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仙人泪
天空乌云密布, 归极妖宫的气压似乎也随之低了下来。
披着黑色大氅的男人双眸赤红,神色沉郁,正大步地朝着宫殿走去。路上守卫纷纷敛目俯首, 不敢多看一眼。
他毫不停留地进了寝殿, 薄唇微抿,衬得脸部线条更为冷硬, 脸色是少有的难看。
然而来到床边, 要把怀中的人放下的时候, 动作却又是那么轻柔, 甚至小心翼翼, 仿佛她是什么易碎的珍宝一般。
月昭琴安安静静地待着, 任由俢北辰褪去她脏污的衣裳,仔仔细细地为她上好药,再给她换上干净的衣服。
等一切都结束, 俢北辰便执起她的手,两人十指相扣, 互相依偎着。
“俢北辰。”月昭琴带了点鼻音的话语闷闷地响起, “我看不见了。”
“我知道。”俢北辰俯首吻着她的发顶, “我在这。”
月昭琴下意识地拉住男人的袖子, 失去光彩的双眸一眨不眨地望着他:“我以为,你会怪我。”
俢北辰敛下眉眼,缓缓道:“是我的错。”
他抱紧怀里的女子:“我没能保护好你。”
月昭琴摇了摇头, 说:“事发突然……我也没想到。”
两人沉默地拥抱着,过了很久,她说:“我有点害怕。”
俢北辰抚摸着她的头发, 极浅淡地笑了一下, 神色中带了些古怪:“放心吧, 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有办法把你救活。”
月昭琴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怀疑他的话。
这个人啊,究竟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她不禁问道:“你现在的血脉,觉醒到了什么程度?”
俢北辰说:“八成。”
哪怕心有猜测,月昭琴依旧感到了震惊。
她记得,历任妖王中觉醒程度最高的那位,据说也仅仅达到了八成多。当时他凭借一己之力打破两界平衡,发动第二次仙妖大战,大败修仙界,三界之内无人能敌。
“所以即便你只剩一缕残魂,甚至不再存于这个世界……”俢北辰说,“我都会把你找回来。”
“好。”月昭琴轻声答应。
“我不会离开你的。”她说,“但是,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记得来找我。”
太阳渐渐落山,月昭琴就着俢北辰的怀抱,慢慢睡了过去。
**
后来的几天,她一直在养伤。
养着养着,伤快好了,灵脉却又痛了起来。
这病已经很多年没犯过了,就连范野也说,或许之后可以逐渐痊愈。
可今天,那种痛苦卷土重来,虽然较之从前程度轻了许多,却仍旧令她害怕。
“有那么疼么?”
月昭琴坐在亭子里看风景的时候,倪玛蹲在一旁,仰着头问他。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跟吕铎一起玩得久了,他现在的习惯越来越像条小狗。
月昭琴说:“挺疼的,不过忍忍也就过去了。”
“你就不好奇这镯子哪来的吗?”倪玛突然伸手指了指她腕上的玉镯。
这还是上次俢北辰送的,月昭琴愣了一下,直觉有什么不对,便问道:“怎么来的?”
“这玉镯是地脉所化,可补给灵力,温养灵脉。”倪玛说,“他在仙人泪找到的。”
“……仙人泪?”月昭琴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似乎声音都在颤抖。
她盯着手上的镯子看了许久,才干涩地开口:“我以为,是他神通广大,无所不能,才找到了这块玉石。”
倪玛说:“他的确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
“他和范野一起翻阅了许多古籍,查到在修真界中,可以利用特殊阵法,采集地脉之力,供己所需。”
“而仙人泪的灵力是最强大,也最纯粹的。那里的灵力积蓄深厚,而且几乎没有被污染过。”
月昭琴的手不自觉握紧,眼眶渐渐漫上了红晕。
倪玛垂下头,摸了下鼻子,继续说:“你的天赋实在是很高,修行上限也就随之拔高,而且范野说,你的意思是不愿意停止修行。”
“所以为了配得上你越来越强大的灵脉,必须要有足够的灵力来弥补你体内的缺陷。再加上你是至纯仙体,不纯粹的灵力要是大量涌入,只怕会损伤根基。”
“现在的地脉,但凡品质好些的,基本都被占领甚至榨干了,要不然也已经因为各种原因,蒙受了污染。而你的发病频率越来越频繁,灵脉的缺陷也越来越致命,要花费时间去找一条新的优质地脉,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月昭琴屏住呼吸,轻声说:“所以……”
倪玛站起身,苦笑道:“所以最后可以找到的最好的选择,就是仙人泪。”
“后来的事你基本也知道了,没过多久,尊者就装着变成石头的我,单枪匹马去了仙人泪。他利用法阵榨干了整条地脉的灵力,炼成了一小块灵石,最后幻化成了你手上戴着的这个镯子。”
“带上我主要是因为我是山妖,能开山移路,比较适合对付里面的环境。其他人嘛基本就没什么用了,带过去说不定还是个累赘,所以尊者连声招呼也没跟他们打过。”
“说到这,真不是我不帮忙,眼睁睁看着尊者伤得那么重。你也知道,我这点实力在那里面根本不够看,所以我平时就负责开开路补个刀之类的。”
月昭琴摩挲镯子的动作猛地顿住,她盯着倪玛的眼睛,颤声问:“他的伤……究竟有多重?”
倪玛叹道:“这么说吧,尊者在里面呆了一个多月,除了受伤就是受伤,等到出来的时候,已经浑身是血,整个身子都烂了。”
“他找了个地方待着,把范野召了过去,回归极妖宫前的那些日子,全都是在养伤。”
“说起来,本来范野是主张内外兼治的,可尊者非要先治外伤,内伤就吃吃丹药之类的调理一下,等差不多两个月后表面基本看不出异样了,才算是正式开始疗治内伤。结果没治多久,他又带伤赶了回来,一直过了快三个月,伤才算是好全了。”
倪玛又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补充道:“哦对了,这个镯子应该是依靠尊者的精血来维持运转的,好像每隔一段时间就要给它点血。”
“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尊者故意这么设计的,反正现在的情况就是,离开他你肯定就活不下去了。”
月昭琴并不在意这一点,转而问道:“那美人幽昙是……?”
“你说这个啊。”倪玛思索了一下,“当时他的伤已经基本不会被察觉出来了,所以原本打算直接返程。结果那天他突然问范野,天底下最好看、最稀有的花是哪一种,范野说他知道一种花,叫美人幽昙,长在异灵山脉深处,艳压群芳而且百年才产一枝。”
“他听完这番话后,第二天就走了。这次是他一个人去的,大概三四天就回来了,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不过看范野先生那脸色,估计是伤势又加重了。现在想想,可能就是那个时候,他真的去了异灵山脉,给你采了一朵美人幽莲回来。”
月昭琴沉默地坐在那里,没有说话。
倪玛不忍见她这个样子,讷讷地道:“那个,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月昭琴轻声应下,依旧坐在风中,安静地看着微皱的湖水。
哪怕俢北辰来的时候,她也还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没有抬头。
俢北辰站在原地,凝视着她面无表情的面容,和即将溢出眼眶的泪水,无奈地说:“为什么要哭呢?”
月昭琴猛然抬起头,死盯着他的脸,一字一顿地质问:“你是故意的,对吧?”
俢北辰淡淡地笑了笑,说:“是。”
他故意瞒着她,又在必要的时机,故意把这些告诉她。
月昭琴总是会喜欢往自己身上揽各种责任,她可以豁出命去救陈可,也可以奋不顾身地去救叶岚岚和倪魅。
而他偏偏要让她知道,她的命是他不顾一切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对他而言,月昭琴举世无双,胜过世间一切。
“我……”月昭琴捂住眼睛,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你为什么要让我难过……”
俢北辰俯身拥住她,低声哄道:“我不想让你难过,也并不是在逼你,可我希望你以后不论做什么,都能考虑到我。”
他拿下她的手,直视她的眼睛:“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一切,而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你。我只想让你知道,也许有些时候,你可以不必那么拼命。”
就像上一次,他已经通过同心契,感受到月昭琴遇到危险,只要她愿意想办法拖延时间,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
然而她偏偏选择了最偏激的那种方式,她先发制人与天道交手,只为了赌一个并不大的可能性。
那时候俢北辰问她,在出手的那一刻有没有考虑过他,月昭琴无法回答。
而现在,她明白了。
“对不起……”月昭琴哭着抓住他的衣襟,“是不是很疼?对不起,俢北辰,我会保护自己,我不想再看你为我受伤……”
终于得自己想要的答案,男人微微地笑了起来,轻叹道:“好,我们都会好好的。”
那一天,狡猾的狐狸,在一个又一个的陷阱之后,成功占领了女孩的心房。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月昭琴,他喜欢看着她笑,却也同样喜欢看着她哭。只要这些情感都是为他而生,就足以令他兴奋地战栗。
就如同此刻,他一边为惹她哭泣而愧疚,却又一边痴迷于她的泪水与亲昵。
痛苦与幸福纠缠,深爱与占有共生,这才是属于九尾的天性。
作者有话说:
大家圣诞节快乐!
第102章 命运之轮
成慕三十六年, 群仙盟撕毁协议,入侵妖界边境,烽火再起, 史称第五次仙妖大战。
那一日, 风声如浪,俢北辰和月昭琴率领大军, 举旗北上。
“天道来了。”在猎猎狂风之中, 俢北辰如是说道。
月昭琴立于仙剑之上, 举目远眺, 在远处望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
他选择的这具身体依然是平平无奇的样子, 穿了身白衣, 长发飘飘,见到他们后迅速消失不见,只抛下了一句话:
“结局已经注定, 一切都将结束。”
月昭琴微微一哂,只觉可笑。
她偏头问道:“他特意化成人形来帮助南宫阎的吗?”
俢北辰颔首:“他现在能做的不多, 这已经是承受天地法则反噬之后, 能做的极限了。”
“仅凭他自己, 真的能改变战局吗?”月昭琴对此感到怀疑。
俢北辰淡淡道:“当然不能, 不过他可以通过支配气运,来增加修仙界的胜率。”
看着月昭琴不解的神色,他继续解释:“所谓天命之子, 即气运眷顾之人。但九州气运是恒定的,他们所得到的气运,其实是从他人身上掠夺而来, 因此在天命之子身边的人, 多半会发生不幸。”
月昭琴:“……”
听上去有点缺德, 但仔细想想好像很有道理。
**
战争开始于他们抵达边境的第七天。
这一次,又是渡生门的人打头阵。
为了见到武铁柱,月昭琴自告奋勇,率军应战。
乌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边,为首的是一个高大的男子,乌发黑眸,五官深邃,脸部线条冷硬。
好像有些眼熟,但想到她毕竟去过渡生门,也就不足为奇。
那男子功力不俗,出手干净利落。两人交手片刻,彼此都不留余地,月昭琴成功让他身上率先挂了伤。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剑锋一转,招式风格随之一变,那凌厉的剑招,令月昭琴愈发眼熟。
她看着男子深沉的眼睛,恍然间想起了什么。
她曾在渡生门一时兴起,教过一个少年。那少年阴鸷,冷漠,如鹰隼般的双眸与眼前人如出一辙。
但这想法不过匆匆掠过,她手下动作依旧,带着必杀的决心,祭出更加强大的灵力,逼得他倒退数步。
男子喘息几口,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说过,我会来打败你的,月昭琴。”
月昭琴笑了起来,那是一种不该对敌人表露的,畅快而欣慰的笑容。
她说:“我也说过,我不会记得你的。”
桓子濯啊。
原著中没有对这个人的记载,也许是他始终游离于剧情之外,也许是他在原剧情中一生庸庸碌碌,甚至寿命不长。
然而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正站在她面前,对她说——
“我会打败你。”
命运没有束缚住他,剧情没能阻碍他的成长,仅仅过了数十年,他就强大到足以领军与她对峙。这是何等的气魄,又该是何等的艰辛。
长鞭像藤条一样甩出,狠狠击中了桓子濯的右肩!
两人都未曾因昔日恩情而留有余手,尤其是月昭琴,几乎杀意外泄,面不改色闯进渡生门的包围圈,将一众弟子打得落花流水,惊惶逃窜。
渡生门的战败几乎是必然的。
为防埋伏,月昭琴并未乘胜追击。
在逃走的路上,群仙盟的军队垂头丧气,只有桓子濯面色如常。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他常年面无表情,所以才显得没什么变化。
他走在军队最前端,安静地出着神。
几十年前,那个人将他从泥潭里拉起,却又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时候,她强大到令他难以企及的地步,而现在也依然如此。
大军已经走了很远,他依旧在回头远望。
旁边的副将不经意间一瞥,却发现素来冷面冷情的头领,此刻正挂着他从未见过的笑容。他不由得大惊,连忙揉了揉眼睛,等再去看时,桓子濯却已从他身旁掠过,面色是一如既往的阴鸷。
刚刚的一切,仿佛是一场幻觉。
**
与渡生门的第二场战役很快到来。
月昭琴终于如愿以偿见到了武铁柱,或者说,人形兵器毕秋云。
岑冉面色沉重地站在军队后方,显然对月昭琴心有忌惮。
事实证明,她的忌惮是对的。
月昭琴的战斗风格是极其特别的,用群仙盟的话说,就像一缕温和的火苗,伴随着微风环绕在你周围,有那么一瞬间,你甚至会产生一种它其实温和可亲的错觉。但一旦你稍有放松,它就会立刻化作熊熊业火,将你连骨带皮吞噬干净。
但这一次,她采取了截然不同的作战方式——更激进,也更干脆。
在此之前,岑冉曾针对她的作战习惯进行了详尽的分析,而显然,这些都已经用不上了。
激烈的战斗从第一声鼓鸣开始之时,便即刻到来,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失去了先机。如果不是毕秋云在前方英勇奋战打破僵局,恐怕渡生门将一蹶不振,再次落得个仓惶败走的结局。
可月昭琴此次的目的本也不是胜利。
她的任务是保全尽可能多的战力,以准备接下应对天道的恶战。
而其余的目的,则更为简单明了——得到毕秋云!
在月昭琴接近毕秋云的一瞬间,岑冉完全陷入了慌乱。她一脸错愕地看着月昭琴用长鞭缠绕住他们的人形兵器,然后强行将之带走。
她不顾安危冲了过去,歇斯底里地大喊:“拦住她们!快!拦住她们——”
“撤吧,师姐。”旁边有人苦苦相劝。
岑冉转过头瞪着他,那双猩红的眼睛令一旁的弟子倒退一步,不敢多言。
不能放走毕秋云!这是岑冉心中唯一的念头。
她是掌门的私生女,从小天赋不佳,靠着无数灵丹妙药和强行赋予的机遇,才勉强走上首席弟子的位置。但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质疑她的来历。
直到人形兵器的出现。
她是唯一可以操控人形兵器的人,而此前,她也凭借着毕秋云在众多战役中取得了亮眼的成绩——这一点无疑极大地巩固了她的地位。
可月昭琴居然想要抢走毕秋云!
她一定会狠狠折磨这个渡生门的俘虏吧,岑冉想。
为了不让师妹受苦,她只能忍痛做下最后的决定。
岑冉颤抖着抬起手,飞快念了一串法诀,最终轻声地说:“自爆阵法,启动。”
说完,她闭上了眼睛,好像不忍见到接下来的场面。
但是,几息之后,战场上仍然只有士兵们的嘶吼声,预想中的爆炸巨响完全没有出现。
她错愕地睁开眼,看到的是月昭琴嘲讽的表情。
她手上的毕秋云正处于昏迷之中,浑身被紫色的光芒笼罩着,自爆引起的金光在她周身环绕,却并未冲破桎梏,反而被紫色的灵力化解。
一阵深刻的惧意涌上心头,她拼命地大喊:“所有人听令,撤——”
恰在这时,一道紫光从天而降,轰然劈向地面,如同惊雷乍起。
预想中的爆炸,也许就是这样,岑冉看着地面焦黑的裂痕,蓦然划过这个想法。
但她已经来不及多想。
俢北辰的剑已经离得很近,那种程度的高手绝非她所能应对,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竭力保卫她的安全。岑冉匆忙转身,祭出了身上全部的法宝,才狼狈地逃回群仙盟的营地。
月昭琴望着败逃的渡生门,终于松了口气。
**
要将人形兵器恢复神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事实上月昭琴甚至曾考虑过,如果唤醒她的神智,是否会为她带去更大的痛苦。
但俢北辰只用一句话就打消了她的顾虑——
“她的神智从未消失,而且一直在挣扎着冲破束缚,企图恢复正常。”
是啊,如果她真的放弃了抗争,那在当初的战场上,她就不会因为自己的呼唤,而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月昭琴与俢北辰合力,依靠范野和解崇提供的方法,成功唤醒了她被镇压的神智。
少女茫然地坐在笼子里,满是伤痕的身体缓缓移动,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是哪里?”
月昭琴听到这话,差点流出泪来。
这过程实在艰难,武铁柱一度变得异常躁动,无差别攻击身边的所有东西,所以到了最后,他们不得不把她关到了笼子里。
好在现在,一切都结束了。
月昭琴打开笼子,紧紧拥抱住她:“是我,铁柱。”
“……月昭琴?”武铁柱喃喃念出她的名字。
她哽咽着说:“是我,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一边把武铁柱带去疗伤,一边为她解释了发生的事情。
而武铁柱也告诉了她曾经发生的事。她说得很平淡,也只有在讲那些人是如何敲碎她的骨头、剥离她的血肉之时,才微微瑟缩了一下,似乎还心有余悸。
月昭琴心疼地握住她的手:“以后不会再有人那么对你了,我保证。”
“嗯,我相信的。”武铁柱轻声说。
“你要吃点什么吗?”月昭琴看着她差不多完成初步的疗伤,问道。
“我的身体经过改造,早已异于常人。”武铁柱摇了摇头,“为了把我自身的战斗能力最大化,他们去掉了我体内许多不必要的功能,比如味觉。而且我也并不需要进食,只靠特定的仙丹,即可维持生存与战斗。”
沉默良久,月昭琴露出若无其事的微笑,说:“好,那我们先回去休息吧,我还为你准备了新衣服,要去看看吗?”
武铁柱笑着说好,与她携手离开。
外面的阳光真好,她想。
第103章 一往而深
“我是真的很喜欢你。”
棋朔一手握着扇子, 直视怀月的目光,声音低沉清晰。
他感到身体的温度正在攀升,尽管竭力表现得认真和淡定, 但语气依然紧张得微微急促。
怀月看着他, 歪了歪头。
“因为我救了你?”她问。
在之前的那场仗中,怀月不顾安全, 替他挡下一箭。伤好之后, 棋朔突然再次表白。
类似的话他之前也说过几次, 但无一例外都被拒绝。后来他再也没有这样做过, 她还以为对方已经放弃。
棋朔急忙否认:“不不不, 跟那个没有关系。”
怀月说:“这次你是认真的吗?”
棋朔舔了舔嘴唇:“每次都是认真的, 我发誓。”
怀月没有立刻回答,像是在沉思。过了会,她轻轻摇了摇头:“抱歉, 我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打算。”
即便早已预料到,棋朔还是呼吸一滞。他勉强扯出一个笑脸, 说:“我知道, 但我愿意等你。”
怀月深深地凝视着他, 一直到棋朔以为她不会再说话时, 才终于开口:“我姐姐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棋朔点头。
怀月淡淡一笑:“从小我就和姐姐感情很好,我的一切都是她赋予的。”
“她教我提笔书画, 助我挥剑习武,告诉我人情世故,传我以世间至理。”
“后来, 她代替我, 死在了别人手里。”
“可我好像什么都没为她做过。”
“那一次, 本该死的人是我才对。”怀月垂下了头,在阳光中的身影略显萧瑟,“我苟且偷生活到了现在,抚养她的孩子,完成她的理想。”
“但其实,一切都是于事无补,她早就已经回不来了。”
“从她死后,我就一直在为她而活,无心其他。你说你喜欢我,可我既不知何为情爱,也从未妄想过这些……”
过了很久,棋朔说:“没关系,我都会教给你。”
看着对方怔愣的眼神,他微微一笑:“虽然你看起来就像个笨学生,但我愿意一直等下去。”
“即便是你姐姐,也不会希望你一直为她而活,对吧?”
怀月别过了眼睛,在清风中轻轻地“嗯”了一声,说:“那你就试试吧。”
**
“师父,你真是个好人!”
叶廷廷捧着新得的宝刀,爱不释手。这是棋朔送给他的礼物,他很喜欢。
棋朔笑嘻嘻地说:“不好也当不了你后爹呀。”
叶廷廷的笑僵在了脸上,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般跳了起来,叫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想娶你娘亲。”棋朔说得缓慢而清晰。
“这、这不可能!你是我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叶廷廷大叫起来:“啊啊啊——我不听我不听!”
他捂着耳朵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叶岚岚的院子里,然后噼里啪啦将事情说了一通,眨巴着眼睛看着对方,乞求得到姐姐的支持。
叶岚岚听完,纠结地道:“可我觉得,棋朔大人也很好呀……”
叶廷廷心碎了,垂头丧气地离开。
而另一边,棋朔正在向月昭琴进行咨询。
月昭琴听他讲完事情经过,沉思片刻,说:“那就曲线救国。”
棋朔露出“洗耳恭听”的表情。
“你好像是忘了一个人。”月昭琴微微一笑,意有所指,“我说的没有用,要她说的才行。”
棋朔恍然大悟:“倪魅?”
但他随后又犹豫起来:“我没太跟她打过交道。”
月昭琴说:“她就住在明月斋的偏殿里,我帮你说一声,你直接去找她说明来意即可,是非利弊她自有主意。”
“记得,不要送礼,也不要带贵重东西。这孩子心里很喜欢怀月夫人他们,性格也很谨慎,你到时候无需多想,只要姿态端正,言语诚恳即可。”
棋朔认真听完,正色道:“我明白了,多谢。”
**
棋朔从倪魅房间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
倪魅仍然坐在院子里,不紧不慢地为自己斟茶,等待着客人的到来。
没多久,叶廷廷果然踏着月光走了过来。
“师父来找过你了?”叶廷廷坐到对面,低着头,像一只落寞的大狗。
倪魅为他到了杯茶,却没有回答他,反而开启另一个话题:“你觉得月姐姐是什么样的人?单说性格即可。”
“温柔、善良、聪明……”叶廷廷想了想,补充道:“不过感觉有些说不清楚。”
倪魅淡淡一笑:“她为人虚伪偏激是真,温柔善良也是真。”
“以及,不知道你有没有感受到,她好像从来不会跟任何人保持太亲近的关系——除了尊者。她只缠着尊者,只喜欢和他在一起,只对这个人与众不同。”
叶廷廷默默点头,没有反驳任何一条。
“那尊者呢?”倪魅缓缓地问,“你觉得我们的王,是什么样的呢?”
叶廷廷沉默片刻,只是说:“你我的看法,应该是差不多的。”
倪魅笑了:“因为对王来说,我们都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所以他在我们面前的表现也大致相近。可他对月姐姐,一定是很不一样的。”
“他会为她精心挑选各种礼物,一手操办她的饮食起居,也会听从她的话,在雨天不加结界一起撑伞漫步。”
“他对月姐姐,永远是那么的温柔、耐心、纵容,这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享受到这般待遇了。”
“你觉得棋朔大人浪荡不羁、城府深沉,但那未必就是全部的他呀。其实我倒觉得,他对怀月夫人一片真心,温柔细致,是当夫婿的不二人选。”
叶廷廷听完,竟鬼使神差般问了一句:“那你呢?”
倪魅说:“我以为你已经了解我了。”
说到这里,她蓦地笑了起来:“我利用了你们那么多次,可你还是喜欢我,不认识你的人几乎要以为你是昏了头了。”
“既如此,你又怎知怀月夫人她……是真的不会喜欢棋朔大人呢?”
“廷廷,她太累了。”倪魅叹息一声。
叶廷廷低声道:“我知道。”
这么多年,他怎会看不出来?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就意识到,娘亲和他们,从来就不是正常母子间会有的相处方式。
怀月夫人工作很忙,却也尽力地陪伴和教导着他们。但是她像师父,像普通长辈,却还是不太像——一位母亲。
她哪怕是面对着他和姐姐,也总是克制、小心乃至愧疚。他们之间,有着无法消融的隔阂,是因为她尚且年轻没有为人母的经验,也是因为她从始至终无法消磨的赎罪之感。
她太累了,虽然在他们面前会尽力掩饰,但还是能够看得出来。这几十年来,她一直被愧疚感折磨着,也被兼顾工作和家庭的劳累折磨着。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能接纳她的一切,愿意照顾她、对她好的人出现,可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要替她拒绝……
倪魅在一旁安慰他:“这么多年,你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模式,突然冒出来一个人想要抢走自己的娘亲,一时间必然无法适应。况且棋朔大人的确在风评上有些问题,你会有疑虑,也是很正常的。”
“别想太多,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好。”叶廷廷哑声应下。
“对了,今晚别走了。”倪魅嫣然笑道,“陪我喝酒吧。”
说着,她拿出一壶酒,眨眨眼:“这可是月姐姐送的酒,不想留下来尝尝味道吗?”
“来,不醉不休!”叶廷廷接过酒壶,笑着说。
作者有话说:
第104章 风卷云起
群仙盟营地之内。
南宫阎撩开门帘, 便见到王凡于案前席地而坐,正在闭目冥想。他听到动静,睁眼问道:“情况如何了?”
南宫阎道:“妖族已侵吞修仙界数座城池, 恐怕情况不容乐观。”
他说话的时候, 背脊微躬,低头垂目, 显然十分敬重面前之人。这幅场景若叫群仙盟其他人看去, 多半要瞠目结舌, 百思不得其解。
而能叫这位盟主心甘情愿低伏礼让的人, 大概天上地下也仅有一位——天道。
就在半年前, 他化身人形降临凡间, 勒令南宫阎撕毁协议,发起战争,并成为群仙盟的总军师。
起初, 南宫阎还担心他来历不明,会难以服众, 但事实上他显然低估了天道的能力。即便用的是王凡这样不起眼的身份, 他还是凭借对天地法则的控制, 悄无声息地侵蚀了其余人的神智。
现在, 无论他想要干什么,身边的人都是绝对臣服的态度。
王凡道:“俢北辰不受天地法则束缚,赵月非此世之人, 已脱离剧情,但除去这两人,其余就没什么可顾忌的。”
南宫阎点头称是, 王凡又说:“按原计划行动, 三天后起兵攻打靖城。”
“遵命。”
**
三日后, 靖城外。
大风呼啸而过,尘沙飞扬,遮天蔽日。
月昭琴站在前方,凝视着王凡那张再普通不过的脸。
可就在下一刻,磅礴的威压倾泻而出,令在场所有人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这位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总军师,究竟拥有何等恐怖的实力。
但对月昭琴来说,最可怕的无疑是,这绝对并非他的全部实力。
她至今仍记得,在天道俯身侍卫想要杀她的那一天,她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却发现对方有着能无限增强的法力。
按照俢北辰的说法,由于某种禁制,天道下凡并不能胡作非为,他所使用的每一分法力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他往往会选择展露刚好能压制住对方的实力。
正如同此刻,他刻意流露的威压,毫不掩饰地展现了胜过在场所有人的修为。
天道的传音不期而至,直达月昭琴脑中:“又见面了,赵月。”
月昭琴同样给他丢了段语音过去:“呵呵,最烦装逼的人。”
战场上浮动的威压瞬间一滞,片刻之后,这份强大的灵气被他默默地收了回去。
月昭琴继续给他传音:“看不出来,这么听劝啊。”
这一次,她没能等到回复,对面传来的是号令进攻的声音。
月昭琴不敢掉以轻心,握紧鞭子,严阵以待。
王凡的身影犹如鬼魅一般,看似闲庭信步,连发丝都未曾变化,却眨眼间就来到她身旁。
可月昭琴知道,他的目标从来就不是自己。
下一刻,耳畔传来清脆的兵刃相击之声,俢北辰踏前一步,挡下了他所有的攻击。
王凡不慌不忙撤手反击,明明每一招每一式看起来都那么简单,却偏偏强势到令人无法破解,俢北辰那雷霆万钧似的攻击,也能被他轻松接下。
或许是注意到月昭琴的视线,王凡忽然在交战的间隙,抬眸看了她一眼。
刹那之间,狂风骤起,天上阴云发出阵阵怒吼。
月昭琴心中一惊,想要透过飞扬的黄沙去寻找俢北辰的身影,却发现原本正处于漩涡中央的人,竟已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又是结界!
该死的天道。
可她甚至来不及担心俢北辰的处境,因为南宫阎的剑已经飞至眼前,逼得她不得不立刻调整好状态开始应战。
与王凡的淡漠不同,南宫阎看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像仇恨又像悲哀。
她只好苦笑,尽力拖住对方,好给俢北辰留出专心应对王凡的空间。
按照推测,上次俢北辰重伤天道之后,为其造成了不可逆转的后遗症,因此现在的王凡依然不是他的最佳状态。所以如果能尽早斩杀对方,或者再次对其造成伤害,就可以避免让他恢复到堪称无敌的巅峰状态。
至于南宫阎……
天道为他加了不少buff,月昭琴不敢说现在的自己真的是他的对手。
对面的长剑如破竹般斩了过来,月昭琴不退反进,鞭子和剑刃相击,震得她手臂有一瞬的麻木。
当两人再度接近之时,月昭琴侧过头,幽幽地说:“她可只有这一具身体了哦。”
话音刚落,果然就见南宫阎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僵,但即便只是短短一刹,也足够月昭琴抓住破绽,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她说。
南宫阎拭去唇角鲜血,森冷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缠住她。
恰在此时,战场上异变突生,两道紫色的天雷自上空劈落,原本布满乌云的苍穹倏然从中间撕裂,有清澈的光芒肆意洒落。
在战场中央,黄沙尽数飘落,两道身影浮现而出,一股暴虐的妖气席卷了方圆十里的土地。
王凡的剑插在俢北辰的左肩,而同样的,他的身上也布满了杯俢北辰打出的伤痕。
不同的是,俢北辰的衣襟已然被鲜血染红,王凡的身体却仍在不断愈合。
月昭琴环顾战场,只见群仙盟的士兵一个个状态激奋,貌若癫狂,不要命似的往前冲,妖界将士却已经面容颓败,疲惫至极。
通过天地法则潜移默化影响世界中人的心态和身体,这也是天道的能力之力。
她叹了口气,心知这场战斗已没了胜算。
不过,这本就在他们的预料之中,尽早消耗天道的能力,然后抓住机会致命一击,这才是原本的计划。
只是看目前这架势,对方的能力实在是深不可测,完全探不到底啊。
南宫阎捂住胸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已经预想到了他们的失败。
月昭琴微微一哂,为他留下了一句话:“别相信天道。”
**
从靖城撤兵之后,他们很快转移了阵地。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是第一次对上天道,能尽力减少伤亡就已经相当不错。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在上次战斗中他们收获了很多关于天道能力的一手信息,之后的策略也就能更有针对性。
月昭琴唯一苦恼的也只是,随着修为的突破,俢北辰身上的伤也变得越来越重。一天之中,有一大半的时间,他都是靠泡在寒潭里度过。
寒冰之潭由千年灵泉和天山坚冰制成,对于修复伤口有良好的作用。
月昭琴打开密室的门,脚步声在静谧的空间内一声声响起,仿若水滴一般。
她走近池畔,屈膝跪坐,轻声说:“师兄,该上药了。”
穿着单衣泡在水里的男人,缓缓睁开了紫色双眸。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比以往更像一个真正的妖,冰冷漠然,不带一丝感情,只有满满的妖气和野性。
然而当那双眼睛直视月昭琴之时,又会蓦然柔软下来,渐渐恢复黑曜石般的乌眸。
月昭琴踏入水中,仔细地帮他把药抹上。这药吸收得很快,抹完之后就没了痕迹,也就不怕被水浸润。
可她搽药的速度已经比不上俢北辰伤口崩裂的速度。
他的身上不断地裂开一条条刀割似的伤痕,有鲜红的血液从中流出。这伤痕月昭琴从前见过,但并不像现在一样多,也没有这么可怕。
“又加重了……”月昭琴涂药的动作一顿,抚摸着他的伤口,喃喃地说。
他已觉醒了九成血脉,毫无疑问,这是超越了历任妖王的成就。但也因此,他承受的是前所未有的痛苦。
俢北辰垂眸看着她,伸手揉去她脸颊滚落的泪珠,亲昵地吻了吻她的眼睛,说:“为什么要哭?”
月昭琴怔怔地望向他。
“不要为了任何人流泪。”俢北辰安抚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过了很久,月昭琴哑声说:“我只是希望,你能不要那么疼。”
俢北辰俯身吻上她的唇,低喃道:“有你在,我就不会疼。”
这个吻温柔而缱绻,带着前所未有的柔情,令月昭琴情不自禁地沉醉其中。她感受着对方描绘自己的唇瓣,撬开她的齿关,在口腔内攻城掠地,努力地想要给予回应。
也许这样,就不会疼了吧,她想。
唇舌纠缠之间,连清甜的津液都被掠夺一空。酥麻的感觉不可抑止地攀上脊椎,月昭琴的身子软了下来,揪住他的衣襟,被迫靠在他的身上以免滑落。
男人的手抵在她的腰间,原本冰冷的温度逐渐被火热的气息取代。当衣衫褪去,身体暴露在空气的一瞬间,她不自觉低吟一声,更加靠近面前的身体,似乎想要尽可能攫取更多热量。
“好凉……”她忍不住嘟囔。
对面的人轻笑一声,将她的身体朝自己的方向按了按。
充满凉意的水很快被更火热的东西所取代。
两具身体无限贴近的一霎,彼此都发出了满足的喟叹,好像身处寒冷中的人终于找到了唯一的火苗。
他们无所顾忌地拥抱和亲吻,月昭琴的眼神在沉沦中变得迷蒙,思维破碎得不成样子。但她始终记得男人明亮的黑眸,以及下颌滑落的汗水。
潭水随着动作漾出一圈圈波纹,哗啦啦的水声在耳畔响起,与两人急促低沉的喘息混淆在一起。
浸透了凉意的密室逐渐染上春意,连寒潭的温度都仿佛不断攀升,女子低柔婉转的呻|吟在这片静谧的空间中格外让人耳热。
痛苦依然存在,烦恼依然没有离去。
但是,这又怎么样呢?
俗世多纷扰,何妨一晌贪欢。
作者有话说:
感觉我的毒株可能还挺温和,只有低烧,嗓子也只疼了不到两天,现在只剩咳嗽了。
第105章 万剑归心
在沉闷的军营内, 久违地传来了一个好消息——左护法的小儿子出生了。
于是一大早,月昭琴就看到他喜气洋洋的样子,不由笑道:“恭喜左护法喜得麟儿。”
娄鸿光笑着回道:“多谢月姑娘。”
又说:“你来得也巧, 这孩子还没来得及取名字, 我刚想找人出出主意,正好就遇上了你。”
月昭琴明白了他的意思, 便道:“既然这样, 那我就斗胆一试了。”
她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脑子里闪过诸如黄帝、黄金铠甲、黄焖鸡米饭等一连串名字, 最后道:“……黄尚怎么样?”
看着对方眉头微皱的样子, 她续道:“那黄忠?黄平?黄帅?”
娄鸿光抽了抽嘴角, 沉吟片刻,缓缓道:“你看这天际破晓,初日正明, 不如就叫他——”
娄鸿光:“黄日天。”
月昭琴:“黄晓明。”
两个人异口同声,喊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名字。
看到左护法有些愣住的样子, 月昭琴立刻接住话:“没黄日天好听。”
娄鸿光道:“我也这么觉得。”
月昭琴顿了一下, 又说:“不过, 日天这个名字虽然寓意好, 但作为大名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娄鸿光思索了一番,也觉得有理,便道:“月总督说得在理, 既然这样,那就定下小名叫日天,大名叫黄昊吧。”
月昭琴点头微笑。
臭小子, 长大后可得好好谢谢我, 要不然你就要被人叫一辈子日天了!
她心里这么想着, 脸上却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频频点头赞叹不已,把这个在大街上吼一嗓子都能有十个人回头的名字,夸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
告别左护法后,她继续向前走去。
走到一个营帐外,忽然见到几名士兵夺门而出,扶着门干呕起来。
她抬眼望去,只见倪魅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轻飘飘地说:“今天的审讯就到这里,都退下吧。”
那几名士兵如蒙大赦,全都低头告退,闷着头向远处跑去。
月昭琴想起来,之前倪魅领了刑讯的职责,没想到干得这么尽心尽力,眼看着要朝变态的方向狂奔。
她在心里默默为里面的犯人点了根蜡,走近了和倪魅打招呼。
倪魅看上去也有些累了,脸色有点恹恹的,对她说:“陪我喝杯茶吧,姐姐。”
月昭琴答应下来。
倪魅的茶都是她亲自送的,她喝着也喜欢,于是一边捧着茶杯喝起来,一边听她说:“姐姐,我们能赢吗?
这个疑问,军中很多人都有,但如果是其他人问,月昭琴一定会坚定不移地回答一个“能”字,可对面是倪魅,她就只能如实相告:“说实话,我也不知道。”
倪魅微微一笑,说:“我要去趟暗鸦帮。”
暗鸦帮,就是那伙杀了倪魅母亲的修仙者所在的帮派。虽然剩下的人显然与当年之事无关,但那是个臭名昭著的强盗门派,倪魅想要拿他们泄愤,月昭琴也不打算阻拦。
她问道:“什么时候?”
倪魅摊手:“没想好,至少等到战况反转之后吧。”
月昭琴说:“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倪魅笑了起来:“谢谢你,姐姐。”
过了一会,她垂下了睫毛,蓦地开口:“其实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知道我的问题在哪里。”
月昭琴安静地听着她说话。
倪魅淡淡道:“我只是讨厌自己。”
“我一直都记得娘亲死的时候,我躲在洞穴里无能为力地样子。”
“那时候我真想把倪玛杀了去给娘亲陪葬,然后自己去找那些修仙者报仇。”
月昭琴宽慰她:“一切都会变好的。”
“因为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她说。
“……你?”倪魅喃喃低问。
是啊,她曾一直在疑惑,月昭琴究竟在痛苦些什么。明明她是那样出身高贵的天之骄子,却完全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
不过,她从来无意于窥探对方的秘密,即便是此刻,她也只是轻声地说:“我相信你,姐姐。”
“有我们在你身边,所以不必担心。只要有人还在爱你,陪伴你,那么一切都会朝好的方向发展。”月昭琴说,“早晚有一天,你也会变得爱你自己。”
在短暂的静默之后,倪魅说:“……那你呢?那你能不能也只爱我。”
她终于将一切心绪宣之于口,当了一回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你,叶廷廷,倪玛,你们能不能都只爱我一个人。”她固执地询问着。
“不可以。”月昭琴没有丝毫动摇地回应了她。
倪魅哑然。
月昭琴继续道:“因为我们的世界不只有你,而你的世界,也不只有我们。”
“你会拥有一切。”她拥抱住倪魅颤抖的身体,“世界属于你。”
“我说过,早晚有一天,你会不必再担心有没有人来爱你,他们够不够爱你。因为到那时,你已经变得足够爱你自己。”
**
群仙盟之内。
一名青年模样的男子,正在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训斥一位面色苍白的女子。
“不就是个人形兵器?丢了就丢了,你犯得着连着几个月都一蹶不振吗!”
被斥责的正是岑冉,她坐在椅子上,抿着嘴一言不发,而正走来走去训话的则是渡生门的掌门——也是她实际上的亲生父亲。
“你还要再消沉到什么时候?难道就因为一次失败,你从今往后都要拿不起剑吗!”
岑冉红了眼眶,说:“我知道了,掌门。”
掌门长叹口气,也不忍对她多加苛责:“也怪我太心急,明知那毕秋云极易失控,还是一意孤行直接将她交到了你手中。”
岑冉摇摇头,低声说:“掌门对我好,我心里知道,这次的失误都是我一人之错,我……”
顿了一下,她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再次开口:“我愿意在这次战斗中全力以赴,将功补过!”
掌门松了口气,目光中带上了欣慰:“好啊,你能有这等觉悟,实在是太好了!”
说着,他又拿出许多丹药和护身法宝来,叮嘱她千万要以性命为先,岑冉一一点头应下。
她口中的战斗开始于半个月后。
那时,她好不容易重新打起精神,来到了战场上。
这一次,她一定说什么也不能退后!
抱着这样的决心,她放眼远眺,却见到了令她目眦欲裂的一幕——
曾经只听她一人操控的人形兵器,此刻正站在月昭琴身旁,带着比以往更鲜活的表情,睥睨着群仙盟的军队。
怎么会这样!
也许是注意到她惊骇欲绝的眼神,毕秋云缓缓转过头,冷冷地盯了她一眼。
岑冉的心如坠冰窟,彻骨寒意让她无法控住地僵在原地。然而下一秒,号角吹响,两方人马一拥而上,悉数纠缠在一起!
毕秋云依然是那个神勇无双的人形兵器,只不过这一次,被她践踏的变成了渡生门的弟子。
其实月昭琴本来是没想着要她上战场的,但毕秋云却说:“此仇不报,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她拗不过对方,只好在这次将她一同带上。
按照计划,这次敌军的主力是几大门派,而俢北辰则领兵去对付王凡他们。
不过……
即便如此,这场仗打起来,却似乎仍比她想象中更为轻松啊。
这样想着,月昭琴忽然察觉出一丝不对。
一道极细微的,犹如水流一般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她微微一愣,极度的警惕令她下意识开了天眼。
——那是仙剑出鞘的声音。
这个念头产生的一瞬间,一柄长剑就已经如流光一般,飞至了她面前。
是王凡!
他没有和南宫阎在一起,而是专程赶过来对付她!
月昭琴飞速闪躲,那仙剑便倏然划走,来到了一个人手中。
王凡一手捏诀,一手持剑,周围人的一切举动都显得如此缓慢,只有他挥出的雷霆一斩,以无可匹敌的气势冲到了月昭琴面前。
浩荡的剑气仿若一场海啸,横扫了四周的全部障碍,汹涌耀眼的白光顷刻间吞噬了一切!
月昭琴避无可避,深吸一口气,祭出全部的护身法宝,抬手准备硬扛下这一击。
然而也正是这时,一道气吞山河的金光自身后迸发而出,如同白虹刺破长夜一般,劈裂了这滚滚白光!
月昭琴蓦然回首,只见一个灰色的身影站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一柄巨大的仙剑,剑身有七枚光点,形成了七星连珠的图案。
她认得这把剑,叫七星龙渊,她也认得这个人,是逍遥剑圣谢甫和。
他瘸了一条腿,少了一只胳膊,但月昭琴知道,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都要强大。
他一瘸一拐,不疾不徐地走过来,看着王凡的眼睛里带着明晃晃的挑衅,好像在说——就算只剩一只手,也没人能越过他的剑围。
他忽然地问:“昭琴,你知道,天底下最厉害的剑招是什么吗?”
月昭琴反应了一下,说:“万剑归宗?”
谢甫和却笑道:“非也,非也。”
“那是什么?”月昭琴问。
在一片寂静之中,她听到一个叹息般空灵的声音:
“万剑归心。”
在话音落下的一刹,万千金光从中年男人的身上迸射而出,化作了无数柄金色的仙剑,朝着敌军奔袭而去!
他的瞳孔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里面浮现出一把小小的仙剑,倒映着士兵们的鲜血和挣扎。
铺天盖地的金光吞噬了白色的剑气,也吞噬了狂风与黄沙,连天上阴云都为之让路。
大地出现了数不胜数的深坑与裂纹,明明没有任何武器的痕迹被留下,却造成了令所有人都震撼畏惧的攻击!
惨叫声响彻了原野。
第106章 春秋一梦
王凡很快做出了反应。
原本逐渐消弭的白光, 顷刻之间汹涌澎湃,带着开天辟地般的强大剑意,如同疾风般铺天盖地地袭来。
以剑身为中心, 金光似水雾一般, 在白光的灼烧下腾空消散。
谢甫和接下了这一击,却也被逼得倒退数步, 唇边溢出鲜血。
王凡趁势而上, 凌空一斩, 锋锐的剑气几乎将谢甫和层层包围起来。
月昭琴急忙赶来, 替他分担了一半攻击。
王凡的脚步却诡异地移开, 身影如幽灵般出现在她身侧。月昭琴飞速转身, 全副武装地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周围的风忽然安静下来。
她这才发现,王凡的眼睛是那么纯粹的黑色,像一团浓郁的黑雾, 让人一进去就走不出来。
她跌进了黑雾里,找不到方向, 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不见, 只有“滴答、滴答”的声响, 从遥远的无名之处传来。
她好像走了很久, 又好像只是过了一瞬。
她忘记了自己是谁,漫无目的地开始奔跑起来。
眼前渐渐有了光亮,迎面而来的是一条宽阔的马路, 四周都是楼房,街上川流不息,人们提着包匆匆走过。
她混入其中, 穿过马路, 跑进一家小区。这里面的楼房看上去都有些年头了, 但环境干净整洁,门卫大爷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楼下站着两个老人家正在聊天,她走到其中一个老人身边,笑着说:“奶奶,您又去跳舞啦?”
“是啊,人老了,就这点爱好咯。”奶奶乐呵呵地回应她,“饭都做好了,赶紧上楼去吃吧。”
“好嘞!”她答应下来,登登登朝着楼上跑去。
她们的家在三楼,她翻出钥匙打开门,小阳已经坐在桌旁,眼巴巴地看着菜,似乎正在等她。
爸爸从厨房走出来,手里捧着一碗汤,妈妈跟在后面,一见到她,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小满回来啦?快去洗手吃饭吧!”
她飞快地洗了手,坐到小阳旁边,这时奶奶也走了上来,和他们一起共进晚餐。
“今天的考试怎么样?”妈妈问她。
赵月咽下米饭,说:“挺好的啊,这次的题没想象得难。”
“那就好。”妈妈放心下来,又补充道:“没事,不要有压力,来,多吃点,补充营养。”
“好!”赵月夹起一块肉,“对了,我周末要和同学一起去游乐园,你们不用等我吃饭。”
“那你注意安全,早点回来。”妈妈叮嘱她。
“嗯嗯,放心吧!”
日常生活总是这样,平淡的,重复的,枯燥的。但因为有心爱的亲人在一旁陪伴,所以日子从不难捱,每一天都充满了温暖和希望。
赵月喜欢这样的生活。
只是有时候,她看着客厅沙发上爸爸妈妈一起对着电视剧哈哈大笑的样子,看着小阳在书桌前苦着脸思考数学题的模样,看着奶奶一口气爬三楼都不带喘的精神矍铄,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
也许人在无聊的时候,总是容易多想吧。
赵月靠在床头,随手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那是一本言情小说,故事很一般,但有助于催眠,所以常常被她用来在睡前打发时间。
可是……
她好像忘了什么。
她忽然翻身下床,打开顶灯,站到书架前。
纤细的手指顺着书架一层层抚过,沾染了些许灰尘。
良久,少女迷茫地自语道:“这里是不是……少了一本书。”
初日东升,天光骤然亮起,赵月身上的睡意不知不觉换成了整洁的校服,然而她好像没有察觉出丝毫不对一般,只是自然地推门而出。
“小满,快过来吃饭啦。”外面传来妈妈的声音。
小满、小满……
“小满。”一个模糊却冷冽的男声在脑海中乍然响起。
会是谁呢?怎么会有男人叫着她的小名呢?
是幻想吗?可她为什么会幻想出这样一个声音?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坐到桌边开始吃早餐。
电视机的声音隐约传入耳中,似乎是最近很流行的电视剧。
“就算没有记忆也没关系,只要再次遇见你,我就一定会爱上你。”女主角正在深情告白。
“好,我相信你。”男主角流着泪说,“而我,我将永不忘却你的存在,我的生命因你而璀璨,我的记忆也只因你而鲜活。”
是谁呢?
赵月又忍不住想了起来。
她越想头就越疼,好像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正在阻挠她回忆起那个人。
可她偏偏执拗地不断想下去,因为直觉告诉她,这一定是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她一定要想起来。
“今天是你的生辰,就让我来送你最后一件礼物吧。”男主角的声音再起响起。
生辰……
她的生辰是……
“小满,你怎么了?”对面的妈妈担忧地询问。
她看到赵月突然僵在原地,神色放空,拿着筷子的手不住地抖动起来。
“我……”
赵月呆呆地抬头,看着母亲尚显年轻的容颜。
所有人都放下碗筷,关心地望向她。
“怎么了小满,出什么事了吗?”
“我想起来一个人。”赵月喃喃地说。
“什么人呀,姐姐?”赵阳好奇地问道。
她看着大家充满关怀的眼神,张了张口,却难以发出声音。
过了很久,她忽然止不住地哭泣:“是我……我爱上了一个人。”
周围的场景在一瞬间扭曲,令她头晕目眩。
她缓缓地站起身,再抬头时,面前只有三道模糊的影子,逐渐埋藏于迷雾之中,仿佛要和她告别。
“我爱你,姐姐。”身后蓦地响起少年的声音。
月昭琴回头,看到了穿着校服的赵阳。她走过去,拥抱住他,像在从前的每一个梦境里一样。
“我永远不会忘掉你。”她轻声说着,“即便到死,我也依然会思念你。”
赵阳说:“姐姐,出去吧,只有你活着,我们才不会被遗忘。”
“还记得妈妈说过的话吗?”赵阳温柔地冲她微笑,“爱从来不是枷锁,真正的爱会给你一往无前的勇气。”
如果在无垠的梦境中,你可以如愿以偿得到曾经渴望的一切,那你还会选择回到现实吗?
月昭琴想,一定会的。
现实之所以是现实,正是因为它有着无法被替代的东西。
她松开了手,赵阳的影像在一瞬间化作了碎片,被风吹散。
而她不再停留,拼尽全力地向前跑去。
她越跑越快,朝着心中的那个希望奔赴而去。
身边所有的景象都飞快向后掠去,然后迅速坍塌。
她见到了光明。
那是一阵耀眼的白光,磅礴而锐利。
幻境中度过了几天,现实却不过短短一瞬。
王凡的剑还抵在她面前,只差一点就能刺穿她的头颅。
但她醒了,就不会让对方得逞。
“你还真是花样百出啊。”在闪躲的同时,她如是说道。
对于她的清醒,王凡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他的攻击依然精准利落,像一个上了发条的机器人。
但很快地,他飞速瞥了眼战场上的局势,就瞬间明白,今日他已丧失了斩杀月昭琴的最佳时机。
于是他毫不留恋地收兵撤退,等待着下一次时机的到来,其行动之迅速干脆,连月昭琴也深觉叹为观止。
第107章 枯骨簪花
月昭琴的伤并不重, 她回到营地后,只简单包扎了一番,便告诉范野她必须去找俢北辰。
范大夫知道拦不住她, 只好一边唠叨他们太不让人省心, 一边把丹药都给她收拾好,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月昭琴笑着应下, 接过药, 踩着飞剑就走了。
她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此御剑的速度极快, 几乎要化作一道流星, 从天际呼啸而过。
而另一边, 俢北辰的对手正是落云谷的弟子。
昔日同门,如今刀剑相向,他前世已经经历过太多次这样的场景, 所以显得十分平静。但落云谷的弟子们显然做不到这种程度,他们的眼里满是憎恨与厌恶, 每个人都在绞尽脑汁思考如何将他除之后快。
这场仗从早上打到下午, 也依旧没能分出胜负。
就在所有人以为, 这场战斗或许要以平局收兵时, 异变却发生了。
就在他们以伏魔大阵将对方牢牢困住,掌门即将发动致命一击的瞬间,一股磅礴的灵力从阵中迸发而出, 如海啸般席卷了整个战场。
金光被无形的力量一寸寸撕裂,身穿黑色长袍的男人从阵中走出。
他长发披散,神色空茫, 硕大的九尾在身后肆无忌惮地摇晃。
强大的威压从他身上倾泻而出, 甚至有不少人当场跪地, 颤抖着说不出。
男人抬起右手,暗紫色的瞳眸穿透层层人群,闪烁着无机质般的光芒。
“杀。”
平静冷冽的声音,以低缓却清晰的音调,传进了每个人的耳中。
下一刻,空气都仿佛凝滞了一般,突然沉重起来。一股浓烈的妖气,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每个人身上,像绳索一样将他们紧紧缠绕住,然后不断收束变禁。
骨骼断裂的声音随之炸响,修为地下者当场口吐鲜血,扭曲倒地,死不瞑目!
元伋的心骤然一沉。
这样的实力……恐怕只有那位大人才能与之较量吧。
不过,那位大人也曾说过,一旦他完全觉醒了血脉,便极有可能会彻底丧失神智,永远醒不过来。
所以……
元伋沉声道:“所有人,不准退后!他撑不了多久了,半个时辰内,必将其斩杀,以告慰剑下亡魂!”
**
月昭琴的飞行速度相当之快,一个时辰后,她在空气中感受到了一丝熟悉却暴虐的妖气。
很快地,身下就出现了正在厮杀的军队。
在战场中央,俢北辰被层层包围住,却无一人敢上前,四周遍地尸体,鲜血堆积蜿蜒。
……这是血脉完全觉醒才会有的状态。
月昭琴深吸一口气,从剑上一跃而下,直直奔向俢北辰的所在。
她答应过这个人,会不惜一切阻止他。
风声呼啸而过,她无视元伋等人惊骇的目光,径直落到俢北辰身前,终于看清了这个人现在的样子。
如瀑的黑发披散而下,在风中飞舞飘荡,暗紫色的眼睛像一片汪洋,白皙的脸颊溅上了几滴鲜血。
她强顶着那股肆虐的威压,一步步走过去。
“俢北辰。”
她轻声呼唤,但对面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然而,他也没有阻止她的靠近。
月昭琴微微地笑了,伸出手,无声地拥抱住他。
蓝色的灵力通过同心契,在两人之间回转流动。
就像当初他身负重伤,而她义无反顾地入了魔,为这个人补充魔力一样。
而对方的痛苦,也同样传递到她的身上。
他越强大,天地法则的压制就越强,体内的痛苦就越是剧烈。她曾见过他遍体鳞伤却面不改色的样子,然而这种痛苦伴随着妖王血脉和前世噩梦带来的魔障,已经到了能瞬间使人发疯的地步。
现在,她终于也体会到了。
痛得撕心裂肺,却又甘之如饴。
周围的攻击如雨点似的落下,但都被俢北辰的妖力阻隔在外,偶尔出现漏洞,也会被棋朔及时挡下。
至纯仙体的净化一直持续了一盏茶的时间,月昭琴变得越来越虚弱,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几乎要站不稳。
就在她即将倒下的前一刻,一只手及时将她托住,揽在了一个冰冷的怀抱中。
月昭琴猛然抬眸,撞进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
与此同时,周围的妖气也不再躁动暴虐,逐渐开始温和地流淌。
“辛苦了。”黑眸的主人低声说。
月昭琴长出一口气,站直身体,定在他身旁。
俢北辰微仰起头,右手再度抬起,轻声念出一段口诀。
淡紫色的光芒如流水般徜徉,温和地抚过战场上的每一个人,像一阵不留痕迹的春风。
原本面目扭曲痛苦的人停止了挣扎,手中刀剑纷纷落地,就连元伋等人,眼中盛怒的情绪也逐渐消弭,神色变得平静而安宁。
安息吧,满怀怨恨的亡灵们。
终结吧,这一场纠缠往复的屠戮。
棋朔看着眼前这一幕,迟迟无法回过神来,喃喃地道:“这是……”
“是奇迹。”在一旁,月昭琴微微地笑着。
温暖的光芒照映着她光洁如玉的侧脸,那双黑白分明的琉璃眸此刻是前所未有的柔软。
一个背负着妖王血脉的修罗王,一个逆天改命唯我独尊的魔修,一个曾倾覆了九州的罪人,当他的力量突破瓶颈、攀至新峰之时,所招致的竟不是毁天灭地之灾,而是平息了一切愤怒与杀戮的安魂之灵——
这无疑是九州史上最为震撼人心的奇迹之一。
在这一刻,甚至将来与天道的对弈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能战胜敌人固然值得欣喜,然而对战之中,是非胜负不但在与人,更为种种因素所裹挟,所以有‘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之语。
对于俗世之人,有朝一日能够战胜自己,或许才是此生最大的慰藉。
“北辰……”元伋看着昔日的弟子,心底似乎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他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但是很快,他心里的裂痕就消失不见,脸上的表情也再度恢复了冷酷的样子。
“撤兵!”他命令道。
而俢北辰,自始至终没有再看他们一眼。
他牵起月昭琴的手,笑着说:“我们赢了。”
“嗯。”月昭琴轻声回应。
而这场胜利,也成为了这次大战的转折。
妖界从一败涂地的境地中逆风翻盘,开始不断赢得更多战役。
他们夺回了失去的城池,大举进攻修仙界,短短半年便抢占了大量地盘。
气运的天平,终于开始倾向妖界。
**
三个月后,暗鸦帮外。
倪魅按着腰间的鞭子,站在山巅,看着不远处的帮派。
少女清秀的容颜渐渐冷凝,变得像剑一样锋利。
报仇。
她要报仇。
这个想法宛如一个魔咒,从母亲死的那一刻起,便深种在她的心底。纵使平时掩饰得再好,也会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悄然滋生,钻心入骨。
而现在,她终于来了。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她猛地回头,蓄势待发。
树丛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是我,倪魅。”
倪魅愣了一下:“哥哥?”
倪玛揉了揉头发,摘下头顶的落叶,笑着说:“我们一起。”
——所有的罪恶、痛苦与仇恨,我们一起分担。
因为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弃对方的存在。
“廷廷本来也想来的,不过我把他拦下了。”少年依旧是笑嘻嘻的模样。
倪魅看他良久,说:“那就走吧。”
于是两人飞身跃下山巅,像两只飞鹤一般,闯进了暗鸦帮的地盘。
那一天,他们从门外一直杀到后山,除老弱妇孺,门派中人无一幸免。
鲜血染透了他们的衣襟,久违的安宁却涌上心头。
终于,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天命所归
夜晚的风微凉。
月昭琴站在城墙上, 眺望远方。
除了黑漆漆的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明天,也许就是最后一战了。
俢北辰握住她的手, 同样没有说话。
“我有预感, 我们会赢的。”月昭琴笑着说。
“我也一样。”俢北辰将她圈在怀里,低声回应。
月昭琴仰头望着夜幕, 缓缓闭上了双眼。
一定要赢啊, 她在内心默默地祈祷。
**
战争开始于次日上午。
当熟悉的面孔从眼前一一掠过, 月昭琴的心已经逐渐归于平静。
这一路他们走得太久, 也太过艰难, 而现在, 终于可以迎来终结了。
一道紫光冲天而起,将层层阴云破开一道裂缝,剑气化作狂风呼啸而过。
俢北辰, 出手了!
这一剑破山开岳,直斩得战场上天昏地暗, 犹如万钧雷霆自九天银河倾泻而出!
然而, 纵然疾风骤起, 大地震裂, 剑气所过之处,竟无一人受伤。
唯有王凡霍然挺身而出,抬剑相对, 试图阻止这一击。
因为只有他能看到,这一剑根本不是伤人之剑,俢北辰所斩断的, 是这方圆数里内的天地法则!
看着男人平静的神色, 他沉下双眸, 抬手一挥,一道圆弧形的结界便在上空迅速成型。
除了俢北辰和他外的所有人都被排除在外,等到其他人回过神时,原地已不见了两人的踪影!
而就在王凡消失的最后一刻,他蓦地偏过头,对着月昭琴的方向,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嘴唇。
“应急程序,启动。”
正处于战斗状态中的月昭琴,忽然听见机械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然而,周围的人依旧在不懈厮杀,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声音只是她的一场错觉。
……不,不是错觉。
动作突然变得迟缓,迈出去的每一步,都变得沉重无比,如同深陷泥泞。
她在王凡那漠然的眼睛中找到了答案。
又是这家伙搞的鬼!
气运究竟是什么,也许很难说清,但至少此时此刻,月昭琴切实地感受到了它的威力。原本占据上风的战斗,顷刻之间变成了困兽之斗。
在南宫阎长剑劈落的一瞬间,怀月替她挡下这一击,陈可拽住她的胳膊,飞速闪躲到一旁。
“主子,您怎么了?”对方焦急地询问。
月昭琴大口地喘息着,哪怕只是细微的动作,都让她感到不堪重负。
“我需要……”她艰难地开口。
“什么?”陈可没听清,把耳朵凑得更近了。
“我需要……气运……很多……”月昭琴说。
那是本该属于女主角的气运,可从她这个异世之魂来到这里,身上的气运就开始不断散失。而现在,天道彻底将它们掠夺一空,甚至还用厄运之灵困住了她。
陈可握住她的手,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月昭琴却脸色骤变,猛然甩开她的手,说:“别靠近我,我会掠夺你的气运!”
陈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刚刚那种奇异的感觉,就是气运被掠夺了吗?
“我愿意,主子。”她忽然笑着说,“太好了,你不是需要它吗?来拿走吧。”
月昭琴错愕地看向她,可她已经将双手凑了过来,紧紧握住她的手。
源源不绝的气运从另一侧渡来,令她几欲停止的心跳开始复苏。
她闭上眼睛,不再抗拒,慢慢将气运化为己有。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她周围。
错综复杂却又深厚连绵的气运,从不同人身上传递给她。
陈可,武铁柱,谢甫和,叶岚岚,叶廷廷,倪魅,倪玛,吕铎,怀月,棋朔……
蓝色的光芒如水一般蔓延开来,滚动的灵气在月昭琴周身自由地徜徉。
额头上的天眼缓缓打开,一阵奇异的波动,如浪潮般扑面而来。
化神眼,第九重!
月昭琴彻底清醒过来。
那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好像站在了时空的间隙中,高高在上地审视着这一切。
她看着四周聚集的人,想起了那天晚上,俢北辰对她说的话。
“是你的出现,改变了他们的命运。”
“无论结果是胜是败,至少对于他们来说,你的出现一定是有意义的。”
月昭琴微微地笑了。
不只是她改变了他们的命运,也是这些人,改变了她的命运啊。
她轻声默念:“九州气运,为吾所用。”
“化神眼第九重,窥天命,启。”
下一刻,她的身影闪现到南宫阎面前,一掌打在他的胸口!
“你……”南宫阎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在之后一盏茶的时间内,两人连过几十招,然而月昭琴完好无损,南宫阎却变得满身是伤。
这就是化神眼第九重的威力,未卜先知,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最后一击,月昭琴手中剑毫不留情插向了他的胸口1
“她……到底在哪……”南宫阎无力抵抗,任由鲜血喷涌,却还死死盯着她,渴望能得到一个回答。
月昭琴说:“我的确不知,抱歉。”
男人的脸色灰败下去。
空旷的土地上,突然出现一缕微弱的光芒。
这光芒越来越盛,像一道闪电划破苍穹,在空气中肆无忌惮地燃烧起来。
浓郁的妖气滚滚而来,两道身影逐渐从半空中浮现。
其中白色的那一道,竟然在摇晃之后,直直坠向大地,砸出了一个深坑!
王凡挣扎着爬起,飞到地面,浑身失血,却还站得笔直。
俢北辰持剑而下,剑刃抵在对方的脖子上,淡淡道:“我说过,这片土地,你掌控不了。”
王凡说:“你赢了。”
在沉默中,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月昭琴走过来,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歪着头问:“你要死了吗?”
王凡微微挑起唇角,说:“属于天道的时代已经终结,九州是你们的了。”
“咦,你会笑了?”
天道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他淡淡地道:“化为人体,历经凡世,岂能丝毫不动情?”
只是可惜,才体验了不过几年人类的情感,就要面临消失的结局。
月昭琴朝他挥了挥手:“再见啦。”
天道的身影已经接近完全透明,阳光穿透了他的身子,清风模糊了他的声音。
但月昭琴依然听到他说:“再见。”
在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场战斗,也许他们,真的马上就要赢了——
然而喜悦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迅速冷凝下来。
因为她看到,周围的人突然变得一动不动,像是一副静止的画卷。
时空在这一刻停滞,连风都凝固在了原地。
“这是……”月昭琴看向俢北辰,对方没有解释,只是示意她看向天空。
天空之上,一个白色的光团正逐渐降落,像一团白色的火焰。
“俢北辰,你是否愿意继任天道一职?”白光开口说话了。
月昭琴睁大了眼睛,感觉手脚变得冰凉。
“不愿。”俢北辰的回答干脆利落,看他的反应,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天下乃苍生之天下,九州乃黎民之九州。”他平静地说,“你既然默许了‘人’的存在,又为何要将他们亲手毁掉,变成你的提线木偶?”
光团那空灵的声音再次响起,仿佛从亘古传来的叹息:“迄今为止,我一共创造了三万个包含‘人’的位面。十万年前,我预感自己将陷入沉睡,于是为每个世界都设置好了运行轨道,并把神识分出,创造了天道。天道具备对一个位面的最高操作权限,一旦世界的走向彻底脱离轨道,便将启动复原程序。”
“同时为了维持世界的正常运转,天道还会通过计算,在整个时间轴上选出所谓的‘天命之子’,作为协调世界平衡的支柱,维系气运流转。”
“然而,当我醒来之时,却发现已经有一千零九个世界走向了崩塌,还有三百三十个正在进行修复。”
“所以是你错了。”俢北辰毫不留情地说,“别再干涉这个世界了。”
“当然,我已经答应过你。”光团回应他。
月昭琴:“……”
什么情况?
好似听见了她的疑惑般,光团缓缓漂浮到她面前,再度开口:“赵月,你好,我就是你们口中的创世神。”
月昭琴:“……你好。”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出场真的很草率?根本没有七彩祥云也没有什么天地异变啊!
“抱歉,下次我会改进下出场方式的。”光团突然说。
月昭琴:“……哈哈。”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抓紧时间问道:“那些书,是你写的?”
“书?”光团说,“的确是我。”
“近一千年来,我都在地球生活。为了不影响那个世界的正常运转,有时我会通过发表书籍来赚钱。每一本书都是我所创造位面的真实映射,当位面发生变化时,书的内容也会随之变化。”
月昭琴震惊地看着他。
神不理解她的惊讶,但这显然都不重要了。他说:“我要走了,祝你们好运。”
“哦,再见。”虽然还有很多疑问,月昭琴还是冲他挥了挥手。
她觉得今天经历得实在太多了,要好好想清楚才行。
“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月昭琴猛然转头看向俢北辰。
男人笑了笑,说:“回去讲给你听。”
这时,凝滞的时空再次开始运转,清风再度拂面而过,将士们的欢呼也尽数传入耳中——
“赢了!我们赢了!”
“妖界万岁!吾主万岁!”
“万岁!!!”
月昭琴微笑起来。
算了,那些等回去再说吧。
现在要做的,当然是庆祝胜利!
于是她牵起俢北辰的手,随他一起走入将士们的拥簇之中。
乌云散去,天空露出本来的面目,阳光洒落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好像在说——
安息吧,亡灵们。
一切都已终结。
作者有话说:
正文已经完结了,接下来就是前缘篇和番外,感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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