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津思索了一阵,觉得薛流如果是出于缓和两人关系的目的,那从进办公室开始,就不该说话带刺,显然,他根本不在意两人的关系会不会变得更恶劣。
去电玩城是为了确定参照谁的授课方式,吃饭是正好到了饭点。
叶津觉得自己可能刚才没表述清楚,于是重说一遍:“不是专门约我,只是不让我平摊费用。”
“哦……”autumnwind松了口气,“这样啊,钱多烧的。”
叶津觉得有理,薛流平时虽然不刻意炫耀,但他的家庭,的确是根本不会在意这点钱。
是自己想多了吧。
“对了,再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前说你很讨厌那个装逼的人,如果你不得不跟他长期共处,你怎么调整心态呢。”
对面有一阵长久的沉默,然后叶津听到了地道的江州骂。
“宝贝儿,职场上的人呢,分两种,一种是和你没有竞争关系的,一种是和你有竞争关系的。”
autumnwind骂完缓和了语气,叶津最近和他游戏之外的聊天变多了,发现这个人正经起来,给出的意见是很靠谱的。
“而令人讨厌的人也分两种,一种是明面上跟你硬着来,一种是笑里藏刀,背后玩阴的。我讨厌那个人吧,我跟他没有竞争,他也不是背后放阴招的人,所以虽然讨厌,但也只是单纯的讨厌,要说怎么调整心态,只要能侮辱到他,我心态就挺好的。”
“你是还在烦你那个同事?”
“嗯……”叶津回答,“有一些需要合作的工作。”
“其实我还蛮好奇,你这样性格的人,还有合不来的人。”对面语气疑惑,“你讨厌他什么呢?”
叶津想了半天,竟然不知道怎么用语言来总结,自己为什么讨厌薛流,这种讨厌由来已久,如果说最初的不良印象是因为“迟到”,那这么多年来长久的讨厌,仅仅是“迟到”就显得很单薄。
叶津如实回答:“说不上来。”
“那是我之前说的人里的哪种呢?”
“按理来说,我和他应该是竞争关系,但是他不争,”叶津回忆,“我也没有被穿过小鞋。”
“行吧,那跟我一样,客观来讲,尝试发现他的闪光点并拥抱他,会对你的工作更有益。”
叶津扯扯嘴角,拥抱薛流?他问:“那你拥抱那位了吗?”
“我?我不需要拥抱他,我可以羞辱他,你可以吗?”
“……”
-
薛流和叶津的课都在星期一,薛流通常是没课就消失,所以大部分时间,依然是叶津一个人在办公室。
招生宣传片的拍摄定在了周末,导演来看了薛流和叶津,说要给两个人写个小剧本。
一转眼,到了星期四,晚上就是中西医结合专业的第一次课了。
第一次课是叶津上。
继那次赛车输了之后,薛流心中一直不服,虽然嘴上答应了叶津,按照他的节奏讲课,但是并不打算这么做。
并且,薛流决定去听一听叶津的课,找出他的课堂漏洞,用事实说服他。
决定去偷听之后,薛流开始捯饬自己,绝对不能让叶津发现自己在偷听。
要怎么才像学生呢?薛流回忆了一下自己上课时,底下那帮祖国的花朵。大部分人都戴眼镜,薛流不近视,于是找了个黑框的平光镜出来。
不能穿西装。
薛流翻箱倒柜,找出了一件蓝白条纹polo衫,黑色牛仔裤和白色棒球帽。上身之后,以往潇洒风流的薛教授变成了呆头呆脑的普通医学生,黑框眼镜挡住半张脸,黑色口罩再挡住半张脸。
很好,薛流看着镜子里那个人,应该是亲妈都认不出来了。
担心自行车被人认出来,薛流打了个车到学校,到校的时候已经快开始上课了,薛流甚至还像模像样背了个书包,三步一跨阶梯往上冲。
中西医专业一共三个班,一百多号人,在阶梯大教室里。
薛流从后面的门闪身进去,这群臭小子,果然都喜欢往后坐,前排空了不少位置,后排反而拥挤。
最后一排的最右边角落只坐了一个女生,薛流低下头,迅速地走过去坐下。
叶津习惯提前到场,已经在讲台上站着了,打铃之后便开始上课。
薛流看着讲台上的人,书本摊开放在一边,他一手轻放在讲台上,另一手拿着红外灯,投影仪里是极简风格的课件。
台上的人声音本不大,平淡而坚定,通过扩音器平缓地传到每个人的耳中:“可能很多人觉得这门课不重要,学完也用不上,应付完考试就忘了。”
“但是想想你们的《诊断学》,学的第一个症状是什么呢?发热。”
“人类千百年来,和疾病的斗争中,发热无不如影随形,而温病,则是以外感温邪引起的急性热病……”
呵……讲课的风格倒是跟他人一样。
薛流正听着,却感觉旁边的人,时不时目光灼灼,于是转过身。
“你……”
“你……”
两人同时露出惊讶又原来如此的表情。
薛流认出来了,这女生是叶津的研究生,没想到学习这么积极,连本科的课也来跟着听。
“薛老师,你怎么也来听课啊?”裴以晴压低了声音问。
“?”
薛流连忙俯下身,把帽檐扯低,希望前面那位同学挡住自己,目露凶光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裴以晴被这眼神吓了一跳,不敢说自己把他俩的澄清视频盘包浆,然后通过他右耳朵上那颗不知道几克拉的钻石耳钉认出来的。
“就……薛老师那天不是接过我吗?就,就记住了啊……”
“这样都能认出来?”薛流半贴着桌面,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尖,“都能认出是我?”
裴以晴往后仰了一点,偏头观察了一下,认真道:“不,认不出来,我刚才也只是猜测,没想到真的是薛老师。”
这样应该蒙混过去了吧。
裴以晴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一些。
“哦……”薛流长叹一口气,坐起了身,“不要跟你老师说我在听他的课。”
“为什么呢?”裴以晴睁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望着薛流。
“哼,”薛流哼笑一声,开始张口编瞎话,“你老师这个人,比较内向,又比较傲娇,但是这个班的课,是我和他合上,所以我必须来了解一下他上课的习惯,他要是知道我为了他,付出这么多努力,他内心会愧疚,会不好意思的。”
裴以晴认真听着,咽了口唾沫,脑中响起了叶津不带感情的“八点十二点五点喂药”、“每天记得放鼠粮”、“拔脊髓的时候要快准狠”、“这些资料你先看完”、“把这些书借了搬到我办公室”……
她导,会不好意思吗?
成年人的世界哪有容易二字,而人和人却是不同的。
裴以晴的内心留下两行泪,默默答道:“哦,薛老师,你对我导师真好。”
“应该的,应该的。”薛流手指放在桌面上,无节律地敲动,反问,“你怎么跑来听本科的课?”
就叶津那个木头,大概率只会奴役学生,不可能是学生仰慕他,所以跟着来听课。
“哦……就本科学得挺拉胯的,想重听一下。”裴以晴埋下脑袋,有点不好意思,“当初也没想到会来这个专业,所以……呃,薛老师,我没有说温病不好的意思!”
“嗯,我知道。”薛流微笑,示意她不用紧张。
自古以来,医家大多崇尚伤寒学派,温病学到明清时期才开始繁荣起来,报“中医临床基础”这个专业的,大多是冲着伤寒去的,更别说裴以晴还是调剂过来的。
“怎么样,开学有几天了,还适应吗?生活学习上有没有困难?”
听到这句话,裴以晴差点哭出来,为什么薛老师不招生?为什么她那板正端直的导师不会问问她,生活上有没有困难。
哦,差点忘了,她的困难都是她那面瘫导师给的啊。
虽然才开学四天,但是裴以晴已经快要被实验室压弯了脊梁,主要是她有好多东西不会,一想起叶津那张硬邦邦的脸,又不敢问。
就连嗑cp,都嗑得不是那么快乐了。
“还……还行吧。”裴以晴眉头微耸,眉尾朝下,嘴弯成虚假的半圆。
薛流看了一眼这个表情,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无聊的校园生活中,薛流以前的兴趣是和学生交朋友,现在有了第二个兴趣,打击叶津,侮辱叶津。
而羞辱人之于无形,往往不需要朝对方做什么正面攻击。
如果裴以晴和自己更像师生,并且让大家都看到自己对裴以晴的教诲,看到他薛流无生胜有生,岂不是狠狠地打叶津的脸。
“小裴,那天我就说了,有困难,教研室的老师都可以找。”薛流双手抄在胸前,眼尾弯弯,“来,加个微信,以后有什么问题,问我也可以。”
裴以晴用力眨了几下眼睛,看到摆在面前的二维码。
“叮——”
扫完之后,添加上了“中医学院薛流”,头像是黑白简笔画,一个清装男人,手持折扇,旁边写了四个毛笔字——薛生白像。
薛生白,又名薛雪,号一瓢,又号槐云道人、磨剑道人、牧牛老朽,是清朝时候著名的温病学家,著有《湿热病篇》,正是之后温病学也会讲到医家。
薛流,之前的研究方向正是湿热病,只是他已经很多年没申请过课题了。
裴以晴收了手机,问:“薛老师,薛雪先生是你祖上啊?”
“不,”薛流摇摇头,“蹭个光。”
“后面那两位同学——”讲台方向传来的声音,突然变厉了些。
薛流往前看去,发现教室里的目光,似乎好像都聚集在了自己身上。
“别看了,就是你们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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