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周到来,周一是叶津和薛流都有课的日子,叶津的课在上午,薛流的课在下午。
叶津上完课从来不在课堂逗留,倒也不是说不敬业,他似乎从来没想过还有学生需要答疑。
一个戴着超厚眼镜的男同学捧着课本走到叶津面前,涨红了脸,欲语还休。
“借过。”叶津侧身风一般地出了教室门。
眼镜同学绷紧的神经送了下来:“……”
“叶老师又跑了,好敷衍。”第一排的某个同学说。
“是呀,听针推的同学说,薛老师课间不仅不去休息,还下来到处聊天,第一节课就给他们留了微信。”另一个同学点点头,表示赞同。
叶津回办公室放了电脑,本来准备直接去吃饭,却发现院长给他发了消息,叫他去一趟院长办公室。
中医学院的楼叫阴阳楼,是一栋两面楼环抱的建筑,各个学科的办公室在阴楼,行政办公室在阳楼。
老师们一直觉得这楼的名字应和中医应和得过于牵强,不如叫五行楼,毕竟老师们都在阴楼,怪不舒服的。
温病学科办公室在院长办公室对面,叶津隔栏相望,看见院长办公室的门正开着,谭源居冲他招了招手。
叶津进了办公室,还没发问,谭源居甩了一本《课堂记录手册》过来,叶津没说话,也没接,目光询问。
“是这样,”谭源居喝了口枸杞水润嗓子,“学科专业认证组的人下周就来了,到时候专家可能会到课堂上盲检,中西医专业……你和薛流合上我有点不放心,所以给你安排个任务,去听听薛流的课,配合他的节奏……”
“我拒绝。”叶津打断谭源居。
学科专业认证对于一个学校来说,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大致是官方的专家组来审核你这个学校是否有能力开设这个专业,除了检查在校学生的学习情况,像这样医学类的专业,还会检查医院实习生的情况。
如果审核没通过,不仅学生就业时可能学历不被认可,学校以后也可能没资格再开设这个专业了。
中医学和针灸推拿学是江中医的老牌专业,而中西医结合专业起步晚几年,也是专业认证的重点,学校领导都很重视。
加上开学前叶津和薛流出了那样的事,压力全都给到了可怜的谭源居身上,他明明是中医学院的院长,却因为这俩个臭小子,还要操中西医结合学院的心。
“驳回拒绝。”谭源居拿起《课堂记录手册》又再次狠狠摔在桌子上,“要是专业认证不通过,拿你祭天?”
被老婆压着戒烟的谭源居,桌子上又摆上了烟灰缸。
他抽出一根华子,在桌子上戳了戳,又在鼻子上闻了好半天,才语重心长,缓缓说:“专家组最多考察两周,我们和隔壁江州医科大学一起查,所以你看,你最多也就去听一次课,不管是你们谁被盲查查到了,都可以把这个拿出来当补充材料,专家组也不是揪着不放的人,做做样子,只是为了保险。”
“就听听他的课,做一下记录。”谭源居不知是吼累了还是改变策略了,上头的血色消下去,继续说:“梁苗明年就退休了,你和薛流不可能一直这样僵着,有项老这樽大佛在,你再怎么看不惯他,他也有人捧着,不管怎么说,你都应该和他缓和关系。”
这些话,就算谭源居不说,叶津心里其实也明白。
这一周的相处,除了一些在他看来很幼稚的较量,薛流似乎挑不出太大的毛病。
虽然这个提议,一听让人十分烦躁,但是冷静下来想想,这是学校的工作,自己其实没有理由拒绝。
叶津把手册拿起来,慢吞吞吐出一个好字,这事儿算定论了,谭源居冲他向外挥挥手。
刚走到办公室门口,叶津闻到一阵香味。
“薛老师,你太好了呜呜呜……”
叶津怔愣,这声音听着有点像他那闷声闷气的学生。
一脚迈进办公室,只见那张常年失用的组会桌上摆了好几个外卖盒子,裴以晴和薛流正在一一揭盖。
在自己进门之后,裴以晴捂住了嘴,肉眼可见地低下了头。
叶津反应过来,昨天好像叫薛流负责他和裴以晴的饭,他当真了。
讨厌归讨厌,讨厌的人突然这么认真地对你,还有点……难以名状的愧疚。
薛流叉腰,开始介绍:“逸然居的外卖,给咱们教研室定了三年,可以吃到小裴毕业。”
逸然居是江州有名的私房菜,没有菜单,做什么就吃什么,限量,难订。
咱们教研室,咱们,这几个字从薛流的嘴里说出来,听着怎么这么奇怪,但是哪里奇怪又说不上来。
莫名暧昧。
叶津用手挡在嘴前咳嗽了两声,把手册放到工位上,然后坐在了薛流的对面。
“薛流,谢谢你,”叶津端起饭碗,“如果不是你,我这辈子都吃不上逸然居的饭呢。”
今日份阴阳怪气(1/1)。
闻言,薛流十分得意,叶津看在眼里,嘲笑在心里。
很难得,这个摇摇欲坠的科室还能有这么其乐融融的画面,两个老师和一个学生坐在本该用来开组会的圆桌上,和谐地一起吃饭,如果梁苗看见了,她一定会很开心。
江中医的作息安排,下午的课两点就开始了,所以三个人吃完饭没多久,薛流和裴以晴都要去上课,办公室里只剩下了叶津一个人。
他在窗边站着发了会儿呆,也准备离开了,每周一三五的下午,是他去江中医附一院出诊的时间。
转身正好面对薛流的工位。
薛流没有用学校的电脑,到哪儿都自己带了个笔记本,所以工位上没有台式电脑,见方的隔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办,正是他刚搬来那天,收纳盒里的那堆。
暖色的布置,垫了桦木色的桌垫,灌篮高手的便签夹上,夹了一张周程表,上面的字迹遒劲有力,张狂不羁地写着不同班级的课程时间。
周四晚上,写了一个大大的“达咩”。
这是什么意思?
不及细思,叶津的目光被便签夹背后摆着的相框吸引,里面的照片上有四个人,薛流和一个长得同他几分相似的青年站在中间,两边是虽然看得出上了年纪,但保养得很好的一男一女。
这……是薛流的一家吧。
右下角的日期是今年春节那段时间,背景似乎是游乐场。
照片中的薛流一手挽着哥哥,一手挽着妈妈,妈妈一脸宠溺慈爱,身旁的青年虽然模样偏冷,但也依旧松下了手肘,任他挽着。
有那么一瞬间,叶津突然懂了薛流为什么可以活成这个样子。
三十五岁了,依然可以活得像个小孩儿,在那样的家庭里,那样圆满而宽容的家庭里,被爱和支持包围着,怎么会不自信呢。
叶津眸底暗色,心有些锥刺般的疼痛。
这大概才是他真正讨厌薛流的地方吧,那些他羞于启齿的嫉妒,化作莫名的敌意,带着各种各样的借口,加到这个被偏爱的人身上。
而自己呢?
涌现在脑海里的,全是和父亲的一次次争吵,还有病床上,母亲最后孱弱的样子。
“呼……”叶津仰起头,强迫自己停止思考这些,拿起外套出了门。
-
研究生的第一年,要先上一些理论课,完成政治、英语等公共课程外,还要学习一些实验方法和软件使用,总得来说课程还是比较充实,如果导师手上还有实验,就会忙得晕头转向。
“小裴,你真的不去吗?听说学生街好吃的很多呢!”
“你怎么会有这么多工作呢,我仿佛读了个假研究生!”
裴以晴烂泥一样趴着,脸贴在书本上,看到那两个中医医史文献专业的人影,她也想问,为什么你们前天在逛街,昨天在逛街,今天还在逛街。
“我不去,”裴以晴两眼发酸,“你们去吧,带着我自由的灵魂。”
“……”
“那我们走了,如果你想吃什么,可以给我发消息,帮你带。”
“好。”
裴以晴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了中药材库房,两张打印的处方拍在桌子上,有气无力地对管理员说道:“一张七剂。”
“诶,小裴又是你啊!”管理员阿姨捂着肚子,表情痛苦,把处方又塞回了裴以晴手里,“我去趟厕所,你自己抓,没问题吧。”
“啊?”
裴以晴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姨已经消失了,手里又捏着那两张处方单。
这是两个对照组大鼠这一周要用的药,那一批模型鼠是叶津整个暑假的心血,好不容易做出来的湿热加肝肾阴虚的模型,在人身上易发病,在大鼠身上却很难做出来。
两张处方的思路有细微差别,变量是一类清湿热又补肝肾的药。
好在耗材架上都贴了药物标签,也有电子秤,裴以晴虽然没怎么见过饮片中药材,但是照着拿就行了。
拿完药,管理员阿姨还没回来,裴以晴已经熟门熟路,就签了字,拿着药往实验室走,路上给薛流发了个消息。
【勇敢小裴】:薛老师,我到实验室了,你速来呀!
之前打理小鼠,裴以晴还能在体型的差距上拿捏住,勉勉强强应付,但是这周叶津把大鼠也全权托付给了她,她真的要崩溃了。
水汪汪红眼睛,尖嘴利牙的大耗子,关在动物房里,不仅心里看着难受,手上抓着也害怕。
她真的没想到读中医专业研究生,还有拿耗子的一天。
叶津除了下达任务,多一个字都不说,裴以晴也不敢问,好在试探性地问了薛流之后,薛流欣然答应来教她抓耗子。
另一边,教学楼,已经下课的薛流两手撑在讲台上,平放的手机弹出消息。
“你能想到这点很不错,我诚恳地告诉你,虽然我是教温病学的,但我个人是支持寒温融合的。”薛流看到消息,一边保持笑容回应着围了一圈的学生,一边敲字。
【中医学院薛流】:你把药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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