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日里的不苟言笑不同,苏诀现在站在林欢面前,穿着圆领的薄款卫衣,脚上也不是常见的那双皮鞋。
气垫款的运动鞋把苏诀修长的双腿拉高一截,没戴眼镜的双眸里盛着点点笑意,一不小心,便将人勾了进去。
苏诀把试卷往林欢面前一放,乖巧安静地往后退了半步,站在林欢桌前不远处。
和一旁上赶着凑到林欢面前的齐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诀这套穿搭配上这张本就惊艳的脸,还真有几分学生时代里最美好初恋的模样。
齐风眼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转悠了一圈,头一次有点看不明白面前的情形。
上次在酒吧见面时,林欢对苏诀的那种热烈的渴望烫得齐风心中一震,完全不像是正常朋友之间会产生的情绪;今天再看向两人之间,齐风甚至都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男人的眼神单纯又无辜,林欢的眼里更是和第一次见面压根不同。
就像有什么东西在这段时间里悄悄离开了林欢的心里。
难不成两人之间真是师生?可始终感觉哪里有点怪怪的,齐风说不上来。
苏诀眼见着齐风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深深看着林欢。
他的视线落在林欢按着试卷的白皙手指上,低沉又沉稳的嗓音洒在林欢耳畔:“林老师,有几道语法题我还是不太能理解,可以麻烦您再教我一次吗?”
齐风挑起一边眉,这逐客令下得实在是再明显不过,再不走,倒显得自己不要脸了。
他冲着林欢轻轻眨了下左眼,放出个勾人的wink,暧昧道:“林欢,那我们回头见。”
说得像他和林欢以后真有点什么似的。
林欢面无表情的把齐风送走,看着齐风的背影,心中的不安愈发浓烈。
林欢眼神飘忽不定,双手放在腿上不安地摩挲着。鬼知道她和齐风之间的对话被苏诀听进去了多少。
她早就过了那种会因为别人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就惶惶不安的年纪。
她傻过,也做过那个美好又不切实际的梦,只是最后高三的那个盛夏,被人一把拽出了梦境。
梦境总归只是南柯一梦,无法成真。
高二那年第一次在楼梯间见到苏诀的样子,后面他变成自己数学老师谆谆教诲自己的样子……
林欢的动心来得格外早,在其他同学想着吃喝玩乐的时候,一株小小的种子在林欢心里种下。
在她意识到那种感情的时候,同样让林欢意识到的是,这份感情,她无法说出口。
她很清楚地知道,这份因为苏诀的心动,只能成为她的潘多拉魔盒,成为那个永不见天日的秘密。
林欢把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极好,她只是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爱恋着那个帅气又温柔的人。
她贪恋着他的温柔,沉溺在他的包容里,安然地度过了她在一中余下的高中生活。
所谓时不待我就是如此的悲凉吧。
她曾经幻想着苏诀会等她,等她长大,等她追上他的脚步。
再次在一中见面,林欢也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总是麻痹自己,给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假想和错觉。
直到那天苏诀陪她去司弘毅那里办委托,两个人站在离她不远处说话,他们都以为林欢睡着了,却殊不知两个人的谈话,从一开始,便全然不落地落在林欢耳朵里。
司弘毅句里行间裹挟着的愤怒,苏诀平静又伤人的冷淡,让林欢终归大梦初醒,认识到那个残忍的现实。
她和苏诀之间,除去年龄,分开的这些年,还有当年的一席话,早已像跨越不了的一道天堑,横在两人之间。
就这么算了吧,林欢想。
既然没有办法和眼前的苏诀在一起,那她就安心做她的胆小鬼,把所有心事压回心底,反正她这样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很清楚怎么欺骗自己,也很明白要怎么轻车熟路地骗过身边所有人。
从她喜欢上苏诀的第一天起,她便成了最精于此道的骗术高手。
“算了”两个字浮现在林欢脑海里的时候,心里原来一直横着的那块石头砰然一声落了地。
她不理解苏诀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在自己和齐风说话的时候横插一刀。
做了他两年的学生,近乎出于本能的,林欢心虚了。
她伸手摸过台面上苏诀做的那张试卷。
原来她以为苏诀说的只是骗人,现在看见除了听力部分外全部写满了字迹的自己出的那张半成品试卷时,林欢又有点拿不准了。
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翻看着卷子两面的试题,手指划过苏诀写满了字迹的一道道题目,稳了稳声线,问道:“是哪里的题目不懂?”
林欢其实想问的是,为什么这个时间苏诀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他又会有这一份她昨天只发给过郑燕的“半成品试卷”?
只是那话到了嘴边兀自转了个弯,最后关头还是没问出口。
苏诀背着手站在林欢面前,垂眸看着面前林欢的发旋。
看见林欢的手指在试卷上轻轻划过,又想到刚才自己撞见的那一幕,心中不断争锋的两股情绪让他轻轻蹙了眉头。
苏诀下意识地想去摸自己的眼镜框,他总是习惯在情绪将要跨越理智线的时候伸手去摸眼镜框,几乎能让他得到一丝清明。
金丝眼镜框,永远都是那样冰冷又充斥着距离感。
那是他自己一直以来给所有人的感觉。
可手到之处,只有自己皮肤的温热触感。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又怎么可能在一朝一夕改变?
说不上来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思,他不喜欢看见林欢和别的男人有过于亲密的接触。
那天面对司弘毅的质问时他撒了谎,在那年林欢18岁生日那天他也同样撒了谎……
说来好笑,整个人生前20多年都没撒过谎的苏诀,却屡屡在林欢这里破例。
是最不想欺骗的人,却也一次又一次糟蹋了她的真心。
苏诀不知道自己之于林欢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
他见过世间最多的情愫——被冠以责任之名绑架的爱情和亲情,也见过因为一时兴起满口爱情,回首却发现是一场无稽乌龙。
可能是上天给他的报应,有时候连苏诀自己都会迷茫,快要看不清自己的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出于长辈对她的关心,还是他自己都不敢直面的某种情愫?
林欢等了半晌没等来苏诀的回答,抬眼看向对方的一瞬间,竟直直撞进苏诀的眼中。
对方眼神中是林欢看不懂的神情,亦是她不能理解的哀思。
仔细看得话,林欢拿着试卷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她总感觉有什么东西离自己很近,又像是顽皮的细线,在她快要抓住的一瞬间逃之夭夭。
林欢大着胆子把铺天盖地向自己袭来的疑问抛去一边,又张口问了一遍:“是哪里的语法知识点不能理解?”
苏诀回神,伸手指了下最后根据句意填词的那道题,说道:“我不知道这样的题要用什么样的思路来解题。”
一个人装傻,一个人奉陪到底。
林欢起身拉开苏诀身旁的椅子,笑道:“其实这个题还是很简单的,只要掌握了做题技巧就一点都不难。”
苏诀看着面前被拉开的椅子,没有过多的犹豫,坐在椅子上,手指间拿着林欢的钢笔,就着林欢刚才说的做题方法,不一会儿就破开了题。
纯白色的钢笔被他拿在手上,没有哪一方落了下风。
带着细闪珠光的冷白,遇上那一双冷玉似的骨感手指,似是银河碰撞了月光。
林欢看见苏诀手指间拿着自己的钢笔在试卷上答题,不自然地背过脸去,眼底有些热。
面前的苏诀,当真忘了这支钢笔,林欢更不能指望他明白这支钢笔于她而言的意义。
那就算了。
苏诀看见林欢微微偏过头的一点幅度,眼神敛下,只是把完全做好的卷子又一次递到林欢面前。
“请问林老师现在可以帮我批改一下吗?”
林欢拿出红色水笔,看着卷子上苏诀刚做的那道题的答案,与自己之前做的答案相差无几。
只是让林欢诧异的是,前面的题目苏诀错的很多。
卷子上面画着的红色圆圈倒更像那个一直走不出来又不得不用一个又一个谎言麻痹自己的真实写照。
她很清楚苏诀的英语水平绝对不会被这样一张普通的卷子难倒,但为什么看完整张卷子后,错误率竟然有点高?
那种错误率出现在学生身上林欢是会觉得正常的程度,只是出现在苏诀身上,有点不自然。
她批改完卷子,看向苏诀的眼神中全是满满的不解。
苏诀把林欢的所有情绪全然纳入眼中。
他从林欢手上拿过红笔,依次把自己出错的几道题目一一圈画出来,又把对应的分值写在旁边。
前后一算,竟然被扣了整整40分。
“从以前学习到出卷子你都是有天赋的,你很清楚考查的知识点和难点在哪里?”
苏诀看向林欢,语气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可是你忘了,考试的目的不是为了为难学生,而是为了让学生明白学习过程中的缺漏。”
“如果一套试卷过难或者过于简单,都失去了它之于教育的意义。”
考试在所有学生眼中都是一场灾难,对于学神学霸之流的学生来说可能还能说是一种解谜乐趣;但对更大多数的学生来说,面对考试时,内心总是惶恐又惊惧。
成绩在现代社会里被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这样的高度有时候近乎让教育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
学生只在乎最后的分数,却往往忽视了学习的过程;家长近乎偏执的关注孩子的得分,却总是忘了问孩子“你过得开不开心?”
学习从来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它也不该成为人生的一种负赘。
林欢听懂了苏诀的话,她从以前都是认为考试一定是越难越好,越偏越好。
今天才明白过来,教育的本质,原本就不是为难人,而是为了让绝大多数的普通人,能够过的更好一些。
她把那几道被她设了弯弯绕绕的题目重新在一旁做了标注,准备回去再好好审视一番。
林欢总觉得自己对于教师这份职业的理解已经足够深刻,在今天的当下,才觉得自己所谓的理解,幼稚又片面。
她不自然地咬住下嘴唇,脸上憋出个怯生生的笑:“谢谢苏老师。”
被这个插曲一打断,林欢也无暇去顾及心里的那些“琐事”。和以前一样,苏诀总是会用最隐晦的方法,把最真实的道理讲给她。
林欢觉得脑子里之前一直卡顿住的东西今天终于茅塞顿开,她结了账后,和苏诀一前一后离开了咖啡馆。
走到十字路口时,苏诀和她挥手道别,林欢笑着和他挥了挥手,而后径直走向回家的那个路口,这次的她没再回头。
苏诀转身面向和林欢乍然相反的方向。
在红绿灯变换的最后一瞬间,他嘴角没过一丝笑,眼中却是截然相反的痛。
他停下脚步,转向和他原本相反的方向,目送着林欢的背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原来那支钢笔在你身边陪了你那么久”,他低声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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