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1
助手张哥是个长相粗狂的柔情猛汉, 一脸的络腮胡贴面修剪,在叶文翰指着病历复印件叫他打的时候, 他些微地瑟缩了一下, 问:“那……用谁的手机呢?”
叶文翰凝眉沉思后说到:“先用你的。”
张哥半蹲在叶文翰跟前,把手机摊桌子上,当着叶文翰的面输入号码, 然后拨通,免提——
嘀, 嘀,嘀。
叶文翰和张哥紧张地看看手机屏幕, 又互相对望。
这一周的课是温病学的最后一堂课,薛流终于要站完最后一班岗。当初打着架都要分清楚的你一节课我一节课,现在已经交融不复,全都在py交易之后落到了薛流头上。
叶津已经出完了试卷, 依旧坐在最后一排陪他上课,遥遥望下去, 那个人好像真的被他压榨得有点惨。
这时候桌面一阵震动, 薛流的手机放在他这里, 此时有个电话打了进来,叶津拿起来看了一眼,发现是京州的号码, 他微眯起眼睛, 迟疑地挂掉。
一会儿再告诉他吧。
他们从不查探对方的手机, 这是基本的尊重, 当然, 也是基于了解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是, 那个电话被挂掉没多久, 又打了进来。会不是是有什么急事?
叶津拿起手机,从后门退了出去,接通了电话,举到耳边。
叶津:“喂?”
对面一阵悉悉索索,然后传来一个粗咧咧的男声:“啊,那个啊,请问是薛先生吗?”
口音也是京州的……
按下心中各种猜测,叶津没有回答对面的问题,而是反问:“什么事?”
冷冰冰的语气大概把对面吓了一跳,叶津恍惚间好像听到一种手机被蒙着,两个人焦急谈论的声音,半晌,那边又出声:
“那个,薛先生,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十年前,搁江中医前门大街救过一叔叔,当时呢太过匆忙,没来得及跟您道谢,这次那叔叔来了江州……”
“他自己为什么不打电话?”
那叔叔,这表述显然是另一个人在转达整件事,想表达感谢为什么不亲自说。叶津把对面断得一卡壳,这个时候,下课铃响了,前门蹿出一个野狗般的身影,同时伴着家犬般的狂吠:
“宝贝儿!你在背着我跟哪个狗打电话?”
水蛇般的手臂从神奇的角度探出,穿过叶津举着手机的手臂,绕上他的脖颈。叶津被搂在教室后门的角落里。
“找你的。”叶津递出手机,“说你十年前救了个人。”
“我一生行医治病,活人无数,我哪儿记得请啊……”薛流接过手机,把人往教室里揽,“喂,你好,我是薛流。”
“嘀——”
薛流懵圈一看:“诶?挂了。”
项家客房里,叶文翰从那声千娇百媚的“宝贝儿”开始,气到颤抖,再到最后那句“我是薛流”,叶文翰浑身发冷,这他娘的不是他的倒霉儿子和薛家那个倒霉儿子,还能是谁?
酸胀的气顺着额头两侧冲上头顶,撞得叶文翰一阵发晕,张哥和周叔赶紧上前,一人扶一只手。
叶文翰现在满脑子都是“救你命的是薛流那臭小子”“薛流那臭小子叫你儿子宝贝儿”,各种各样混乱的声音凑在一起,让他困于不能接受自己的救命恩人竟然是要抢他儿子的人。
他还产生了一个更令人害怕想法——宝贝儿这种称呼,他儿子……他儿子是被压的那个吗?
气死人啦!他黄金棍下养出来的钢铁般的儿子!
好气啊!
“我的,我的心,有点痛。”叶文翰神色开裂,声音破碎,捂着胸口,额头开始渗出细汗,“打120,快!”-
下午的课结束的时候,教室里走得空荡荡,叶津坐在第一排,薛流还站在讲台上,关了电脑和投影仪。
叶津:“刚才周叔打电话来说,我爸住院了。”
薛流闻言睁大了双眼,他猜测叶父有心脑血管系统的疾病,但这类病通常是慢性病,比较风险的是急性发作的情况,预后往往不太好。
只要没有更多的情绪刺激,病情应该是稳定的。
虽然他很坚定要和叶津在一起,但如果因为他们俩的感情,让叶父出了什么事,这段感情也是很让人难受的。
“没有大碍,一胸痛就让急救车拉走了,他以前应该也痛,但不愿意吃药,正好趁这次住院调药。”叶津起身,跟着收拾完的薛流往教室外走,“我今晚就要去医院,你……”
“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得陪你一起啊!”薛流一副生怕叶津叫他自己回去的样子,花容失色。
“好,你别急,我们一起去。”
叶文翰被急救车带到了最近的江州市第九人民医院,就在格勒山脚下。也不用等到第二天了,今晚上俩人都去医院看看老父亲,并且还不能刺激到他。
叶津虽然身在高校,但也算半只脚踏入医疗系统,市里医院的医生,由于各种会议、继教、讲座,一来二去不少都打过照面。
正好九院心内科主任的女儿,以前发狼疮肾病,在叶津那里治过,还有点交情在。
叶津打电话过去询问,赵主任才知道新收的1床是叶津的父亲,赶紧叫主管医生来了解了情况,多加关照。
如那天叶津所测,高血压病的诊断是板上钉钉了,但不知道已经患病多久,冠脉造影还在等结果,其余的一些常规辅助检查倒是问题不大。
其实像高血压、糖尿病等等慢性疾病,都是可防可控的,但正因为发展缓慢,刚开始的时候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很多人觉得自己没有不舒服,就不用吃药,错过了延缓和控制疾病的时机。
等到严重的并发症到来的时候,往往已经晚了。
这样的病,一旦诊出来就得终生服药,叶津两指拉开,放大赵主任发过来的病程记录,不禁皱起眉头,不出意外,说服叶文翰吃药是最费力的事,他一生要强,相信自己是铁打的。
以往,对于这种不听劝的患者,叶津和薛流的态度都是比较冷漠的,命是自己的,不听劝的人没救。
但现在这个人是叶津他爹。
薛流开着车,也注意到叶津气场的转变,他安慰:“这个年纪的人,最怕的就是身体不能自主,到时候把他跟脑出血的瘫了的安排到同一个病房,这就是最直观的宣教了。”
叶津叹了口气:“你说得对。”-
电梯门在十二层打开。
“赵主任,劳烦。”
“哪里哪里,能帮上叶医生太好了。”
赵刚在电梯口接人,简单介绍和握手后,三个人一起进了医生办公室,赵刚:“小李医生是你父亲这次的主管医生,来,小李,影像结果调出来,给叶医生看看。”
虽然中西医课程偏重有别,但中医也会学《医学影像学》,看片对于一个进入临床的医生来讲,是基本功。
在场的全是医生,无需多言,冠脉造影出了结果,直接在医疗系统里成像观看,可以360度旋转,来调整自己想要看到的地方。
“小血管还是有堵塞,现阶段肯定是保守治疗,只是后续要观察着,尽量避免走到要装支架那一步。”赵刚指着屏幕上的一个深黄色点,发表看法,“他以前应该就发生过梗死的吧,小李把心电图导出来,你们看,2、3和AVF导联的这种病理Q波,应该是下壁发生过陈旧性心梗。”
叶津的目光落在宽大的Q波上,周叔在电话里跟他提过,但后来也没细问。“发生过,具体情况我不清楚。”
看完检查结果,赵刚陪叶津去看叶文翰,薛流却扯扯叶津:“我怕我刺激到他,要不你先试探试探,他没那么反感了,我再进去?”
赵刚不知缘由,但当了这么多年主任,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自然拎得清,倒也没有多言。
叶津点点头,和赵刚进了病房。
助手忙完入院那些事情就回去了,两个老的来看过也回去了,病房里就留了周叔一个人照顾,安静的病房里,只剩心电监护不时发出嘀声。
人一旦生病,看上去就老了很多,往日精神抖擞的叶文翰,此刻神态都软和了很多,陷在病床里,被子拉得老高。
赵刚把叶津带来,简单寒暄之后,把时间留给父子两。
叶津把床头摇起来一些,然后站到叶文翰跟前。
“等医生给你调好药物剂量……”
“薛流那个臭小子没来吗?”
两个人同时开口,对方说的又是和自己这茬相差十万八千里的话,你瞪瞪我,我瞪瞪你,僵住了。
叶津抿唇,思考一下后问:“你要见他吗?”
叶文翰探头,似乎想在外面寻找薛流的身影:“他那么大阵仗要把你带走,不敢来见我了吗?”
“没有,我叫他进来。”
叶津正想转身去叫薛流,只见薛流不知道从哪里提了果篮和鲜花进来,连声招呼:“不好意思,叔叔,我在下面买水果呢,慢了一步。”
薛流把果篮和鲜花放床头,拘手拘脚地低头站叶津旁边,像个倒插门的女婿。
叶文翰这才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这个年轻人。此前,他是父亲救命恩人的外孙,是儿子的同事,是在叶文翰的认知里,处于安全区的“友好人员”。现在,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是儿子跟他这个老子闹掰也要在一起的人,他的儿媳。
想到儿媳这个词的时候,叶文翰的脑中不受控制响起上午那声“宝贝儿”。
宝贝儿!宝贝儿!
不好,心又有点痛了,这是他的女婿。
这个年轻人身长体硕,相貌堂堂,不管从仪态还是外貌来讲,都没得挑,并且是江州数一数二的企业的二公子,身份也没得挑。在他们俩的事败露之前,甚至是败露之后的现在,他待人处事,也很周到。
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
哎,要是叶津或者薛流是个女娃,他一定很满意这门亲事。
叶津看叶文翰已经用一种奇怪的眼光打量薛流很久了,久到他都有点不自在,于是接着先前没说完的话:“等医生给你调整好药物的剂量,你出院之后每天都要按时吃,不然我……我在江州,不可能每次都那么及时。”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2
没有听到料想之中的反驳, 叶津见叶文翰沉默了一阵后,吐出含混的三个字:“知道了。”
其实病房里的三个人, 都是吃软不吃硬的。
叶文翰头一次没有咄咄逼人地训话, 气氛莫名其妙地和谐了起来,仿佛真的是父慈子孝,叶津见叶文翰像个小孩一样垂坐在病床上, 语调也刚不起来了,和声把医生交代过的事情, 再跟叶文翰嘱咐一遍。
嘱咐完,叶津发现跟叶文翰就无话可说了。
护士三小时查一次房, 陪护的意义在于可以24小时关注到患者的情况,有问题随时叫人,所以陪床的工作是无聊又需要随时关注的。
叶文翰一生要强,就算是在病床上, 不到万不得已,也绝对不会让人给他喂饭, 所以从吃饭到洗澡, 他硬要亲力亲为, 自食其力。
叶津还是很担心,因为有不少老人容易摔倒,高血压的患者, 大便的时候一用力也容易拿过去。
叶津搁厕所门外面站着, 指关节敲了敲门, 低声:“有问题叫我。”
“行了行了!你老子拉个屎还要你来擦屁股啊!”
叶津:“……”
到晚上十点, 叶文翰躺在床上, 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他的作息常年规矩, 朝六晚十,雷打不动。
叶津让周叔回去休息,周叔的年纪也大了,禁不住熬,而叶津自己,则坐在床位的陪护椅上,双目直视天花板。
这大概是成年以后,他和叶文翰单独相处得最久的一段时间了,叶文翰为人父,没有给他一个正常的生活,他为人子,也没有尽到什么孝,硬要算账,只能说互相亏欠。
叶津不是一个喜欢亏欠的人。
薛流在走廊里跟项绍元交代完这里的情况,回到病房里,拍拍叶津的肩,说:“你休息,我来守。”
“你明天再来吧,我自己……”
“嗯?”薛流眼里蓄起微微火苗,“你说什么?”
叶津下意识推拒的动作僵住,仰头看到薛流双手插兜,向前倾身,极具压迫性地俯视自己。
叶津清了清喉咙:“我说,我守前半夜,你守后半夜吧。”
“挪挪。”薛流眼神下挑。
陪护椅拉开是可以展成一张简易单人床的,所以就算是没拉开时,也比一般的椅子宽很多。
叶津会意,往旁边儿挪了点,薛流也坐下来,两人挤一起刚刚好。
叶津展臂揽人,薛流也自然而然往他胸膛上贴,动作行云流水,好像不需要交流也知道对方会做出什么动作。
十分大只的薛流靠在叶津肩头,有些鸵鸟依人的意思:“那你两点叫我。”
“好。”叶津温吞应答,低头在薛流鼻梁上落下一个吻,“谢谢你。”
“咱爹的事儿,不准说谢!”薛流咧唇露出虎牙,威胁道。
叶津莞尔,把这个炮仗一样的头往胸膛上按,另一只手环住他,杵在他的发间:“好,你睡吧。”
病房关了明灯,只留了靠门那处的廊灯,暗沉光线中,一双原本闭上的眼睛,微微掀开一条缝。
叶文翰压根就没睡着,这俩人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他听得清清楚楚,从薛流进来开始,到一些只能靠想象脑补的悉索声,叶文翰都清醒得不得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一直到整个病房彻底安静,他才试探着偷看。
只见床尾的那方陪护椅上,缠麻花一样塞了两个人,他那被称作宝贝儿的儿子正襟危坐,正不知盯着什么发呆,而那个小流氓一样的臭小子,环抱着他儿子的腰,睡得香甜。
好像叶津……也不是被欺负的那个?
叶文翰一直有种同性恋没有男子气概的错觉,从他在露台看到薛流亲叶津的时候开始,他就担心在错过叶津成长的这些年里,叶津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软脚虾。
这俩人,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就算之前自己发了火,薛流还是来看他,来替叶津的班,帮忙照顾自己,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反对而记恨,甚至说“咱爹”。
哎。
叶文翰在黑暗的掩护下,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陷入自我纠结。
这个臭小子还是他的救命恩人,如果十年前他没有救自己,那今天压根也没有人阻止他们。薛流救了他,至少……让他还活到了被叶津照顾的这天。
哎。
“叶叔叔,早上好。”
叶文翰睁开眼。
床头站着个大高个,一手搭着洗脸帕,一手拿着牙刷,问他:“您是想先洗脸还是先漱口?”
叶文翰撑起身,发现陪护椅被展开铺成了床,叶津躺在上面,身上还盖着薛流的外套,而薛流杵在面前,像个迎宾门童。
淡蓝色的衬衫被压出了皱褶,半敞的领口露出壮硕的胸肌,就这个胸膛,挨他十拳不成问题。
叶文翰冷淡淡地瞟了薛流一眼,抽走他手里的毛巾和牙刷,自行前往厕所,那眼神和三个月前的叶津,十成十地相似。
薛流轻轻吐了口气,心中默念:服侍老丈人,应该的应该的-
叶津没怎么熬过大夜,醒来的时候已经八点钟了。
人还在半梦半醒的迷茫状态,盘腿坐起来,目光呆滞,努力解读眼前的画面和声音:
“诶对对对!就是这个地方!再用点力!”
“哎呀舒服!”
“你这个手法也是跟你外公学的啊?”
随着薛流按住叶文翰的骶尾骨,然后压掌叩指,沿着脊柱从下往上一个猛推,食指和中指的近端指间关节,在脊柱两侧一路分筋解肌,最后滑过后颈,在后脑勺的风池穴精准停住。
“啊……啊……舒服。”
叶文翰长嘘一声,感觉身体舒展到了巅峰。
薛流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没有回答叶文翰的问题,叶文翰也被这开龙脊的手法推得完全忘了自己刚才在说啥。
接着,薛流两只手的中指关节,沿着叶文翰的腋后线一路往上,最后在腋下的极泉穴停住,这是心经的穴位,按准了刺激很大。
“哦痛痛痛!!!”
这声响彻病房的嚎叫,彻底把叶津震醒了,他满脸震惊地起身下地,走到满头大汗的薛流旁边,问:“你……你没事儿吧?”
叶津怀疑薛流这辈子,学过这些手法之后,就没跟人用过。
薛流这双……投了千万保险的纤纤玉指……就这么抹着艾草油,给他一身混肉的老父亲推拿,不知道他的老父亲感不感动,至少他觉得,要是收费的话,肯定很贵。
薛流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为……为首长服务。”
叶文翰人虽然趴着,还是不忘说一声:“小薛同志辛苦了。”
叶津下午要去医院,于是就和薛流商量着,上午他在这里,薛流回去休息,下午薛流再来接班,晚上都在这里。
薛流走了之后,叶津找了本书来看,因为他觉得,他爹也是没话和他说的。
然而书翻了没几页,突然听到带着试探的询问:“你和薛流怎么认识的啊?”
“啊?”叶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看到叶文翰好奇的目光,“呃……我们一起入职,上班认识的啊……”
“哦。”
叶文翰大概也觉得自己问了个很蠢的问题,闭上了嘴。那就是他俩一起入职那天,薛流在去学校的路上救了自己。
往后的几天,叶津每来一次,就感觉气氛更为诡异地变化一次。
最开始,他晚上来的时候,看到叶文翰腾了半张床给薛流,两个人一起坐病床上看新闻联播,并且不知道在交谈什么。
后来,两个人在小阳春的午后阳光下,下象棋,再后来,薛流搬了个电脑来教叶文翰下军旗。
再往后,随身投影仪和手柄也带来了,年踰六十,一生峥嵘的叶文翰玩起了战地5,拿着毛瑟□□跟人近战互怼,医疗兵小薛负责在老丈人倒地后,为他扎上一针肾上腺素。
“流儿啊!”
“爹!咋啦!”
“我想开坦克。”
“等着,我这就去给你开过来。”
……
有一天,叶津僵在门口,听到病房里传来如上对话。叶津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或许不是他爹有问题,是他有问题。
就连三个人一起在病房里时,他都像个局外人,仿佛那边那两爷子,才是嫡亲的父子。
薛流的社交能力,仿佛已经不能用社牛来形容,叶津甚至怀疑,薛流这么放松的状态,是一早就吃准了怎么拿捏叶文翰。
“你以前不是说街溜子才玩游戏吗?”叶津抄手站门口。
“那是你读书的时候,我不能让你因为游戏荒废了学业。”叶文翰开着坦克在战场一阵驰骋,“我都已经退休了。”
叶津:“呵呵。”
出院的那天,叶津想来帮叶文翰跑手续,刚进科室,就看到薛流推着轮椅出来。
“我自己能走。”
“您啊这么久没动,恢复地慢慢地来。”
“好吧,听你的。”
叶津:“?”
薛流看见叶津来了,告知他:“手续已经办完了,回家!”-
叶文翰的病情稳定,药也规规矩矩续上了,薛流和叶津的生活终于可以恢复正常。
半个月的时间,好像无形中的阻碍慢慢消失了。
叶文翰没有再提起关于薛流和叶津两个人的事,并且在薛流叫他爹的时候默认,就连回了项宅,都是不是问候起薛流。
本来准备回京的叶家一行人,一拖再拖,不知不觉就进入了十二月份,并且每个周末,都要薛流和叶津回项宅团聚。
他们要是再不走,一月份就过年了。
作者有话要说:
chapter 73
十二月, 寒风猎猎。
“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最后一堂考试监考完,叶津给裴以晴签完了离校知晓书, 对她嘱咐。
“好的, 叶老师。”裴以晴低头应答,目光却落在薛流和叶津交握的手上。
三个人站在考场的后门,陆陆徐徐有考生收拾完东西离场。薛流和叶津没有刻意张扬, 也没有再避嫌,在学校里的传闻一阵阵宣天漫海之后, 大家默认这两个人在一起了。
光明正大,反而失去了显微镜找糖的乐趣, 很多人便习以为常,风波渐渐淡下去。
薛流注意到裴以晴的目光,故意把手举起来,仿佛在炫耀——高岭之花已被摘下。
呵, 呵呵。裴以晴对薛流竖起了大拇指。
“走吧,我们也要走了。”叶津无视薛流的幼稚行为, 把人往宿舍拉。
寒假正式到来!
学校这边终归是郊区, 过年的时候冷冷清清, 以往叶津是一个人过,但今年不能了。
今年,自然是要和薛流回家的。叶津本来想收拾点行李, 但薛流说家里什么都有, 不用带。
第二次去薛流家, 在项兰津津前津津后的呼唤下, 叶津喊妈也逐渐喊得顺口。
只是, 没住几天, 薛流发现叶津这个人, 居然在寒假也是朝六晚十的老年人作息,跟他父亲叶文翰一模一样。
工作期间也就算了,这可是寒假!生活如果不享受假期,还叫什么生活?努力工作的意义不就是为了享受那一部分美好时光吗?
头几天薛流以为叶津还没调整到放松状态,直到第五天,他九点多钟懒洋洋地起来,泡了咖啡慢摇摇地准备浅举一下铁时,发现叶津已经跑步回来,洗完澡,衣冠整齐地开着视频接诊网诊患者。
薛流披着松松垮垮的睡衣,端着咖啡,靠在书房门口,重新审视叶津。
在他还是TreadonSnow的时候,薛流记得,他说得最多的就是“你很闲吗?”上线永远等到晚上八九点,下线永远在十点之前,好像恋恋不舍的只有自己。
就连周末,都只是偶尔多玩一个小时。
医生有这么忙吗?薛流这个非常规医生不得而知,但是让他对那时的叶津更充满了好奇。
现在这种浓烈的兴趣已经变成了理解,薛流发现叶津身上有一层一层的枷锁,而他在像剥洋葱一样,剖解叶津。
从拉着他的手,跨出“一个人到两个人”的那一步开始,到让他面对父母,身份认同,再到拔掉他独来独往的芒刺,让他学会分享快乐与苦难,薛流逐步把冰冷坚硬的叶津,软化成一个有温度的人。
时间是他的禁锢吗?
或许不是时间,是他还没学会慢下来。
叶津敲完最后一张处方,点击提交,转向坐在书房里很久的薛流,从他进来的时候叶津就发现了,但他没出声打扰。
叶津交代:“我忙完了。”
“走,收拾行李。”薛流放下杯子,起身拉起叶津的手,往房间走。
“啊?收拾行李干嘛?”
“趁年前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薛流头也不回。
“啊?”
厚夹袄、手套、皮帽、护目镜,护照、身份证……薛流条目清晰地理出各种要带的东西,叶津做二次审核。
叶津疑惑:“我们这是要出国?”
薛流点头:“要出,你的欧洲签没过期吧?”
“没有。”叶津抬眸,突然反应过来薛流在说什么,怀疑自己听错了,“欧洲签?没有直飞?你买到机票了?”
“买了,刚买的,哎呀宝贝儿!跟我出门,你带个人就行了。”
在项兰惊讶的“什么你们不在家吃午饭啦?”“什么你们要出去旅游?”“什么你们要出国?”三连叹之后,叶津和薛流拖着行李箱出了门,等车开到了机场,叶津有点如梦初醒的感觉,又有点刚开始做梦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过不做计划地去开始一件事情,他习惯所有的事情都在掌控之中,但是自从薛流出现,可以一眼望到底的人生好像出现了意外。
就像现在这样,他突然就坐上了去往挪威的飞机。
而几个小时之前,他还躺在薛流的床上,想着项兰今天会给他们做什么,他从来没吃过的食物。
梭长的飞机冲向云霄,突破云层,万里碧空上,世界都变得渺小。
人生那些有迹可循的过往,是既定的,还是随机的呢?-
因为到挪威没有直飞,FL航班要去HEXJ转机,等到达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即便是头等舱,长时间的飞行也让人并不舒服,两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
到达Tromso机场的时候,叶津看了看表,下午两点过,但外面是一片暮色,显然,到了高纬地区。
出机场前,两人取出更为保暖的羽绒外套,加在最外面。薛流拿出一条灰色羊毛围巾,冲叶津扬扬下巴:“低头。”
空旷的北欧式建筑,避开人群的角落里,淡橘色的灯光和玻璃窗外宝蓝色天幕相映,仿佛把人和世界分作两端。
削长高挑的青年微微低下头,而另一个头发银白的青年眼含笑意,轻轻把围巾绕过对方的脖颈,尾端卷过面庞,在颈后松松系上。
尽管穿得很厚,但两人身形足够挺拔,丝毫不显得臃肿。
薛流趁着双手环过叶津,系围巾的姿势,轻声对他说:“走出这扇门,就没人认得我们俩了。”
说完,薛流在叶津的耳垂落下一个吻。
两人坐上预约的接机车,车子一路往北开,天空依旧是染过墨水一般深沉的宝蓝色,格外深沉。
别的富家子弟从小周游列国,叶津却连祖国的大江南北都没走完过,说出来实在寒酸,就连签证也是家中习惯,叶萱催着他续上,从来没用过。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生出过探索世界的好奇,一间房,他似乎就能呆一辈子。
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一座长桥前,叶津在后备箱取行李,薛流拿着手机翻译,不知道在跟司机交谈什么。
轿车风一样驶去,很快消失,留下拖着行李箱的两个人站在桥头。
薛流:“叶津,把你的手表取下来,把你的手机交给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事回来之后紧赶慢赶只码出这么多。
番外你们想看点什么啊?
chapter 74
“手表?”
叶津虽然疑惑, 但还是把手表摘下来,连带手机一起递给了薛流。薛流接过来来, 连带自己的手表、手机, 全部装进了一个密封袋里,放进背包。
直到走上桥,叶津才发现桥两边的护栏上绑满了各式各样的手表。
绚烂的极光将一种瑰丽的色彩洒在水面, 银光映照过那一排排手表,看上去, 有的年份久远,指针不动, 有些还是崭新的,只是披带了风雪。
看见极光,叶津确定这里无疑已经在北极圈之内,他这时候才有了一点好奇, 问薛流:“这是哪里?”
“Sommaroy,”薛流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索马洛伊岛, 叶津, 欢迎来到时间之外。”
索马洛伊岛位于挪威的西海岸,是北极圈内的“无时间之境”。
北极点的一年里,只有一次日出和日落。而北极圈的索马洛伊岛从每年的11月起, 就开始进入了漫长的极夜, 一直到第二年的1月, 太阳才会重新升起。
常规的24小时制没有办法满足岛民的生活需要, 于是岛民们决定抛弃时间, 把钟表都丢弃在上岛的那座桥上。
你可以在清晨入睡, 也可以在半夜出海打鱼, 不再受到“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的约束,一切从心所欲。
薛流小时候,项兰给他报名加入了一个全是富二代小孩的组织,每年都会举办大大小小的游学,薛流从小背着小书包,从地球的这一端,玩到地球的那一端。
有一年夏天就来了索马洛伊岛,当然,那时候是5月到7月之间,长达69天的日不落,让夏日变得没有尽头,只是那个时候,这座岛的民众们还没有签订废除时间的约定。
十六岁的薛流漫步在岛屿上,吸收充足阳光而变得葱郁的植被生机盎然,和湛蓝的海水交相辉映,他在无限的白昼中,仿佛进入童话世界。
没想到,三十六岁这一年,他带着另一个男人重新回到这里,从极昼到了极夜。
岛上有不少小木屋出租给外地游客,上飞机之后,就让阿强帮忙联系了,此时,桥的另一端已经有人等候。
冰天雪地,风雪前途,宝石绿、迷幻紫和玫瑰粉交错的极光如同华丽的缎带,给天幕系上礼结,让原本苍白的雪色变得如梦如幻。
亘古的皑皑雪山之下,灯火拥簇,风从地平线席卷而来,裹起飞雪。
薛流牵起叶津的手,迎着风雪,走入极致的幻境中-
“嘎吱——”“哐。”
随着木门的开闭,终于把一部分严寒阻隔在外,薛流放下行李,捧起双手哈了口气,前后磋磨,寒冷的地气依然浸透整个房间。
“宝贝儿,我去烧火,你收拾收拾房间吧。”薛流说着,往壁炉走去。
叶津环顾四周,木屋内是鹅黄色的北欧风格内装,一切都很崭新且整齐,应该是才布置过。也许是为了显眼,屋子的外墙是红色的,而里面是暖色调的布景与灯光。
壁炉对着客厅的沙发,再往里是并没有墙阻隔的卧室,宽大的双人床摆在整个房间正中,旁边是整面的落地窗,窗户边缘一圈还镶着圣诞节彩灯。
玻璃晶莹透亮,窗外是茫茫雪色。
叶津打开了地暖,把行李箱横放打开,将衣服一件件取出来,用衣架架起放入衣柜,再收拾完一些随身的物品,摆放好日用品。
那边薛流也已经用酒精块把柴禾点燃,关上观火窗,此时屋子才终于暖和起来。
薛流一边往卧室走一边脱外套,问叶津:“饿不饿?不饿就睡觉,饿就去吃饭。”
叶津正坐在床边,薛流走过来之后抬起一只膝盖,压在叶津身旁,双手环抱住他,身子往后拉开一点点空隙,以便和叶津面对面。
叶津下意识举起左手,脱口而出:“我看看现在几点了。”
然而,空荡荡的手腕提醒叶津,手机和手表都已经被薛流缴了。
这里是有人类居住的最北处,没有时间的小岛。
身旁的人化作倾泄的压力,叶津被扑到在床上,耳畔一阵酥酥麻麻的声音:“叶津,现在是几点都无所谓。”
“要不,你还是把手机给我吧,万一有人要找我。”
叶津伸手抚着薛流的背,被重重压住反而有种莫名踏实的感觉。
“地球没了你不转了吗?”薛流翻身平躺到叶津的旁边,“你有时间是留给自己的吗?”语气没有任何责备的意思,叶津听着却莫名心虚。
“叶津,你活在机械的生活里太久,那些在你父亲的阴影下形成的习惯,已经无形地在你这个人身上扎根了。”
“你以为你不听从他的安排,就是为自己而活了吗?”
“你从起床洗漱,刷牙刷几下,吐水吐几口,再到周几穿哪套西服,全部都一成不变,几点到办公室,几点到教室,几点开始上游戏,几点睡觉,你比闹铃还准时。”
“当然,我也不是说你有计划和守时地做事不好……就是……”薛流眉头蹙得老高,努力组织语言来形容,但失败了,“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说,算了。”
“哎,我知道的你的意思。”叶津闭上眼往薛流怀里滚,他当然清楚叶文翰留给他的枷锁有多紧,他已经这样活了三十六年了。“听你的,回国之前,没有什么叶教授、叶医生,只有叶津。”
叶津说完,空气安静了片刻,他又补充道:“薛流的叶津。”
“嘶……”
短短的五个字,薛流从后腮麻到头顶,把人狠狠锁进胸膛:“我发现你平时跟个闷葫芦一样,冷不丁说次情话就是暴击,你很会啊!”
不管是说话做事还是做,叶津都是一本正经,面无表情地把人搞疯。
“还行吧。”-
虽然在飞机上也是睡觉,但因为转机、候机,睡眠是破碎的,人依然处于奔波的疲惫之中。
所以薛流也叶津抱在一起,原地睡着。
如果是在国内,不合时宜地睡了漫长的一觉,在黄昏或者晚上醒来,会感觉全世界都离自己而去了,空洞,迷茫。
但是在这里不一样,薛流和叶津睡着的时候天是黑的,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感觉整个人神清气爽。
太阳一直在地平线以下,可以在任意一个醒来的时刻说早安。
薛流:“早安,宝贝儿。”
叶津:“早,起来干饭。”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的中年男人要在极光下结婚!
应该没人想看吃吃喝喝玩玩日常吧,下章快进到求婚。
chapter 75
虽然特罗姆瑟也在北极圈里, 但是因为大西洋暖流,这里相对于同纬度的其他地方, 要暖和地多。
也许是因为极端的天气, 这里的人都比较内向,小岛安静祥和。
薛流和叶津决定驱车去城区吃饭,再采购一些物资, 之后的几天自己做饭。
车辆行驶过特罗姆瑟大桥南岸的时候,叶津被一座三角形的棱立建筑吸引了, 苍蓝的天幕笼罩,遒劲的雪山脚下, 白色三角高耸过平房,内部暖黄色的光给它渡上一层圣光,黄、黑、蓝三色的玻璃幕墙渲染出迷离色彩。
薛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眼尾扫过那建筑, 一丝异光一闪而过。
“Artic Cathedral。”薛流给叶津解释,“北极大教堂, 这里的地标。”
“很好看, ”教堂已经过去了, 叶津回想起那样子,“冰川断裂,冬日极光, 这样的教堂很独特。”
两人平时都是吃花样丰富的中餐, 而这里的饮食大多是海鲜、熏鱼、驯鹿肉之类的东西, 都不是很对他俩的胃口, 于是两人准备采购一些中式调料和菜肉, 打道回府。
因为没有手机, 在这个异国他乡要是走丢了还是很可怕, 薛流和叶津手牵着手,形影不离。
在这里,没有人会在意两个异国人牵不牵手,也没有人会在意牵手的两个人都是男人。至少,在国内他们还勉强收敛的举动,在这里变得肆无忌惮。
薛流推着购物车,叶津在薛流和购物车中间,两人一车同时前行,像快乐的小夫妻,一起买菜。
“你确定我们要自己做饭?”叶津再问了一次。“你会做吗?”
作为一个吃了快二十年食堂的人,叶津很怀疑自己的动手能力,和薛流同居之后,虽然不吃食堂了,也有阿姨天天上门做饭。
他自己不会做饭,也没看到薛流做过,哦不对,好像看他烤过披萨,但那次被他妈妈一打断,就忘了吃。
薛流很有自信:“当然会!我说过啦,你跟我出来带个人就行。”
“我很疑惑,”叶津突然站定,两个人身体撞在一起,“有人给你做饭,你为什么还要学做饭?”
“嗨宝贝儿,你这话问得好呆!”薛流看到叶津认真的目光,觉得他很可爱,上手搓了叶津两边脸蛋。
“人生的意义在于体验,自己做出好吃的东西也很快乐啊,你这问题好像在问‘你为什么要亲自吃饭’,很奇怪啊!”
叶津继续往前走,说到:“不要模糊逻辑,做饭是别人可以代替的,吃饭是别人不能代替的。”
“不,对我来说做饭也是别人不可以代替的,因为做饭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叶津挑眉:“那以后叫阿姨别来了,你做饭?”
“不行,做饭是我生活一部分的一部分。”薛流继续扯歪理,但是两人都笑了,他额头叩在叶津后颈上,把人往前推着走,声音嗡嗡的,重新回答那个问题,“可能是为了做饭给你吃的这一天吧。”
到结账地方,那一块摆了很多冰钓器具,薛流突发奇想,指了指那堆商品,说到:“整一套,我们回去钓鱼。”
如果只是叶津一个人,他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他没钓过,也绝不会自主地升起试一试的念头。
薛流喜提一套冰钓设备。
两个人回到岛上之后,开始准备起下一顿饭。这边的帝王蟹、北极虾都是特产,味道甜美至极,当地人用海水来煮,煮出来就是甜咸的,再蘸上蛋黄酱,绝。
两个人买到了老干妈和火锅底料,准备虾吃当地口味的,蟹吃江州口味的。材料准备好之后,人还没饿,于是去干点别的。
比如研究冰钓装备。
屋内温暖舒适,保温的建筑夹层把寒冷阻隔在外,透过明净的玻璃,可以看到遥遥的灯火,白屋顶,红屋墙,橘色灯光在雪地中沉寂。
叶津站在窗前,被薛流从背后抱住,温暖的双手探进毛衣的下摆。薛流的鼻尖在他后颈长出的碎发间磨蹭。
薛流:“我们钓鱼吧。”
叶津:“好。”
因为暖流,大海没有结冰,从叶津他们的木屋到桥对面的木屋之间,泛着波光。
海泊封冻,冰面结到十厘米左右,打下去就可以钓鱼。
低温让生物变得迟钝,想要沉睡,零度以下的冰口会不断结冰,又被人为不断扩开,钢硬的冰镩微微加热后,更易打洞,镩头在冰口处旋转,摩挲,缓缓向下深入。
薛流扶着冰镩狠狠下捣,冰渣溅了起来,叶津想要闪躲,仰头发出呜咽声,但为了防止再度结冰,薛流捂住了叶津的嘴,更加用力。
只要十厘米,冰层就可以打穿,而冰镩还没有完全探下去。
带着乳白色冰渣的海水随着冰镩的起伏被带了出来,一浪一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冰口彻底打开了,薛流提着冰镩往上拉,白色的海水涌出来。
冰尖之上,爱和痛交结缠绵,吻和泪都滚烫。
外面风雪太大,冰口打好之后,叶津清俊的脸有种淬冰的美感,已经冻得鼻头和眼尾泛起绯红,双眼湿润带着泪意。
薛流支起吊杆,等待被冻傻的鱼上钩。
然后他转身抱住了叶津,亲吻他的眼角:“乖啊,辛苦你了。”
这地方的海鱼真不错,又大又肥,肉质鲜美,吊了三条鱼之后,薛流收杆,准备做饭。
叶津累得不想说话,趴在床上一动不动,但是抬头就可以看到在开放厨房忙碌的薛流。
那个傻逼。哦,叶津虽然努力在改,但个别时候还是忍不住喊他傻逼。
那个傻逼戴起围腰之后,还真的有居家男人的风范,最近很流行什么民族服饰落手舞,江州男性的落手舞就是一身粉色格子围裙加锅铲。
“薛流。”叶津支起身,手掌抵在下巴上,喊了一声。
薛流闻声抬头,手里还拿着锅铲,应声:“咋啦宝贝!”
叶津:“你左手掌心朝上,往前面滑一下。”
薛流照做,叶津四处摸索了一下,想起来手机被薛流收了。叶津:“算了,你继续炒菜吧。”
薛流没多话,继续埋头炒菜。
叶津突然觉得这一刻很好,说不上来哪里好,但就是好。
别人看他,看他光鲜亮丽的外表,看他优秀与否,看他家世如何,看他体不体面。
只有薛流看他,是看叶津,是叶津这个灵魂。
薛流不会询问他动作的理由,接纳他所有的脆弱、痛苦和沮丧,不要他抹平棱角,而是要他毫无伪装。
没有薛流的前三十五年,人生像是残缺了一块,现在,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是团圆。
两菜一汤,麻辣帝王蟹,白灼北极虾蘸蛋黄酱,豆腐海鱼汤,江州男人真是居家旅行必备哈,他真会做饭。
“啊——”
薛流徒手剥虾,举到叶津嘴边。叶津咬断虾尾,吃得理所当然。
两人坐在落地窗边吃饭。
浩瀚苍穹之上,是灿烂星河,宇宙广袤而隐秘,宇宙会不会寂寞?会不会羡慕这一刻的浪漫,哪怕它拥有永恒。
宝绿幽深的极光想水蛇一样流动,昭示着世界依然在变化,他们并没有停留在这一刻。
叶津吃着薛流做的饭,看着眼前的人和窗外的景,忽然间感觉心中涌动。
“薛流。”叶津沙着嗓子喊他。
薛流如叶津料想一般抬起头:“啊?”
“回国以后,我们互相签署意定监护吧。”叶津说得平静,没人知道他心里卷起了怎样的汹涌波涛,但浪花打向了对岸。
《民法典》第三十三条:“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与其近亲属、其他愿意担任监护人的个人或者组织事先协商,以书面形式确定自己的监护人,在自己丧失或者部分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时,由该监护人履行监护职责。”
换句话说——我们结婚吧。
从此以后,让法律为我对你的责任做个见证,当你老去,当你失去行为能力,当你不能再自主,让我来为你办完人间余下的事。
对面的大傻子“啪嗒”一声丢了筷子,哭丧着一张脸起身。
叶津还没反应过来,脸庞又被高高捧起,嘴唇被狠狠碾吻,一边作痛,一边迎上微凉的液体。
这人又哭了吗?
叶津被勒得喘不过气,嘴里还有麻辣蟹的辣味,辣得他想咳,只有一个劲儿拍薛流的背,拍了半天毫无反应。
可能薛流终于感觉到怀里的人要被亲背过气儿了,才把人放开。
“咳咳咳……你下次可以不以不要亲这么勇……”叶津拍着胸膛。
一抬眸,看到薛流满脸泪痕的脸,霎时愣住,只是签个意定监护……至于吗?
“气死我啦!”薛流大吼一声。
“啊?我又怎么了?”
薛流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个小盒子,无能狂怒:“我准备求婚的!被你抢先了!气死啦气死啦!”
“哦……”叶津缓缓伸出自己的手,“那你忘掉刚才我说的话,现在求吧。”
“啊啊啊!叶津你有没有看过被人求婚啊!我还没求你怎么就伸手了!”
“……不好意思,没看过。”叶津悻悻地把手收回来。
薛流背过身,独自擦拭脸上的泪痕。叶津翻了个白眼,都怪自己想一出是一出,要说也该等到吃完饭。
叶津真没想到他还是个哭包,于是小心翼翼:“要不我们先吃饭?”
“叶津!”薛流突然转过身,吼了一声。
“我在。”因为薛流站着,叶津也站了起来,和他面对面。
薛流慢慢打开那个盒子,如果叶津没记错,这是他们面基那天,在酒店里,阿强准备的,只是还没打开,就被薛流气急败坏地收了起来。
里面是一只大钻戒,真实诚啊。
薛流单膝跪地,仰望着叶津,那目光好像在仰望神祇,虔诚而真挚,他知道叶津会答应,但此刻,依然表现得像讨要星辰。
“叶津,我们结婚吧。”
“薛流,我愿意。”
薛流取出大钻戒,套进叶津的无名指,该说不说,大小还很合适,阿强记一功。
“现在,新郎可以亲吻新郎了。”薛流自说自话,迅速起身,抱住叶津的头开始啃。
灵魂和灵魂早就在一起了。但生活需要仪式感,人需要生机。
灿漫的银河、绚烂的极光、冰川、风雪、无尽的黑暗和时间,都是他们的婚书。
万家灯火,叶津终于有了属于他的一盏。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憋出来了,因为一直觉得纯撒糖写出来会很干瘪,但是今天听到一首歌,写着写着他们脱离我的掌控了,本来设想的是薛流在户外布置惊喜,给叶津求婚,结果变成了在平凡生活的某一刻,叶津突然说出那样的话。(好像最后还是纯撒糖)
顺便,还记得他俩在古镇确定关系那段吗!江风、人群、夜灯,一刻也可以成为漫长的永恒。这里对标那一幕,一日浪漫过一百年(这句是歌词!)。
chapter 76
两人互相松开的时候, 居然有点害羞,虽然关系和生活都没有什么变化, 但是他们人为赋予了以后的时光更多的意义。
薛流对待生活, 显然比叶津更有活力,他更在意所谓的仪式感。
“叶津,我的戒指呢?”薛流摊出手来, 掌心向上,他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叶津拿戒指, 只好自己问了。
叶津挠了挠脑袋:“我没准备。”
“你这个男人也太敷衍了吧!”薛流双手叉腰,“你叫我签意定监护, 不准备戒指?”
“呃……我,我也是临时起意。”
“还没结婚就这样对我了……”庞然身形奔向大床,整个人裹进棉被里,“我好气啊……”
“……”叶津也叉腰, 叹了口气,学着他们江州话喇嗓子, “老子数到三——”
棉被里的那一坨自动扭转开来, 薛流闪电般起身, 站到叶津面前。
叶津失笑,伸手去拉薛流的右手,说:“赊一个, 回去我给你补上。”
他把薛流的手举到面前, 眼睛依旧定定望着薛流委屈巴巴的双目, 每一丝一毫的举动都变得缓慢。
叶津薄唇微启, 舌尖舔舐过薛流的无名指指腹, 一点一点吞入口中, 直到牙关停在掌指关节前一点, 他上下齿合力,在薛流的无名指上留下一圈咬痕。
薛流的手指从温暖的口腔里退出,唾液挥发带来冰凉的触感,他低头看了一眼,整齐的齿痕正像一圈戒指。
“你……”薛流喉结起伏,“可以,你真的很可以。”
叶津,妖精。薛流腹诽。
“手机拿出来吧,我想拍照。”
叶津不是一个喜欢记录生活的人,但是这一刻,他很想保存起来,并且后悔刚才没有架个摄影机,把求婚的薛流拍下来。
薛流收起手表和手机,只是希望叶津能暂时忘记时间和外界的一切,只享受作为叶津本人的体验,以及十年前,智能手机普及之前的“生活”,现在叶津已经全然接受了,自然也没必要再扣着他的手机。
薛流把手机找出来给叶津,叶津的手机屏幕还是他俩在洛圣都的游戏KISS截图,现在想换成两人戴戒指牵手的照片。
趁薛流手上的牙印还在,叶津牵起他的手,就着落地窗后的极光做背景,咔嚓一张。
叶津脸上露出了十八岁男生亲到心爱的女生之后一般的笑容,这辈子从没有过。
他突然很想把照片分享给别人,如果是别的事,第一个想分享的人肯定是薛流,但现在薛流就是当事人。
给叶萱?他脑中浮现出叶萱因为他不肯搞定薛二少而把他抛弃在路边的回忆,算了,很打脸。
这时候Blood弹出了群消息。
群主【薛叶证婚人】:@全体成员大家小年快乐呀!很高兴今年因为两位教授认识大家,希望明年还有更多的粮吃!两位教授多多做饭,大家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呜呜呜!
做饭?
群主说的做饭和叶津理解的饭当然不是同一种东西,叶津没懂他们为什么凭空扯上做饭的事。
不过,都小年了啊,再有一个星期就春节了。
叶津起身,把一桌薛教授做的饭菜拍了下来,发到群里。
【独来独往】:薛流是挺会做饭的。
群里沉默了一阵,也许是有人害怕空气突然安静的样子,跑出来打破沉默。
【斯哈怪】:这位姐妹,来吃点花生米,别光喝酒。
【独来独往】:我们没喝酒。
【斯哈怪】:哈哈,我懂了,一起做梦。汤圆.jpg 叶教授包的汤圆也挺好吃的。
群主【薛叶证婚人】:等等我!我也想加入这个家!
叶津自己陷入沉默,他好像和这些人没在一个频道,但终归这个群里的人是祝福他和薛流的吧。
叶津选中那张只露出两只手臂的,交握在一起的手的照片,点击发送。
地球的另一端,网线背后的裴以晴疯狂拍桌!扭曲!阴暗爬行!尖叫!蠕动翻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结婚了结婚了结婚了。”
“超市他超市他超市他。”
“他们拿着爱的号码牌终于对上了。”
裴以晴捂住嘴巴,作为从头到尾的一线见证人,她现场目睹了近四十度高温下,两位教授接学生的掰头,感受了两人拍宣传片时的无形交锋,喂养了薛教授起码投入了一半爱意的叶教授的耗子,吃了薛教授投入十分爱意的叶教授的午餐……
甚至明年还有专属大楼专属研究室,不用去图书馆抢位置了,可以包间享受免费wifi和空调茶水,薛教授甚至嫌学校的数据库太拉胯,自掏腰包买了好多数据库!
歪楼了,总之,她嗑爽了!
试问还有哪一只嗑药鸡可以像她这样!白嫖!还有福利!
群里的人一开始还在莫名其妙,看到【醒醒吃药了】喷发出的一串啊啊啊啊之后,大家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左边这个有牙印的手,怎么肤色从小臂就开始分界了呢……这个分界的小臂怎么这么眼熟呢?
卧槽!卧槽?卧槽!
群里的人彻底疯了。
“收起来吧。”叶津发完照片就把手机抛给薛流,躺床上,“小年了,我们得在除夕前回去,你看看机票。”
薛流接住叶津的手机,转头又埋向自己的手机,噼里啪啦敲着,不知道在跟谁联系。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转回头,对叶津说:“北极大教堂还记得吗?我们去结婚吧。”
零几年的时候,挪威国会已经通过了同性婚姻法。
“现在?”
“对!”薛流回答得斩钉截铁。
叶津和薛流在一起之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行动,接纳度变得更高了,简言之,人生中计划之外的事变多了。
“好吧。”
叶津翻身起来,开始穿外套,戴手套帽子。
结果门一打开,猛烈的风雪灌了进来,外面的雪积到了膝盖,天气变得有些恶劣,不太适合出门。
两人对望了一眼,决定还是回屋继续吃饭。
后面的几天,两人过上了没日没夜的世外桃源生活,薛流花样秀厨艺填饱叶津的胃,叶津对此大加赞赏。事实上薛流会的菜也不多,再多待几天就装不下去了。
等到雪终于小一些的时候,两人想起了结婚的事。
“我问问。”
两个人躺在床上,薛流翻出手机撑到床头,用英文不知道和谁聊了一通后,转过来对叶津说:“没有神父了,他们休假的休假,生病的生病,现在没有神父值班。”
叶津点点头:“那真遗憾,那样的教堂太独一无二了。”
“哦草!”
薛流突然一声惊呼,瞳孔震大,急呼:“快快快!”
“啊?”
薛流举着手机惊慌失措地从被窝里爬出来,还穿着一腿秋裤。
“快快快!赶飞机!”薛流语无伦次,“快快快!忘了看时间,还有几个小时起飞了,快快快!”
“……”
兵荒马乱地撤离现场,这两人用这辈子都没出现过的速度快速收拾起来,紧赶慢赶坐上了去机场的车。
怎么说呢,人生可能还是需要一些些计划的。
因为享受了没有手机的生活之后,两人都觉得挺不错的,都不太想去碰手机,堆了好多消息没回。
薛流趁在车上的时间,接受来自项女士的炮轰,仿佛是收到了吼叫信。
“小兔崽子!你带着津津死哪儿去了?一个消息都没有!叶爷爷很担心你们,知不知道啊!”
“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做事情还这么毛毛躁躁!”
“你妈的消息都不回了是不是?”
“我没你这个儿子了。”
项兰几乎没叫过他“流流”之外的称呼,小兔崽子出现的那一刹那,薛流舔舔干涩的嘴唇,完了。
因为今天飞,第二天才能到,薛流提前三天买的票,赶上这一波,还能在除夕的前一天落地,比较合适。
这边叶津也开始播放他的语音,只是阴阳怪气了很多。
语音消息里,叶萱敛着嗓子:“哦哟,哥哥和薛二少私奔到月球啦?”
还好在场没有第三个听得懂中国话的人。
叶津咽了口口水,温和建议:“以后别说什么时间之外了,耽误事儿。”
“好……”
路过北极大教堂的时候,两人扒着窗口纷纷侧目,如果计划再合理一点,他们搞不好已经在那里面宣誓过了。
叶津:“人生真的是很多意外呢。”
薛流:“我现在觉得,一旦想要做什么事情,立马就要去做。”
叶津:“是啊,以为还能待这么几天,总会有时间,谁知道拖着拖着就来不及了。”
薛流:“不过没关系,我们有了to do list,以后再来一次吧。”
叶津:“好。”
薛流:“你看过《神的九十亿个名字》吗?”
叶津摇摇头,他看过的书比薛流少很多。
薛流缩回了身,声音在朦胧墨色中响起:“一位僧侣雇佣了两个工程师,将自动序列计算机送到圣地,要它计算出神的所有名字,当神的所有名字被计算出来时,真神降临。”
“如果人为计算,可能要千万年,而计算机只要三个月。两个工程师到了圣地,却听闻所谓的真神降临其实是世界毁灭,他俩半信半疑,决定逃跑。”
“就在计算要完成的那天,他俩前往机场,估摸着计算此刻就要完成,而世界却并不像要毁灭的样子。”
“两人忽然抬头看向了天空,群星慢慢闭上了眼睛。”
薛流的声音道这里戛然而止,而事实上,故事到此也位置了。两人没有说话,叶津默默回忆了一会儿。
很快他明白了过来,我们看见的星星,可能身处几十万光年之外,我们能看见它,是看见的它几十万年前发出来的光芒。
如果这一刻,星星熄灭,那并不代表它是此时此刻熄灭的,而是几十万年前熄灭的,它的最后一束光在此刻到达地球——一切都是既定的,三个月完成也好,千万年完成也好。
星河流转,岁月更迭。
你遇见哪些人,能做哪些事,冥冥之中好像早已注定。偏偏是那天有风雪,偏偏两人玩到忘记时间,偏偏此刻又要赶飞机。
错过了这一个教堂,或许下一个教堂会更漂亮,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人生在既定的轨迹中好像又充满了无限的可能,这大概就是生命的美妙之处。
叶津突然很开心,前所未有地开心。他的指腹在薛流的掌心摩挲,轻声说道:“以后你每天给我讲睡前故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神的九十亿个名字》作者阿瑟·克拉克
恭喜叶老师完成最后一次蜕变,小情侣回家过年!
最近在写番外了,薛叶两人除了if线就是各自一篇成长记录,我是没想到还要写什么哦,想看的快说哈,不然就要赶紧写完完结了,呜呜呜,我还要写小论文。
chapter 77
还好机场不算太远, 两个人赶到的时候,刚刚开始登机, 一场酣眠之后就可以回到江州了。
这几天玩到快要忘记自己是谁了, 人果然还是需要劳逸结合的。
到江州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阿强来接他们回了薛家。
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叶伯棠硬是在江州玩到了过年, 叶文翰和叶萱也没回去。薛立辉的父母已经不在了,往年过年都是把项绍元接到薛家, 现在所有人都在薛家。
怎么说呢,很神奇。
反正叶津进门的时候, 就这个感觉。
薛漱抱着叶萱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正在剥砂糖橘喂她。叶津眯起眼打量起他的……堂妹和妹夫,正好对上薛漱的目光,薛漱朝他点头示意。
薛立辉和叶文翰在餐桌上包饺子, 项兰陪两个老的在看电视,所有人就这么热热闹闹地齐聚客厅。
叶津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吧?叶文翰在包饺子?真的在包饺子?他父亲可以说一辈子没碰过厨房的东西。
江州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啊?这家人……这家人什么通天本领啊?
叶文翰十分敏锐, 感觉到叶津的目光马上看了过去, “死小子还知道回来!”板凳脚在地上划拉出刺耳的声音,叶文翰龙骧虎步地过来就想踹人。
好在薛流已经有了经验,赶紧闪身抡过叶津, 大喊道:“爹, 文明社会, 不兴动手了哈!”
叶文翰鼻翼煽动几下, 没打下去。
叶津叹了口气, 果然还是他, 人哪里有这么容易改变, 但是已经是好的开始,这次他没挨打。
薛流依然在叫叶文翰“爹”,叶文翰默许了,无形之中也同意了他和薛流的关系吧,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项兰还是心软,过来“流流”“津津”地嘘寒问暖一阵,就叫他们赶紧回房休息。
第二天,两人睡到十点钟,在床上醒来的时候相视一笑,毕竟去挪威之前,叶津从来没有这个点还躺在床上过。
“你赔我的生物钟。”叶津枕着薛流的胳膊,不娇嗔地说着娇嗔话。
“什么呀……我这是在帮你养生好吗?”薛流一屈肘,把叶津勒紧,“我们要一起长命百岁。”
叶津从他腋下探起头问:“睡懒觉就叫养生?我学的不是中医?”
薛流觉得刚睡醒的叶津特别好看,长长的眼睫毛耷拉着,绵乎乎的,这个宝贝哪里像已经满三十六岁的人呀,他真是赚翻。
“我看你也该去跟黄灵素老师读读经典,冬三月怎么说的?”
冬三月……应该是四气调神里的,《黄帝内经》的经典篇目,叶津偏头想了想,无语地开口:“早卧晚起,必待日光……不是,太阳已经出来了,久卧伤气,给我起来。”
薛流忍着笑被叶津从被窝里提起来。
薛家的年饭一向是自己做,都是家里这几个人,薛漱和薛流打打下手也就够了,今年多了些人,女孩子可以休息,男孩子是要去帮忙的。
中午就吃了昨天薛立辉和叶文翰包的饺子,下午帮着薛立辉备菜,薛家的三个男人加一个叶津,在厨房里收拾鸡鸭鱼,当然,主要是靠薛家那三个男人。
快七点钟的时候,菜齐了,一大家子人围坐在一起。
“好热闹呀。”叶津和薛流坐在一起,小声对他说。
叶津小时候过年,除夕晚上在叶伯棠家吃饭,气氛不算活跃,吃完饭就各回各家,初一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上门拜访叶文翰。
外面的街道也冷冷清清,往常方便的事在这时候变得很不方便。
再后来到了江洲,湿冷的冬天,一个人在职工宿舍,食堂也关门了,他只能泡个方便面将就一下。
前些年还能放烟花,烟花越是响亮和斑斓,他越是寂寞,于是拉上窗帘,早早缩进被窝。
叶津望着这一桌菜发呆,复式楼房中空的客厅挂上了彩灯和灯笼,电视机播放着新闻联播,是那熟悉祥和的背景音乐,介绍着各地人民的新春。
“土猪肉灌的香肠,广味。”薛流已经开动了,他夹了一片给叶津,看叶津这木讷的反应,才想起来他刚才说的话,“这哪里热闹呀,小时候我爷爷还在时,那才热闹,几大桌的亲戚朋友都在我爷爷家团年。”
薛流越说越来劲:“好像那个时候的饭菜都要香一些,喝酒的一桌,不喝酒的一桌,完了小孩一起玩,大人通宵打麻将,哦,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孩,可以领压岁钱,现在不行咯,要给咱侄儿侄女发压岁钱了。”
“哦!老嫂子,你别踩我,疼疼疼!”
叶津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不去理他嘴贱挨的罪:“你讨打真的很有一套。”
“叶叔叔,叶大哥,谢谢你们在这里陪我爸这么久。”项兰举起花生奶,看了薛流和叶津一眼,“今年也真是缘分,两位老人家还能团聚,我们两家也亲上加亲……来吧,大家干一杯。”
各种各样的酒水饮料聚在一起,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声音也凑在一起: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晚饭之后,大家坐在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年轻人拿着手机开始社交。
令叶津很欣慰的是,裴以晴终于又主动给他发消息了,并且看起来应该不是群发的。
【勇敢小裴】:叶老师,新年快乐呀!谢谢您过去半年的帮助,新的一年希望你和薛老师幸福快乐!嘿嘿!
【。】:谢谢。
“你好冷漠。”薛流趴在叶津的肩头,瞥了一眼那冷冰冰的两个字,然后伸手拿过叶津的手机,调整成语音消息,“小裴同学呀,新年快乐哦!我和你叶老师好着呐!新的一年你也要多多做实验发文章,减轻你老师的负担哦!”
叶津:“我看你更恐怖……”
这边的闹腾欢乐,和窗边的清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叶津盯着他父亲的背影看,薛流瞧叶津这模样,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薛流:“他怎么了?”
叶津依旧看着那边,半晌才说:“可能是想我妈了。”
小时候,叶津一直以为父母感情不好,包括成年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以为叶文翰并不爱母亲。
和叶文翰的对立,让叶津看他的一切都变了形。
和薛流在一起之后,他才慢慢感觉到,爱的流露,也可能很刚硬。叶文翰就是那样的人,说不出温柔的话,说不来温柔的事,甚至不允许自己掉眼泪。
但他应该是很爱母亲的。
对于爱,叶津自己理解得也挺迟钝,但是很幸运,他体会过这种心动的感觉,毕竟有些人可能一辈子也没体会过。
叶津起身,走到叶文翰身边,喊了一声“爸”。
叶文翰有些惊讶的回头,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的眼底还有一丝欣喜。他太久没有听过叶津叫他爸了。叶文翰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叶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叶文翰有些哽咽。
父子两无言地站在窗边,月色明净。
叶文翰望着月亮,声音似乎不那么硬朗了:“要是你妈还在,看到你这样应该挺开心的。”
叶津默不作声。
叶文翰继续说:“我虽然还是很遗憾,也不理解……哎,算了,你自己愿意就好,她就想你健康快乐。”
“嗯,我也希望你健康快乐。”
两人之间话依旧很少,但是足够了。
十二点,新年的倒计时开始:3——2——1——
钟声敲响,万家灯火,窗外四下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新年快乐!”
叶津和薛流站在卧室的阳台上,趴着栏杆,无声静谧又美好。
“叶津。”
“嗯?”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三月,春暖花开。
中医学院的新大楼在薛流的钞能力之下,加班加点建成了。
薛流准备了温热病方向的课题,今年他也可以开始招生。由于去年两位的出圈,伤寒、金匮、黄帝内经和温病,都招到了教师,这学期就可以入职。
梁苗没明白两人怎么突然就不闹别扭了,但不闹了就好,她也可以安心退休了。
裴以晴经过半年混成了老油条,不过幸运的是,薛教授还是开车来接她,副驾驶依旧坐着叶教授,并且,裴以晴严重怀疑薛教授来接她,是为了显摆无名指上那个大金戒指。
“这是你们婚戒啊?”
“是啊。”
答话的人是叶津,这让裴以晴还有点小吃惊,感觉叶教授变化挺大的。
薛流开口:“他说黄金可以升值,买戒指的钱都是他这些年当教书匠一块钱一块钱攒起来的,不能乱花,嗨,花了就花了,我还能让他没钱花吗?”
裴以晴捂嘴偷笑,薛教授的每一个字都透露着炫耀。
这学期温病开的都是选修,破天荒地网瘫痪,温病学秒没。
薛流和叶津合计了一下,反正都是他俩在操作,干脆丰富一下教学方式,安排一半的实践课,去百草园和实验室,至少把温病要用到的清热药认清楚,鲜株和饮片分别长什么样子,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这是一门临床课,如果有机会,以后还想带他们去看看温病的病人。
不过,一步一步来吧。
春三月,此谓发陈。
发陈是什么呢?是初春时候,草木从旧叶中长出的新芽,嫩绿的,冒在深绿色之上的那一层。
从旧事物里生出来的新事物。
一年又开始了,春生夏长,岁月漫长,生活总会好起来。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感谢一路陪伴到这一章的读者宝贝们,没有你们我可能真写不完!第一次体验写作的快乐,后面好几次叶教授和薛教授的行为都和我预想的不一样了,写着写着他们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很丝滑!
过去的一年很不容易,希望接下来大家都能保重好身体,新的一年平安健康!
在这里给预收打个广告呀!下一本是附一院神外双刀之费一刀费临的故事,另一把刀是钟一刀。
一个本来学急救医学但是在急诊出的第一趟120就遇到死人从此心理阴影,转专业到泌尿外科专注男性健康的闷骚教授——沈别。
一个小时候杀鸡长大了开颅,病人还没死他就预判死亡并且提前写死亡记录,被家属发现后投诉的,“没有感情”的手术狂魔主任——费临。
如果不出意外,教授会把对主任的单相思带进坟墓,后来出了意外。
(为了连贯的阅读体验,想全文写完之后再发,期待和大家在春天重逢!)
*【你看我的手稳不稳】
人人都说江州医科大学,有学神费临,学仙沈别,只是两人差了几届,王不见王。
费临因为一些隐晦的原因,从神经外科调转到了泌尿外科,俢CPU的改修下水道。
顶头上司正是处处被拿来和他比较的学仙,沈别。
现在费临和沈别挤在一间办公室里,抽烟抽得碍手碍脚。
沈别想抢他的烟,他反手在沈别手上烫了一个疤。
沈教授上任第一天被费主任烫了手的消息火速传遍三院的大小科室。
吃瓜群众等着看冰山教授原地教暴躁主任做人。
没想到却在急救技能大赛上看到教授给主任拍照,在医院附近的酒楼看到教授给主任包餐,在手术室看到千金难求的教授给主任当助手……
瓜田里的猹怀疑自己吃到了吃不起的瓜。
*
沈别喜欢费临很多年了。
要说是怎么开始的,可能是因为费临那双手。
那双拿着十一号外科手术刀,稳健而精致的手。
但喜欢他,是自己一个人的事。
沈别把这份喜欢压在心里,死死封存,表面上依旧是那个严谨而疏离的教授。
接着是费临出国读书,回国工作,本以为两人如平行线再无交集。
费临却因为未可知的原因被明升暗降,沈别不动声色答应了客座教授的邀请。
办公室里,青年一如地不修边幅,金色的细边眼镜搭在鼻梁上。
伸出他那双让自己沉沦的手,问:“你看,我的手稳不稳?”
沈别一瞬间出神,想起了最后一次在学校见到的费临——
盛开的八重樱下,透过一楼实验室的窗户,青稚的少年穿着白大褂,正在调整显微镜,他摘下碍事的眼镜,眼尾微微泛红。
汹涌的暗潮铺天盖地卷来,潮水决堤,一泻千里。
第78章 【钟婵修炼手册】
钟婵的父母并不相爱, 出于家族的需要,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父亲对她的性别极为不满, 虽然衣食住行上没有苛刻过她, 但言语间总是充满失望和遗憾,所以在她七岁那年,父亲从外面领了个小男孩回来, 说是她弟弟。
被嫌弃的小孩总是成熟得可怕,钟婵嘴上不说, 但心里什么都明白,父亲在外面有女人, 还偷偷生下了小孩,并且她深知,这个小孩是要来和她争家产的。
而母亲,是个令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女人。
她时常疑惑为了什么女人要为了所谓世俗的眼光, 而去卑微地维护一段岌岌可危的婚姻,并且美其名曰“为了孩子”。
她说:“我不需要你为了我, 你是为你自己而活。”
母亲眼神闪躲, 转移话题。
神奇的是, 婚姻幸福的女人往往不太爱管别人的闲事儿,婚姻不太幸福的女人,往往还很热衷于把别的女人也拉入同样的牢笼。
比如她刚进医院的时候, 一个护士吐槽自己从怀孕到坐月子、带小孩, 老公只会游手好闲打游戏, 找她要钱, 不着家地鬼混, 后来老公肺上查出有个结节, 不知道是不是良性的, 她现在想离婚,但是不知道孩子怎么办。
护士长听了笑着说:“你可别把小钟吓得不敢结婚了!”
钟婵也笑了,既然你们也知道这很吓人,为什么生怕我不结婚?
如此,她的母亲也十分热衷于给她介绍世家子弟。
为了避免父亲最后逼迫她跟不喜欢的人联姻,她在父母面前,一直假装在跟江州首富家的二儿子接触,然而他们不知道,薛家二少是弯的。
钟婵隐匿优渥的家境,和那些同龄甚至比她更小的姑娘打成一片,于是她发现,不管是有钱还是没钱,在相亲这件事上,大部分男人都有种挑菜一样的审视感——照片真是她?我不信,开个视频看看。
然而那个男人自己却难以入目。
这些小姑娘有的对爱情充满渴望,有的把自己投入“条件池”,去匹配一个“合适的”相亲对象,有的还没来得及自己做主,已经被父母安排好。
当然也有反抗命运的,比如她的高中同学。
在那所汇集富家子弟和优等生的中学里,她的同桌来自于一个并不太希望女孩儿读书的区县乡镇,同桌父母的意思是在当地随便读一个高中,毕业就可以嫁人了。
她的同桌带上能找到的所有钱,考到了这所中学,三年苦读,终于靠着学习,扭转了自己的人生。
钟婵很早就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如果有爱情,那婚姻是一种选择,但婚姻不是她的必选项,并且,她相信有爱情,却不相信爱情会落到她的头上。
所以,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她花在了医学上,她喜欢研究人体无上精密的结构——大脑,她想看看这玩意儿怎么就控制不了男人的下半身。
二十五岁的时候,钟婵从D国爱莎医学院神经外科博士毕业,成为这所国际顶尖的神外学府最年轻的博士毕业生。
读书的这几年里,她肝论文,肝手术,肩抗十几篇SCI,手举三十千克哑铃,拥有赶超男人的臂力,能在做最精微的操作时,稳如泰山。
为了在听到“Oh!a woman?”的时候用手术刀告诉在座的各位“Yep,a woman!”
——An outstanding woman。
后果是,在取得成功的背后,因为同样巨大的压力,她迷上了尼古丁。
刚刚回到江州的时候,她面对了两件事,一件是江州医科大学附一院神经外科的橄榄枝,另一件是弟弟成年了,父亲准备送他股份。
第一件事,出于优渥的条件,她欣然接受了,并且,江医大附一院的神经外科,已经是国内一流。
只是,在她入职之前就起了两波谣言。
一波是说她靠着美色上位,爬了主任的床,才能25岁混进附一院,对此,她欣然接受那些人对她外貌的赞美,对25岁进不了附一院的他们表示遗憾。
另一波,介于科室里已经有位被当做接班人培养的青年才俊,长舌的闲人们编了不少两人子虚乌有的矛盾,为她入科造势。
那位才俊28岁,江湖人称费一刀,在后来的日子里,是和钟一刀并称为神外双刀的人。
钟婵穿着修身的白大褂,微笑着走近那个留着狼尾头的俊美男人身边,故意夹着嗓子喊了一声:“费师兄,你好呀!我是钟婵,以后请多多关照。”
费临冷眼推了下金属细边的眼镜,说道:“别装了。”
众人的挑拨未遂,费临是钟婵肝肝相惜的另一个肝帝,两人在国外就认识。
后来的几年里,钟婵用手术刀告诉大家:“在座的都是垃圾。”——不想被我用病历本砸脸,就去阎王那里抢人。
第二件事,她一向把钱财看得不重,毕竟在医院看了那么多生来死去,再多的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老钟看她态度不硬,一步一步把资源倾斜给宝贝儿子,全然是把钟老二当接班人对待了。
钟老二叫钟铮,但人却一点都不铮铮,受他的舞女老妈影响,常常来挑衅钟婵,昭示地位,说一些在钟婵看来很幼稚的话。
钟婵是浓颜美女,平时在医院打扮朴素,要出去玩的时候十分热辣,烈焰红唇大波浪,勾一勾指头,男人的魂儿就没了。
钟铮硬着脖子一脸嫌弃:“你看看你这低俗的样子,爸爸才不敢放心把公司交给你!”
钟婵身材娇好,穿着贴身的银色亮光吊带短裙,双腿修长,肩上搭着辛苦的LV包包。她从包里抽出香烟和打火机,慢条斯理地点上,托肘吸了一口。
被手术刀磨出茧的食指指腹挑起钟铮的下巴,红唇轻启,把烟喷到他脸上。
钟婵美得像一只妖精,掐着钟铮的脸左右看看,说道:“上赶着给我送钱的男人多了去了,别以为谁都跟你妈一样要用抢的。顺便,你想要的,不一定是我想要的,劝你离我远点。”
说完,狠狠一甩,钟铮踉跄几步。
如果什么都不能依靠,那女人一定要牢牢抓住自己的事业,成为一朵独立向上的力量,开放得温柔而强大。
钟婵用五年的时间成为了江州神外界最亮的两把刀之一,三十岁,真的是很好的年纪呢!只是这个时候,她的费师兄却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被调离附一院,甚至离开了神经外科。
她变成了唯一的接班人,是主任最寄予厚望的人。
有一天,她刚刚下手术,饭还没来得及吃,急诊匆匆忙忙推上来一个病人,说是脑出血的。
钟婵又戴起刚摘下的口罩,一只手插进绿色内服的裤子口袋里,白大褂的衣摆被微微别起,另一只手抓住转移床的床沿。
目光不经意扫过病人的脸,随即被定住。
天道好轮回啊,钟铮。
黑白相间的CT片子从钟婵的面前拿开,露出了钟建业焦急的脸庞。
钟建业:“婵婵啊,你要救救你弟弟啊!”
钟婵笑了,很久没听到钟建业叫她婵婵了。
“来,老钟,你看。”钟婵起身,把片子插在观片灯前,指着一处白影,“这里是两个椎动脉汇集的地方,叫基底动脉,别人长血管瘤都长一个。”
“你说他是造了什么孽——”钟婵声音玩味地拉长,停顿,看到钟建业一脸死灰,“一,二,三,四,五,他长了五个。”
钟婵的手指点了一圈,把每一个瘤子都数给钟建业看。
钟建业声音颤抖:“那……那怎么办?”
钟婵下意识想点烟,但又意识到这里是医生办公室,于是从抽屉里找了颗糖放嘴里,慢悠悠地说道:“这个手术,目前应该是没人敢做的,敢做的人也不能给你打包票一定救活。”
“简而言之就是,上了手术台不一定下得来,术前要签知情同意书,如果医生选择保守治疗,也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吧,神经外科的治疗,手术是一方面,术后护理是一方面,有时候手术很成功,但人不一定能醒过来。”
冷冰冰的每一个字,都在钟建业的心上扎了一刀又一刀。
在场的医生没见过钟婵的家人,也难以从现在的局面揣测出他们的关系好坏,总觉得是十分微妙的,所以大家也没有上前开腔。
但这里的每个人都清楚,钟婵对这种多发性的血管瘤很有经验,这种病例太少,但钟婵在国外的时候,是拿这种病例发了SCI的。
钟建业当然不会就这么轻易死心,派人国内外到处咨询,最后咨询到了钟婵的导师史蒂芬头上,这才知道他们师徒已经是行业标杆。
斯蒂芬表示年纪太大,不做手术了,找我徒弟钟婵。
钟建业把钟婵喊回了家。
回了家,钟婵也不装了,没有了白大褂的加持,钟婵看起来十分狂放,踩着高跟鞋回来,抄手翘着二郎腿躺坐在沙发上。
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细长的女士烟,优雅妩媚。
“把你和他的股份全部转给我,我就给他做手术。”
钟建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样的话钟婵的股权超过了51%,她才是这个家真正说话的人了。他的世界观里不能接受女人有这么大的野心。
“随便你吧,反正我也不缺钱,你儿子的命只有一条。”钟婵起身,不想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你找别人吧。”
三天之后,钟铮出血加重。
手术室门口,钟婵签着合同,钟建业签着手术同意书。
钟婵把公司交给专业的管理团队,只等分红收钱,自己继续搞医学,成功在三十岁当上了快乐富婆。
生活的确像巧克力,这一块吃到代可可脂,下一块可能是生巧。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了,番外缘更,但是也会尽快更完。
第79章 【钟婵修炼手册】
钟婵高中毕业之后就去了国外, 为了学医疯狂肝学分,忙起来的时候, 生活只有学习和吃饭睡觉。
十八岁的时候, 出现了一个对他嘘寒问暖的男人,异国他乡,来自同胞的关怀是十分打动人的。
虽然原生家庭影响了钟婵的爱情观, 但那时候毕竟没有谈过恋爱,万一呢?万一呢!
平凡的爱情没有惊心动魄的波折, 只是生活中的共处就很甜了,比如来接她下课时带的蛋糕, 生日精心挑选的口红,周末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如果对方不知道她的家庭,还能这样对她,应该是真爱吧。
直到她帮他收了一封国内寄来的信, 他说你拆开拍给我看。
钟婵看到信中有一句“哥哥有女朋友了,我不高兴。”
他解释说, 这是读高中时认识的网友, 一直就叫他哥哥, 没别的意思。
钟婵不是一个会无视“不适感”的人,或许那时态度太坚决,但是她也并没有为此感到后悔, 她要他和“妹妹”断绝往来, 他说自己问心无愧, 不干。
问心无愧, 他怎么敢!
把控边界感是每个恋爱中的人该自觉做到的事, 如果做不到, 那么钟婵选择和他断绝往来。
从此后钟婵戴上了一个滤镜——或许对有些男人来说, 没吃过的屎都是香的。她懒得去学如何鉴别,从此专心搞事业。
但搞事业和搞小鲜肉不矛盾,享受爱情和付出感情是两码事。
进入研究生阶段后的钟婵没有那么忙了,如果她的处境能用一个画面来形容,那就是《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里,众人为女主点烟的场景。
Every man is eager to help her light the fire, but no one takes her cigarette away.(每个男人都想帮她点烟,却没人拿掉她的烟。)
钟婵美丽,但钟婵不是玛莲娜,她不允许自己悲哀,所以要变得足够强大,甚至是在力量上,可以一拳把男人锤飞。
她和各种各样的帅哥拍拖过,文质彬彬的儒雅教授,阳光健康的冲浪少年,成熟稳重的金融大佬……
对于钟婵来说,爱情没有保鲜剂,只要她换得快,所有的爱情都是新鲜的。
世人爱她的金钱,爱她的好皮囊,那她就用金钱和皮囊去换取这暂时的爱,一辈子很短,也不能光花在寻找那个唯爱她复杂灵魂的人上面。
钟婵28岁的时候,科室里招了个传说中的“医学小天才”,但其实也只是读书比同龄人早了一些,医学界里学霸和卷王都太多了。
小天才叫庄昭,十五岁读大学,本硕博连读,出来才23岁,的确是让很多人羡慕的年龄和学历。
庄昭白白净净,英俊清质,家教优良,谦逊得体,对女士十分尊重,这在外科是相当难得且讨喜的,所以护士姐妹们特别喜欢他。
但他的目光,总是越过拥簇的小姑娘,看向办公室那个,橡树一样高傲身影。
神外分为两个组,费临带A组,钟婵带B组,庄昭在费临的组里,平时做手术都跟着费临,偶尔出手术室,透过隔间的玻璃,他会偷看她几眼。
费临以为庄昭好奇B组的手术,长腿一挥,踩着拖鞋的脚塞进感应器,替他打开手术的室的门:“想看就进去看。”
庄昭仿佛心思被撞破,低头红着脸进了B组的手术室。
钟婵的双手十分修长,指骨犹如青竹,苍翠而锋劲,大拇指、无名指和食指,因为常年环套手术剪,磨出了干硬的茧。
手上的皮肤,在洗手液、消毒剂和滑石粉的包裹下,变得干燥而粗糙。
但那依然是一双漂亮的手,它充满生机,赋予生命。
庄昭看那双手看入了神,全然没注意微创显示屏上,钟婵已经完成了一场精彩的介入手术,直到突然发现那双手开始摘手套。
一股淡雅的甜香涌入鼻腔,庄昭猛然发现钟婵离他咫尺近,他的心都悬了起来,猛跳个不停,“咚咚——咚咚——”他忍不住咽下一口气,喉结煎熬滑动。
钟婵的一颦一笑都无限放大,纤长的睫毛,精致的唇扉,连她脸颊上的细痣都清清楚楚。
太近了,她要做什么……
庄昭声音沙哑而谨慎:“钟组长……”
“小庄,”钟婵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提起套叠在一起的手套,“你挡住垃圾桶了。”
庄昭窘迫退开,涨红了脸,差点撞到身后的黄色垃圾桶。
钟婵把废弃的手套抛进垃圾桶里,腰身笔直,抬脚开门,毫不留恋地离开,眼尾的余光不经意地扫过那青涩慌张的青年,鱼儿上钩了。
28岁的钟婵有一颗68岁的心。她不会悸动,但很会轻易挑拨起别人的悸动,那些男生在她面前无一不像个愣头青。
从庄昭入科的时候起,钟婵就注意到,他在看她。
可以说是恶趣味,也可以说是下意识,但不是成就感,钟婵不会以撩拨小男生作为成就。
偶尔帮费临替班时,和庄昭同台,她会看似不禁意地替他捏住腰绳——穿外科手术衣的时候,护士会帮医生系衣带,或者牵住腰绳,等穿衣者转动一圈,自己系上。
她也能看穿,在她值夜班的时候,庄昭故意留下来加班,到了饭点,她会好心询问:“小庄要一起吃晚饭吗?”
钟婵的所有举动,对象换做任何别人,都毫无破绽,理所应当。
但庄昭心中并不坦然,所有举动都变成了张狂的吸引。在他眼里,钟婵成熟冷静,美丽端庄,甚至在学术上都是他追逐的目标,浓郁的自卑和强烈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他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在某个钟婵值夜班的傍晚,他拿着一支玫瑰出现在办公室,趁着护士去查房。
通常这个点,钟婵已经吃完饭,会在医生办公室的窗边抽烟,抽完烟之后,坐下来安静地敲病历,以便晚上能早点休息。
“钟婵。”
这次,他没有叫她钟医生或者钟组长。他没有穿白大褂,只是简单的白衬衫,休闲裤,干净的23岁青年,负手藏了一支玫瑰。
钟婵带着一贯的笑意抬起头,问他:“有事吗?小庄。”
“我,我……我喜欢你。”庄昭强忍住想逃跑的冲动,鼓起勇气,双手把玫瑰举到钟婵面前。
那只稳拿手术刀的右手探枝,微微折弯花朵,鼻尖凑上花瓣轻嗅,身后窗户里是夏天傍晚的落日余晖,暗香浮动,晚风撩美人。
“谢谢你的喜欢,花是给我的吧。”钟婵毫不客气地抽出花,横放在办公桌上。
就像是男人大多喜欢年轻漂亮的姑娘,她也很喜欢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啊,不过,她不仅仅喜欢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她拥有大海和森林。
当然,钟婵的海不是滥,她可不收烂黄瓜。
很快,科室里的人知道钟婵和庄昭在一起了,钟婵距离上一段恋情,已经过去有些时间,最近也不是很忙,可以抽空谈个恋爱。
有人觉得帅哥美女真养眼,有人觉得钟婵不过空有几分姿色,有人依旧环绕庄昭。
28岁的钟婵已经不会介意,他是不是还和别的女生接触过密,也不介意别的女生主动献殷情。
但庄昭极度有分寸感和边界感,甚至显得有些自作多情。
护士A举起一支药:“庄哥,可以帮我开个安瓶吗?我掰不动。”
庄昭:“我也掰不动。”
病人B往庄昭身上一倒:“庄医生!我头痛!”
庄昭:“我去叫你主管医生。”
实习生C静悄悄坐到庄昭工位旁边:“庄老师……可不可以给我讲讲脑疝啊……”
庄昭:“自己看书。”
钟婵渐渐有些愧疚,因为她发现庄昭很认真,特别认真,倾尽所有感情,而自己显然没有做好和他一直在一起的打算,分手的那一天,会伤害到他吧。
庄昭会在手术室的淋浴间准备好她常用的沐浴露,会在手术快结束的时候,替她点好刚出锅的饭菜——工作以来她长期吃不上热饭。手术室的衣服拖鞋大多是公用,主刀会有专用的,庄昭还会把她的拖鞋换成她喜欢的美少女战士款。
每次事后,他还会温柔地从背后抱住她,把脸埋在她的颈窝里,用温热宽厚的胸膛贴住她的后背,像一只讨要宠爱的大狗狗。
她闭着眼,那一瞬间有种贪恋,想和庄昭在一起。
但她不敢。
她也不是没看过那些婚前是公主婚后是保姆的真实故事。庄昭才23岁,就连她自己都一年一个变,她怎么敢赌庄昭33岁,43岁还这样好呢?
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
(可以把心意寄托在事物中,但不可以滞留在事物中,只是寄托,那很小的事物也能成为快乐,如果滞留,很小的事物也能成为祸害。)
钟婵,清醒一点,不要沉溺,千万不要沉溺!
或许他会变,或许他不会变,但错过才会成就永恒的美好,白月光才不会变成饭粒,朱砂痣才不会变成蚊子血。
她很自私,享受了爱情的快乐就要撒手走人,并为此找了个理由:爱因为遗憾而不朽。
分手对庄昭来说毫无征兆,对钟婵来说却是蓄谋已久。
庄昭极力保持冷静克制:“为什么?”
钟婵笑笑:“你还很年轻,前途也很好,你还没有见过花花世界的诱惑吧。爱情不止一种模样,我不希望以后你开始渴望外面的风景时,我成为被抛弃的那个,所以到此为止吧。”
“我不会!”
钟婵的食指抵上庄昭的嘴唇,摇了摇头:“承诺,是因为做不到。”
庄昭大概求和了三个月左右,钟婵像水一样,漫流无形,难以攻破。大家在背后窃窃私语,说钟婵是渣女,心疼庄医生。
钟婵甚至不留情面地对他说:“你虽然是A组的医生,我管不着,但你也是科里的,你继续这个状态会给费临添麻烦。”
庄昭脸色刷白,唯有眼角泛红。
后来他递交了辞职信,钟婵安慰自己,看,也就三个月。
那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谈恋爱。
30岁的时候,她继承了家产,科里发生了一些事,费师兄调走了,好朋友薛二少也找到了真爱。
她迟疑到第二年,也辞职离开,准备出去玩一玩。
人生头31年每天过得宛如打仗,最长的一次八台连轴,下来时腰酸背痛,血看多之后,普天盖地的绿视,她一觉睡了一天多。
终于可以停一停了,她想去欧洲旅游。
还记得读书的时候,集中忙完一段,她和费临会约出去蹦野迪,现在年纪大了,女生一个人去也不安全,蹦迪变成了看时装秀。
有一次,一个西方骨相东方面孔的男模,秀场之后拦住了她。身高一米七的钟婵在他面前显得娇小,这个男模至少有一米九。
深金色的卷发有些长,松松系在脑后,眼神深邃,鼻梁高挺,嘴唇的弧度也仿佛从漫画中走出来。他身上还穿着走秀的服装,大片壮硕的胸膛露出来,腹肌隐隐。
“Lady,may I……”男人退开一段距离,琥珀色瞳孔里泛着光。
“No。”钟婵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绕开他走掉,然后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和英文语气截然不同的,奶呼呼的“可恶呀!”
钟婵放慢脚步,饶有兴趣地回过头,问:“中国人?”
男人挠挠脑袋,摇摇头,又点点头,说道:“混血。”
钟婵:“你叫什么名字?”
“Jacob。”男人认真回答。
“雅各布……你看起来年纪不大,现在还很流行圣经名字吗?”
“我19岁了,女士,”雅各布在胸前划了十字,“我的父母是虔诚的信徒。”
作者有话要说:
苏轼《宝绘堂记》:“君子可以寓意于物,而不可以留意于物。寓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乐,虽尤物不足以为病。留意于物,虽微物足以为病,虽尤物不足以为乐。”
上一章标题是十几年前重庆公交车车套上的公益标语,我很喜欢。
这章标题是小林一茶的俳句,算是钟婵在看似清晰的人生路上的迷茫,对她我只设想到30岁,以后或许找到爱情,或许八十岁也拥抱小鲜肉,或许孤独终老。
然后她的故事也到此为止了……虽然看起来像没完,但是钟婵的设定就是一个接一个的小鲜肉……
这章只是钟婵的爱情观,不是作者的爱情观,没有鼓励大家学钟婵的意思,大家一起来围观有钱有闲的鲜肉菩萨的快乐而已(求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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