的心跳平复下来,却又突然被一阵刺耳的铃声吓得精神一阵。
虞乔转身去找掉落在被子里的手机,暗色里手机发着幽幽的光,她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心脏被重重一击。
11位数字,正是几分钟之前她拨过去的号码。
手机躺在掌心,音乐无休止地唱着,对面拨电话的人大有她不接电话不罢休的架势。
虞乔眼神紧紧锁着手机屏幕,房间外与此同时传来夺命般的门铃声,伴随着“咚咚咚”的敲门声还有听不清的说话声,仿佛是在喊她的名字。
两相夹击之下,她拿着手机翻身下床,趿着拖鞋打开卧室门,门外是alin的声音,在喊她开门。
客厅里落进夕阳,虞乔在打开门的前一秒,手里的来电因为长时间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
alin正在敲门的手差点没收住砸在她身上,看见虞乔完好无损地出现,松了一口气,随即皱起眉指责:“怎么回事,敲门不开打电话也不接!”
“刚才在睡觉,刚醒。”虞乔开完门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喝完的同时也平复完心绪。
她走出厨房靠在门边,神色已经恢复,半正经地埋怨:“我说alin,拼命也不是这么拼的。休息日还要被你连环夺命call,你有没有心啊。”
“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休息。”alin把手里拎来的盒子扔茶几上,“去试试这套衣服。”
“什么衣服?”虞乔回忆了下,“我记得最近没什么晚会和活动需要出席。”
“不是礼服。”alin说,“是晚上去见闻渡的衣服。”
“去见闻渡需要什么衣服?”虞乔不解。
alin没说,只是摆摆手:“换上。”
虞乔只得拆开衣服回卧室换上,只是一套很普通的毛衣裙,浅浅收腰,长及脚踝,穿上去像个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过于减龄的一套装扮,让她第一眼看上去像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大学生。
这些年浮华场里走过,灯红酒绿觥筹交错下衣服上的每一根刺绣的线都泛着粼粼金光,空气中都满是金线与奢华的味道。
除了剧里,倒是很少有机会再穿这种衣服。
卧室开着门,虞乔回头笑道:“闻渡挑女演员喜欢这种类型吗?”
alin逆着光眯了眯眼,抱胸:“理一下头发,半边头发放到前面。”
虞乔照做。
alin不说话,只是走过来细细端详她,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以。”
进军电影圈容易,多的是普通导演的本子来找虞乔。
可是alin看不上,用她的话说,宁可不演,也绝不自降身价去演注定口碑票房双没保障的片子。
要演,就冲着大导演的ip去。
共事三年,虞乔太熟悉alin的作风了,圈内圈外很多人都说她事业心强,要工作不要命,殊不知她身后的alin其实才是事业心最强的。
约的是晚上七点,虞乔提前十分钟抵达,采逸轩设在酒店里,她一如既往戴着口罩,穿了个长款外套,一路在服务人员的带领下低调地穿过暗色灯光的长廊。
走廊尽头是两间相对的包间,虞乔在推门进去之前,忽然听到斜对面的包间传来开门声,随后好似有一个男人出来,清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多谢冯主任款待。”
“周教授哪里的话,周教授能来仁景走一趟是给我面子。等周教授与陵江仁和医院的一年期约满之后,我这里随时恭候。”中年男人客气地笑了两声。
虞乔推门的手一停。
她顿了一下,用余光回眸,斜对面暗金色昏暗灯光的大理石门旁,周宴深正在同一个中年男人握手,脸上挂着客气而浅淡的笑。
他穿得偏正式,白色衬衫,西装搭在臂间,肩线与剪裁处处利落平直,单单站着便叫人无端心生向往。
再声色奢华的场所,都不过是他的陪衬。
他真正的主场在手术室,一柄手术刀救人无数。
虞乔神色一黯,在周宴深注意到她之前,及时推门进了包厢。
alin已经提前到了,坐在古朴典雅的包厢里,看见她脸上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由询问:“你怎么了,丢了魂似的,看见谁了?”
“没谁。”虞乔抬眸,挤出一个笑容,“就是有点紧张。”
“紧张什么,”alin示意服务员出去:“大风大浪都见过了,还怕这点。”
“毕竟是闻渡。”虞乔心不在焉。
闻渡拍戏严苛,据传部部剧都骂哭过演员,精益求精又吹毛求疵,是大家都想合作又心生畏惧的人。
alin不疑有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别紧张,闻渡只是拍戏的时候严,私下还是很好相处的。”
虞乔没说话,低眸摩挲着杯璧。
alin皱眉:“你到底怎么了。”
虞乔敛下所有乱七八糟的心思,再抬眼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笑意松弛:“我只是在想,万一闻渡看不上我怎么办?”
“不可能,”alin斩钉截铁,“他会给你试镜机会的。”
说话间门处传来响动,服务员恭敬道:“闻先生,您请进。”
虞乔和alin同时站起来,alin挂上标准又热情的笑容:“闻导,好久不见。”
“alin,”闻渡和她拥抱了一下,声音轻佻,“我来这一趟,算是还了欠你的人情了。”
“自然,还多谢您赏光。”
趁他们寒暄的这一秒,虞乔打量了两眼闻渡,倒是和她想象中的不同。
闻渡很年轻,不同于成就的年轻,顶多三十出头。身着休闲款西装,暗金刺绣若隐若现,手腕上的名表价值连城,整个人散漫而从容。
虞乔这些年形形色色的人看多了,一眼便看出这位名导出身权贵之家。
“闻导,”她在闻渡看过来的同时扬唇,伸出手,“您好,我是虞乔。”
出乎她意料的是,闻渡的视线却在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秒顿住。
他进门以来的轻漫忽然敛去,目光紧锁着她,眉头皱起,半晌未出声。
“闻导。”虞乔出声提醒,唇角弧度丝毫未变。
闻渡仿如大梦初醒,侧眸瞥了alin一眼,接着淡淡与她握手:“虞小姐,久闻大名。”
“闻导才是。”
闻渡又看了她一眼,神色恢复:“对了alin,我还带了一个人来,你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alin笑:“闻导肯赏光就好。”
她话音刚落,邵书白从门外推门进来。
alin的笑容有片刻的僵硬。
虞乔先反应过来,礼貌打招呼:“原来是邵老师。”
邵书白回她的话,视线却落在alin身上:“虞老师,久仰。”
四人落座,包间是圆桌,邵书白坐到了alin的旁边。
采逸轩粤菜出名,装修却颇有些中西结合的味道。服务员呈上菜单,四人随意点了几样,邵书白叫了两瓶酒。
并不是佐餐的红酒或干白,而是高度数的威士忌,加冰喝下去,胃火辣辣地疼。alin面不改色,一杯接一杯。
喝了两小杯,虞乔隐隐觉得有些受不了,道失陪去了洗手间。
她揿开水龙头,低头干呕,因为没吃食物,所以吐不出什么,只是觉得胃和嗓子都难受得仿佛被火烧。
身后突然有人拢起了她微微沾水的长发,用一根发圈束起,不悦地叮嘱:“脏。”
虞乔头也不回,嗓子干哑:“你怎么也出来了,把他们撂那不好吧。”
“出来看看你。”alin手撑在虞乔旁边的洗手台面,低着头侧眸看她,“很难受吗?”
“还好。”虞乔漱了两下口,转身腰靠着台面,“回去吃两颗药就好了。”
alin不悦:“不能喝就别喝,闻渡和邵书白又不是会逼酒的人。”
“跟他们无关。”虞乔笑笑,“是我自己想喝一点。”
“你一杯倒我还不清楚。”alin说着掏出手机准备拨容夏的电话,“我叫容夏来接你回去。”
“别。”虞乔笑着求饶,“今晚让我自己安静一天吧,昨天去录节目一堆人吵吵闹闹,头疼死了。”
alin微微沉默:“你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其实闻渡的戏也不是非演不可。其他递来的本子片酬也不比闻渡给得少,你想要钱,随便挑一个都轻松又有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即使拼命也未必能得到一个机会。”
“所以呢?”虞乔问。
“所以你怪我吗?”
虞乔凝视alin片刻,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嘴唇白了,胃疼吗?”
alin怔神。
虞乔扬唇:“当初你问我想要什么的时候,我确实说我想要钱。这些年是你带着我一步步走到今天,让我赚到钱还债。如果不是你,可能不用等被追债的催死,我就已经活不下去了。”
“所以我怎么会怪你,alin,是你救了我。到今天,不止是你想让我变得更好,地位更高,我也想,不为别的,就为了对得起你和喜欢我的那群粉丝。”
alin沉默几秒,慢慢笑了下:“我没看错人。”
虞乔耸耸肩:“我又不是邵书白。”
“去你的。”alin笑骂了一句,把手里擦水的纸团砸她身上。
“对了,”虞乔扬扬下巴,“这裙子怎么回事,闻渡刚才的眼神好奇怪。”
alin也没打算瞒着她:“闻渡这个本子,女主原型有一半是他妹妹。”
“我长得很像他妹妹吗?”
“不像。”alin说:“但是一样的衣服,足够让他恍神片刻了。”
虞乔点点头,揉着有些发疼的脑袋:“我去前台要杯糖水喝,你再缓一会儿再回去。”
alin摆摆手。
虞乔从口袋里摸出个口罩戴上,一路到了前台,问服务员要了杯温糖水,又叫她们给alin也送去一杯。
她靠在大理石台旁,接来服务员递过的糖水,拉下口罩喝了一口,甜丝丝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虞乔抬眼环视了一圈大厅,思绪再次回想起刚才周宴深的样子。
他应该早已离开了吧。
不是次次都有见面的机会的,能有这么多看见他的巧合已经是上天赠恩。
她心不在焉地想着,身旁忽然落下一阵阴影,有人曲指敲了敲她面前的台面:“虞乔。”
虞乔回神,看清旁边的人,微讶:“闻导?”
“怎么不回包厢?”
“洗手间出来路过,就要杯水喝。”虞乔笑,“您呢?”
闻渡看了眼那杯水,直说道:“我是出来找你的。”
“我?”
“有兴趣出演我的电影吗?”闻渡开门见山。
虞乔先是惊讶,随即压下心里的狂喜,知道她这是有资格参与试镜了。
“当然。”她无比诚恳道,“《白色雪山》的剧本特别好,我很喜欢。”
“你是因为喜欢这个本子?”
虞乔认真点点头。
闻渡意外地笑了,指节轻叩着桌面,还想说什么,走廊处忽然匆匆跑来一个服务员,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对前台说:“零叁包间的客人走了吗?”
“零叁包间?早走了啊。”前台的声音传过来,“是客人落下东西了吗?”
“没错,能查到电话号码吗?”
“可以。”前台敲击键盘的声音窸窸窣窣传来,“落东西的应该是周先生,他最近住在酒店,刚退房,我现在可以给他打电话。”
虞乔的注意力被那句周先生拉过去。
闻渡注意到了她的视线:“认识?”
虞乔模糊地嗯了一声,视线落到前台手里暗红色的盒子上,外面印着一个很熟悉的品牌logo,一看便知是女性饰品。
她定定地看着那个盒子出神。
“等一下。”闻渡出声阻拦正在拨号的前台,朝她抬了抬下巴,“她认识,电话给她吧。”
虞乔和前台俱是一愣。
前台面色犹犹豫豫:“闻先生,这恐怕不合规矩吧。”
“规矩?”闻渡轻笑了一声,胳膊懒散地撑在台面,“你说这家酒店的规矩是谁定的。”
前台噤声,把听筒递到虞乔面前。
虞乔盯着递到面前的听筒,怔神接过来放到耳边。
电话刚刚接通,那头隐隐传来机场播报的声音,还有周宴深的声音:“你好。”
她垂眸,没说话,搭在台面边缘的指腹无意识开始用力。
电话那头突然安静了下来,安静得虞乔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和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
几秒后,她忽然放下手,把电话递还给前台,摇了摇头。
前台战战兢兢地接过,看了一眼闻渡,开始和周宴深说他遗落东西的事情。
“嗯,对对对,周先生,我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您有个东西落在我们餐厅了,您是回来取还是我们为您邮寄?”
“您回来取?好的好的。”前台甜美的声音忽然顿住,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虞乔,“您说什么?”
“您……”
前台咽了下口水,慢慢地再次把听筒递到虞乔面前:“小姐,这位先生要您接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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