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险局

    司烨当了几十年妖尊, 还敢从伪妖王清肃的手里捞来不小的权力,自然并非善类。

    早在俢北辰率兵赶来之前,他就已经向自己的好兄弟风岑妖尊借了一万精兵, 现在正埋伏于密道之内。

    城门的失守不过是引君入瓮的圈套, 只要娄鸿光和俢北辰他们深入城池内部,就相当于把自己困在了死穴之中, 绝无逃脱的可能!

    司烨洋洋得意地想着, 挥退了灰衣服的男人, 搂住玉疏嬉戏作乐。

    然而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那个灰衣男人便再度闯了进来。只是这次他神色添了些慌张, 不复之前的冷静。

    “大人, 不好了,我们的密道被人突破了!”

    司烨猛地抓紧扶手,倾身向前, 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咬牙问道:“谁干的?”

    “是一个女人, 突然领着一支军队闯了过去, 把我们的人困在了里面!”

    司烨脸色发黑, 语气极为阴沉:“什么女人?怎么会发现这个密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一群废物,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灰衣男道飞快地觑了一眼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大人,这里有一段密道传来的影像, 或许能帮我们搞清楚她的身份。”

    司烨烦躁地挥挥手:“还不快给我放出来!”

    灰衣男立即拿出传音纸鹤,并为其注入灵力。

    于是半空中摇晃着浮现出一个幽暗的地道,在画面里不断传来兵刃相击的声音, 鲜血和尸体比比皆是。

    正当司烨尤为不耐之时, 画面中忽然出现一个黑衣少女, 她带着好奇的表情大步走近,目光紧跟着移向画面正中。

    到了最后,整个画面里几乎只剩下她的身影,只见她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温声道:

    “嘿,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司烨妖尊吧?现在投降还可以限时领取优惠哦~要是殿下一高兴,说不定还能留你个全尸呢!”

    下一刻,她伸手不知做了些什么,这段影像突然陷入黑暗,然后戛然而止。

    司烨看见这一幕,只觉得心跳都要凝滞,额角的青筋也一鼓一鼓。他一把捏碎手里的浆果,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影像消散,气极反笑道:“这就是那位叛出师门的月家少主吧?还真是个轻狂的性格啊!”

    玉疏靠在他身旁,面不改色地剥完一个葡萄,忽地笑了一声。

    在司烨不满的眼神中,她缓缓撑起身子,莲步轻移踏下台阶,看着殿外的狼烟,柔声道:“大人,不如让妾身去会一下那位月家少主吧。”

    司烨盯着她,缓缓道:“去吧,我把那支麒麟军借给你,别让我失望。”

    玉疏淡淡一笑,转瞬间便离开了高塔。

    司烨稍稍舒了口气,重新靠回在软塌之上,开始陷入沉思。

    在他看来,那月昭琴不过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小辈,虽然凭借偷袭乱了他的阵脚,但到底不足为惧。他现在考虑的是要如何在短时间内没有支援的情况下,仅凭城卫兵来击退娄鸿光他们。

    他疲倦地再次挥退了灰衣男,展开地图打算仔细研究一番。

    然而又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那灰衣男便再次闯了进来,踉跄着扑到他面前。

    司烨烦躁地甩开地图,发出近乎暴怒的吼声:“又怎么了?!”

    灰衣男呼吸不顺,神色比上次更为惊惶,连尊卑都顾不得,大声地道:“大人,俢北辰来了!”

    司烨简直恨不得一脚把他从楼上踹下去:“不过一个黄口小儿罢了,你这么害怕做什么!”

    “不不……”灰衣男睁大眼睛连忙摆手,面色惨白地道:“我们的守卫,已经被他杀光了!”

    “什么?!”司烨一下子站了起来,快步走到窗边,低头向下望去。

    高塔周围本来站着不下十圈护卫,现在已经尽数化作了血水,粘稠的暗红色液体蜿蜒了一地,隐约可见尚未来得及融化的森森白骨。

    在满地血水之中,还留下了一片净土,那当中站着个年轻人,左脸戴着面具,身姿修长,正在从容地收回仙剑。

    司烨目眦欲裂,心知此人定是俢北辰,只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俢北辰却突然仰起头,看到他探出来的半张身子,竟朝他招了招手。

    司烨一把将栏杆捏出裂痕,愤怒得整条胳膊都在颤抖。

    但此刻他忽然注意到,眼前的景象似乎与他之前见到的并不相同。

    他此前之所以能镇定自若,就是因为他看到塔外狼烟犹在——那是他定下的信号,只要狼烟还是七星连珠的形状,就意计划仍在顺利进展。

    然而现在,原本好端端的狼烟竟已灭了四处,而城内也早已是一团乱象。

    令他更疑惑的是,方才俢北辰在塔下肆无忌惮地杀人,他没有什么信号都没看见,居然连声音都未曾听到。

    难道……是幻术?

    怎么可能!凭那一个不足百岁的小儿,怎么可能用幻境骗了他!就算是娄鸿光在此,也断不可能如此轻松就做到这一点!

    他一定是使用了某种秘法!或者是有高人相助!

    “混账,混账!”司烨狠狠攥着栏杆大骂。

    片刻之后,他深吸了几口气,露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咬牙切齿地道:“也好,就让我来会会他!”

    说完,他径直从塔上一跃而下。

    俢北辰举起长剑,微笑道:“恭候多时。”

    司烨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用灵力探知过后,确信周围没有伏兵,不由冷笑道:“你竟敢一个人过来找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又想耍什么花招?”

    俢北辰不答,反而很干脆地出手,挥剑的同时说道:“请赐教。”

    司烨变出仙剑,剑招凌厉地向他攻去,两人连过几十招,然而俢北辰已经显出疲态,司烨却反倒越战越勇。

    他的攻击越来越猛烈,只盼着早点把那个挑衅他的家伙捅成筛子。可无论面对怎样的招式受到什么样的伤,俢北辰的表情都没有任何波澜,看着他的时候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无疑让司烨异常的愤怒,他积蓄起全身的力量,打算对方致命一击。

    但就在这一刻,他竟感到自己体内的灵力在急剧减少!

    不好!

    司烨心下一惊,暗道不妙,急急后撤数步,匆忙间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正站在塔顶之上,手中大刀势如千钧的魄力,重重向下砍去。

    十几层高的塔楼自顶端开始倾塌,那道白色的身影穿梭在其中,手下动作不停,势要将其连同根基一起摧毁。

    “不——”司烨发出撕心裂肺的怒吼,眼睛猩红得几乎要滴血。

    他想要飞身上去阻拦那个人,却又被紧跟上来的俢北辰牢牢困住。

    司烨心肺都要裂开,他的攻击变得极为狂乱,大口地喘着粗气。

    “我的塔!你毁了我的塔!!”

    俢北辰平静地应付着他的攻击。

    “留着点力气吧。”他说,“再这样下去,你撑不了多久了。”

    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半空中尘土飞扬,高塔已经完全倾塌。

    一股浓郁的血腥气自喉咙处上涌,司烨勉强咽下一口血沫,体内缓慢消散的灵让他越来越烦躁不安。

    这时,那道白色的身影落到了他面前,他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的脸,从记忆里翻出了她的名字——

    “你是……怀月?!”

    以他现在的身体硬抗这两个人,根本就没什么胜算,司烨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猛然斩出一剑,混合着爆破术直接劈裂了脚下的土地。

    紧接着,他就在尘土之中逃亡而去,速度快得只剩残影。

    怀月问道:“主上,我们不追吗?”

    俢北辰道:“你去城郊密道支援月昭琴,我来追司烨。”

    “是。”怀月不疑有他,飞快地转身离去。

    俢北辰同样祭出仙剑,朝着司烨离开的方向飞去。

    ***

    此时的城郊密道外,月昭琴还在和东驰城的将士苦战。

    她现在带着的这支军队是楚昀借给他们的,精干强悍,军纪严明,一出手就把司烨的人给打得措手不及。

    密道被她打塌了一小段,砸死了一部分敌人,剩下的人也全都钻了出来,双方顷刻间便缠斗起来。

    场面虽然焦灼,但月昭琴还是看得出来,他们的人在不断占据上风,相信不消多时便能取得胜利。

    恰在此时,天边传来异动。

    月昭琴的表情一凝,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沉声道:“来了!”

    陈可握紧弯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就见从远处飞来一支军队,速度极快,眨眼间便降临到战场之上。

    领头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目光紧紧锁定在月昭琴身上。

    本已疲于应战的士兵们,一看到援军的身影便立时精神抖擞起来,似乎已经预判了胜负。

    月昭琴高声道:“东驰城已经快撑不住了,成败在此一举!自现在起,所有斩敌之人将得到三倍奖赏!区区羸弱之军,不足为惧!胜利必当属于吾主!”

    战士们一鼓作气,冲上前去,与对方再度迎来激战。

    月昭琴始终奋战在最前端,她的身姿坚屹不倒,也鼓舞着士兵们的内心。

    这场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就在月昭琴感到自己精力渐渐不济之时,她终于一鞭击倒了那为首的男子,然后三两下结果了他的性命。

    身后的士兵瞬间大为振奋,叫嚣着一拥而上,更加卖力地砍杀敌人。

    月昭琴收回鞭子,看着逐渐溃散的敌军,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支利箭从不远处的山坡之上射出,穿越人群和尘土,直奔月昭琴而来!

    陈可在她身后歇斯底里地呼喊:“主子,小心——!”

    月昭琴猝然后退,但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那支箭刺破了她的灵力罩,笔直地贯穿了她的胸膛!

    在无数兵刃中央,月昭琴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般看着自己的胸口。她颤抖着伸出手,似乎想要堵住自己的鲜血,却最终无力地垂下。

    战场上瞬间一片慌乱,在破碎的嘶吼和呐喊声中,玉疏手持弓箭站在山坡上,任由黑发被风吹乱,疯狂地大笑起来。

    他们赢了!

    第42章 胜利

    司烨一路狂奔, 进入了一座地宫之内。

    八十年前,他在第三次仙妖大战中受了重伤,险些变成一个灵脉残缺的废人。好在他找到了一个名叫范野的神医, 凭借秘法将自己的灵脉与东驰城附近的一条地脉相连, 可以从其中源源不断地获得法力。

    而那座高塔,就是连通他和地脉的枢纽, 没想到俢北辰那小贼居然发现了这个秘密, 害得他差点命丧当场!

    司烨打开结界, 走到地宫深处, 在那里摆放着一个圆形的祭坛, 高约三丈, 中间是一个六芒星状的花纹。

    他就像一个饥渴了几天的野兽,猛地冲上去伏在祭坛中央,用鲜血打开了禁制。

    灵力!他要汲取更多的灵力!

    这是那条地脉的脉眼所在, 只要地脉还在,他就能不断地获得灵力!

    而有了灵力, 他就能逃出这里, 然后东山再起!

    今天的耻辱他绝对不会忘记, 总有一天, 他要将俢北辰那个家伙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但他此刻尚未发现的是,在巨石之后的角落里, 一道黑影正逐渐浮现出来,悄无声息地盯着他的背影。

    清晰可闻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环境中响起,司烨蓦然从狂热的状态中拉回神智, 瞪大眼睛向后看去。

    “俢北辰?你怎么会在这?!”

    回应他的只有一柄闪着寒光的仙剑。

    司烨仓促应战, 刚刚吸收的灵力还在体内乱窜, 他不愿意认输,但运用的灵力越多,身体反倒越痛苦。

    终于在大脑一声嗡鸣之后,滑腻的血液顺着他的七窍流下,而俢北辰的剑也贯穿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地上。

    “这是特意为你准备的葬身之所。”俢北辰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一字一句地问道:“怎么样,还满意吗?”

    司烨的身上还在不断涌出鲜血,他的目光狠狠绞着面前的身影,充满怨恨地质问道:“你怎么会……知道……”

    怎么会知道他藏在高塔之上,怎么会发现那条密道,怎么会知晓地脉的秘密?

    俢北辰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想起在上一世,他们曾苦战了两个月,甚至到了最后,司烨还弄瞎了他一只眼睛,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治好。

    而这一次……

    他连报复的心情都没有,只是淡淡道:“这次是你输了,司烨。”

    司烨半条手臂撑着地面,勉力仰着头,颤抖着张开手掌,似乎想要抓住俢北辰的胳膊。他浑身都在用力,最终却只来得及触碰到对方一片衣角。

    他颓然地倒在地上,露出嘲讽而不甘的笑容,赤红着眼睛说:“就算我输了,你也不会赢……”

    “妖王血脉,从来都不得好死……”

    冷风吹散了他的话语,司烨猛地抽搐两下,最终僵直着身体失去生机,只有双眸还充血瞪大,满含怨愤地倒映出一个黑色的身影。

    俢北辰神色淡漠地收回剑,不再给他眼神,转身离去。

    ***

    城郊之内,战斗还在继续。

    玉疏站在树干后,收回了手中弓箭,露出得意的笑容。

    可这得意还没来得及持续多长时间,她便忽然听到自己的脑后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怎么,杀一个傀儡,就能让你这么高兴吗?”

    玉疏身体一僵,缓缓地转过头去,就见在不远处,站了一个黑衣少女,正背着手笑吟吟地看着她。

    顷刻之间,玉疏感到浑身冰凉。

    她张了张口,试图通过谈话来拖延时间,可对方显然无意废话,蓝色的灵力顺着长鞭向她袭来。

    玉疏自知法力不济,只能勉强应对,用了数不尽的阴招。然而月昭琴身负化神眼,自然可以尽数躲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把她重重地打倒在地。

    玉疏撑着身体,鲜血顺着嘴角流下,可她懒得擦拭,反而一眨不眨地盯着月昭琴。

    月昭琴道:“你若是不再挣扎,我便留你一命,带回去处置。”

    玉疏吃吃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别去自己脸旁的乱发。

    月昭琴皱着眉,却发现她的身体突然开始微微地颤抖。

    女人只留下一句喟叹般的话语:“我可不会死在你的手上。”

    下一刻,金色的光芒从她的体内爆裂开来,混杂的灵力和滚烫的血肉在空中飞溅开来。

    月昭琴下意识地打开扳指的防御功能,在一片眼花缭乱之后,她放下了遮住眼睛的手掌,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在眼前摇晃。

    “主子,主子,您没事吧?”

    月昭琴的视线逐渐聚焦,看到了陈可充满关切的脸,恍惚地念叨着:“我没事……”

    陈可露出欣喜的笑脸,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战场,对她说:“主子,您看,我们胜利了!”

    月昭琴看到他们的士兵正在欢呼,而司烨的人已经死的死,降的降,毫无还手之力。

    是啊,他们赢了。

    “主子,走吧,我们一起去找殿下!”陈可笑着朝她伸出手。

    月昭琴慢慢转动眼球,盯着陈可的面庞。温和的清风吹过她的发梢,让她莫名有种昏昏欲睡之感。

    陈可充满蛊惑的声音仍在耳畔:“走吧,跟我一起去找殿下复命吧。”

    不、不对……

    月昭琴猛然发力,一把推开陈可,朝着战场的方向奔去。

    可是那些将士明明看起来那么近,却怎么也赶不到。她越跑越远,而周围那些关怀的声音,战斗的场景,统统都扭曲起来,模糊成一片黑色的漩涡,侵吞掉她身边所有的色彩。

    月昭琴于是停下脚步,站在黑暗之中,勉强看出面前是一片森林。

    这是什么地方?

    她怎么会在这里?

    月昭琴警惕地看着四周,缓步向前走去。

    树叶不断传来沙沙的声音,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可周围的景色却几乎没有变化。

    她的脑袋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恢复了完全的清醒,终于明白过来,自己这是陷入了玉疏死前用全部灵力和血肉制成的幻境之中。

    而随着她的前进,森林里的温度也越来越低,哪怕她有着坚韧的修真者的身体,竟也感到难以抵御这股寒冷。

    月昭琴使不出法力,只好一路奔跑。

    于是她跑啊跑啊,一直跑出森林,顺着风声跑到了一座悬崖边上。

    她最终小心地站到边缘处,环顾四周后陷入了思索。

    “无处可逃的地方,就是生路。”月昭琴喃喃自语,望着身下高可千丈的悬崖。

    阴冷的寒风从下方袭来,在黑暗到看不清边界的环境中森森怒吼,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

    从这里跳下去,或许就能找到出口。

    尽管月昭琴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当然……

    做得到。

    寒风吹乱她的衣摆,月昭琴站在悬崖边上,深吸一口气。

    她强自按下大脑中前世跳楼的场景,无视自己颤抖的身体,纵身一跃直直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而过,月昭琴紧闭着双眼,在强烈的失重感之后,传来的并非预想中的疼痛,而是乍然变暖的温度。

    月昭琴慢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陈可蹲在自己身边,不断为她注入灵力。

    见她醒来,陈可顿时松了一口气:“主子,您醒了!”

    刚刚在爆炸之后,月昭琴就一直站在原地不动,而且身体变得越来越冰冷,陈可只好将她扶到树下放倒,为她注入灵力暖身。

    月昭琴盯着陈可的脸。

    还是那么严肃,那么认真得可爱,和那个矫揉造作的假货完全不一样。

    这样想着,月昭琴忍不住伸出手,往对方的胳膊上掐了一把。

    “啪嗒”一声,陈可托着月昭琴脑袋的手猛地缩回,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哎呀,好痛,不小心松手了。”

    脑袋撞到树干疼得发懵的月昭琴:“……”

    对不起,她再也不贩剑了。

    月昭琴揉着脑袋,扶着树干站起身,朝着战场的方向看去。

    她刚刚没听到太过激烈的战斗声,又见陈可神色泰然,便料定战场上局势乐观,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司烨的人几乎已无招架之力,被他们的军队层层围困住。比较令月昭琴意外的是,她竟然还在人群里看到了怀月的身影。

    陈可在她旁边解释道:“之前玉疏自爆而亡,那些士兵乱了阵脚,被咱们的人打了个落花流水,恰巧怀月夫人及时赶来,直接把他们一网打尽。”

    月昭琴点点头,这时怀月也很快赶到她面前,见她没事便十分欣慰地道:“还好你没事,要不然我真是没办法跟殿下交代了。”

    月昭琴倒是有点惭愧地说:“不好意思,都怪我不小心中招了。”

    “不要紧的。”怀月笑着说,“这是玉疏为对付咱们的军队准备的后招,你提前解决了她,反倒帮了我们大忙。”

    月昭琴愣了一下,问她:“你是怎么知道的?”

    怀月说:“殿下告诉我的。”

    月昭琴:“……”他倒是告诉她一下啊!

    怀月不知她心里所想,但仍旧解释说:“他本以为玉疏会一直守在司烨身边,没想到来了你这边,所以特意派我来保护你。我来了之后,见你已有苏醒之状,便派陈可护在你身旁为你注入灵力,没过多久你就醒了。”

    月昭琴懂了,也觉得自己刚刚的心理莫名有点无理取闹。

    这时,远处忽地传来成片的号角声,一道信号弹随之在天上炸开。

    月昭琴眼睛一亮,露出轻松的笑容:“我们赢了。”

    怀月也跟着笑道:“是,我们赢了!”

    战场上的所有将士们一齐高举武器,欢呼起来,汗水混合着血水砸落在地上。

    他们胜利了!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朋友

    战争结束之后, 月昭琴领着军队回了营地,安顿好伤员之后,便去找俢北辰汇报了情况。

    俢北辰看起来一切如常, 月昭琴无法判断他有没有受伤, 反倒被他发现自己没来得及掩藏的伤口,被看着吃了丹药才算作罢。

    后来又进来一个人, 传来了南方战线的消息。

    月昭琴也是这时才了解到, 幸高飞那边进展并不太顺利, 但他的主要任务本就是牵制雍都来的兵力, 所以还不算辱没使命。

    甚至棋朔妖尊还成功使计偷袭了另一位与他齐名的妖尊, 虽然手段不太光彩, 但确实又扫除了一大障碍。

    而雍都那边,听说清肃尊者为此大发雷霆,一连惩治了好几个“办事不力”的手下, 还在不断地加派兵力。

    俢北辰说:“按照计划,五年内便可抵达雍都, 届时一切自有分晓。”

    月昭琴厌恶战争和死亡, 但她不会放任自己这样的心情生长, 于是点头应声:“好, 那就希望一切顺利。”

    俢北辰道:“你中了幻术,不如先回去休息,剩下的事交给怀月他们即可。”

    月昭琴思索了一下, 也觉得自己身体有点透支,所以干脆答应了下来,转身朝着自己的帐篷走去。

    回去之后, 她先是喂自己吃了枚回气丹, 又坐在榻上调养了一番。然后等到体力渐渐恢复之后, 还是觉得不安,又打算出去找点活干。

    只是她刚站起身,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敢问月护法在吗?”

    月昭琴动作一顿,走过去撩开帐篷,只见外面站着一个白白净净的中年男人。他身着布衣,胳膊上别着个木盒,笑容相当亲和。

    男人指着自己说:“我,范野,您不记得了?”

    月昭琴:“?”

    范野:“刚刚您在安抚伤员,我从旁边路过,您忘啦?”

    月昭琴:“……”这她哪注意得到。

    尽管如此,她还是说:“原来是您,不知找在下有何贵干?”

    范野指了指自己的木盒,说:“殿下派我来给你疗伤。”

    月昭琴此时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好像的确从司烨那掳了个什么神医回来,现在想来应该就是面前这位范野了。

    所以他口中所谓的路过也根本不是路过,而是被人一路押到了俢北辰那里。

    月昭琴抽了抽嘴角,说:“既然如此,那您请进吧。”

    范野于是走了进去,坐下来开始替她疗伤。

    其实月昭琴的伤不重,范野很快就开好了药方,她一边伸手接过,一边向对方道谢。

    “嗨呀,月护法不用客气。”范野说,“其实您这伤吧,都不用我来就能自己痊愈,只是殿下放心不下罢了。”

    月昭琴难得感到自己竟无言以对,只好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范野丝毫没意识到她的茫然,嘿嘿一笑,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说:“虽然他性格古怪,可他给的钱多呀!”

    月昭琴:“……哈哈。”

    “不过……”范野摸着下巴,疑惑道:“他的钱是从哪来的呢?”

    月昭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他接续道:“该不会是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吧?唉,真是个禽兽啊!”

    月昭琴默默觑着他,范野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推测:“我就知道,这些打仗的啊,没一个是好东西!你想想啊,那养支军队,得多费钱呀!”

    “咱们的钱是有正当渠道的啦!”月昭琴无奈打断他,“有的是左护法他们做生意赚来的,还有的是从推崇主上的官员那募集来的,所以大夫您不用担心的。”

    当然还有一些其他方式得来的,比如俢北辰他爹的遗产,但月昭琴还不会傻到对一个刚来不久的的大夫吐露这些。

    “哦。”范野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把东西带好站了起来。

    月昭琴起身欲向他道别,却又听到他慢悠悠地问道:“月护法,您是个好人,为什么要一心跟随这样的魔头?”

    月昭琴看着他。范野依然含笑,神色沉静。

    月昭琴于是也笑了一下,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有人想要名有人想要权,而我想要的只能在他身上得到。就像您愿意为了钱听命于他,我也愿意为了那样东西倾尽一切追随他。”

    范野哈哈大笑,向她拱手告别,哼着小调走了出去。

    月昭琴坐回到榻上,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

    ……

    第二天,月昭琴感到身体已经恢复过来,不禁感慨修真者身体素质的强悍。

    因此她自行去找了俢北辰,想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刚好桑元德那边还在平息司烨其他藏起来闹事的手下,俢北辰便干脆派了月昭琴过去帮忙。

    月昭琴欣然领命,回去收拾了一下就径直出发。她路过城里时却突然想起来,倪魅和叶岚岚他们似乎就被安置在附近的一座宅子里,索性顺路过去探望一下。

    彼时的宅子中,倪魅正在一间小院里,练习月昭琴不久前教给她的鞭法。

    当时她很想再学些功夫,又见月昭琴法力高强,所以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羡慕之情。月昭琴本就希望这几个孩子多些自保能力,于是一口答应下来,并很快付诸实践,忙里抽闲地开始教她鞭法。

    倪魅悟性高,练了几遍就已经融会贯通,越来越有模有样。

    此刻她又把新学的鞭法温习了一遍,在院子里一个人迎风而舞,十分投入。

    而叶廷廷正从院外路过,匆忙一瞥后,便再也拔不动脚。

    倪魅注意到他的目光,停下动作,转头望向他。

    少女站在花树之下,笑容娴静而优雅,洋洋洒洒的花瓣从她的面前飘过,一直飘到叶廷廷的心里。

    倪魅歪了歪头,笑着问他:“你是谁呀?”

    叶廷廷顿时紧张起来,热气直往脸上窜,结结巴巴地回应道:“我我、我叫叶廷廷!”

    他说完又觉得不对,补充道:“我娘亲是怀月夫人!”

    “好。”倪魅冲他点头,语气温柔,“我叫倪魅。”

    叶廷廷傻笑道:“噢噢好的,魅妹妹……”

    倪魅:“……?”

    叶廷廷:“不是,倪妹妹……”

    他怎么说都不对劲,只恨自己嘴笨,一时急得脸更热了,跺脚道:“哎呀,我!”

    倪魅轻声说:“没关系。”

    叶廷廷呆了呆,说不出话来。倪魅于是微笑道:“就叫我倪魅吧。来,要陪我一起喝杯茶吗?”

    叶廷廷喜出望外,颠颠地跑过去,坐在石凳上跟她一起喝起茶。

    他原本并非话多之人,只不过有些孩子习性,这一刻却仿佛被人打通了某道经脉一般,从天上飞鸟一直聊到湖底猛兽,巴巴地说个不停。

    而倪魅则时不时点头应和,或是微笑旁听,态度无比温和。

    叶廷廷越说越激动,直到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才堪堪被打断:“廷廷,你来找倪魅玩吗?”

    “啊,我……”叶廷廷回过头,果然见到了月昭琴。他的大脑霎时清醒过来,这才想起自己似乎答应了叶岚岚替她到街上买样东西。

    “糟了。”叶廷廷懊恼地一拍脑袋,说:“我答应了岚岚去帮她买东西,结果不小心给忘了。”

    月昭琴好笑地看着他:“都想起来了,还不快去?”

    “啊?哦哦,你说得对,我现在就走!”叶廷廷蹭一下站起来,刚想着往外走,又忍不住望着倪魅。

    倪魅起身同他道别:“既然有事要做,那还是快点去吧,别让叶小姐久等。”

    “那、那再见啦。”叶廷廷依依不舍地看着她,人都走了一半,还不忘梗着脑袋说:“下次再聊啊!”

    “好。”倪魅答应下来,目送他离开。

    月昭琴看着他们的样子,在一旁笑道:“看起来,你们聊得还不错?”

    “是。”倪魅垂眸,笑着回应。

    骗人的。

    她怎么可能喜欢那种蠢货。

    只不过她和倪玛在这里无依无靠,除了月昭琴没有人会在乎他们。而月昭琴又是个捉摸不定的性子,能上一刻对着你笑下一刻就给你一刀,她当然不会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放到这样一个人身上。

    可叶廷廷不一样,他是怀月夫人的孩子,天赋过人,身份不低,如果能交到这样一个朋友,自然再好不过。

    事实上她早就有意接近叶岚岚姐弟,没想到今日恰好撞上,而叶廷廷竟然还稀里糊涂对她有了好感,实在是意外之喜。

    所以即便她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少年叽叽喳喳吵得不行,还是装出了一副极为耐心的样子来附和他,那个傻瓜完全看不出来,还真的以为他们交谈甚欢。

    倪魅这样想着,忽然听到月昭琴在一旁道:“他看起来很喜欢你。”

    倪魅微微一怔,内心的警惕油然而生。

    可月昭琴只是笑着对她说:“交个朋友吧。”

    倪魅看着她,眨了眨眼。

    月昭琴继续说:“我现在越来越忙了,总怕照顾不好你们,刚好叶岚岚姐弟与你们同龄,你们都是好相处的性子,相信一定能成为好朋友的。”

    在少许的沉默之后,倪魅说:“好啊,我也挺喜欢他的。”

    月昭琴于是点点头,道:“那就好,我还有公务要忙,就先去处理一下。”

    倪魅道:“姐姐辛苦了,要记得注意休息呀。”

    月昭琴笑着说谢谢,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倪魅站在院子里,看着她的背影发起呆。

    她总怀疑这个人能看透她在想些什么,可又什么都不说。但倪魅想,也许这些都不重要,如果月昭琴真的想装作一个善良的人,那她就会一直这样装傻下去。

    倪魅喜欢善良的人。因为他们最容易利用。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纠缠

    在一片山林之中, 月昭琴拍了拍袖上的尘土,准备收工回去休息。

    她刚刚和桑元德俘虏了一支东驰城的军队,人数不多, 所以战斗也赢得比较轻松。

    这时桑元德跟自己的属下交代了两句, 便朝着月昭琴大步走来。

    月昭琴向他致意:“桑将军。”

    桑元德站定在她面前,笑眯眯地说:“月护法果然法力高强, 令在下十分佩服啊!”

    月昭琴微笑道:“承蒙桑将军抬举, 在下修为浅薄, 自是不比将军法力深厚, 明谋善断。”

    桑元德哈哈一笑, 拍了拍她的肩膀。

    月昭琴眉头微动, 还想再说些什么,对方却忽然向下探出手去,做出了一个想要牵她的动作。

    月昭琴条件反射般侧过身子, 避开了他的接触,开口道:“桑将军您……”

    桑元德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 抢在她之前说道:“月护法, 我与你一见如故, 你却避我如洪水猛兽, 实在让鄙人很是伤心啊。”

    月昭琴看着他宛如欣赏猎物的目光,彻底明白过来。她前世也曾遇到过很多这种人,没想到现在见到这种眼神, 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反胃。

    月昭琴淡声道:“我并无此意,只是天色已晚,你我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桑元德盯着她, 笑容丝毫没有收敛:“既然如此, 月护法不若与我一同归去, 也好不辜负这良宵美景。”

    月昭琴忍住给他比中指的冲动,刚想说不如我给你钱去买把镜子照照,身后就传来熟悉的沉稳女声:

    “主子,我们该回去了。”

    “好的,阿可。”月昭琴见到陈可,就更加不想和桑元德纠缠,索性直接转身离开。

    桑元德无所谓地笑了一下,还想再跟上去,陈可却忽然抬起头,目光阴冷地盯了他一眼。

    他还没来得及疑惑区区一个侍卫,怎么敢如此无礼地对待他,就听对方低语着说:“这是殿下的人。”

    桑元德的心跳一停。

    陈可一字一顿继续道:“请您摆正身份。”

    等陈可走后,桑元德依旧站在原地,寒意渐渐顺着手脚爬上身体。

    ……

    月昭琴自然不会受这种事干扰心情,她回到营地后,照样兴致勃勃地乾坤袋中拿出早已买好的烤鸡吃了起来,还不忘分给陈可一个大鸡腿。

    陈可现在也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接下鸡腿后就坐到一旁默默吃了起来。

    等到吃饱喝足,月昭琴照常修炼段时间后,便躺下去短暂地睡了一会。

    俢北辰军纪严明,不准军队入城,连他自己都拒绝了娄鸿光入住城主府的提议,和大家同吃同住,月昭琴自然也不会例外。

    不过,虽然军营里确实住得不那么舒服,但月昭琴上辈子也不是个享福的命,所以还算适应现在的生活。更何况这场仗还要打上几年,早习惯少受罪才是真的。

    不到两个时辰后,月昭琴自动清醒过来。

    她现在修为越来越高,所需的睡眠时间反而越来越短,甚至经常几天几夜不休息。

    她出去看望了一些受伤的将士,又检查了一番军队的状况,确认没什么问题后,便自顾自地去处理公务,还顺带着修炼了几个时辰。

    日子总是这样枯燥而充实,月昭琴在忙碌中度过了许多天,才恍惚间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没见到过俢北辰了。

    她想,现在局势这么紧张,他忙也是很正常的。

    可她忍了几天,竟发现自己开始变得不习惯这种生活,连心情都少见地多了几分烦躁。

    月昭琴等啊等,没等来俢北辰,反倒遇上了娄鸿光。

    她趁机把左护法带到一边谈话,从东驰城聊到雍都,最后终于含蓄地进入正题——

    “说起来,最近好像没见过主上啊?”

    说到这个,娄鸿光的面色竟然更为沉重,对她说:“是这样的月姑娘,殿下此前受了伤,还在调养。”

    月昭琴怔了一下,好像在她的记忆里,俢北辰一直都是带伤的状态,却从未因此而表现出任何异样,更不会因伤搁置任何计划。

    半晌,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担忧响起:“娄大人,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

    “殿下其实是……”娄鸿光看着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如实相告。

    “殿下正处于血脉觉醒的关键时期,此前于战斗中不慎受伤,后又受修魔影响,心魔噬体,灵气混乱,所以不得不静养一段时间。”

    月昭琴的心紧了起来。

    她又想起那天俢北辰看着她吃丹药的情景,不禁暗自懊恼,为什么她就没看出来那个人受伤了呢?

    “那他……”月昭琴顿了一下,改口道:“那我能去看看他吗?”

    娄鸿光这次是真的纠结起来。不过他记得殿下曾在私下说过,如果月姑娘有任何要求,都务必尽力满足。

    所以这次嘛……

    娄鸿光说:“好吧,你跟我来吧。”

    月昭琴忙不迭地点头,赶紧跟着他走了。

    左护法把她带到了一间偏僻的宅子里,那宅子看着小,里面却弯弯绕绕,暗藏玄机。两人一直走了许久,最后来到一间密室前。

    娄鸿光传音进去:“殿下,月姑娘来见您。”

    他忐忑地等了一会,担心俢北辰会责怪他自作主张。好在门很快被打开,他当即松了口气,对月昭琴做了个“请”的动作。

    月昭琴于是独自走了进去,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密室之中幽暗黑沉,周围什么都没有,只摆着一颗黯淡的夜明珠,中间是一个几丈长的四方形水池。

    一个黑色的影子靠在池边,衣袍尽湿,黑发披散,血色的水纹从他身边一层层地荡开。

    感知到月昭琴的到来,男人缓缓转过身。他胸口的衣襟微散,肤色变得极为苍白,连嘴唇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只有一双眼睛还黑得惊人,宛若夜妖一般。

    他显得那样安静,也那样了无生机。

    月昭琴的心忽然一痛。

    ——他本该意气风发斩魔除恶,而不是死气沉沉地泡在一池冰水中,受到世人厌恨。

    于是她一步步走过去,跪坐在池边,伸出手腕凑到男人面前。

    在静谧的氛围中,月昭琴轻声开口:“师兄,喝我的血吧。”

    “我是魔修,还是至纯仙体,我可以帮你的。”

    俢北辰的目光落在她洁白的手腕上,然后慢慢转移到她的脸上。

    少女神色真挚,眼里带着尚未能很好隐藏的怜惜与小心翼翼。

    俢北辰突然极轻微地笑了一下,蓦地伸手按住她的脖子,然后将她一把拖进了水里。

    月昭琴手足无措,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然而男人的力度并不大,甚至为了避免她呛水,还特意提了她一把。

    当池水接触到身体的一瞬间,一股冰冷的寒意便顺着骨缝钻进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月昭琴睁开眼睛,看着俢北辰泰然自若的样子,简直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做到在这里泡了几天几夜。

    可即便如此,她也并不准备运用灵力抵御这股寒冷。她没有办法分担这个人的痛苦,就只好陪他一起承担疼痛。

    俢北辰修长的手指依然按在她的脖子上,他盯着少女清澈的眼眸,低声说:“你再说一遍。”

    月昭琴愣了一下,很快地道:“师兄,喝我的血吧。”

    俢北辰的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他靠在月昭琴耳畔,发出若有似无的叹息。

    然后下一刻,他猛然俯下头,变得尖利的牙齿咬在少女的脖子左侧,刺破肌肤沾染鲜血。

    一种尖锐的疼痛从脖颈处袭来,月昭琴不受控制地挣动了一下,男人的右手却紧紧将她按在怀里,另一只手则一遍遍轻柔地抚摸着她脑后的发丝,像是在安抚一般。

    月昭琴清楚地感受到他在吸吮自己的血液,然后温柔地舔舐了一下她的伤口。于是疼痛便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难言的酥麻感,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月昭琴伏在他的肩头轻轻地喘息着,身体无意识地微微颤抖起来。

    俢北辰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哑着嗓子重复道:“没事的,没事的。不要怕。”

    两个人被水浸湿的身体牢牢靠在一起,月昭琴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人用钢丝在不断拉扯着,一下近一下远,像是清晰又像是恍惚。

    她听到自己用带着鼻音的腔调“嗯”了两声,感受到自己好像不胜寒冷般,伸出手回抱住面前高大的身体。

    她听见耳畔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用一种飘忽的语气对她说:“睡吧。”

    之后她的意识便不由自主地模糊起来,在静谧得只剩呼吸的空间中,她渐渐睡了过去。然而即便在睡梦中,她也还是像贪恋这份安心的怀抱一般,手指紧紧抓住了男人宽松的衣袍。

    ……

    她好像一直睡了很久很久。

    久到,她在醒来的时候,看着床头洒落的阳光,还显得有些恍惚。

    “阿可。”月昭琴带着沙哑的声音在房间中响起,眨眼间,陈可就出现在她面前,低声问道:

    “主子,您可有哪里不适?”

    月昭琴摇了摇头,道:“我昨天是什么情况?”

    陈可微妙地沉默了一瞬,回答道:“昨天您出去之后,一直没有消息,直到今日卯时主上才将您抱了回来,并不准人前来打扰。”

    月昭琴怔怔地说:“好,我知道了,谢谢你。”

    等到陈可走后,月昭琴依然呆坐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上自己的脖子。

    那里光滑如昔,没有任何伤疤的痕迹,如果不是当时强烈的感觉至今仍教她心有余悸,她几乎要怀疑那不过是一场怪梦。

    可是现在,她的耳畔好像还能听见男人喑哑的低语,一遍遍说着“不要怕”来安抚她。

    心跳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月昭琴捂住脸,侧身倒在床榻上。

    只是、只是喂个血而已……

    她都在想些什么啊!

    月昭琴蜷缩着身体,拿脑袋去撞枕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终于,在经过一番狂乱的挣扎之后,她散乱着头发,目光呆滞地坐了起来,口里还默念着:“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爱人人人人爱我,一切皆空一切皆虚妄,今天不死明天也会死,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于是陈可再度走过来的时候,就见到月昭琴跟中邪了似的,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一边深呼吸,一边叽里咕噜地不知念叨些什么。

    陈可:“……”

    月昭琴睁开眼,茫然地问她:“怎么了阿可,你也要来一起修行吗?”

    陈可面无表情:“主子,殿下说他要请您过去一趟。”

    月昭琴反应慢了半拍:“谁?”

    陈可:“殿下。”

    月昭琴:“哪个殿下?”

    陈可:“……”

    月昭琴:“俢北辰是谁?我认识俢北辰吗?怎么可能?我对男人不感兴趣的,呵呵。”

    陈可把她从床上拽了起来,在月昭琴惊恐的眼神中无语地开口:“您已经睡了很久了,该起来收拾下了!”

    月昭琴:“……哦。”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孩子

    主帐之内, 俢北辰正在交代接下来的任务。

    他的脸色仍有些苍白,神情也懒懒的。但桑元德始终恭敬地低着头,不敢多看, 只是时不时应和着。

    待到一切结束时, 俢北辰却突然话锋一转:“月昭琴。”

    桑元德一愣,暗中抬眼瞧着俢北辰, 只见他依然头也不抬地处理着公章, 语气平淡地说:“离她远点。”

    “是, 主上!”桑元德心头一惊, 立刻把头低得更深, 说话也更为恭谨。

    等到走出门后, 他不由得拭去额角的冷汗,心中懊恼不已。

    他虽不懂俢北辰是如何得知前些日子的事情,却也明白自己这是犯了忌讳。恰逢娄鸿光正大步走来要找俢北辰汇报事情, 便偷偷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娄大人, 不知那位月姑娘, 跟主上究竟是什么情况?”

    娄鸿光看他神色慌张, 心里便猜到几分, 只好叹道:“具体什么情况我也无从得知,不过……我那日依稀看见,主上的本命法器曾被她放在手中把玩。”

    桑元德越听越是冷汗直流, 语气更加紧张:“既如此,那小弟若要找月姑娘赔礼道歉的话,不知送些什么才好呢?”

    “桑老弟, 你真是糊涂啊!”娄鸿光恨铁不成钢地瞅着他, “你以后只需见到她便绕道走即可, 现在竟还敢再提送礼的事,就不怕主上真的发作吗?君威浩荡,你如何承受得起!”

    “是,是!”桑元德连连点头,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这才慌慌张张地道谢告别,愁眉苦脸地走远了。

    娄鸿光叹息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去找俢北辰了。

    ……

    月昭琴一路被陈可拽过来时,还是浑浑噩噩的,可当她终于定睛瞧见俢北辰的帐篷时,却一整个清醒过来。

    陈可见她浑身一个激灵,瞬间攥住她的胳膊,反应极快地说:“来都来了,您还是进去吧!”

    月昭琴奋力要跑,却死活拖不动她,只好回过头默默地与她四目相对。僵持了一会儿后,还是妥协道:“好吧,那我就进去了,你要在外面等我哦。”

    陈可点头,谨慎地慢慢放开了她的手臂,看着她一步分作三步地走了进去。

    月昭琴撩开帐篷,才发现娄鸿光也在,她有些愣神的同时不禁心下一松——总算不用和大反派面对面交流了。

    俢北辰自她进来以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月昭琴佯装不知,垂下眼睫不曾看他,只是道:“殿下,您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俢北辰状似无所察觉,问她:“身体怎么样?”

    月昭琴飞快看他一眼,却又微微偏过头去,更加躲避他的目光,强作镇定道:“没、没事。”

    俢北辰脸上浮现一丝笑意,说:“没事就好。”

    之后他很自然地给两人说了遍接下来的任务,月昭琴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虽然强迫自己认真记下来,还是控制不住地神游了几次。

    末了,俢北辰问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月昭琴默默摇头,娄鸿光也说没有。

    俢北辰颔首,把眼神转向月昭琴,开口:“那……”

    这时候月昭琴反应就快了,下意识地道:“我还有事要办。”

    “哦?”俢北辰含笑看她,慢条斯理地问着:“不知月护法有何要事?”

    “我,嗯……”月昭琴试探着说,“该睡觉了?”

    娄鸿光回头看了看正午的阳光,悄悄羡慕了一下她的睡眠质量。

    俢北辰笑意更盛,却终究不再挽留她,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也好,那你便早点回去休息,毕竟之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月昭琴低着头没敢看他表情,颇为生硬地告别离开。

    娄鸿光跟着一起出来,和她并排走着,拿余光瞥她的同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月姑娘最近可是有些嗜睡?”

    月昭琴昨天一觉睡了不知多久,现在清醒得简直可以连熬七天大夜,但她不能拆自己的台,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啊,最近确实很喜欢睡觉呢。”

    娄鸿光表情严肃地点点头,又问她:“那月姑娘可还有别的地方感到不适?”

    月昭琴如实相告:“那倒没有,就是身体有些乏力,吃东西也不怎么有胃口,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没什么要紧的,就是之前累着了可能还有点贫血。

    娄鸿光“噢”了一声,叮嘱她多多休息。两人不久便在岔路口分别。

    然而娄鸿光走了几步,却忽然驻足回首,望向月昭琴的背影。

    他摸了摸下巴,陷入沉思。

    嗜睡、乏力、没有食欲、脾气变得古怪……

    这不和他媳妇怀孕时的反应一样嘛!

    想到这里,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难道说,殿下和月姑娘……!

    原来如此,难怪月姑娘肯为他放弃高贵的出身,堕魔入妖界,真是感人至深的爱情啊!

    他就说,之前一直看两人感觉怪怪的,原来是这种关系!甚至连小殿下都有了!

    娄鸿光美滋滋地转身离开,自认为自己发现了一件重要的秘密,连走在路上差点被人撞到,都异常和蔼地把瑟瑟发抖的士兵扶了起来。

    本以为自己要受罚的士兵摸着脑袋看着他的背影,搞不懂一向严肃的左护法这是中了哪门子的邪,怎么慈祥得跟他太爷爷一样。

    于是后来的几天,月昭琴每次遇到娄鸿光,都能感受到对方殷勤的照拂。

    碰见敌军时,她方抽出鞭子打算战斗,对面的小兵就被左护法一脚踹飞。

    忙了几天忘了吃东西时,她刚回到营地,几样酸酸辣辣的吃食就会被悄悄送到她面前。

    就连凑在一起讨论军情时,左护法都会特意为她送上一杯热茶,那慈爱的目光简直要闪瞎她的眼。

    如此几番之后,月昭琴忍了又忍,终于是没忍住,找了个机会悄悄问他:“左护法,您是有什么事要托我去办吗?”

    “不敢不敢!”娄鸿光连忙摇头,还顺便偷偷瞥了一眼她的肚子。

    唉,也不知道小殿下多大了,怎么还没显怀呢!

    月昭琴满头问号,动用了她全部的聪明才智,也没能搞懂这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她意外触发了左护法的老好人属性?

    正疑惑间,就听对方问道:“对了月姑娘,我看你最近实在太过劳累,不如把任务分一些给桑将军,也好多事休息啊。”

    月昭琴心想,现在桑元德见到她跑得比兔子都快,偶尔不得不见面还战战兢兢不敢看她,她要是再上赶着把工作分给人家,那也太缺德了。

    于是她只好笑道:“多谢大人美意,只是大家都在忙碌,我又怎好偷闲?您不用担心,我不怕辛苦的。”

    “唉,使不得啊月姑娘!”

    没想到娄鸿光居然脸色一变,严肃地劝导她:“就算大的不怕累,也得顾及下小的不是!”

    什么大的小的?

    月昭琴一头雾水,当触及到他频繁飘向自己肚子的眼神时,突然灵光一现,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他该不会……

    月昭琴震惊地看着他,缓缓道:“左护法,您该不会以为,我……”

    她似乎是噎了一下,但最终还是说了出来:“以为我怀了……?”

    娄鸿光被她拆穿,倒是有点不好意思,笑呵呵地说:“月姑娘,您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月昭琴:“?”不是,你等等,怎么还来真的呀?

    她沉默片刻,问道:“不知在娄大人看来,她的父亲该是哪位呢?”

    这次震惊的轮到娄鸿光了。他看看月昭琴又看看她的肚子,脸上又青又白,颤声问道:“那月姑娘觉得,他爹会是谁呢?”

    月昭琴:“……”这我怎么知道!

    她盯着娄鸿光,咬着牙一字一字地道:“娄护法,我没有怀孕。”

    娄鸿光愣在原地,脸色更加苍白,好像孩子没了的人是他一样。他虚弱地问:“没、没怀孕?”

    月昭琴用力点头:“当然,我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就怀孕!”

    娄鸿光仰天长叹,怅然若失,好半晌才重新看向月昭琴,露出一抹勉强而忧愁的笑容,道:“没关系的月姑娘,我会劝殿下努力的。”

    月昭琴:什么玩意?你要劝谁?怎么努力?

    她顶着一言难尽的表情,又急又不敢大声宣扬,只好语速飞快地强调说:“我和殿下不是那种关系!

    娄鸿光表情一凝,声音颤抖得更加厉害:“也就是说,殿下他……不想对你负责?!”

    月昭琴:“啊那倒也不是……”

    “唉!”娄鸿光痛心疾首,“都怪我这么多年不在他身边,才害他变成了现在这样!”

    “放心吧月姑娘,我一定会想办法劝导殿下,绝不让你受委屈!”

    他说完,竟然就满脸悲壮地转身离去,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徒留月昭琴在原地欲哭无泪。

    后来的几天,月昭琴一直试图让自己变的更加忙碌,以努力忘记这桩乌龙。

    但在暗中观察时,她却发现……

    左护法你果然没有消停下来啊!

    他不仅有事没事跑到俢北辰面前刷存在感,暗示他要对自己负责,甚至还从一个不通风雅的糙老爷们变得爱上了念诗!

    念得还净是些什么“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始觉海非深”、“与奴吹散月边云,照见负心人”之类的酸词!

    他这么搞了一通,不仅月昭琴的内心越来越狰狞,就连俢北辰看她的眼神都逐渐怪异起来。甚至军营里都开始传出风声,说她对俢北辰始乱终弃,搞得他伤心欲绝,才害得左护法不得不日日前去安慰!

    月昭琴那个气啊,她天天顶着将士们努力含蓄却依旧八卦的眼神上班工作,头一次发现,每一天都可以变得如此漫长,每一次见面都可以变得如此痛苦。

    到了后来,她终于受不住煎熬,在一个风和日丽的黄道吉日,下定决心要去找俢北辰解释清楚。

    在出发之前,她特意跟范野借了张灵符,贴在脑门上闭着眼念:“天灵灵地灵灵,保佑俢北辰今天变哑巴……”

    最后陈可实在看不下去,一脚将她踹出帐篷,月昭琴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去找俢北辰。

    第46章 负心人

    俢北辰看到月昭琴来, 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好整以暇地请她坐下喝茶,放下手头的东西静静看着她。

    “关于左护法的事……”月昭琴如坐针毡, 斟酌着开了口, “这个事情,说来有点复杂。总之就是这样一番, 那样一番, 最后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说着, 还悄悄抬头看了俢北辰一眼, 小心翼翼地问:“我这样说, 您那么聪明, 肯定明白了吧?”

    俢北辰微微一笑:“不明白,详细讲讲。”

    月昭琴开始在心里骂骂咧咧。

    俢北辰说:“骂我什么?”

    月昭琴脱口而出:“狗男人。”

    “……”她绝望了,含着泪水小声道:“我说我刚刚被人夺舍了您信吗?”

    俢北辰笑出了声。

    月昭琴面无表情, 心里骂得更狠了。

    俢北辰撑着头看她,幽幽地道:“又在骂我。”

    月昭琴露出假笑:“没有。”

    俢北辰:“我听见了, 你说我不是个东西。”

    月昭琴:“你本来就不是……等等, 你怎么知道?!”

    俢北辰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她却抢先一步, 抱紧自己的身体,惊恐地道:“变态啊!”

    俢北辰:“……”

    总之,经过一番波折, 月昭琴终于硬着头皮向他解释清了事件的原委。虽然她觉得,这个人可能早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玛德,想想就好气!

    她语气强硬地道:“反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以后不准再提!”

    俢北辰慢悠悠地说:“提什么?你怀孕的事?”

    月昭琴:“?”

    在她彻底暴躁之前, 男人终于松口:“嗯, 以后不提了。”

    月昭琴:算你识相。

    等到她充满疲惫地走出帐篷,竟然看见娄鸿光就站在外面,一脸戚戚然地望向她。

    月昭琴恍惚了一瞬间,猛地清醒过来,快步向前盯着他说:“左护法,你也听见了,我和殿下之间真的是清白的。”

    我可完全没有当你老板娘的想法啊!

    娄鸿光长太息以掩涕兮,第一句话居然是问:“所以小小殿下真的没有了?”

    月昭琴:“……嗯。”

    “你和殿下也根本不是那种关系?”

    月昭琴:“……嗯。”

    他痛心疾首,大喝一声:“是我对不起先王!”

    月昭琴:“……嗯……嗯???”

    “没关系的,月姑娘。”娄鸿光捂着心口,强颜欢笑,“我尊重你的选择!”

    月昭琴:“……谢谢啊。”

    只见娄鸿光一扭头,朝着反方向跑去,嘴里还大喊着:

    “祝你幸福!”

    “放心吧,殿下也不会怪你的!”

    “一切都是误会,但相信未来还有机会!”

    周围几个士兵听到声响,都纷纷探头出来,窃窃私语道:“原来大哥说的都是真的啊,看来月护法真的对主上那个啥了。”

    旁边一个道:“我就知道二哥没骗我,这样看主上也是个痴情的人啊。”

    另一个又说:“果然三哥说的没错,天下最毒女人心,爱你的时候能为你不顾一切,不爱你的时候将你弃若敝履。”

    月昭琴听到动静,纹丝未动,她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微笑。

    左护法,我知道你出发点是好的,但希望你最好不要出发。

    ***

    月昭琴回到自己的帐篷后,第一次放弃了修炼,足足睁着眼在榻上躺了小半个时辰。

    她感到自己好像一条干涸的咸鱼,除了瞪着眼扑腾就只能等死。

    过了好一会儿,她气若游丝地喊道:“阿可,快来看看我还活着吗。”

    陈可走过去瞧了瞧,说:“活着,活蹦乱跳,活力四射,活灵活现。”

    月昭琴:“现身说法。”

    陈可:“法不责众。”

    月昭琴:“众难群疑。”

    陈可:“……”

    月昭琴得意道:“想不出来了吧?”

    陈可沉默片刻,说:“一树梨花压海棠。”

    月昭琴:“?”

    她的眼珠子慢慢转过去,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开始哐哐地拍床,不满道:“阿可你在干什么?我都半死不活的了,你不但一点都不关心我,竟然还开始玩游戏!”

    陈可:“哦,属下该死,属下认罪,请主子责罚。”

    月昭琴幽怨地转过头,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鬼魂一般从床上坐起,轻飘飘地落地然后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她又开始像往常一样,坐到桌前准备处理公务。然而现在她的心仍未能完全静下来,没多久就开始托着脸发呆。

    她转着手里的笔,突发奇想道:“阿可,你说妖族和修仙者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啊?”

    陈可正在整理房间的身影一顿,还是老实地回答她:“这要看双方谁的修为和血脉更强,一般情况下,生的孩子是仙是妖会根据强大的一方而定。”

    月昭琴恍然大悟,怪不得来这个世界以后还没听说过半妖呢,这遗传机制还怪人性化的。

    她思索着道:“所以说如果俢北辰娶了个修仙者,那孩子大概率还会是九尾一族,因为妖王血脉的强大可以盖过一切。”

    “是的。”陈可直起身,语气平淡地问她:“主子,您要试试吗?”

    月昭琴手一抖:“我、我试?”

    陈可依旧安静地看着她。

    月昭琴不可置信地反问:“我试什么?”

    陈可字正腔圆:“跟殿下生个孩子!”

    月昭琴拔高音调,中气不足地反驳道:“我才不会呢!”

    陈可:“为什么?”

    月昭琴没回答,只是一叠声地说:“谁会跟他生孩子啊!”

    “我又不喜欢他。”

    “那种男人有什么好的?”

    末了,她指责道:“阿可你都学坏了!”

    陈可摊手,表示自己很无辜。

    “我……”月昭琴脸色通红,一边慌张地摸索着自己的书桌,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我还有公文没看,我要开始工作了!”

    陈可看着她掩耳盗铃一般把头埋到公文后面,满脸惋惜地转过身去。

    如果是殿下和主子的孩子,一定会很漂亮吧。

    ***

    在连续几天的忙碌之后,月昭琴终于将这场乌龙抛之脑后。

    她秉持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坦然面对身边人探究的眼神,还经常假装无所谓地插入他们的话题,暗戳戳地替自己开解。

    到了最后,他们终于相信……

    “原来月护法不是个负心人,只是贪玩了些。”一位小兵如是说道。

    对此,月昭琴表示她有以下六点要说:“……”

    好在大家的八卦心来得快去得也快,过了些日子,这件事总算是成功翻篇。

    这一天,月昭琴外出打劫归来,身上犹带着血腥气。她匆匆走进帐篷,打算替自己清理一下。

    说起来也是那风岑妖尊倒霉,他本就是商人出身,不爱江山美人唯喜金银珠宝,之前还把最精锐的军队借给了司烨,打算自己坐收渔翁之利。

    没想到俢北辰三两下就把司烨打得落花流水,他哪里想到俢北辰已是重生过的人,只以为是其道行了得,手段不凡。风岑深知唇亡齿寒之理,生怕俢北辰下一个就要对他出手。

    司烨战败消息传来的当天晚上,他就一个人躲到小金库里哭了一场,第二天便悄悄派人给俢北辰送来了不少钱财。

    俢北辰自然照收不误,不但如此,他还狮子大张口点名要风岑再献来三千上品灵石。风岑气个半死,本来绝不肯答应,奈何他的属下也是贪生怕死之辈,纷纷劝他答应下来。

    战乱一起,不仅钱财有损,之后的生意恐怕也要搁置很长一段时间。于是风岑眼一闭心一横,答应了他的要求。

    因此两天前,月昭琴就出发去接应他们的灵石。没想到风岑越想越气,暗中布下埋伏,想给她一个下马威,结果被月昭琴带着人追杀了一路,最后吓得他夫人亲自过来求情才算作罢。

    临走的时候,月昭琴笑着向他们道别,风岑则躲在他夫人身后,流泪咬着手帕,依依不舍地看着自己的钱被人带走。

    等到月昭琴上了飞剑,还依稀能听见风岑和他夫人的对话:

    “呜呜,夫人,怎么办啊,我的钱没了,我心好痛……”

    “没事的乖宝,钱没了咱们还能再挣,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那个女人好凶哦……”

    “谁让你非要给人家一个什么下马威?来,看看手上蹭破皮的地方还痛吗?”

    月昭琴一溜烟地飞远了,还不忘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

    等她快赶到自己的帐篷时,却忽然看到一条狗鬼鬼祟祟地窜了过来,在外面探头探脑,一见到月昭琴便摇着尾巴颠颠地跑过来。

    月昭琴看了一会,缓缓开口:“哈士奇?”

    大狗歪歪头,一副又凶又傻的模样。

    月昭琴沉默地看着它,它也就那样看着月昭琴。

    良久,月昭琴率先开口:“汪汪汪,汪汪汪汪汪(你是谁,怎么在这里)。”

    大狗:“?”

    就在月昭琴绞尽脑汁想要和它沟通的时候,大狗忽然说话了:“月姑娘,有话还是直说吧。”

    月昭琴一下就认出了这个声音,有些尴尬地说:“是左护法啊。”

    哈士奇严肃地点点头,道:“我前些日子不慎受了重伤,所以不得不化为原形以加休养。”

    月昭琴道:“原来如此,那不知左护法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我能帮到忙的地方吗?”

    “在下的确是有事相求。”左护法说,“我体内经脉堵塞,又有余毒未清,听闻月姑娘乃至纯仙体,不知可否帮在下打通经脉,清除毒素?”

    这种事说白了就是把她的身体当成净化剂用一下,以前原主也这么干过几次,还不算太难。

    但月昭琴看看他,却突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娄鸿光看着她的意味深长的眼神,讷讷地道:“月姑娘不会还在为之前的事生气吧?唉,说起来都怪我不好,殿下也已经批评过老臣了。”

    月昭琴:“怎么会,我可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娄鸿光:“嗯……”

    月昭琴:“您这表情是什么意思?嫌我小气还是怪我不懂事?”

    娄鸿光拿爪子挠了挠自己满是毛发的脸,不知道她从哪看出来自己的表情。

    月昭琴笑着摇摇头,也不再戏弄他,转而说道:“算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既然如此,那便请娄大人随我进屋疗伤吧。”

    哈士奇傻笑一声,摇了摇尾巴,继续摆着那一张睿智的面孔,跟着月昭琴走进了帐篷里。

    月昭琴坐下来,一边替他注入法力,一边好奇地问道:“说起来,我之前讲的那一句,左护法你是能听懂的吗?”

    “勉强能听懂。”左护法认真地回应了她,还不忘纠正道:“不过月姑娘,你刚刚那一句,有些语法错误。”

    说着,左护法就详细地向她解释了一下刚刚那句话的狗语正确用法。

    月昭琴频频点头,内心却默默吐槽:没用的知识又增加了。

    等送走娄鸿光后,早已发酵的疲惫终于沉沉袭来,月昭琴不禁倒头就睡。

    一直到外面传来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她才在朦胧中睁开了眼。

    “……”谁啊在她门口骂人!

    她阴沉着脸撩开帐篷,看清外面的人后,有些惊讶地皱眉道:“怎么是你们?”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蝴蝶

    月昭琴好不容易睡个好觉, 最后竟然被人吵醒。她带着少见的起床气走了出去,竟意外看到扭打在一起的倪玛和叶廷廷。

    这俩小混球怎么凑到一起的?

    他们不光打架,嘴里还骂骂咧咧, 月昭琴见他们小小年纪不学好, 嫌弃地道:“一边玩去,别打扰我睡觉。”

    倪玛不解地问她:“你这不都醒了吗?”

    月昭琴瞪他一眼:“还不是被你们吵醒的!”

    “你这人真奇怪。”倪玛说, “我要是睡着了, 就算有人在旁边杀猪都不会醒。”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

    月昭琴跟他说不通, 只好转而向叶廷廷下手, 开口道:“廷廷, 这是倪魅的哥哥。”

    叶廷廷顿时愣住, 本来抓住倪玛肩膀的手也一下子松开,愣愣地说:“倪魅的哥哥?”

    月昭琴道:“如假包换的亲哥。”

    叶廷廷呆怔地把目光转向倪玛。

    这眼睛和鼻子,确实跟倪魅有点像……

    “啊!”叶廷廷突然怪叫一声, 一把抓住倪玛的胳膊,“哥哥, 您没事吧?”

    倪玛傻眼了, 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他爹的没事吧?”

    叶廷廷此时不但不骂人了, 反而堆起一脸讨好的笑, 说话的腔调都甜蜜起来:“哥哥,刚刚是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希望您别往心里去~”

    倪玛疯狂甩着自己的手臂, 想要脱离叶廷廷:“你脑子抽了吧?滚滚滚,老子可没你这个缺心眼的弟弟!”

    眼看着倪玛转身要跑,叶廷廷赶紧跟了上去:“哥, 您要去哪啊?小弟和您一起!哎, 您是有什么急事吗?小弟我帮您去干呀!哥, 等等我啊哥——”

    月昭琴无语望天,本来仅存的睡意已经彻底消散,只好无奈地继续跑去工作。

    但那一刻她还不知道的是,这即将成为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唯一睡足的一觉。

    从那之后,她逐渐变得越来越忙。

    因为他们已经不能再耽搁,必须继续向南进军,加快与幸高飞所率军队汇合的速度。

    ***

    俢北辰果然遵守了诺言。

    在之后的进军中,他们绕过了风岑妖尊所在的地方,横跨山岭进入了妖界腹地。

    虽然,这不过是他一早决定好的路线。

    于是他们再度陷入了战斗之中,拼命厮杀,也拼命向前。

    苍穹辽阔,大雁南飞。

    月昭琴站在血海之中,安静地看着四周数不尽的尸体。

    刺鼻的血腥味不管闻了多久,都始终无法适应。

    这里面有她杀的人。

    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月昭琴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开始变得困难。

    但即便如此,她也不希望自己变成一个麻木的杀人机器。

    俢北辰踏着血迹,走到她面前,垂眸望进她的眼底。

    “你在怜悯他们吗?”

    月昭琴说:“是。”

    她本以为俢北辰必将对这种回答嗤之以鼻,可他只是用冷冽的声音,平静地对她说:

    “你会很痛苦。”

    月昭琴怔了一下,低声回答:“可我愿意。”

    “——我愿意承担痛苦。”

    如果痛苦可以使她保持清醒,那她情愿一直痛苦下去。

    俢北辰的神色多了抹复杂。

    每当这种时候,月昭琴就会散发出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她虽满怀怜悯,却又以近乎冷酷的姿态,旁观着一切,仿佛自己不过是个世外之人,随时都会离开。

    俢北辰压下心底的躁动,问她:“为了什么?”

    月昭琴微微歪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们值得你痛苦吗?”俢北辰说。

    “我不知道。”月昭琴喃喃着说,“可我只是不想……”

    她话到如此,却忽然顿住,说不出来。

    俢北辰淡淡一笑,注视着她的目光望向远方,似叹非叹:“不想变得像我一样。”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月昭琴脸上露出焦急之色,下意识攥住他的袖子,定定地说:“你不一样!”

    俢北辰的声音染上了疲倦:“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对我来说,只有你是不同的。”月昭琴仰着头,认真地说,“因为我相信你,我相信、相信……”

    月昭琴语无伦次,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可她急切地想要说话,想要消解他眼里的漠然和疲惫。

    于是她抓起他一只手的手腕,将掌心按在他的胸膛上,露出一抹柔和的微笑,轻声说:“你看,它还没有麻木。”

    俢北辰一动不动,任由她维持着这个姿势。

    那颗被忽视已久的心脏正在手下鲜活地跳动着。

    “……”

    俢北辰的唇角不自觉挑起和她一样的弧度,那双墨玉般的眼睛泛起了不知名的波澜。

    月昭琴想,她是真的很喜欢他笑起来的样子。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俢北辰却忽然转过身去,缓步向城门走去,缥缈的声音在秋风中响起:“走吧,我们该回去了。”

    月昭琴跟上他的脚步,侧头观察着他的表情,对他说:“师兄,你看今天天气多好。”

    俢北辰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看天边的阴云:“要下雨了。”

    月昭琴背起手,说:“下雨天刚好适合休息睡觉。”

    俢北辰没有答话。

    月昭琴依旧不屈不挠,继续道:“你看,世界还是很美好的。”

    俢北辰瞥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说:“这个世界已经千疮百孔。”

    月昭琴反驳道:“师兄,这就是你的错了。有一位罗丹先生曾经说过:生活中从不缺少美,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话音未落,只见俢北辰踏前一步,将地上一个装死的黑衣人一脚爆头,连眼珠子都骨碌碌滚了出来。

    月昭琴:“?”

    俢北辰慢条斯理地用法术清干净自己身上的血迹,还不忘偏头询问:“所以你喜欢这个?”

    月昭琴:“……”她才没这么变态呢!

    不过她看着俢北辰那干脆的动作,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忍不住问道:“说起来,师兄,你现在血脉觉醒到几成了?”

    她说完,还特意补上一句:“不能问就算了。”

    俢北辰看她,说:“没什么不能问的。”

    月昭琴眨眨眼,就听他道:“三成。”

    少女的目光变得震惊。

    要知道按书中的进度,他是足足花了五年才觉醒了两成的血脉。

    哪怕知道他保留了前世的记忆,月昭琴还是未曾设想他居然已经如此强大。

    大佬,你一下子把剧情进度推得这么快,会让我很难办啊。

    月昭琴叹了口气,又想起一个新的问题:“所以你究竟为什么要修魔?”

    如果说上辈子是因为意外,那这辈子呢?

    俢北辰顿了一下,回答道:“对我来说,修炼自己的功法会更加方便。”

    也对,他前世就是魔修,这辈子自然还是修魔进展更顺利。

    可是。

    身份、功法、灵宝……

    那些落云谷曾给予他的东西,他几乎一样也没有留下。

    但是,没关系,他总会拥有更多的。月昭琴如是想到。

    “其实。”俢北辰忽地开口,“还有一样被留了下来。”

    月昭琴不确定自己刚刚有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对方。

    俢北辰带笑回望她,没有说话。

    四目相对之间,月昭琴恍然意识到——

    被留下来的,是她。

    她抿了抿唇,嘴角还是止不住地上挑,小声说道:“这样说,我也有一样东西留了下来。”

    她说着,快步向前走了两步,转身正对着俢北辰。

    清风吹起她的发丝,月昭琴迎着日光,微微眯起眼,轻轻晃了晃脑袋,空荡荡的右手却赫然出现一条暗蓝色的鞭子。

    “是陨星呀。”少女偷笑着说。

    俢北辰挑起眉,神色近乎纵容一般,对她说:“好,是陨星。”

    月昭琴于是放声而笑,背过身去,顺着风吹去的方向大步前行。

    而俢北辰则始终看着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随她一同走回了军营。

    ……

    到了晚上的时候,月昭琴正在修炼,左护法亲自送了几盒糕点过来,说是作为上次帮忙的谢礼。

    她打开一看,都是自己喜欢的,便笑眯眯地谢过娄鸿光。

    她给陈可还有倪魅他们几个留了两盒,想了一想,又拿了两盒去找俢北辰。

    虽然那家伙一向不爱吃这种东西,但没关系,她可以吃给他看。

    她小跑过去的时候,正碰上范野从帐篷里走出来,两人互相打了个招呼。

    月昭琴担心是俢北辰又受了什么伤,赶紧走了进去。

    男人此时正坐在桌后,面具被摘下放在面前,抬眸看向她的身影。

    月昭琴放慢步伐,绕过桌子站在他身前,俯身看着他左脸伤痕一般的纹路。

    “你的脸……”月昭琴沉默片刻,表情十分诚恳地开口:“放心吧,就算你真的毁容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是吗。”俢北辰好像全不在意自己的容颜,语气闲散地道:“看来我还要谢谢你。”

    月昭琴也不禁笑了起来,她看着对方漂亮的眼睛,轻声问道:“对了,你的五感……”

    她记得书中有描述,俢北辰因为修魔的缘故,到了后期几乎是容颜尽毁,五感全失。

    俢北辰道:“我上一世已经找到了恢复五感的方法,这一次从觉醒血脉的那一刻起,我的五感就已经在慢慢复苏。”

    月昭琴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俢北辰看着她,说:“我看得见。”

    “……哦。”月昭琴默默收回手,又问他:“所以在来到妖界之前,你几乎都是看不见的,包括现在眼睛也没有完全恢复,对吗?”

    俢北辰道:“是。”

    月昭琴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忍不住感慨道:“完全看不出来呢。”

    “我能通过灵力感知,来确定每个人的位置和状态。至于其他的……”俢北辰说着,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脖子。

    顷刻间,一只漂亮的黑色蝴蝶浮现在肌肤表面。过了一会儿,蝴蝶轻轻动了动,然后扇动着翅膀,化为实体飞了出来,围绕着俢北辰飞了两圈后,落到了他右手的食指上。

    “它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俢北辰说。

    第48章 雍都

    月昭琴俯身凑过去看着蝴蝶, 觉得这的确是个好办法。

    虽然她听说蝴蝶的视觉好像挺差的,但俢北辰身上带着的灵蝶,肯定不能跟普通货色相比。

    她刚想说些什么, 脑子里却忽然闪出一些画面——

    在正阳峰内, 绕花而飞的蝴蝶。

    在黑荥峰上,风驰屋外养着的花上, 仿佛静止一般的蝴蝶。

    在某个夜晚, 她修炼完毕, 望着明月斋外的风光, 看见一只漂亮的蝴蝶在月下安眠。

    ……

    月昭琴呆呆地问道:“我好像, 见过这种蝴蝶?”

    俢北辰微微一笑, 没有说话。

    月昭琴有些抓狂地问:“你在监视我……我们吗?!”

    俢北辰于是便说:“这些灵蝶需要锻炼,所以我平时会把它们放出去。”

    “……”月昭琴用死亡一般的沉默应对他。

    俢北辰看着她的眼神,笑道:“你可以放心, 自从离开落云谷后,我就再也没有把它们放到过你身边了。”

    月昭琴皱着眉头指控他:“你不道德。”

    俢北辰十分坦荡地点了点头, 说:“确实如此。”

    月昭琴抽了抽嘴角, 小声嘀咕:“人不要脸, 天下无敌。”

    俢北辰假装没听见。

    月昭琴叹了口气, 觉得实在没办法跟他纠结这种问题。

    她盯着那只懒洋洋的蝴蝶,转而问道:“这种蝴蝶,你还有多少啊?”

    俢北辰道:“不多, 一共九只。”

    “好漂亮。”月昭琴摊开手掌,理直气壮,“我也想要一只。”

    俢北辰靠在椅子上, 慢悠悠地问她:“那你可知, 这种蝴蝶是怎么来的?”

    月昭琴很给面子地接话:“怎么来的?”

    “选用一只亥时而死的蝴蝶, 以法力高强者的尸体为养料,以妖法为剂,配以至纯至阴之灵力,注入子时月光,重复多日,就有十分之一的可能会培养出一只。”

    俢北辰抬起右手,那蝴蝶便扑腾了一下翅膀,飞回到了他的脖子上,渐渐消失于皮肤之下。

    他含笑看着月昭琴,继续道:“我用了一年时间,才养出这九只来。”

    听起来确实挺麻烦。

    月昭琴本也不是真的多想要,不过说着玩玩罢了,当即道:“对不起师兄,我错了,我不该觊觎你的宝贝蝴蝶。”

    俢北辰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桌子上敲了敲。

    月昭琴却已经将蝴蝶的事抛在脑后,将糕点盒子往桌子上一摆,客套道:“这几种糕点师兄你要吃点么?不吃的话……”你就看着我吃。

    俢北辰说:“吃。”

    月昭琴:“噢,好的,既然你不……”

    等等,你说什么?

    她沉默了一下,飞快地接着说:“既然你不想吃,我就先到旁边吃一会,不打扰你工作了。”

    俢北辰:“不,我想吃。”

    月昭琴:“不,你不想。”

    “为什么?”俢北辰把盒子往自己这边挪了挪,气定神闲地说:“我今天很有食欲。”

    月昭琴把盒子拽了回来:“狐狸不吃这种东西。”

    俢北辰按住盒子:“修真者也不该沉溺于口腹之欲。”

    月昭琴:“?”你玩我?

    总之,经过一番波折,这场战斗最后以月昭琴一把将糕点夺走作为胜利。

    她跑到一旁的椅子上,一边喝着茶一边吃着东西,好不惬意,而这份惬意尤其在她看到俢北辰不得不继续忙碌地处理公务时达到了顶峰。

    期间左护法和怀月分别进来了一趟,但大家早已对这种情形习以为常,非常淡定地互相问好。

    月昭琴吃饱喝足,便施施然地道别离开。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染上了这个习惯,每当忙得喘不过气或者压力太大时,就格外喜欢晃去俢北辰面前,说些废话干些没营养的事,来打发那些令她焦虑的时间。

    今天陈可有事要忙,月昭琴回到帐篷的时候只剩她一个人。

    她很快处理好白天积压的公文,不禁伸了个懒腰,长期劳碌的疲惫这一刻涌上身体。

    然而这时,她的动作却忽然顿住,目光定在了面前的某一个方向。

    只见一只蓝色的蝴蝶,正悠悠地穿过门帘,一直飞到她面前。

    月昭琴有些惊讶,伸出右手来接住它。蝴蝶落在她的掌心,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

    月昭琴脑内灵光一闪,试探道:“你是……俢北辰送给我的礼物吗?”

    蝴蝶轻轻动了动,似乎是一个点头的动作。

    这也太人性化了吧!

    月昭琴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只懒得不成样子的蝴蝶,严重怀疑俢北辰是出于嫌弃才把它扔给自己。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戳了戳蝴蝶的身子,小声说:“你说你主人怎么就那么奇怪呢?我要的时候他不给我,我不想要了,他却上赶着送给我,嗯?”

    蝴蝶扇扇翅膀,把脑袋扭了过去。

    月昭琴觉得好玩,继续嘀嘀咕咕地和它说着话。

    就在她吐槽“男人就是口是心非最麻烦了”的时候,那蝴蝶却突然抬起头,正视她的眼睛。

    月昭琴同样看着它,一缕细弱却坚韧的灵力在他们之间流转,最后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副影像。

    俢北辰正靠在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块玉石,目光凉凉地望向她。

    这难道就是修真版的视频通话?似乎是要她与蝴蝶眼睛相对才能发动?

    月昭琴还在思索,就听俢北辰问道:“你刚才说我什么?”

    月昭琴一惊:“你能听到?”

    俢北辰笑了一下,说:“听不到,我猜的。”

    月昭琴:“……”

    俢北辰道:“我已经让它认你为主,从此之后,只有你才能命令它。”

    月昭琴点点头,终于放心了下来。

    于是在接下来一盏茶的时间里,俢北辰详细地把蝴蝶的使用方法跟她讲了一,末了问道:“还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吗?”

    月昭琴回复没有,俢北辰便说了句“好”,然后切断了这个“视频通话”。

    月昭琴挠了挠头,开始研究起自己的宝贝蝴蝶。

    结果就是她不得不感叹,这蝴蝶属实好用,除了发送语音、图片、录像等外,还能进行语音通话、视频通话,堪称无敌简化版的修真vx。

    虽然有点费法力,但因为蝴蝶是俢北辰养的,所以法力也由他直接提供,月昭琴只负责享受即可,简直不能更舒服。

    她心满意足,把蝴蝶放在外面玩,自己则继续进行修炼。

    等到要睡觉时,月昭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蝴蝶摆在了枕边,这才躺了下去。

    这种蝴蝶感知敏锐,刚好可以用来探测危险,以至于她这一觉睡得十分安心,直到睁开眼睛还感到有些恍惚。

    月昭琴发了会呆,转头看向倒在枕边的蝴蝶,微微一笑,轻声道:“谢谢你呀,小蝴蝶。”

    蝴蝶抬起头扫了她一眼,又把脑袋埋了下去,不耐烦地扇了扇翅膀,当做回应。

    ***

    只可惜,宁静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几天之后,俢北辰便再度整合军队,跨江南下。

    在临走之前,月昭琴特意问过倪玛和倪魅,是否要继续跟着他们。

    而这一次,他们的回答依旧与之前无异——

    “我们愿意。”

    月昭琴于是笑着说好。

    叶廷廷也在旁边,听到这回答顿时松了口气,笑嘻嘻去找倪魅说话,结果被倪玛一巴掌挡开,两人瞬间又打闹起来。

    月昭琴无奈地看着他们,忽然注意到远处走来两道身影,似乎是俢北辰和一个陌生的男子。

    那人身形高瘦,穿了身红衣,侧对着她看不清脸。

    月昭琴回头去问陈可:“阿可,你知道那是谁吗?”

    陈可低声回应:“是棋朔妖尊。”

    月昭琴若有所思。她记得这位在书中貌似是俢北辰的得力干将,后期也在仙妖大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结局却很是悲惨,在战场上为保护叶岚岚姐弟万箭穿心而死,尸首更是被悬挂在城墙上三天三夜。

    甚至连他拼死也要保护的两个孩子都没能守住,彼时妖界大军溃败逃亡,叶廷廷和叶岚岚被叛徒献给修仙者以求自保,最终不屈而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月昭琴看了看一旁的叶廷廷,突然用力揉了揉他的脑袋,说道:“我会保护好你的。”

    叶廷廷不满地理顺自己的头发,“切”了一声:“小爷我厉害着呢,才不用你保护!”

    月昭琴笑了笑,也不计较。她见那男子已经离开,便和叶廷廷他们告别,转身去找俢北辰。

    陈可本也打算跟上去,忽而被倪魅一把抓住。

    少女朝她眨眨眼,笑着道:“陈可姐姐,我前些日子学的功法还有些不明白的地方,可以请你帮帮我吗?”

    陈可好像明白了点什么,她看看月昭琴又看看倪魅,最终说:“可以。”

    月昭琴全然不知身后的事,小跑着来到俢北辰面前。

    男人早就站在原地等她,待她走近了,便朝她身后望了一眼,道:“你要把他们留在身边?”

    月昭琴心知他指的是倪玛和倪魅,于是看着他说:“不可以吗?”

    俢北辰道:“那个女孩……”

    “没关系的。”月昭琴打断了他,微微一笑,“她才十二岁,心思不坏,只是缺人教导罢了。”

    她喜欢,俢北辰自然不会反对,便淡淡地“嗯”了一声,说:“随你。”

    月昭琴笑着和他一起离开,还不忘向他打听棋朔妖尊的事。俢北辰一一为她解答。

    ***

    当天夜里,月昭琴夜不能寐。

    她索性从床上坐了起来,潜心修炼,静待第二天的到来。

    次日一早,号角吹响,他们便在俢北辰的率领下挥师南下,杀敌攻城。

    妖界之内狼烟四起,战火纷飞,死伤者不计其数。

    而这样的战斗,一打就是四年。

    在路上他们有过败仗,但胜绩居多;他们遇到过妖王派出的军队,也应对过各种盘踞一方的势力。

    鲜血和尸骨铺就了他们前行的路。

    四年之后,他们和幸高飞成功汇合,最终历经险阻,抵达了妖界的都城——雍都。

    高墙之下,娄鸿光目光坚毅,摇旗呐喊:

    “归极妖宫前任左护法娄鸿光,恭迎吾主归来!”

    所有将士们昂首挺胸,一起高呼:

    “恭迎吾主归来!!!”

    天边乌云渐至,寒风骤起。

    俢北辰站在紫华烈龙背上,剑尖直指城门方向,神色淡漠地发出最终命令——

    “杀。”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清肃尊者

    清肃七十八年, 前朝皇子俢北辰率众归来,攻打归极妖宫。双方鏖战七日,僵持不下, 血积三尺, 尸骨累地。

    在又一次的平局之后,双方停战三日, 获得了短暂的喘息。

    月昭琴从营帐中走出, 查看了伤员的情况。然而她灵力几近枯竭, 连给他们疗伤的能力都没有。

    除了愧疚, 她能做的只有坚守到最后一刻。

    她一路走着, 在途中遇见了同样受伤的怀月, 还有流着泪说要去找范野学医术的叶岚岚。

    最后她终于在军营的边缘,看到了俢北辰的身影。

    彼时他正站在高地之上,眺望着远处的雍都, 不知在那里待了多久。

    月昭琴慢慢地走近。

    她想,这本该是他的故乡, 可现在他只有靠最暴力的手段, 才能回到自己出生的地方。

    周围树叶沙沙作响, 俢北辰背对着她立于寒风中, 身姿挺拔,衣袂翻飞。

    月昭琴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这一刻, 她忽然懂了他的厌烦和疲倦。

    所有人都在兢兢业业地表演着,按照既定的剧情或哭或笑,最终轰轰烈烈地走向那一场注定毁灭的结局。

    而早已经历过这一切的他, 却又被迫重新回到起点, 只为更好履行作为“反派”的责任。

    俢北辰终于回过头。那一向无波无澜宛若死水的双眸, 只有在见到对面的人时,才会泛起轻微的涟漪。

    月昭琴走到了他身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无从开口。

    俢北辰说:“别担心,我们会赢的。”

    月昭琴看了看他,说:“我知道。”

    俢北辰沉默了一下,缓缓地道:“直到现在我还是会想,当初把你留下,究竟……”

    “不。”月昭琴打断了他,“我没有后悔。”

    她盯着俢北辰的脸,一字一句地道:“师兄,你不要小瞧我。”

    “你们在前面冲锋陷阵,我怎么可能会当逃兵?这四年多来我从来没有一刻后悔过自己的决定,我相信以后也是如此。”

    俢北辰笑了笑,把一串崭新的手链套在了她的手腕上。

    之前那枚扳指已经在战斗中光荣牺牲,所以现在,俢北辰又送给了她一串手链。

    月昭琴低头摩挲着手链的宝石,听到他说:“那就保护好自己,直到最后一刻。”

    ……

    三日之后,攻城之战再次开始。

    双方一直打了六天,死伤越来越多,而他们的胜算,也越来越大。

    到了第七天,伪妖王的军队已经节节败退,城门失守在即。

    而这一回,清肃尊者终于决定亲自出马,誓要将敌军尽数击退。

    月昭琴站在浩浩荡荡的军队中,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名位高权重的妖王看起来还是青年模样,他面容冷沉,眉头紧蹙,眉心一道深红。

    在士兵们的嘶吼声中,清肃大喝道:“俢北辰,你为群仙盟效力多年,如今又残害我妖界子民,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还不快纳命来!”

    娄鸿光先行出列,高声道:“清肃,你蓄意谋害存懿尊者与王妃,窃居王位八十年,妖界之内民怨沸腾,早就容不下你了!”

    风声朔朔,双方将士怒吼和示威的声音愈来愈响,震耳欲聋。

    奇异的是,月昭琴看着这场景,原本躁动的内心竟渐渐平息下来。对战争的厌恶和对屠杀的恐惧慢慢转化为一种安详的平静,让她能够更坚定地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伴随着鼓声的响起,两方士兵一拥而上,奋力厮杀,战况顿时焦灼起来。

    怀月和幸高飞领军奋战,俢北辰则带着娄鸿光和月昭琴他们直奔清肃而去。

    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清肃本是前妖王亲封的护国大将军,法力高强,能凭一己之力镇压妖王宫七十余年。在他篡位之前,就已经是鼎鼎大名的强者。

    即便此刻遭致围攻,他依然能游刃有余地点兵布阵,并亲自持剑冲锋,丝毫不见怯色。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月昭琴的错觉,清肃的眼神总会不自觉地转移到她的脸上,那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恨意。

    她从记忆里恍然间找到了些什么蛛丝马迹,可现在形势危急,完全来不及细想,只好先全力应敌。

    半柱香的时间后,他们终于突破重重阻拦,来到了清肃面前与他对峙。

    清肃看着对面的几个人,露出轻蔑的笑容。

    他高举右手,大喝一声:“拿剑来!”

    一柄硕大的仙剑从随从的手里飞出,被他一把攥住,犹如霹雳般向前斩出。

    闪电一般的灵力顺着他的力道汹涌而来,霎时间狂风乱舞,尘土飞扬。月昭琴闪身躲过,那剑气便堪堪削断她一缕发丝,在巨响声中将地面辟出一个裂痕。

    清肃看着他们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泛红的眼睛紧紧锁住俢北辰,就像饥饿已久的猛兽终于找到了美味的猎物。

    他手中的招式愈来愈急,也愈来愈凶狠,不消一会,月昭琴身上就挂了不少伤,俢北辰和娄鸿光同样如此。

    只是她还来不及喘息,清肃眉心深红色的印记突然在阳光下隐隐闪烁起来,他手中的仙剑直指苍穹,紫色的灵力一直蔓延到半空中。

    原本的艳阳天忽然间电闪雷鸣,强大的灵力席卷着剑气滚滚而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之势冲向了前方的三个人。

    月昭琴瞳孔猛地一缩,几乎连闪躲的时间和力气都没有。

    然而,在混杂着天雷的剑招抵达她眼前之时,俢北辰接下了这一击。

    昆吾剑横在他的面前,在剧烈的冲击下发出阵阵嘶吼,十二个防御铃铛散布在他周身,随着剑气的吞咽破裂坠落。

    俢北辰的嘴角渗下鲜红的血液,双眼流淌着紫色的光芒,目光沉沉地望向清肃。

    娄鸿光和月昭琴左右夹击,最终抵消了这一道势不可挡的剑招。

    清肃轻飘飘地看向他们,只把这当成是蝼蚁们最后的挣扎。

    他手腕一转,长剑再次毫不留情地袭来,剑身快得只剩残影。

    可这一招,俢北辰再次接了下来。

    他不仅接了下来,甚至还在转瞬之间找到对方的破绽,反手一剑挥出,震得清肃手臂生疼。

    清肃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专注的神色。

    他专注地审视着俢北辰,审视着他手里的剑,可他在这个年轻人身上只看到了沉稳和平静,他感受不到恐惧,甚至也感受不到怨恨。

    清肃定下心神,继续发起攻击。

    他的剑可势如雷霆,也可鬼魅如蛇影,这一次俢北辰果然没接下来,被狠狠刺伤了肩膀。

    然而,清肃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展开,就再次凝固。

    因为俢北辰的剑比他更快一步地挥了过来,斩断了他一只衣袖。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还有一更,早睡的小可爱可以明天再看~

    第50章 妖王即位

    在接下来的过招中, 清肃的招式不断被看破,甚至有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出手, 俢北辰的剑就已经拦在了他要斩去的方向上。

    他当然不会想到, 俢北辰前世曾在归极妖宫的密室中找到过他的功法,并仔细研究了三年, 早就对他的剑术谙熟于心。

    俢北辰并不急于展露这件事, 而是一点点拆穿他的招式, 令他越是进攻, 便越是惊疑不定。

    终于, 在俢北辰悉数破解了他的攻击, 而娄鸿光和月昭琴一拥而上的同时,清肃在暴怒中疯狂地挥动着仙剑,仿佛被逼进了牢笼里的野兽。

    俢北辰虽然能破解他的剑招, 功力却远不如他,最强的护身法器也已经被清肃击碎, 好在有娄鸿光在, 总能及时替他抗下清肃躁动的灵力。

    而月昭琴则迅速认领了偷袭的职责, 一跃成为了击伤清肃的主力。

    这位伪妖王面对俢北辰时尚且能残存一丝理智, 但每当看到月昭琴,却一副要把牙都咬碎的表情。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月昭琴虽然一样不好受, 却因为看到了希望而越战越勇,化神眼的威力被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本在战场上杀敌的手下看清肃形势不妙,当即领着人冲了过来, 带着火焰的长|枪震开了俢北辰手中长剑, 急声道:“大王, 您没事吧?!”

    清肃一把将他推开,怒喝道:“给我杀了他们!”

    可这时,他低头看向一片狼藉的战场,却发现自己的军队早已落至下风,节节败退,不由脑内“嗡”地一声,几欲吐血。

    旁边一人连忙扶住他的胳膊,乞求道:“王上,我们走吧!”

    清肃肩膀不断涌出鲜血,双手也在止不住地颤抖,一种难言的耻辱让他完全没办法冷静,可他知道,如果再强撑下去,会死的人很可能是他。

    于是他强压下胸腔的怒火,低吼道:“走!”

    说完,清肃便和若干属下一齐撤退,飞身朝着远处的归极妖宫逃去。

    俢北辰毫不犹豫地紧跟上去,娄鸿光先行一步替他开路,月昭琴则留在后面殿后。所幸怀月他们及时赶到,替她缠住了追兵,让她得以脱身去追随俢北辰。

    ……

    金黄色的晚霞像泼墨一般铺满了皇宫的上空,紫色的灵力在大殿之中暴涨外溢,伴随着断裂倾塌的声音,扰乱了这一片宁静。

    月昭琴踩着落日的余晖,极速赶到了大战的现场。

    在重重尘土之后,俢北辰从宫殿之中走了出来,他手持长剑,神色冷郁,脸上血迹未干。娄鸿光跟在他后面,自觉地捂着伤口,站到殿门附近当守卫。

    月昭琴放慢速度,落到俢北辰面前。

    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过来,将昆吾剑递给她,沉声道:“去杀了他。”

    月昭琴愣了一下:“我?”

    俢北辰显然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将仙剑强行塞给了她,说:“一刻钟后,我要见到他的首级。”

    月昭琴只好道:“是。”

    于是她顺着断壁残垣走到了大殿内,看到了靠在一根柱子后苟延残喘的清肃。

    他变得神色颓败,眼下一片乌黑,头发也尽数花白。

    只一瞬间,月昭琴便明白过来——

    俢北辰吸收了一部分他的法力。

    在书中,俢北辰也正是因为修炼这种禁术,才使得他最终容颜尽毁,五感全失。

    清肃睁开眼睛,死寂的双眼瞟向她的身影,竟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怎么,是你来给我送终?”

    月昭琴没有说话。

    因为刚刚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回想起了清肃身上与她有关的瓜葛。

    听闻清肃年轻时对月夫人有意,但月夫人性情冷漠,乃至对他嘲讽侮辱,终究成了他求之不得的白月光与痛恨之人。

    而俢北辰,却偏要他此生爱之深恨之切的女子与他人诞下的女儿,来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月昭琴迎着他赤红的双眸,尽力使自己呈现出一种镇静到冷酷的状态,对他说:“是我。您还有什么遗言吗?”

    “……”

    就是这样的语气,和这种冷漠又蔑视的眼神,简直与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清肃怨毒地盯着月昭琴,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仿佛又回到了百年前,他欣喜地捧着花赶去赴约,却听到高傲的少女对他说:

    “我是月家的大小姐,你一个低贱的妖怪,凭什么以为自己能配得上我?”

    “离我远点,看见你就觉得恶心!”

    他所有的真心和尊严,都在那一刻被踩得粉碎。

    自此之后,他花了数十年时间,从一个普通的将领,一步步成为了护国将军,最后趁机篡位当上妖王。

    他权势滔天,后宫佳丽无数,他以为自己早已走出了当初的阴霾,甚至能让那个女人悔不当初!

    可是这一刻,他看着少女肖似她的容颜,却恍惚间觉得,好像自己一直都停留在那一地碎花中,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穷尽一生求而不得。

    他胸口一阵闷疼,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呼吸急促脸色发青。

    月昭琴:不是,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也好,也好。”清肃忽然笑了两声,闭上双眼,认命般说:“是你也好。”

    月昭琴举剑的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女,目光逐渐变得的模糊,却还在喃喃地说着:“至少你这么像她,至少你身上,流着她的血……”

    他的声音渐渐沉了下去,潮湿的血液从他的七窍流出,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他撑着最后一口气,慢慢地蠕动着嘴唇:“我这一生,到底还是……”

    “什么也没得到。”

    最后几个字几乎已经微不可闻,伴随着他无力垂下的头颅,消散在房间之内。

    这位纵横一时、以残暴闻名的妖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在狼狈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月昭琴静立片刻,手起剑落。

    滚烫的鲜血喷溅到她的身上,月昭琴迅速从乾坤戒中取出一个盒子,蹲在地上把清肃的头颅放了进去。

    她带着点恍惚地想,还好,不是死不瞑目。

    她清干净衣服和盒子上的鲜血,就这样走出了偏殿。

    俢北辰仍在外等她,和她一起回到了沙场上。

    月昭琴站在高处,打开盒子,清肃的人头血淋淋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少女铿锵的话语伴随着传音响彻战场之上:“清肃已死!天命当属吾主!”

    俢北辰所率军队士气大振,高呼道:“吾主万岁!”

    太阳即将落山,最后的余晖马上要被群山遮掩。

    伪妖王麾下军队溃不成军,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月昭琴在士兵们的欢呼声中,和他们一起涌向归极妖宫。

    这场战争注定为妖界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七日之中,俢北辰以杀止乱,镇压左护法一行人,平定大小叛乱。一时间,归极妖宫横尸遍地,血流成河,入者多,出者少。

    七日之后,新任妖王俢北辰即位,群妖跪服,诸界震动,号称——成慕尊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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