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星醉了,也没完全醉。
她知道沈沂来了酒吧,也知道沈沂把她带回家,听见了沈沂对商未晚的解释,也在他为自己脱鞋的时候心软得像一团棉花。
于是刻意的、又欲盖弥彰地等待着什么。
然后借由这一场情爱发泄掉这一夜的惴惴不安和难过。
难过什么呢?
她想不通。
只是在沈沂喊她的时候,她忽然很想哭。
但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啊,只会让人看笑话,所以她把眼泪悉数憋回去。
迷蒙之间,她感觉自己如浮云端。
温水在她身上掠过,她整个人浮浮沉沉,尔后再无意识。
—
再次醒来时,卧室里有光。
昏黄的床头灯映在墙壁上,平添几分安全感。
她睡觉是一定要开灯的,就像小时候,打雷时是一定要和爸爸妈妈一起睡的。
现在没那么害怕打雷,却保留了开灯的习惯。
但她自己偶尔会忘掉。
平日里从医院回来,因为太熟悉这个家,直接从客厅去盥洗间洗漱,结束之后就摸黑回房间,没多久就会睡得昏沉,但总会在睡醒来以后看到一室漆黑,莫名把自己吓一跳。
这灯应当是沈沂留着的。
赵南星掀开被子看了眼,腰上有几处淤青。
她皮肤白,还嫩,之前当规培生的时候还被大家开玩笑说是医生最喜欢扎针的那类,因为血管明显。
后来大家还研究了一下,发现其实不然,因为她的血管细。
而她又是极易受伤的体质,平日里有个磕磕碰碰,好几天都消散不了。
昨晚也不知做了多少次,总归她后来没什么意识。
就像是在森林深处起了大雾,而她走失在迷雾之中。
赵南星低敛着眉眼发了会儿呆,醉酒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酒意上头之后做过的所有事情都记得。
便会在酒醒之后,不停思考:昨晚的我是个傻逼吗?
赵南星有些懊恼。
就像几年前跟沈沂醉酒后发生关系的那次。
不过那次她并没有现在这般轻松,她那次第二天没逃跑是因为太累了。
浑身上下像是被碾碎了似的,翌日早上先沈沂一步醒来,却在刚下床打算逃跑时,狠狠摔倒在地,疼得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这大抵也是个人特质。
反正她从未听过有人和她有一样的经历。
等到发完呆,赵南星思绪逐渐回拢,也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过床的另一侧已经没了人,房间里空荡荡的,恍若昨晚的一切都是一场梦。
可床的一侧分明皱得发乱,甚至一旁的枕头上有一根黑色的短发。
发丝很硬,亦如他那个人。
赵南星伸手将那根头发捻起来扔进垃圾桶,这才慢吞吞地穿衣服。
孰料她刚拿了件小背心从头上往进套,门吱呀一声打开。
她发怔,沈沂亦发怔。
于是两秒后,她转过身,沈沂亦转过身,甚至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
略显尴尬。
但赵南星终于清醒。
她动作飞快地换了衣服,又拿了根皮筋随意把头发扎起来,拉开窗帘关上灯,让这个房间恢复到之前的状态,这样仿佛就能遮掩掉昨晚的痕迹。
然而两分钟后,沈沂推开门进来。
白衬衫穿在他身上格外挺拔,袖扣没扣,随意地卷了一圈,最上边的扣子却扣得严丝合缝,差一条领带。
他的身高站在门口,让门也显得矮了许多。
赵南星正在将乱糟糟的被子摊平。
居家服袖子挽上去一半,一张脸素淡白净,看见沈沂后愣怔两秒,随后立刻低下头,佯装无谓地继续做手头的事,但手上动作明显慢了许多。
沈沂却问:“我领带放在哪里?”
赵南星恍惚片刻,好似他们回到了刚结婚没多久的生活。
她是个收纳狂,也可能是所有洁癖的通病,所以常常会把沈沂的东西好好收纳,但沈沂会找不到他的东西,便来问她,她会拉开房间的某一个抽屉,那里会整整齐齐地出现沈沂的物品。
或是手表,或是领带,也可能是他的皮带。
听他这么问,赵南星愣怔,随后才道:“你不是都拿走了么?”
“没有。”沈沂说:“我只带了几根走。”
好多都是他到宜海之后新买的。
赵南星听他一说,回忆才慢慢涌回来。
当初他离开云京时,她正在医院值班,回家以后发现家里空空荡荡,连他行李箱都不见。
而她连只言片语都没留下。
于是当时越想越生气,把他的所有东西都打包起来扔到了杂物间。
……
赵南星打开杂物间的门,许久没进来过,这里的尘埃比书房更甚,一进门就呛得赵南星打了个喷嚏,腰往后躬,却不小心撞到了一块硬东西。
她一回头,沈沂就站在她身后。
赵南星:“……?”
“那三个。”赵南星指着三个大纸箱说:“你的东西都在那儿。”
没有带走的衣服,还未拆封的内裤,收藏的名表以及领带、袖扣。
统统都在。
沈沂盯着那个沉默几秒,又转过头无言地看了眼赵南星。
赵南星靠着门,讪讪地摸了摸鼻尖。
隔了会儿又不甘示弱地回瞪回去。
沈沂却没看到,他已经走进去搬自己的东西。
但他的手受了伤,纱布是新换的,因为那个结打得很潦草,并不是赵南星常用的打结手法。
他尝试单手去抱,没抱动,便将那只受伤的手也伸出去。
赵南星立刻道:“停。”
沈沂半蹲着,一条腿快要挨到地,胳膊随意搭在腿上,微仰起头看向赵南星,“嗯?”
只一个单音节,却发出了他所有的疑问,似是认定赵南星会懂。
赵南星无语,但她确实懂了,是在问怎么了。
她走过去把他拨到一边:“我搬吧。”
沈沂瞟了眼那庞大的箱子,好意提醒:“有点重。”
赵南星没放在心上:“我搬进来的,我不知道?”
沈沂:“……”
然而赵南星并没抱动。
那箱子就像是在跟她故意作对似的,分毫不动。
“你搬的?”沈沂挑了下眉。
赵南星:“……”
“家政搬到客厅,我推进来的。”赵南星说。
沈沂低笑了声,却又很快收敛。
赵南星不服气:“你笑什么?”
沈沂已经恢复正常,“没有啊。”
“分明就有。”赵南星看向他:“不就是笑我劲儿小么?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赵南星不服气的时候,话贼多。
她可以为了证明自己写八百字小作文,也能在感冒到嗓子干哑时跟沈沂打一场辩论赛。
没别的,就是为了赢。
这个东西仿佛就刻在了她的dna里。
包括在吵架的时候也是。
赵南星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个问题的呢?
结婚以后。
她和沈沂吵架时,几乎是她单方面输出。
她赢得彻彻底底,输得也彻彻底底。
因为无论她怎样,沈沂都没什么反应,只是很冷静、很冷淡地看着她,等她一个人结束这场独角戏。
而赵南星会越来越生气,气到七窍生烟的地步。
好似也只有在沈沂面前,她才生过这么大的气。
赵南星只是单纯地辩驳,却不自觉带上了亲昵,似是撒娇。
她甩了甩胳膊,再次尝试,结果胳膊刚伸过去就被沈沂拉住。
“干嘛?”赵南星问。
沈沂瞟了眼她的腰,“药在茶几上,擦一下。”
赵南星一怔:“什么药?”
沈沂抿唇,转身一把抱起了箱子,怕浮尘飞到赵南星身上,刻意转了个方向。
他声音清清冷冷地,“消肿化瘀的。”
赵南星:“……”
原来他还知道自己干的好事啊。
—
一早起来确实尴尬,但沈沂把自己的东西拿出来之后,刚打算收拾就接到了电话,似是有什么紧急情况。
他翻开箱子看了眼,都是他的领带。
赵南星站在那儿没说话。
这些领带放了这么久,已然不能穿,但还是要清洗出来。
沈沂买领带和西装的样式都很相似,所以无论放了多久都不过时。
况且沈沂时尚的完成度一向靠脸。
他也不至于奢靡到一回来就换掉所有衣服,但他此刻又没时间,只能寄希望于赵南星。
“你把这些送到干洗店吧。”沈沂顿了下:“费用我转给你。”
赵南星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行。”
本身就是她做的,她自然可以负责。
况且她今天不用值班,待在家本来也打算大扫除。
赵南星痛快应下,结果沈沂在出门前被她又喊住。
“你等等。”赵南星让他停下,匆忙跑回书房里拿了医药箱,朝他招招手:“过来。”
沈沂:“……”
恍惚间他看到了幼时的赵南星,像是在招跳跳过来。
沈沂犹豫几秒,这才不太情愿地走过去,低声说:“时间很紧。”
赵南星把他手拿过来,语气认真:“我很快。”
沉浸在工作当中的赵南星一言不发,冷静而自持。
她飞快地把沈沂的伤口处理,但在给他重新包纱布的时候冷声道:“伤口沾水次数太多,有化脓趋向,明天去趟医院吧,我值班。”
医院的药比较全。
沈沂在她的专业上没反驳她,应了声好。
赵南星干脆利落地给他伤口打了结,低头去收拾药箱。
沈沂看了眼伤口,呷着笑道:“赵医生手法不错。”
赵南星将用过的棉签扔进垃圾桶,手指一顿,随后话锋一转:“你要离婚吗?”
僵硬而直白。
沈沂的笑顿时僵在脸上。
赵南星的语气很轻,头也垂得很低,声音闷闷地:“沈沂。”
她认真喊他的名字。
沈沂应答:“嗯?”
“如果你要出轨,那先离婚。”赵南星说:“你知道我的底线是什么。”
沈沂:“……”
沈沂正想说什么,电话又一次响起。
那边儿催得急,说是当事人已经情绪不稳定快进急诊科了。
沈沂直接挂了电话。
赵南星将所有东西都收拾妥当,沈沂也随之起身。
他盯着赵南星看了会儿,不知该从哪里开这个话题,好似不管从哪里开,都在揭赵南星的伤口。
电话铃催命似地响起。
沈沂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看,在看到赵南星往书房走的时候,他忽地喊了声:“赵南星。”
赵南星侧目,一缕头发垂到脸侧,她伸手撩到耳后,“嗯?”
沈沂微顿,语气沉重:“我没喜欢别人。”
—
六个字就是沈沂能给出的最大解释。
但也足够。
可等他出门以后,赵南星才后知后觉地想:他昨天对商未晚解释得也比今天多。
怎么到她面前总是没话呢?
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也倒是有可能。
她俩喜欢的东西向来是背道而驰的。
她是医生,但沈少爷最不喜欢闻的就是消毒水味。
她喜欢白色,沈少爷柜子里一水的黑灰色,除了一些白衬衫。
她喜欢开着灯睡觉,沈少爷是有光就睡不着的人。
不过后来沈沂拗不过她。
因为她要抱着被子去客房睡,起初那段时间沈少爷便将脑袋埋在她发梢间。
赵南星胡思乱想了一会儿,随后又觉得自己想太多,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在意沈沂的想法。
他愿意怎么做就怎么做,反正自己对他也没要求。
家里太大,赵南星一个人打扫不过来,便从网上找了两个家政阿姨,她和沈沂的衣服都由她来清扫。
而在她把领带都整整齐齐拿出来的时候,手机微震。
沈沂给她转了十万块钱。
赵南星没数错,就是五个零。
赵南星:【?】
沈沂:【请个保姆吧。】
赵南星:【……?】
沈沂没再回复。
赵南星觉得他离谱,果然是沈少爷,有钱人家的做派。
她最多只找个家政。
沈沂的衣柜已经被她的衣服占了,所以她现在需要把自己的东西重新规整一下。
但是当她打开衣柜的时候,发现了昨天周悦齐带她去的那家内衣店的logo衣服袋。
打开以后是昨天周悦齐说要送她的那两套内衣。
……
赵南星站在那儿反应了许久,然后把衣服袋拍照发给沈沂:【做什么?】
沈沂:【送你。】
赵南星:【我的意思就是送我做什么?】
沈沂那端发了一串省略号,但又很快撤回。
几分钟后,沈沂说:【赔罪。】
赵南星:【你做错了什么?】
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持续很久,而赵南星后知后觉——
【你什么时候从我黑名单里跑出来的?】
沈沂:【昨晚。】
赵南星:【……你动我手机?】
沈沂:【没。】
赵南星:【那是为什么?】
片刻,沈沂发来一张图片,是他掀起了衬衫下摆,稍稍将衣服撩起来拍的照片。
块状的肌肉上是一排牙印,似是有强迫症一样,每个都相同大小。
赵南星:“……”
赵南星站在衣柜前,恨不得把自己塞进衣柜里。
看来以前还是喝得不够多,昨晚喝得太多,确实断了片儿。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竟然做过这么无!耻!的事!
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偏沈沂火上浇油。
【让你咬够了,就放出来了。】
赵南星:“……”
盯着屏幕,没忍住反驳:【说得好像我跟只狗一样。】
沈沂:【我不会让狗这么咬。】
赵南星抿唇,靠在衣柜门上,将这句话读了一次又一次。
总觉得自己好像捕捉到了什么。
却又不确定。
只是这一丝不确定也让她心情好了许多。
赵南星:【狗也不会咬那里。】
沈沂:【嗯,是。】
赵南星:【……】
沈沂没再回复。
赵南星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总算破冰了。
她对沈沂回来打乱她原有生活节奏这件事没再感到害怕,逐渐适应,也在探索和沈沂的新相处模式。
毕竟于她而言,在他离开云京前吵得那一架还没完全忘却。
可能已经忘了当时因为什么而吵,却记得吵得多激烈。
她相信沈沂也没忘,毕竟那人向来睚眦必报。
只是不知道他会以什么方式“报”回来。
赵南星一边乱想着,一边翻腾纸箱,把所有领带拿出来以后,在纸箱最下边看到了一个蓝色信封。
看上去有些念头,但是上边的字很好看。
——致顾朝夕
是沈沂的字,字体很漂亮。
他写得一手漂亮行楷。
赵南星翻了翻信封,一张纸就那么轻飘飘地掉出来,落在地上。
陈年纸张已经泛了黄,赵南星弯腰捡起来,顺手打开,只见上边写得是——
[顾朝夕,做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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