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书房的灯,推开窗。
寒气从窗外弥漫,雪光中立于窗下山茶深青的叶片泛着冷光。
不知是否冬日缘故,相比起从前茂盛的枝叶,它似乎叶片稀疏了不少。
想起今秋枝头只浅浅缀了几朵粉红山茶,顾长夏心虚地迅速拉起窗子。
很快又打开,亡羊补牢地‘深情’注目一阵山茶。
山茶在雪光中随风轻轻颤动枝叶,不为她深情所动,甚至探入窗口的枝条也扭出窗框,在飘舞的雪花中用力摇摆。
仿佛在控诉。
顾长夏心想。接下来这两三年,她得认真回大师兄的信,认真与这山茶沟通。
算算时间,离二十年还有三四年,总能让它重新枝繁叶茂,花缀满枝。
同时,她还打算寄一颗相思兰的种子去雪域。
不能只有她一人接受这种玄妙灵花的考验,只是稍微分心,花木便有感应…
怪不得这思慕山茶都快要绝种。
正要关窗,门口传来敲门声。
看看黯淡的天色,这个点应是童子送饭来了。
她放下笔去应门。
穿过院子时,咻咻刮过的风声,掀起一阵雪烟散开在围墙外。
暗沉如墨的天际,大片雪花在空中无序地飘动,偶尔横过细密落下的细碎雪花后,随气流悠悠飞起。
打开门栓。
木门吱呀的声音,寒风猛地从外荡进来。
随着寒气送过来一阵幽香萦绕鼻尖,没有枫儿那个小童子,她微讶仰起脸。
门外缥色衣服青年,大冬日一身柔软如云衣袍在风中鼓起衣襟。
发带随着他轻轻转身,从他耳侧柔软飞过来,撩着她的脸颊。
背着光的一张脸清冷俊秀,漆黑双目如寒星,微亮地注视着她。
“大师兄!”
热气从唇边随着寒风散开,她失声惊呼。
简直不敢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忍不住伸手过去。
或许是幻影。
手被温热的体温覆盖,抓住她的那只手,手背青筋微微冒起,温柔握住以后用力捏了捏。
“是我。”
清冽声音,噙着浅浅欢喜。
他走进院子门,灵力微微一震将门在他身后关闭。
视线如墨,微亮地看过来。
她刚刚是呆了一呆,此时已经缓过神来,并且下意识看了一眼书房窗下的山茶。
大师兄视线敏锐地瞥了一眼过去,大约没看出什么异样来。
“天冷风寒,先进屋。”
顾长夏赶紧拉了他进厅。
“你刚刚在书房有事?”
呲的声音,她点亮小厅灯盏。大师兄状似无意问了一声,视线从门口微微朝西侧书房望过去。
“哦,正打算给你写信,问你几时回来。”
这是实话。
“嗯。”他轻轻嗯了一声,视线还是朝书房飞快一眼,才跨步进门。
看着他柔软的夏袍,顾长夏不觉疑虑。
“怎么穿这么少?”虽然修士到了清静期,已无惧四季变化,并不怕冷。
然而视觉上,看着还是会显得阴冷。
“来之前卸下来了披风。”浅青色软袍青年微微看过来,“我不冷。”
正说着话,敲门声响起。
“是枫儿送饭来了,宗门近来给我新配的童子。”
顾长夏见大师兄尤其注意地看了一眼出去,她便解释了一句。
她出去应门时,他还跟着在门廊站了站。
枫儿跟柯小元幼年差不多,都是黑亮大眼睛的很聪明的小孩子。
他把餐盒送进来,慧黠的大眼睛瞥了一眼大师兄那边方向,就略有些得意地道。
“因知道长夏师姐这儿有贵客,我提着餐盒到山下又折返回来,多弄了些饭菜和一副碗筷来了。”
顾长夏正担心这个呢,含笑给了他几块灵晶。
这小子跟柯小元很像,见到灵晶就挪不开眼,小脸笑开了花。
他出厅门的时候,顾长夏又叫住他。
“多准备些沐浴的热水。”
“好咧。”枫儿人小鬼大,听了这话,大眼睛飞快掠过二人,小脸酡红地转身出去灶房那儿烧热水去了。
顾长夏放下帘子,回身见到大师兄坐于灯旁,薄红已经染透他俊脸。
视线飞快与她对视,如浓墨轻染,又灼热又缠绵,还有些欲言又止。
他都想了些什么。
顾长夏脸颊不自觉有些脸热起来。
“你那屋子常年闲置,只偶尔有童子去打扫,宗门新换的那一批童子暂时还未做安排。等那边调了人选过去,已不知什么时候。在我这洗个澡,方便一些……”
她一想自己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忍不住瞪了一眼想歪的人。他都想了什么!
“嗯。”
大师兄轻轻嗯了一声,唇角米粒大的梨涡轻抿,黑亮视线从她面颊飞过。
那眼神温柔也略有些灼热。
顾长夏不觉又横了他一眼。
他不过轻轻抿唇微笑,随即推了推凳子,把餐碗筷摆好,示意她过去。
两人吃过饭,枫儿在外表示,水已经烧好了。
“是一起提过去,还是……”接着害羞地在窗下问。
顾长夏心想,这小子真是人小鬼大,想什么呢。她还能跟大师兄还一起洗?
“先提一人沐浴的水过去…等等,罢了,你回去吧,这事我来就行。”
她这么吩咐过后,枫儿应声飞快,吧嗒吧嗒踩着雪往外。
顾长夏到门口喊了一声注意雪天路滑小心摔了。
枫儿嘹亮的声音应了一声诶,很快吱呀一声开门跑走了。这小子比柯小元还是跳脱的多。
顾长夏去灶房提热水,身旁青年将三四桶热水轻轻托在手中罢了。
两人去到后院,路上灯光暗淡,院中冬日暗沉沉的绿色之中偶尔夹杂几支红梅在冷风中飘动,微微送来清冷梅香。
进到浴房,顾长夏掏出一个新浴桶摆放了,倒入热水。
“你先沐浴。”
“嗯。”
身旁青年微亮眼神时时追着她,周身温柔似要顺着他灼热的皮肤将她悉数弥漫笼罩。
转身出门时,察觉自己不小心代入了妻子这种角色。
顾长夏觉得难为情,回头微微瞥一眼。
昏黄灯影下青年侧身,清冷脸颊一点笑意噙着,周身仍旧漾起水雾一般的朦胧柔情。他比她更快代入了另一个角色,并且乐在其中。
“大师兄。”
顾长夏扶住门框,轻轻几步走回来,站于他身侧。
“或者,需要我为你搓背?”
她偏头淡淡的声音。
眼看着灯影下,他明净脸颊飞快薄红轻染。
她抿唇仰脸。“不需要吗?嗯,那我走了。”
她状似遗憾地一叹,自觉扳回一城,欣然转身。
不觉手被握住。
灼热的手指捏住她手心,略微有些用力。
顾长夏回转过身。
大师兄视线如墨玉,唇角梨涡轻显,修长颈项喉结轻动了动。
“亦可。”清澈柔亮的嗓音,低低的响起。
亦可?真的吗?
顾长夏虽然脸热,不服输地回身一步,笑望着他。
“那好,我为你更衣,如何?”
灼热视线微微盯着她,喉结轻轻动了动,他没说话。
浴桶散起来的热气,随着一丝风晕染在两人脸颊。
光晕在水雾之中更加朦脓。
顾长夏轻轻仰脸,与青年幽亮的视线对视。罪恶之手伸出,搭在了他的腰带。
吧嗒,灵力作用下,腰带落于地面。玉佩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微微亮起一瞬,室内又归于无声。
两人视线还是对着,谁也没说话。
她的手缓缓绕到腰侧,解开系带。一重衣衫顺着衣领轻轻垂落在肩侧。
第二重,第三重…随着纱衣渐渐解开,雪白中衣露出来。
她的手伸向腰侧,贴近他隔着薄薄中衣紧绷而温暖的腰线肌肉,手掌立即被温热的手极重地捉住。
“夏儿……”低低的略微有些哑的声音。
他喊的是这么个亲密的称呼。且他周身热度似比那浴桶散起的水雾还要灼热,这热气隔着极近。
如雾般染上她脸颊和颈子,有那么一瞬,她血液上涌,仿佛有些呼吸不过来。
略微挣挣手,安静无声地转身出门。
寒风从庭院荡过来,顾长夏在凄清夜色下捂唇。
刚刚那一点火星差点将她点燃,曾经还以为她自己那一方面十分冷淡。
然而脑子里刚刚翻腾的画面…完全打破了她对自己的认知。
冬日的风吹了一路,回到前院,喝了一壶茶。
仍旧觉得口干,浑身灵润似还在不知疲倦地涌荡。
极力看着一卷医书,好一阵灵力才渐渐慢下来。却犹如食髓知味一般,有种渴望在灵润之间弥漫。
顾长夏不禁猜想,修士那方面应当也会灵力交融在了一起,否则不至于这灵力比她还‘色’。
她这都安静下来了,它们还那么意犹未尽。
等大师兄沐浴出来,总算灵润也恢复了平静。
他换了一身圆领袍的冬衣,金冠玉带收拾十分整齐,雪白中衣领子从青色圆领袍露出来,衬得灯影下的他更加丰神如玉。
“你书房还亮着灯。”
他问。
从他进门到现在,一直在意书房。
或许她因为那山茶的一丝心虚,已被他察觉。
顾长夏抿唇,放下茶杯。
“我去灭灯。”
她站起身,身旁青年轻轻两步跟在她身旁,挑起一盏灯在手,似为她照亮前行的路。
前院院子里灯光十分明亮,他那一盏小风灯,除了精致漂亮外,那一点点光,只在廊道地面打下拳头大一圈光影罢了。
进到书房门,顾长夏异常迅速地灵力一带。
关了仍旧吹着寒风的窗。
她动作虽极为自然,大师兄那黑亮视线以极快地顺着窗缝,从山茶抽回目光。
他微微抿唇,梨涡一动,被他抿住。
接着放下小风灯的灯杆,从戒指之中,灵力微闪。
小巧的白瓷花盆之中,茂盛兰叶片片浓绿,洁净叶片反着昏黄的灯光,亮光点点,叶片中央托起两个花柱,其上开出来十来朵嫩橙色的小小兰花。
娇嫩的花瓣带着一点濡湿,宛如春日暖阳的小姑娘,恬静而美好。
“相思兰?”
相思兰与思慕这山茶相似,皆需要浓重的思念灌溉,才可开出如此璀璨华美的花朵。
“我去雪域第一年种下的种子,第二年开出两朵小花。之后花枝蔓延,到如今已能结出二十余花萼。”
一朵花一重相思,最重情之人,最多也只能培育十二朵相思兰。他这数一数,的确有二十个花苞,其中还有四五个只是小小花萼,尚未绽放。这思念之浓重,可想而是。
“嗯。”
顾长夏灵力紧了紧窗棂,这扇窗不能被打开。
只是她灵力轻动,大师兄黑亮视线便微微瞥过去一眼。
他不过轻轻抿唇,却也不揭穿她。
将相思兰搁在她书桌,他视线落在那卷只写了三个字的信纸上。
“这些年,你修为提升了良多。”
他轻声道。
实际修为提升不算多,还未到玄丹中期,一直在初期徘徊。
最后几年被连瑭激发好胜心,花在针灸术方面的时间多了些,修炼自然便少花了些精力。
她如今资质也是顶级,大师兄不可能不知道一二十年功力,能提升多少修为。
他竟还暗暗的说她修为提升不少…
顾长夏看过去,大师兄黑亮视线轻轻注目着她。
仍旧柔和。
她想了想,不自觉手撑着桌面扶住额头,偏脸笑看向他。
“对不起,这些年我为了修炼医术,没顾上你。”
随即她推开窗扇,让那株有些萎靡的山茶展露在两人面前。
“今年秋天,它只开了三朵小花。”
大师兄寒风灯影闪烁下的脸颊,微微露出一抹浅笑,黑亮视线看她一眼。
握住她搁在桌面的手。
“无妨,我并不在意这些。”
然后轻轻一笑。
“否则,不出十年,这山茶或许会因花肥不够等诸多原因,从三师妹窗口消失。”
他竟还调侃上了。
的确,刚刚面对那萎靡的山茶树,顾长夏没少想些有的没的。
这跟套在情侣之间的紧箍咒一样可怕。
哪怕再亲密之人,如此束缚在一起,久了也会窒息。
大师兄这调侃语气之中,显露的对自由的渴求,与她如此相似。
两人相视,抿唇笑了一会。
起身关了窗,在青年如墨视线之中,她总算放下心虚,轻轻靠在他怀里。
然后放松地聊了些这些年在宗门所见所闻,自然没放过吐槽连瑭那小子几句。
“他约我今晚去凝碧山见他,应该要做什么交易。”
抬头看了一眼。
“我准备去见见。”
黑亮视线注目她一瞬,大师兄轻轻点头。
“我一会去拜见师尊,刚好你见了他来,我去湖边接你。”
“行。”
顾长夏答应了以后,想起他竟然还没去见师尊,就到她这儿盘桓这么久。
这也…太不尊师重道了。
她不觉无语地推了推他。
“那你还不快去见师尊。我等一会时辰到了,便去凝碧山。”
“嗯。”
送了大师兄出门,眼见他落在对面青芒山,身影眨眼在暗沉如黛的树林消失。
她方才回屋,看了一阵医书。
察觉还差一刻钟时间到亥时,便收拾起身,出门飞快纵如雪色覆盖下的宗门夜景下。
女主的逢仙居此刻居然亮起了灯,她居然随同她师尊游历回来了。
一会过了山坳,到了湖边,发觉墨韵居也一灯如豆亮着。
她落到院墙,却只见童子在打扫,问起来才知道,卫安宁过两天也要游历回来了。
那小子竟然没给她带信。
从墙头离开,她便往东飞去。
不一会落在苍茫森林浩瀚覆盖的凝碧山下。这山林之中剑气如霜,在这种冷寂的雪夜中四周灵润尤其冰冷。
不愧是剑修的洞府所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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