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天做了那个梦,聂晚昭就成日被同样的梦境所折磨,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看清那个男人的脸,反倒是身子每况愈下,大病一场,只能卧床休养。


    直到京城来了位北上游医的铃医,仙风道骨,小有名气,才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铃医说,她的病是忧思过度导致,心病还须心药医,除了慢慢调养没有别的法子。


    这个病来得猛烈又突然,渐渐有谣言说她身患恶疾活不长久,也因如此,上门提亲的世家子弟少了许多,往日门庭若市的侯府一夕之间冷清下来。


    一转眼,便熬过了冬日。


    寒意散尽,阳和方起,仲春的微风不燥,满院子的红花绿叶,好不惹眼。


    因为药方的副作用,聂晚昭一直嗜睡,显得整个人病恹恹的,生机盎然的春天到来,也将她的病气吹跑了不少,精神气强了很多,天气好的时候偶尔还能出去散散步。


    阳光倾泻进屋内,靠着朱窗边坐着位未施粉黛的披发美人,她的手里拿着一盏样式奇特的兔子花灯,角度变换颜色各不相同,稀奇的让她眉眼弯了又弯。


    绿瑶端来碗瘦肉粥,见她笑得开心,心中也不免高兴。


    天已转暖,小姐却还穿着冬日里的袄裙,原本就消瘦的身材如今更是没有二两肉,脸颊的轮廓更为清晰,宛若刀刻而成。


    屋里日日都得燃着炭火,不然病情反复,小姐又是好一通遭罪。


    绿瑶端着粥朝她靠近,她右手边原本摆满了各类名贵首饰的梳妆台,近来被各种稀奇古怪的物件占据了位置。


    这一切还都得从两个月前莫名出现在朱窗边的莲花花灯说起。


    不知道是什么人不定期地潜入侯府,在小姐闺房外的窗户边挂上一盏花灯,如今陆陆续续送来了十八盏,别的不说,那人的功夫着实了得,竟从未被侯府护院给抓住过。


    他没有恶意,送来的花灯还能逗小姐开心,大家都猜测是小姐的某位爱慕者,抓不到人也就随他去了,侯府的各位主子也有样学样,在京都城里到处搜刮有趣的玩意儿送到昭云苑来,只为了讨她欢心。


    心情变好了,小姐的病也逐渐有了起色。


    “你来了?”


    聂晚昭余光瞥到绿瑶走了过来,玩弄了一会儿手里的花灯,就自觉将其放到了右手边,接过她递过来的粥。


    清香在嘴里弥漫开,她惊喜地咧嘴笑了笑:“换厨子了吗?今日的粥格外好喝。”


    绿瑶跟着笑道:“没有呢,是小姐胃口变好了。”


    聂晚昭喝完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自嘲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养好我这,寒风一吹就倒的虚弱病体。”


    绿瑶想起这几个月来自家小姐遭的罪心疼极了,不由哽咽:“小姐好好吃饭,很快就会好的。”


    “哎哟哟,怎么还哭上了呢?”聂晚昭空出只手替她擦擦眼泪,却没想到那眼泪越擦越多,止不住的往下流。


    聂晚昭叹了口气,用了些力气揪揪她肉呼呼的小脸蛋,故意道:“可怜见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小姐!”绿瑶惊呼,连忙打断她余下的话。


    绿舒撩开珠帘,便瞧见绿瑶一脸委屈哭得原地跳脚,而聂晚昭则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倒。


    她好奇问:“怎么了?”


    绿瑶扁着嘴,第一反应就要去告状,但是余光接收到自家小姐警告的眼神,她立马听话地住了嘴。


    聂晚昭看她吃瘪的样子,乐呵呵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夸了句:“真乖。”


    说着她从旁边拿起来一个签盒,据四哥聂知烨说,这是他专门跑到感恩寺从高僧手中求来的,灵验的很,一开始她很宝贝,因为她每次掷出来的都是上上签。


    旁人都哄着她说定是上天保佑她,她的病一定马上就会好,她也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有一次她不小心打翻了签盒,才发现里面所有的签条都是上上签。


    她哭笑不得,这哪里是上天灵验啊,分明就是家人满满的爱。


    “小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绿茗火急火燎地冲了进来,慌乱的神色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


    “怎么了?冒冒失失的。”聂晚昭并未将她口中的大事不好放在心上,毕竟侯府就没出过什么大事。


    绿茗喘着粗气,犹豫再三,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不说,紧跟在她身后进屋的人却是开了口:“恭喜六妹妹了。”


    众人闻声朝绿茗身后看去,来人是二房的嫡三姑娘聂云蓉。


    聂晚昭并未错过绿茗刹那间难看的神色,心头顿时涌出一丝不祥的预感,沉吟道:“三姐姐说的这是什么话?”


    见她一副不知情的模样,聂云蓉故作惊讶,过了几秒才说:“哦,你还不知道吧?我听说,陛下为你和沈家公子赐了婚。”


    似乎是怕她不知道是哪个沈家公子,又补充了一句:“就,就是那个大奸臣,沈黎安。”


    “啪嗒”一声,签盒撒落一地。


    聂晚昭脸上的笑蓦然僵住,愣怔地看着空落落的手。


    她,嫁给沈黎安?


    聂晚昭第一反应是荒谬,陛下怎么会突然想起给他们两个赐婚?明明就是外人眼里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


    她捏紧了袖子,问:“为什么?”


    聂云蓉也不太清楚缘由,可这并不能阻碍她落井下石,一字一顿只差笑出声来:“自然是沈大人爱惨了妹妹,这才会求娶啊。”


    *


    永宁侯府秀雅别致,春意正浓。


    “小姐,你跑慢些!”


    一道白色身影在水榭游廊里向前跑着,乌泱泱的婢女跟在其身后,怎么劝都劝不住。


    聂晚昭呼吸急促,脸颊绯红,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幸好被一直跟着的绿舒扶住手臂。


    “昨日陛下生辰宴上,沈公子主动向陛下求来的。”


    “陛下金口玉言,已是板上钉钉了的事。”


    “妹妹好福气啊,你跟未来妹夫两个人郎才女貌般配得很呢。”


    脑海里一直飘荡着聂云蓉阴阳怪气的话,聂晚昭身形晃悠了一下,只觉得是自己病糊涂了,不然怎么可能呢?


    沈黎安主动提的要娶她?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她。


    她深吸几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提着袄裙的下摆快步穿过一处庭院。


    刚刚到了花厅,隔着不远的距离传来一道温润压抑的男声:“沈黎安那个臭小子点名要娶昭昭,无非就是听从萧钰之命,想借我来打压朝中清流。”


    紧接着是另一道清朗的男声:“父亲,昭昭绝不能嫁给他。”


    是爹爹和大哥。


    听到他们的对话,聂晚昭方才松了口气,看来他们也不想自己嫁过去,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厅中两人静默了半响,聂闲云沉声道:“我再进宫一趟。”与沈家攀上亲事,这福气他们聂家消受不起。


    开年后,萧钰在朝中的动作极大,明里暗里对付了不少之前反对他的清流世家,而沈黎安作为他手中的一把刀,简直是指哪儿杀到哪儿,更是因为接连“立功”,一跃成为天子近臣。


    现如今提到奸臣二字,不少人第一时间不再想到萧钰,而是他沈黎安。


    这样的人,昭昭怎么可以嫁给他!


    昨日陛下生辰设宴,喝醉酒后硬是要给沈黎安说亲赐婚,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应。


    就在气氛尴尬无法收场之际,他本人开了口:“永宁侯之女聂晚昭,微臣甚悦。”


    正在同旁人谈笑风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聂闲云:“???”


    回过神来后,聂闲云立马以聂晚昭身子病弱为由推脱,可陛下似乎铁了心要给沈黎安做媒。无论他怎么说辞,陛下的态度都十分坚定,甚至以可以为其寻遍天下名医来堵他的嘴。


    宴席自然是不欢而散,除了自以为做了媒的陛下和贼心达成的沈黎安。


    出宫路上他的那些同僚,有来宽慰他的,有来落井下石的,有来阴阳怪气道喜的。


    可他却不能表现出任何不满意,可让他佯装欢喜,他更是笑不出来。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祸从天降,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作孽!


    聂闲云越想越不得劲,只得拍拍聂知行的肩膀:“这件事暂且不要同昭昭说起,免得她多想难受。”


    以昭昭的性子,知道此事后,看不得父兄为难,估计会顾全大局,勉强应了这门亲事。


    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


    聂知行点点头,随即暗自握拳,面色凝重道:“我去找沈黎安,让他主动退了这门亲事。”


    聂晚昭趴在红木柱子后隐藏自己,听到这儿脸色更加难看,后知后觉抗旨退婚哪有那么容易,到时惹了陛下不悦,于侯府来说,没有好处。


    “父亲。”


    娇俏的女声惊扰了二人的谈话,转首看向朝他们走来的女郎。


    注意到她苍白的脸色,聂闲云冷眼扫向她的身后:“你们怎么伺候的?”


    “侯爷恕罪,奴婢该死。”婢女们当即跪了一地。


    聂晚昭忙解围:“父亲,是我自己想出来逛逛,你凶她们做什么?”


    “都听见了?”


    见她乖巧地点了点头,聂闲云无奈叹了口气,替她将身上的披风系得更紧,知道赐婚之事已瞒不住她,刚想宽慰几句,就被她拉住了衣袖。


    少女满怀期许的目光盈盈如水,语气恳切道:“拒婚一事,还望父亲三思。”


    聂闲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当即沉了脸:“你不用勉强……”


    “昭昭不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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