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焚纸 > 48、第048章
    血色纸灰聚又散,编织着一个又一个躲不开亦醒不过来的噩梦,将罪魁祸首魇在其中,不得超生。


    三件红衣穿梭其间,犹如那三位姐姐亲临,见证着仇人正在经受的非人折磨。


    “林榄”够狠,眼珠子快瞪出血了愣是一声没吭,不晓得是恐惧到失去惊叫的力气,还是担心惊扰到林家的其他人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林炎勾起的嘴角带着淡淡的讥讽:“在他心里,指使他的人比鬼可怕。”


    霍纸告诫自己不要去看漫天翻飞的纸灰,余光仍是下意识往那四周瞟。他大概懂得“林榄”此刻承受着怎样的惊惧,因而林炎的话才更令他忧心。


    想利用变态凶手这样的人,只施恩慧是没用的,必须恩威并存方能令其听话。


    “林榄”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经历的一切不过是术法制造出的幻觉,那些可怕的画面是他正在身临其境去挣脱的现实,堪比地狱的处境竟都比不过那些人对他的威胁?


    邪修折磨人的手段,霍纸大抵上都见识过,他实在想不出对方会用怎样的要挟来让眼前这个穷凶极恶的凶徒投鼠忌器至此。


    起码灰飞烟灭之类的威胁并不够格。


    林炎看看时间,朝院子中那三件蝴蝶般的飞舞红衣一招手,红衣蹁跹而来,落在林炎的手臂上,垂下的衣角随风轻扬,好似最平常的红色衣裙。


    “看来三位姐姐今晚很是满意。”


    林炎轻轻一笑,很认真地将三件衣服叠好,交到霍纸手上。


    霍纸捧着三件红衣,依稀觉得上面的怨气比刚脱下时淡去许多。


    破晓,灰销。


    “林榄”死狗似的躺在院子里,口眼歪斜嘴角流涎,胸口细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林炎好心地去旱厕掏了点干货扣到他脸上,美其名曰:驱邪。


    霍纸背着手,沧桑得像个看着小孙子瞎胡闹的老爷爷,终是没有阻止。


    等林炎自由发挥完毕,二人赶在林家热闹起来之前偷偷溜走,离开前顺手抹掉昨晚布下的禁制。


    “林榄”的惨样会不会被其他林家人瞧见,他们并不关心,以林家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真被人瞧见他那样也不会有人管他,只会将他的丑事当成笑话传遍整个玄门。


    回到霍宅,林炎张罗着把红衣还给三位姐姐。


    霍纸对他捞过粪的手很嫌弃,坚决不让他碰衣服,更不准他碰尸体。


    林炎委屈坏了:“我用粪勺舀得,没用手,不信阿纸闻闻。”


    霍纸对他伸过来的两只爪子避之如虎,林炎不敢再闹,他从霍纸冷淡的注视中读懂了:再不去洗手,他就要进粪坑了。


    把间歇抽风的林炎撵走,霍纸罕见地点了三支香。


    他这儿的香不是寻常物,烟气袅袅,只围着三具女尸缭绕。


    霍纸将三件红衣归还她们,淡淡说:“害死你们的人已经现身,他逃不掉,你们可以安心了。”


    穿上红衣的女尸齐刷刷睁开了眼,眼角有血泪滴落。


    霍纸取帕子为她们擦拭,浑厚的嗓音有着安抚人心的奇效,他说:“去吧。”


    又是一滴血泪,三具女尸同时闭眼。


    灰白烟气散开,指引着迷途之人归家。


    三支香燃尽,没留下丁点香灰。


    洗完手顺便换了衣服的林炎一迈进来便说:“哟,暖和了。”


    霍纸依次盖上棺材盖,轻轻地“嗯”了一声。


    遇害的姑娘们感知到红衣带给她们的讯息,得以走出困住她们的阴怨桎梏,但案犯尚未归案,这尸首他仍得继续保管。


    ~


    林炎陪霍纸吃完早餐便急匆匆走了,姑母遇袭,他要处理的事情还有许多。


    霍纸没有跟去,他要彻查林家内鬼之事。假林榄的遭遇能瞒过林家其他人,却瞒不过专门盯着他的那双眼,这时是找出这双眼的最佳时机。而林炎那边顺着埋尸线索追查,说不定能挖出更多隐秘。双管齐下,方是对抗眼下危机的良策。


    林炎显然也是这么想,回到林菲菲的私人别墅,他先去看了前晚被恶鬼所伤的黎白沿。


    要不是黎白沿实在无足轻重,林炎会以为他就是这一系列阴谋所要针对之人。


    因为这个小倒霉蛋最惨。


    先是被烟熏火燎得不轻,再是得知同学惨死的噩耗,好不容易等到亲妈前来探望又差点被群鬼手撕了。


    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这辈子受过的苦难加一起都没这几天来得凶猛。


    “炎哥,”黎白沿脑袋上裹着绷带,一条手臂吊在胸前,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跟木乃伊诈尸差不多,“我没有大碍,你还是去陪陪我母亲吧。”


    林炎戳戳他脑门上的伤口,在黎白沿哎哎惨叫声中一屁股坐到他对面,没好气地白楞他:“你妈又没受伤,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黎白沿扯扯吊在脖子上的布条,刚一折腾,差点被这玩意勒断气。


    “我父亲的意思是让我和母亲立即回去,这笔账暂且记在林家的头上,由林家给黎家一个说法。”


    林炎:“这是对你母子最有利的决定。林家与未知势力的暗斗,黎家没必要搅和在里头,置身事外才是明智的。”


    黎白沿咬着嘴唇,像个挨了打,不服不忿的小孩。


    林炎放软语气:“听话,跟你妈回家住一阵子。”


    黎白沿猛抬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不甘与愤怒:“炎哥,鬼口异动不是你和纸爷两个人的事,黎家也是玄门正统,大劫在前,我怎么能往后缩!”


    林炎不想打击小孩的热情,但他还是冷着语气说:“你冲在前面能做什么?要是你能堵得住鬼口,我早拿你当塞子用了。”


    黎白沿涨红了脸:“我,我是堵不住鬼口,可你和纸爷也堵不住。林家早已与你二人割裂,他们的死活与你们无关,你们怎么不离开焚城?”


    林炎被噎得一时无语,黎白沿更来劲了:“若此番只是林家与宿敌间的私人恩怨,我自是要躲个清静。可你心里很清楚,针对林家之人有更大的图谋,任由他们毁了林家,不仅整个玄门再无安宁,世间恐怕也再无宁日。真到了那一日,我与母亲又要退到何处?”


    林炎:“……”


    黎白沿慷慨激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林炎:“……”


    黎白沿声嘶力竭:“我要留下来,与你,与纸爷一道同仇敌忾!”


    林炎满面震惊。


    黎白沿激动地握住他的手。


    林炎反手将他按在床上,在他肚子上的伤口上狠狠戳戳戳。


    黎白沿的包子脸红油转白,泪泡险些崩坏。


    林炎手下没留情,几下戳下去,指尖便沾上了血。


    他的语调冰冷绝情,仿若针锋相对的死敌:“前夜要不是有我在场,你跟你妈现在就是两个死人,尸体都拼不全的那种。你认为你留下来能帮什么忙?你忘了我跟阿纸是怎么被他们算计得险些丢掉性命了?这不是你小少爷逞强好胜酬壮志的场合,我和阿纸身处任何绝境都有保命的法宝,你有吗?还是要我们为了救你,提前亮出所有底牌?”


    疼得直抽抽的黎白沿停下了挣扎的手,眼圈红得吓人却怎么都不肯哭出来。


    林炎撒开他,他也没有再动一下。


    林炎眼底划过一丝不忍,却仍是说出最残酷的话:“想要独挡一面就回家再学几年本事,鬼口破开那一天才不至于让你爹一个人挡在你们娘俩前头。”


    撂下这话,林炎摔门便走。


    半晌,虚掩的房门被推开,林菲菲走了进来。


    仰躺在床上的黎白沿翻了个身,压住腹部正在流血的伤口。


    林菲菲叹口气,强硬地将他翻过来,帮他重新包扎伤口。


    “你别生阿炎的气,他会把话说到这一步,是因为他没有把握再保全你我。”


    她顿了顿,语带哽咽道:“他是存了死志,要替林家老祖宗守住鬼口。这本是林家上下每一个人都该有的自觉,如今却只能由他一人扛着。纵观整个玄门,现下又有几人还有这样的胆魄和实力。”


    最后一句话,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音量喃喃道:“我愧对老祖宗,愧对自己林家正统的血脉。”


    黎白沿闭了闭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半路被他生生抹去了。


    “炎哥说得对,我再多练几年必定能独当一面,在此之前,我不给他们添麻烦就是帮了他们最大的忙。母亲,我们即刻启程离开焚城。这个学,我不上了。”


    ~


    林炎在别墅院子里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往那一坐,望着偌大的院子发起呆来。


    前天晚上的种种便是在这看似平静的院落中上演,生死一线,不是随口说说。


    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他的爷爷,他每一个至亲都死于看似意外的谋杀,所以在林菲菲的生命受到威胁之际,他想都没想便挡在了前面。可他只有一个人,终究难以同时护住他们母子两个,是以黎白沿才会伤成那样。


    再来一次,林炎连护住林菲菲的自信都没有。他不想眼见着那两个人惨死,所以他只能逼迫他们回到黎家,哪怕只是掩耳盗铃似的暂时安稳也是好的。


    若当真鬼口洞开,生灵涂炭……


    林炎仰躺下去,面向蓝天。


    那他一定是最先死的那个,死都死了,其他人的死活就不是他能操心的了。


    白云随风轻摇慢摆,似是幻化成了一张不苟言笑的俊脸。


    林炎咧嘴一笑。


    叛出林家的那些年,他独自一人撑过了许多苦难,只敢在午夜梦回时偷偷肖想一下那人的容颜,聊以慰藉伤痕累累的身心。


    而今不论前路如何,始终有那人相伴而行,他再无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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