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赵南星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在沙棠村, 天色蔚蓝,一间狭小的教室里坐满了学生。
老师在讲台上激情四射地讲课,而她的身侧坐着沈沂。
两人手边都是草稿纸, 她的那一张写满了大半, 而沈沂的那张上几乎是空白。
沈沂心算很厉害, 不需要用草稿纸。
她看了以后效仿,结果当天的数学题错了几道, 老师还把她喊到了讲台上去教育, 叮嘱她要落实。
过往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放,随后场景变幻,是她平静又无聊的高中。
那所高中很大,操场是标准的四百米塑胶操场,她常在晚饭后途径操场看到一大帮男孩儿打篮球, 却从不停下脚步。
除了有一年,她看见有个人侧影很像沈沂,于是站在那儿多看了一眼, 一颗篮球“砰”地砸在了她脑袋上,她抱着篮球一把扔过去。
也是那年, 她奶奶出现在她学校门口,门卫大爷说在外边踌躇了小半天,从老家来的。
赵德昌把老人接来云京, 她最先来的地方是赵南星的学校。
但当时赵南星只出去和她说:“你回去吧。”
场景再变就成了沈沂和顾朝夕两人独处的场景。
在高中校园, 在机场离别, 多年后又在街上重逢, 甚至他们还举办了婚礼。
赵南星忽地醒了, 外头已天光大亮。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抬起手臂感受了下额头的温度, 结果蹭了一臂的虚汗。
身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换了,约莫是沈沂做的。
但这房间里没有沈沂的踪迹,偌大的房子里也过分安静,赵南星拿过手机发现群里都是在吐槽她昨晚不打招呼就离开的。
她就回复了句:【也没见你们去救我。】
周悦齐秒回:【有你家沈沂在,谁能欺负你?】
赵南星:【万一欺负我的人是他呢?】
周悦齐:【杀。】
赵南星坐在床上跟她们闲聊了会儿,不安的心绪才缓和些。
她最近做梦的频率太高,几乎只要睡着就会做梦,白日里见过的人几乎都会成为她的梦境素材,哪怕昨晚刚被提起来一嘴的奶奶,也在她昨夜的梦里出现。
而且都不是好梦,醒来后总伴随着心悸。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赵南星正在思考要不要去精神科看一下时,一条消息发来。
【精神科齐医生:赵医生,你是不是和池律师认识呀?】
赵南星一懵:【谁?】
聊到后边赵南星才知道,对方是想通过她来找池盛池律师,也就是她之前“偶遇”过两次的那个人。
因为上次他们在休息区说过两句话,被医院里不少人看见,所以大家还以为她俩有所交际。
事实上,赵南星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齐医生通过她来询问,是因为池盛的外婆在医院疗养,突发疾病,但池盛留给医院的联系方式怎么都联系不上他,所以齐医生才会尝试来问赵南星。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结果赵南星也找不到。
但听齐医生说情况紧急,赵南星便想到了关琳。
可联系关琳得要沈沂出面。
……
无奈,赵南星最后给沈沂打了个电话。
没响两声,电话接通。
“什么事?”沈沂那边说话还有关门声,说话声更显得空旷寂静。
“你能联系到关琳吗?”赵南星说:“有一个叫池盛的律师,他外婆在我们医院,现在病情不稳定,应当是需要他填一些表,但联系不上他。”
沈沂微怔:“就这件事?”
赵南星:“……不然呢?”
沈沂很明显被噎了下,但两秒后,沈沂说:“你稍等。”
而后又开门,他那清清淡淡的声音喊:“池盛出来下。”
赵南星:“?”
—
一早发生的插曲在赵南星这儿翻了篇,晚上沈沂回来还问她跟池盛是否见过面。
赵南星如实回答。
两人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隔了许久,沈沂才低头扒饭,闷声说:“以后离他远点儿。”
赵南星点头:“嗯。”
沈沂一怔:“不问我为什么?”
赵南星眉头微皱,语气轻飘飘的:“他跟你在律所不和?”
沈沂:“……倒没有。”
赵南星继续吃饭,“那我不知道。”
“那你还答应得这么快?”沈沂说:“不会阳奉阴违吧?”
“……”
察觉到自己可能用错了词,沈沂立刻更正:“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赵南星说:“我本身不太喜欢他。”
沈沂点头,放宽了心:“嗯。”
“不过、”赵南星微顿,随后轻笑道:“倒是很少看见你这么讨厌一个人。”
甚至要让她也远离。
沈沂闷声道:“这人城府太深,接近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目的,所以还是少接触吧。”
赵南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顿饭倒是不似平日里那般死气沉沉。
好像是因为多了一个纽带,两人想法也一致,聊起来比较轻松。
不过聊完池盛以后就没有新话题了,赵南星一向不善创造话题,在外边,如果场子冷下来了,那她就安静的待着。
但在家里,她还是想和沈沂多聊些的,于是没话找话地聊。
“你在新律所还适应么?”赵南星问。
沈沂点头:“工作都差不多,所以还行。”
“高瞻大楼是不是很气派?”
“还行吧。”沈沂说:“你喜欢?”
“从外边看是很不错。”赵南星说:“毕竟全云京最拔尖的人才大多聚集在那儿了。商商一直想去那儿工作,还想进去看看,但我们不属于员工,更没有预约,根本进不去。”
沈沂正在收拾餐桌,闻言微顿:“那等有时间的话联系,我可以带她上去。”
赵南星错愕:“真的?”
沈沂看她的表情过于认真,嘴角上扬,很自然的熟络了些:“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小学那会儿。”赵南星下意识说,但声音很小。
沈沂没听清,重复问了一遍:“什么?”
赵南星这才察觉自己提到了个敏感的话题,当年沈沂的突然离开给她造成了不小的打击,那也是沈沂唯一一次不守信。
但他们重聚后并没提及过幼时,也没好好坐下来聊过在幼时离别之后各自又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过往都成了无法僭越的鸿沟。
“没什么。”赵南星慌乱地说:“没什么。”
情急之下,她急忙反问:“昨晚我喝多了,回来以后你还在跟我说话我就睡着了,但我印象中你在说话,你说了什么?”
她语速极快,说完以后又直勾勾地盯着沈沂。
沈沂立刻转身,思虑片刻后温声回答:“也没什么。”
说完后还补充了句:“就一些不重要的废话。”
有些话,是不适合说的。
昨晚是他太冲动了。
但沈沂在撒谎的时候,感觉心好像缺失了一块。
寒风吹进来,呼啦啦地灌着风,隐隐作痛。
他低敛下眉眼,心想:能有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
赵南星还在这里,已经不能再多奢望了。
再多奢望一分,或许一切就会如同镜花水月一样,化为泡影。
赵南星觉得他古怪,便盯着他背影问:“真的?”
沈沂声音很闷,几乎是颤着声回答:“真的。”
—
一转眼就到了周四,赵德昌还给赵南星发了消息,让她回家里吃饭。
赵南星装作没看见,直接关掉手机,还打开了勿扰模式,便沉浸在工作当中。
一直到凌晨三点多,赵南星结束了一例抢救,刚把手套摘下来扔进垃圾桶,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徐嘉树便出现在了她办公室门口。
“徐主任。”赵南星声音疲惫,“什么事儿?”
“你手机呢?”徐嘉树问。
赵南星从抽屉里拿出来,“怎么了?”
徐嘉树:“……”
“公主联系不到你,快把我电话打爆了。”徐嘉树说。
赵南星一愣:“都三点多了,她还不睡啊?”
徐嘉树轻笑:“她今晚估计是睡不着了。”
赵南星把勿扰模式打开,发现周悦齐给她发了七十多条消息,打了七八个电话,她急忙回拨过去,“怎么了?”
周悦齐那边声音一哽,“星星,你弟打架……”
赵南星:“……”
就是一起很平常的校园斗殴事件。
但对周悦齐所在的那所学校来说是非常不平常的。
赵南星还当是她出了什么事儿,打电话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结果一听是赵祈霖,立刻放松了心情,冷声说:“结果呢?”
“人在被送往你们医院的路上。”周悦齐说:“他进学校以后填的资料都是假的,给你爸打电话是空号,但对方家长已经在去往医院的路上了,你看要不要联系你爸,还是你……”
赵南星一惊:“这么严重?”
周悦齐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小鸡啄米式地点头:“他不知道从哪儿拿了一把儿童剪刀……估计除了医院,你们还得给他找个刑事律师。”
赵南星:“……”
周悦齐吸吸鼻子,“我刚联系不上你,就先给沈沂打电话了,他应该也快到了。”
赵南星震惊,声音都高了几个度:“你给沈沂打电话做什么?”
她本来就不想让沈沂掺和他们家的这些破事。
周悦齐被她吼得愣了几秒,而后软着声音说:“我本来都快吓死了,你吼我干嘛呀?”
赵南星这才冷静下来,“抱歉。”
“好了,我们马上快到了。”周悦齐说:“你赶紧联系你爸,那个小孩儿得先送急诊科,流了一路的血。”
赵南星捏紧了拳头,“我知道了。”
说完她把手机扔在桌上,气势汹汹的出门,但一推开门就看到了沈沂。
四目相对。
沈沂率先开口:“你没事吧?”
赵南星避开他的目光,绕开他往前走,“你回去吧,我没事。”
沈沂却在她走了一步时跟上,拉住了她的手:“我陪你。”
第22章
赵南星窝了一肚子的火, 险些丧失理智。
几分钟后终于又找回来,她先回办公室给赵德昌打电话,结果赵德昌没接。
沈沂便站在她办公室里陪着, 她始终背对沈沂。
办公室里安静到将她手机听筒的声音无限放大, 赵南星的气又一次提起来, 但耐着性子又给赵德昌打了电话。
赵德昌没接,她就给赵德昌发短信:【你儿子快死了, 速到医院。】
在这种情况下, 她说不出什么好话来。
消息刚刚发送,季杏就来敲门,“赵医生,有情况。”
赵南星应了声好便急匆匆出了门,而季杏看着办公室里的沈沂发愣:“你……怎么会在这儿?”
徐嘉树适时出现, 调侃道:“好奇心害死猫啊,季杏。”
季杏缩了缩脖子,转头一看赵南星已经走出了几十米, 立刻小跑着过去。
沈沂瞟向徐嘉树,“今晚你也值班?”
“嗯。”徐嘉树点头:“应周公主要求, 我的排班表跟赵南星几乎都是一天。”
不过他的班排得没赵南星那么密,一周只有一个夜班。
徐嘉树和沈沂也是旧识,但并不熟。
徐嘉树跟程阙的哥哥程商津一届。
沈沂也没多和他聊, 打了个招呼就离开, 但在离开前沈沂忽然说:“谢谢你平日对赵南星的照顾。”
徐嘉树一愣, “应公主所托罢了。”
“况且赵医生很优秀。”徐嘉树说:“她很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沈沂微怔。
徐嘉树轻飘飘地说:“也不知道是什么环境才能培养出这么坚韧的人。沈沂, 原来没看出来。”
沈沂错愕:“什么?”
“原来你是这么怂的人。”徐嘉树勾唇轻笑:“喜欢是要当面说的, 背地里做好事多没劲。”
沈沂闻言愣住, 当徐嘉树抬脚要走时, 他却低声说:“那你对周悦齐呢?”
徐嘉树那斯文的笑忽然挂在脸上,略显僵硬。
沈沂闭了闭眼,语气沉重:“不是所有喜欢都能说出口的。”
他越过徐嘉树,“你应该懂。”
—
赵南星看见赵祈霖的时候,他还站着,一副桀骜不羁的模样。
而参与斗殴的另一名同学已经躺在医院的担架上,周悦齐跟着跑进来,看见赵南星以后就像看到了主心骨,“星星,你快救救他……”
“我知道了。”赵南星拍了下她的手背,“别担心。”
说完以后便忙碌起来,其间半个眼神都没分给赵祈霖。
担架的轱辘声在寂静的空间里响起,赵南星正跟着往进走的时候,只听赵祈霖轻嗤一声,“又死不了,装得真像。”
赵南星斜睨他一眼,目光冷得能结冰。
“看我干嘛?”赵祈霖单手插兜,一甩额前的刘海儿,不耐烦道:“他死不了。”
赵南星冷笑:“你最好这么祈祷。”
周悦齐站在一旁,气得快要吐血:“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他可是你刺伤的。”
“我一向如此。”赵祈霖愈发冷淡,“周老师,多担待。”
最后三个字说得格外欠。
周悦齐差点就撸起袖子动手,结果赵祈霖挑衅地看向她:“乖乖女还要打人?”
“你个混球。”周悦齐骂道:“要是刘楚同学有什么意外,我看你得去坐几年牢。”
“老师,这么对学生说话不合适吧?”赵祈霖邪笑:“而且我是未成年,就算刘楚出了什么事儿,我似乎,也应该没什么大事。况且,我不是还有个当律师的姐、夫么?”
他说的时候刻意停顿,把周悦齐的怒火全都挑拨起来,“你先问问星星,认不认你这个混球弟弟。”
这边儿吵起来,引来了不少人的注目,周悦齐一边呵斥他一边强忍眼泪。
今晚发生的所有事都超出了她的阅历范畴。
自幼被保护得太好,遇见这种事根本不知道怎么处理。
“她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赵祈霖说:“毕竟我们流淌着同样的血液。”
“什么……”周悦齐正要骂脏话,结果嘴忽然被捂住,整个人都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当中。
“呜呜~”周悦齐挣扎,徐嘉树这才松开她,“多大人了,跟学生吵什么。”
徐嘉树冷静地说:“他就是故意惹你生气的,别上当。”
周悦齐深呼吸一口气,情绪这才稍平静一些。
她也看到了沈沂,抬手朝沈沂打了个招呼,“嗨。”
沈沂朝她颔首。
赵祈霖也看过去,扯着唇玩世不恭地笑:“是姐夫啊。”
刻意咬重了读音,“是来为我辩护的么?”
沈沂眉头微皱。
他和赵祈霖只见过一面,是在婚礼的前一天。
当时他来找赵南星,一番冷嘲热讽,赵南星直接开口让他滚。
但十七八岁的少年最懂得如何气人,任凭赵南星说什么也不离开,只是嘲讽赵南星结婚也不喊父亲和弟弟。
沈沂站得远,依旧被少年看见,还见了一面,他的自我介绍是:“赵南星同父异母的弟弟。”
他连赵南星这个姐都不认,更何况沈沂这个姐夫。
沈沂没来得及否认,医院门口就冲进来一拨人,为首的女人焦急地找周悦齐:“周老师,我们家刘楚怎么样了?怎么回事儿啊?”
赵祈霖顿时收敛了所有的表情,冷淡地站在那儿,没再挑衅任何人。
而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忽然走到赵祈霖面前,直接揪住他领子,“是不是你杀我儿子?我他妈的……”
说着就挥起了拳头,但胳膊被人悬空架住。
沈沂的风衣绷紧,肌肉力量在此刻尽显。
“你就是他家长吧?”男人被抓得不能动弹,将矛头指向了沈沂,“不过你这么年轻,是他哥?”
“是我……”赵祈霖正欲说,沈沂却冷声道:“不认识。”
“那你维护他?放开我。”男人厉声道:“我今天就打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沈沂拽住他,“先生,这里是医院,不是寻衅滋事的地方,一切都等您儿子从急救室出来再解决。这边也已经联系了他的家长,很快就过来,到时候欢迎您使用法律手段维权,即便是未成年人,也应当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沈沂说完之后把他的胳膊拽下来,从兜里拿出一张名片。
——君诚律师事务所高级合伙人 沈沂
男人自然听过君诚,狐疑地看向沈沂,又看了看一脸拽样的赵祈霖,“真没关系?”
“几乎没有。”沈沂说:“到时候欢迎您联系我们律所。”
他身后的赵祈霖顿时变了脸色。
周悦齐适时开口:“就是,刘楚爸爸,我们都是文明人,用现代方法解决问题再合适不过,就算是未成年,也能进看守所。况且他已经满16了,恶意伤人、知法犯法,够他留个案底的。这次我一定会向学校报告,到时候看是开除或记大过、谴家反省,一定会给你们和刘楚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刚说完,徐嘉树扯了扯她的胳膊。
周悦齐问:“干嘛?”
徐嘉树怔了两秒,随后无奈摇头:“没事了。”
随她去吧,反正最后还有他和周朗来收尾。
—
经过半个小时的抢救,刘楚转入普通病房观察。
儿童剪刀没那么锋利,刺中的也不是要害,但刘楚先天身体弱,体内血小板比常人少,一旦有伤口就容易流血不止,也幸好送来得及时。
刘楚的血型又是罕见的O型血,用了医院两袋库存。
赵南星出来的时候,刘楚父母和周悦齐都围了过来,只有赵祈霖站在走廊里,倚着墙打游戏,跟个没事儿人似的。
赵南星平常自认情绪管理非常好,很少生气,但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摁了摁手指,有种想打人的冲动。
更遑论刘楚的父母。
她还在想,刘楚的父母素质真好,尤其他父亲,看上去五大三粗的,竟然能克制住,没把赵祈霖摁在地上打一顿。
那种被娇惯坏了的东西就得吃点社会的苦头,不然往后真无法无天。
赵南星心里虽这么想的,但面上并未显露,只淡定地跟对方说了刘楚的情况。
刘楚母亲让她出伤级认定情况,赵南星二话不说点了头,“稍晚我会……”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喝止,“等等。”
赵德昌和他现任老婆陈涧书都跑了过来,赵祈霖这才收起了手机,不过依旧是那副懒散的站姿,看着都想让人给他一拳。
赵德昌是生意人,也不管认不认识,反正一过来就跟人家寒暄,又向周悦齐了解情况。
周悦齐都不好意思说是因为一个女孩儿,为了给唐璇遮掩,所以只能说是两位同学起了口角矛盾。
赵德昌便弯腰给人道歉。
赵南星站在那看不下去,只继续对刘楚母亲说:“之后到我办公室来拿伤级认定。”
刘楚母亲感谢道:“真是麻烦您了。”
“没事。”赵南星说。
一听要伤级认定,陈涧书急了,“南星,你做什么?这种东西出了有什么用?咱们私下和解不就行了?”
“不。”刘楚父亲拿着沈沂的名片,冷嗤一声:“我们要走法律程序。你儿子这么大就敢往人身上戳刀子,以后还指不定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呢,最起码也得送他进去留个案底,我请最好的律师。”
陈涧书一愣,立刻不服输地说:“请就请,谁还不认识个好律师了呢?”
“沈沂。”陈涧书看向沈沂:“这次你来当祈霖的辩护律师,我相信我们家祈霖不是这种人。”
一副命令语气。
赵德昌拽了拽吵上头的陈涧书,又向刘楚父母赔罪:“你们别跟小孩一般见识,这不是还没弄清楚其中缘由么?咱们等弄清楚了再说也不迟。”
“再怎么样也不该拿刀。”刘楚母亲刚哭完,声音还沙哑,看向赵祈霖时满眼失望:“同学之间吵个架什么的都正常,挥个拳头我今天也能忍了,毕竟十六七岁的小孩儿冲动,我能理解,但他拿的是刀啊,再晚来一会儿,我家刘楚还能不能活着都不一定。”
刘楚母亲个子不高,还不到一米六,但气场很强大,“赵祈霖父亲,不管你们请多好的律师,你们家多有钱,这场官司我们都奉陪到底。”
“好啊。敬酒不吃吃罚酒。”陈涧书撸起了袖子,“你们要打官司是吧?行,咱们就法庭上见。”
说完转头看向沈沂:“沈沂,这次你一定得帮这个忙,听见没?”
赵南星在一旁已经皱起了眉头,手插在白大褂里也已握紧拳头。
这一幕让她想起了很多年以前。
那一年的陈涧书怀孕五个月,肚子微微隆起,也是以这样的姿态走进她家,坐在她家的餐桌上,以这种理所当然的命令语气说:“大姐,这次你真得离婚了。”
那一年的赵南星狠狠瞪着她,而她走过去摸了摸赵南星的脑袋,把整齐的公主辫儿摸乱,赵南星一挣,辫子打在她肚子上。
一点儿都不重。
但她往后退了好几步,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赵南星骂:“你个小丫头,我摸你是看得起你,你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大小姐呢?我跟你说,得罪了我你以后没好果子吃,我不让你爹要你。”
那会儿奶奶就站在不远处。
赵南星依旧狠狠地剜向她。
陈涧书冷笑:“看什么看?我肚子里的可是赵家的长孙,弄坏了你赔得起吗?”
周淑捂住了她的耳朵。
这么多年过去,陈涧书依旧没变。
依旧是那副蛮不讲理的恶心模样,撒泼打滚蛮不讲理一把好手。
沈沂却没理会陈涧书的命令,“不好意思,我目前是刘楚的代理律师。”
陈涧书一愣:“什么时候?”
沈沂薄唇轻启,“刚、才。”
陈涧书彻底傻了,气不打一处来:“你有病吧?再怎么说你也是祈霖的……”
赵南星终于忍不住,“你才有病吧?”
她站到沈沂身前,深呼吸了一口气道:“你要颐指气使就回你自己家里去。”
陈涧书辩驳:“我……”
赵南星却没给她辩驳的机会,冷声道:“少对我的人指手画脚。”
第23章
赵南星在转身离开时, 周悦齐朝她竖起了大拇指。
她却高兴不起来。
医院里几乎日日都能看到有人争吵,所以没什么特殊的。
他们站在这儿争执也不过几分钟,只因为她和徐嘉树都站在这, 所以才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等她离开, 徐嘉树也走远。
沈沂要跟着她走, 结果被刘楚父亲拉住,“沈律师, 您先跟我们说说, 这人能判个什么罪?”
沈沂望着赵南星的背影,片刻后低敛眉眼,温声道:“得要刘楚的伤级认定出来才能说。”
没想到沈沂是认真的,连赵德昌也淡定不了,“沈沂, 怎么说你也是……”
“抱歉伯父。”沈沂看向他,眼里满是失望。
赵德昌被他的眼睛盯着,莫名觉得心虚。
时光好似一瞬间回到好多年以前, 那个挺拔的男孩儿看着他,“不对就是不对。”
平日里看着内向的小男孩, 却敢直视他的眼睛,字字珠玑:“不能因为你是赵南星的父亲,就否定她的心血。”
那也是赵德昌第一次对他刮目相看。
而时隔多年, 再正面与沈沂相见, 竟是这番情景。
赵德昌微怔过后, 想打感情牌:“但是沈沂, 你怎么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吧?”
“但我已经接了。”沈沂说:“职业使然, 抱歉了。”
他的抱歉说出来, 没有半分抱歉意味。
赵德昌还想说些什么, 却见赵祈霖冷着脸走过来,“你干嘛这么低声下气的?又用不着他帮。”
赵德昌抬起手就想挥他,结果被陈涧书拦住,“你干嘛?都没问问霖霖发生什么事,你就要动手,你干脆先打死我算了。”
赵祈霖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厌恶,又轻蔑地看了眼沈沂,“你还当自己有个便宜女儿呢?”
他看向赵德昌,语气轻飘飘地,“人家只把你当垃圾。”
赵德昌皱紧了眉心,“你!”
“还有。”赵祈霖收了手机,吊儿郎当地站着,挑衅地看向刘楚父亲:“你在告我之前,最好先看看你儿子做了什么不要脸的事儿。”
—
回到办公室以后,赵南星先灌了小半杯冰水,把心头的火勉强压下去。
她手心黏腻腻的,都是冷汗。
休息了几分钟,她才开了一份伤级鉴定,然后给周悦齐发消息让她过来拿。
跟周悦齐一同过来的,还有季杏。
有个病人突发脑溢血被送过来,救护车还有两分钟抵达医院。
赵南星把笔阖上扔在一边,直接跟季杏跑出去。
等她出去的时候,赵祈霖和陈涧书已经离开,赵德昌拉着沈沂在一旁不知在说什么,而刘楚父母已经去了病房探望刘楚。
赵南星只瞟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在病人身上。
整个后半夜,病人一个接着一个,几乎没给赵南星喘/息的时间,直到清早六点多,才得了一会空闲。
季杏转着脖子走过来吐槽:“真的好累啊,我肩膀都要僵了。”
赵南星和她一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把买来的咖啡递给她一瓶,还贴心地拧开:“休息会儿。”
“那个男生……”季杏喝了口咖啡,苦得直吐舌头,根本压不住八卦的心思:“是你弟弟呀?”
“哪个?”赵南星问。
“就和刘楚打架的那个。”季杏问。
赵南星一怔,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季杏还想问,赵南星却预判后给出回答:“我不想聊。”
在果断拒绝人这门课上,赵南星也算炉火纯青。
季杏便没再问。
休息没多久,周悦齐便拎着早餐走过来,有赵南星喜欢喝的黑米粥。
她一尝,加了很多糖,有些甜,不过符合她的口味。
“今天真贴心。”赵南星吃完以后说:“周公主,今天长大了。”
周悦齐心事重重,听她这么一说立刻道:“你家那位买的。”
赵南星:“……”
季杏竖起了八卦的小耳朵,眼睛散发出强烈的求知欲。
她弱弱地举手:“我能知道赵医生和姐夫是怎么认识的吗?”
周悦齐想都没想,“青梅竹马。”
“哇!”季杏的两只眼睛都冒着光。
赵南星却低下头,“胡说什么呢。”
但嘴里的粥却带了点苦味。
—
后来周悦齐去学校找到了唐璇,查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唐璇和刘楚原本就交好,但突然横插出一个转学生赵祈霖,刘楚就觉得心里不舒服。
男孩子的占有欲作祟,刘楚便在那天晚上约唐璇一起回家。
回家路上两人经过一条小巷子,刘楚想亲唐璇,结果遭到了唐璇的反抗,被追过来的赵祈霖给拦下,两人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
事情最后就变成了他们看到的那样。
刘楚醒来以后也觉得惭愧,劝说父母放弃官司,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主要是对唐璇的声誉不好。
刘楚父母斟酌再三,跟赵祈霖他们坐下来讲了和。
讲和那天沈沂没去,是周悦齐去的。
学校给两人记了大过,遣送赵祈霖回家反省一周。
沈沂到君诚以后,同时接了两个案子,忙得不可开交。
赵南星从那天之后就有意避着沈沂,原本一周两到三次的夜班被她换成了一周3-4次,两人几乎见面都是一人在睡觉的状态。
有几次沈沂开口想跟她聊那天的事儿,都被她打岔开。
有好多人藏不住秘密和心事,但赵南星可以。
当年那些事她从未跟人分享过,哪怕是周悦齐,对嘴一向很严的商未晚,她也只零星地说过一些。
她们也不过知道一些概况——她是单亲,父亲另娶,有个蛮横的弟弟。
但谁也不知道,在赵德昌和周淑离婚后的两年里,她几乎夜夜做噩梦。
她根本不敢让沈沂知道,更遑论让沈沂看见。
如此丢人的、破碎的、卑劣的她。
逃避虽可耻,但也勉强有用。
沈沂没再提过这件事,但对于她高强度的夜班工作颇有微词,有天好不容易能够聚在家里吃晚饭。
那天她睡醒以后就已经是下午六点多,晚上九点就要去医院开始值夜班,本来想冲个澡点个外卖吃,结果沈沂从书房抱着电脑出来,还戴了副眼镜。
刚好落日残景,远处是橘黄色的晚霞,他逆着光,连脸上细腻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赵南星竟看得怔住。
沈沂走到她面前,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
赵南星立刻别开视线,急中生智道:“你近视了?以前没见你戴过眼镜。”
“平光镜。”沈沂说:“防疲劳的。”
赵南星点头,“好吧。”
她刚打开外卖软件,沈沂就把她手机抽走,“我买菜了。”
赵南星:“?”
沈少爷今日下厨,赵南星还有些诧异。
不过沈沂做的饭确实比外边的好吃,她也没什么异议,只是礼貌地问:“那还需要我买什么吗?”
沈沂一愣,“……”
赵南星一看就知道不需要,于是转身往浴室走。
结果沈沂忽然出声:“我们之间……需要这么细吗?”
赵南星:“?”
沈沂温声道:“我卡是不是还在你那?”
赵南星:“……”
几分钟后,赵南星从书房抽屉里翻出来三张银行卡。
两张储蓄卡,一张信用卡。
沈沂:“……所以你没用过?”
赵南星揉了把头发,理所当然:“我有工资的呀。”
“但当时你刚毕业……”沈沂眉头微皱。
赵南星耸了耸肩,“你说那会儿啊,我导师帮我接了几个论文翻译的单子,挣了一笔。”
沈沂:“……”
刚结婚没多久,沈沂见赵南星过得拮据,知道她自尊心强,已经毕业了不愿意找家里拿钱,所以找了个机会把自己银行卡都给她了。
一张储蓄卡是程阙按年给汇入的分红,一张储蓄卡是他从中学期间攒起来的钱,也是他的工资卡,那张信用卡就是他大学刚毕业申请的,但因为有沈崇明儿子的这个身份在,额度也极高。
刚毕业的医学生很穷,不贴钱就算不错,即便是现在,赵南星的工资也不算高。
法学生也一样,但沈沂名校毕业,直接进的就是一流的律所,薪资还算可观,但累也是真的累,不过带他的老师不藏私,还时常给他介绍客源,所以在跟赵南星结婚之后,沈沂的薪资就已经非常优渥了。
是的。
沈沂当年跳了级,所以还比赵南星早毕业两年。
因为医学生大学是五年制。
沈沂看着她,略显无奈。
赵南星却把三张卡都给递过去:“正好,还给你,我不用。”
沈沂没拿,“给你的就是你的,休假的时候约闺蜜们逛街,吃饭,旅游都可以用。”
“我有工资。”赵南星说:“够花。”
沈沂:“……”
僵持之后,沈沂无奈叹气,“赵南星,你小时候还花我零花钱呢,现在都结婚了,你花我钱不应该吗?”
赵南星:“……?”
她没想到沈沂回突然提及幼时,想起那会儿的霸道,一刹红了脸:“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
“但现在我也给你花。”沈沂说:“我平常又没什么支出。”
“那你买烟什么的……”赵南星轻嗤,“工资卡都给我了,你哪的钱交际应酬?”
“客户会请。”沈沂顿了下,“况且不止你一个人有副业。”
赵南星错愕,“那你副业是什么?”
“翻译。”沈沂说:“有时会帮人翻译法律文件。”
“那应该也很赚钱吧?”赵南星说。
沈沂点头,“千字一千左右。”
遇上急要的,能开到更高,沈沂最高接到过千字五千的单子,但可遇不可求。
“这么高?”赵南星惊诧:“当初我翻译那个才千字五百不到。”
为了把那些意思精准地翻译出来,她熬了好久。
沈沂微顿,“德语。”
赵南星:“……”
沈沂这个人哪来的时间啊?!
赵南星一方面对他佩服,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被比下去了,有些不服,但沈沂却催着她收了卡,还让她去洗澡。
赵南星拗不过,只说暂时帮他保管。
“一个家里。”沈沂无奈:“总得有一个会花钱的吧?不然咱俩每天努力工作有什么意义?”
赵南星理所当然:“那你花啊。”
沈沂下意识回答:“我赚来给你花的。”
说完之后空气都沉寂几秒。
赵南星脸一热,匆匆跑进浴室,“我去洗澡。”
—
等赵南星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沈少爷的三菜一汤已经上了桌。
色香味俱全,筷子和碗也已经摆在了眼前。
赵南星却一看表,拿起筷子就要吃,沈沂皱眉,“你慢点。”
“九点还要到医院。”赵南星说:“今天晚高峰应该会很堵,所以我只能搭地铁去,得早点出门。”
沈沂:“……”
他无奈:“你这周已经上第四天夜班了。”
赵南星讪讪地放下碗,“怎么了?”
“你们医院的规章有些不合理啊。”沈沂说:“你这个工作强度,就算是铁打的也受不了吧。”
赵南星说:“我还年轻,还可以。”
沈沂:“……”
“跟你们医院申请一下吧。”沈沂端起碗,佯装不经意地说:“一周最多两天夜班,不然身体会垮的。”
赵南星一怔,“急诊科缺人,我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沈沂说:“你去申请了就能。”
赵南星被他认真的语气给唬住了,顺着他的话说:“那用什么理由啊?又没有合理的理由,突然这么说很奇怪吧。”
沈沂眼睛在这一秒多眨了几下,却一直低敛着眉眼,以此来遮掩自己的心绪。
几秒后,他那清清冷冷的嗓音忽地响起:“备孕。”
赵南星:“……?”
“什么?”赵南星惊诧。
沈沂却冷静道:“备、孕。”
赵南星忽然手一抖,筷子上那团米落在了餐桌上。
第24章
饭桌上的气氛顿时因为沈沂的话变得尴尬。
但之后又被沈沂轻描淡写地揭过, “这是最好的借口。”
借口——不代表他真的有这种想法。
赵南星忽地松了口气,“好吧。”
她没看沈沂,所以没能看到沈沂望向她时, 目光里的小心翼翼。
她只是低声说:“我再想想。”
“别太累。”沈沂说。
赵南星点头:“知道了。”
答应得很痛快, 但并没有做。
她之所以有这么多夜班, 也都是自己安排的。
在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中,她才能感觉到自己活着。
这仿佛是她生命存在的意义。
从赵德昌和周淑离婚那年就是了。
—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赵南星晚上值夜班时刚好碰上一个孕妇, 在十字路口发生了车祸。
孕妇躺在担架上,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她的手背,“医生,我的……孩子……”
赵南星的手背上被抹了一层黏腻的血。
急诊科里的病人来来往往,每一个都是在鬼门关前徘徊的。
但好像这一刻,她的生命格外重要。
因为她代表的不止是她, 还有未出生的孩子,甚至是一整个家庭。
当一个人的生命承载了新生的意义时,便格外沉重。
赵南星却也不敢对她做出任何肯定的承诺, 只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我们会尽力的。”
这一场抢救结束后, 她累得筋疲力竭,一回到办公室就瘫坐在椅子里,额上全是薄汗。
她们也只不过是帮助孕妇稳住了生命体征, 婴儿刚八个月, 这会儿只能进行剖腹产, 已经交由了妇产科负责。
生产是一个漫长又复杂的过程。
赵南星规培时也在妇产科待过, 围观过剖腹产, 也围观过顺产, 甚至因为她基础扎实, 还在医生手术结束之后负责过缝合。
那时还没太多感触。
但大抵是因为晚上沈沂说了那段话,她不自觉地看向了自己平坦的小腹。
……
算了。
世界都八十亿人口了,何必再为地球增添负担。
赵南星可太怕成为别人的希望了。
这世界也不值得她再带一个人来受苦。
赵南星如此安慰自己,但她又不知道沈沂是真的在找借口,还是以借口之名说出真心话。
周淑在沈沂没回来之前就一直在催这件事,她并没往心上去。
可如今沈沂一提,她便认真地思考了这件事。
思考过后的结果是:不行。
清早,那位产妇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儿。
产妇的丈夫专程来找赵南星,见到她之后鞠躬感谢,还给她包了一个大红包。
赵南星退回去:“抱歉,我们医院有规定,不可以收患者的东西。”
“这是感谢。”那位丈夫说:“医生您沾沾喜气。”
看得出来,他跟着熬了一夜,已经熬红了眼睛。
但依旧满脸笑容。
“心意领了。”赵南星说:“但您别让我为难,恭喜您喜得爱女。”
她还说了几句场面话。
那位丈夫乐哈哈的,“哎呦,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小的团子呢,您就是我们全家的救命恩人。”
赵南星点头,“是病人意志力顽强。”
“是的。”那位丈夫说:“她真的辛苦了。”
说完还抹了下眼睛。
赵南星向来害怕别人在她面前哭,于是急忙道别:“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等那人反应过来,她已经离开医院。
在急诊科工作几年,形形色色的人见了不少,发自肺腑的感谢词听过,恶毒的咒骂也听过,这不过是她平常工作中平凡的一部分。
但不知为何,这个人给她的印象格外深。
尤其是在提到妻女之时,他眼里洋溢着幸福。
如果她和沈沂也有小孩儿,沈沂也会如此吗?
这问题在赵南星脑海里盘旋了半个小时,却没有答案。
在经过一整日的补觉后,她也终于放弃思考这件事。
预设什么都可以,不能预设人的情感。
这是赵南星很早就学会的道理。
—
云京的夏天很长,但也总有入秋的那天。
不知不觉,一场场秋雨冲刷了这座城市,树叶枯黄,气温骤降。
在入秋之后,赵南星得了一场重感冒。
在她挣扎着爬起来要去上班的时候,沈沂把她摁在床上,敷了一块冰毛巾在她额头,“我让徐嘉树帮你请假。”
“没事。”赵南星说:“我还好。”
“你不好。”沈沂坐在床边,单手摁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体温计,“38度7,额头可以煮鸡蛋了。”
赵南星:“?”
“不算高烧。”赵南星继续挣扎,“我冲个感冒冲剂就好了。”
“这是降过温的。”沈沂说:“昨晚你烧到了39度5。”
赵南星:“……”
“今天在家休息吧。”沈沂并没有跟她商量,“你先吃饭,然后再喝粥。”
赵南星诧异:“你怎么知道我发烧的?”
“晚上睡觉感觉自己抱了个暖炉。”沈沂说:“倒是挺暖和的。”
赵南星:“……”
她没力气跟沈沂怼,安静地闭上眼。
沈沂亲自下厨煮了粥,软香的糯米和红枣煮在一起,散发出清甜的香味。
她喝了几口便觉得腻,不肯再喝。
沈沂皱着眉逼她喝。
搁在平常,赵南星肯定不会拒绝,但她生病之后向来比较倔,任凭沈沂怎么说也不想喝。
“太腻。”她推开。
沈沂尝了口,“还好,是你平常的口味。”
“想喝咸粥。”赵南星说。
沈沂:“……”
本以为沈沂会拒绝,没想到他面无表情把那碗甜粥端了出去,隔了十几分钟又端过来一碗咸粥。
这次是买的。
赵南星喝了一半,怎么都吃不下,又在沈沂的哄劝下喝了药。
她躺在床上把被子踢开,浑身热得不行,但沈沂坚决要她盖被子,说这样好得快。
赵南星特想问一句:“你是医生还是我是医生?”
但身为医生,她知道这样也是正确的,可是身体实在不舒服,她只敢偷悄悄伸出一只脚。
没多久又被沈沂给塞回了被子里。
赵南星无奈,“你不上班吗?”
沈沂微顿:“请假了。”
赵南星:“……”
赵南星想说自己没那么娇气,他不在的那几年里,自己生病时也是一个人。
安分守己地喝药,乖乖睡觉,甚至有一年发烧到三十八度,依旧在工作。
她并没有累倒。
可看着沈沂跑前忙后,她怎么都说不出来那句让他安心去上班的话。
她有些贪恋这种平凡的、独属于她一个人的温暖和美好。
恍惚之间,赵南星听见沈沂出门去接电话。
他声音温和,说话也很轻,但因为提到了一个敏感的名字,所以赵南星多加了几分注意。
他似是在说:“关璟这次的事情我不可能出面。老师,还请您谅解。”
“关琳为此找了我好多遍,我并没有答应为关璟辩护。毕竟这件事中间还夹着一个沈家,您的实力完全能胜任这一次的官司。”
“舆论吗?我不太支持。”
“我没有站在关璟这边……”
后边的话她就没听清了。
等到一觉睡醒,外边天色已黑,这座城市的灯亮如白昼。
而她的手侧是一沓资料,这沓资料的主人脑袋正搭在胳膊上,闭着眼睛匀速呼吸中,看上去睡得正沉。
赵南星把散落开的资料规整在一起,但没想到刚拿了两张,沈沂便睁开了眼睛。
他还没睡醒,微眯着眼下意识伸手探向赵南星的额头,声音有一点点的沙哑:“不烧了。”
赵南星也能感觉出来,她比早上那会儿清醒了不少。
“抱歉。”赵南星说。
沈沂把那沓资料放在一边,听她这么说怔了片刻,随后佯装不经意地问:“为什么?”
赵南星没懂:“什么?”
“说抱歉干嘛?”沈沂说。
“我生病给你添麻烦了,抱歉。”赵南星冷静地说。
沈沂微怔,随后低声道:“生病这种事情是错误吗?你又没犯错,为什么要道歉?”
赵南星:“……”
沈沂继续道:“如果你能说句谢谢,我会更开心。”
赵南星愣了下,而后道:“谢谢。”
“不过。”沈沂顿了下:“这应该是我……分内之事。”
所以不必道谢,也不必道歉。
还没等赵南星反应过来,沈沂已经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赵南星一个人,她抬起手背贴了贴脸颊。
好像……又有点泛热。
晚饭依旧是沈沂做的,吃饭期间赵南星没话找话,聊起了那沓资料上的内容。
她只是稍微瞟了一眼,却看到了不少。
“是关璟那件案子?”赵南星问:“那个女孩现在还好吗?”
“在你们医院。”沈沂说:“心理出了问题,之前和老师去看过一次,她很抗拒看到异性。”
赵南星忽地想起,之前她们科室讨论过一次这个话题。
但她当时并不知道跟关璟有关。
他们聊起来也只是说,有几个有权有势的把一个还在上大学的女孩儿给□□了。
女孩儿还在云医接受治疗,据悉断了一根肋骨。
后来还听说女孩儿是个特别内向乖巧的人,家里贫困,但长得很漂亮。
众人诸多感慨。
他们发现了赵南星便停止讨论,赵南星也只是觉得惋惜。
“你老师今天给你打电话了吗?”赵南星问。
沈沂点头:“他想让我做这件案子的联合律师。”
“你答应了吗?”
沈沂摇了摇头,放下筷子,表情有些凝重。
“是因为关琳?”赵南星试探地问。
为了不让沈沂看出来,她低头吃饭,但筷子上只有几粒米。
沈沂摇头:“不是。”
“对了。”沈沂忽然说:“关琳说喜欢我。”
赵南星错愕,“这种事你跟我说做什么啊?”
沈沂捡起筷子,温声道:“报备。”
第25章
沈沂这话说得平静, 但赵南星的手一抖,差点把自己戳到。
也幸好沈沂没看到。
他总是如此,能用最平静的语气让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刚结婚的那一年里, 亦如此。
赵南星舔了舔唇, 没回应他的话。
沈沂则继续道:“关璟这边为了搜集更多证据, 在不断延迟开庭,我导师想借助舆论施压。”
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赵南星一怔, “这不太好吧?”
“你也觉得?”沈沂来了兴趣, 挑眉道:“为什么?”
似是老师在鼓励学生。
赵南星放下碗,搓捻着指腹,思考道:“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是怎么做,反正我们最先考虑的是病人意愿,而后结合病人的综合条件再去选择合适的治疗方案。对这个女孩来说, 就算告赢了,借助舆论施压之后,等她出院很可能面对这个社会更大的恶意。”
沈沂露出笑意, “嗯,还有吗?”
赵南星沿着他的引导往下, “如果真的决定要借助舆论,那不一定能让舆论倾倒在女孩这边。我不太清楚女孩的背景,也不太清楚这件事情的细节, 如果她不是一个完美的被害人, 那很有可能舆论会被关璟那边带着走。”
玩舆论战, 寻常人怎么可能玩得过资本?
“继续。”沈沂说。
“最好还是问过女孩的意见吧, 对她的伤害太……”赵南星说到一半卡住, 缓缓抬起头看向他:“你在考我?”
沈沂笑着摇头:“没, 只是觉得你说得很对。”
赵南星:“……”
沈沂说:“我不建议使用舆论, 导师觉得我偏心关璟。”
他的表情里带着点儿说不出来的委屈。
特像是在告状。
赵南星给他夹了一筷菜,“你自己知道不是就行。”
这句话,隔了很多年换了地点还给他。
—
赵南星幼时淘气,总不被人信任。
有次不知道是谁打碎了赵德昌喜欢的花瓶,全家人一致认定是赵南星。
尽管赵德昌心疼,但也更偏颇她,并没严厉地斥责她。
但她还是觉得委屈,她一遍遍地跟他们解释,她当时只是回家拿了拼图,都没在那块走动。
家里人依旧不信。
当时她也是这样,坐在小溪边跟沈沂告状。
沈沂说:“你自己知道不是就行。”
她问:“你相信我?”
沈沂点头:“你说的,我都信。”
彼时的沈沂安静内敛,长相和成绩都是大人喜欢的那类。
有这样的朋友很有面子。
但他那会儿从不跟学校的小朋友玩,上学放学都跟赵南星在一起。
赵南星拍拍他的肩膀:“你就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了。”
沈沂腼腆地笑。
隔了一年,那件事才水落石出。
是前巷老太太的孙子淘气,那天跑到她家玩的时候打碎的。
—
两人聊的话题沉重,但却是两人之间难得的和谐的不尴尬的相处。
赵南星对这件事也上了点心,去医院之后问了下季杏。
季杏提起来便义愤填膺,后来连陈渝也加入了讨伐阵营,在她办公室里聊了将近半个小时。
赵南星只是安静地听着。
陈渝说完之后,季杏忽地提议:“要不我们去看看她吧?”
陈渝眼睛一亮:“可以呀,带上你哥哥的甜品。”
季杏疯狂点头:“我们去找她聊聊天~人吃甜品心情会变好。”
“赵医生。”陈渝问:“您和我们一起去吗?”
赵南星思考后摇头:“不了。”
季杏有些失落,还没等再问,赵南星便淡声道:“你们也最好别去。病人本身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突然进入她生活的陌生人会让她感到恐慌,不利于病情的恢复。”
季杏和陈渝面面相觑,两人同时低下头,“对不起。”
赵南星说:“只是建议。”
两人从赵南星办公室出来以后,陈渝感慨:“有时候真觉得赵医生冷静得像个AI。”
“哪有?”季杏辩驳:“赵医生今天已经很温柔了。”
陈渝:“?”
“你怕是对温柔有什么误解?”陈渝说:“但是话说回来,我真的没见她有过什么情绪上的波动。”
“有的呀。”季杏高兴地说:“那天她骂我了,可凶。”
陈渝:“……?”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滤镜吗?
—
赵南星确实没有情绪起伏,除了起初听到时觉得悲哀之外。
不过隔了两天,她在休息区见到了池盛。
她依旧是在午饭后去买咖啡,池盛正站在自主售货机前选择,似是犹豫选哪一款。
在她过来之时,买了两瓶雀巢的拿铁。
赵南星往前一走,他便将咖啡递了过来。
“不用了。”赵南星婉拒,走过去买了瓶摩卡。
在她打算离开时,池盛出声:“上次的事,谢谢了。”
“嗯。”赵南星不欲跟他攀谈,只淡声应下,“应人之托。”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池盛笑道:“我请你吃饭吧?”
“不用了。”赵南星回绝。
她抬脚往前走,一条胳膊伸出来拦住了她的路:“聊聊?”
赵南星这才缓缓看向他,眉头微皱:“我们之间应该,没什么好聊的吧?”
“那沈沂呢?”池盛轻笑:“你应该对他很感兴趣。”
“也还行。”赵南星依旧面无表情,“我们的事还是不劳你操心。”
“但我看不得美女受委屈。”池盛稍往前靠,压低了声音:“尤其是我看中的。”
赵南星往后退,离他远了些,一本正经道:“池先生,我们之间不是这么亲昵的关系。”
“恩人。”池盛慢悠悠地挑衅,“再加上喜欢,对我来说是够特别。”
他说话总带着几分轻佻,尤其一双桃花眼,看人含情。
可赵南星却没从他的眼里看到几分真心。
“但我已婚。”赵南星说:“希望你不要给我的生活带来困扰。”
说完之后不打算再理,绕过池盛便往前走。
“可你老公。”池盛在她身后幽幽开口,“却没有一点已婚的自觉呢。”
赵南星脚步微顿。
池盛继续道:“顾朝夕是吧?她好像在我们律所楼上凯瑞外贸工作,今天中午两个人坐一起吃的饭。”
赵南星没说话。
池盛笑意更甚:“如果你不信,我这里还有图。”
赵南星深呼吸了一口气,只冷声道:“池先生,在背后嚼人舌根实在很令人不齿。”
她回头:“希望你能在正常的环境下跟沈沂竞争,输赢都有定论,而不是从我这里找入口。”
池盛的笑容在脸上僵了片刻,随后收敛起笑,认真道:“怎么就不能是对你的正常喜欢呢?”
赵南星斩钉截铁:“但我不喜欢你。”
赵南星离开之后,池盛灌了口咖啡,似笑非笑。
沈沂的妻子,跟他一样不讨喜。
—
下班前,赵南星收到商未晚的短信:【要不要喝一杯?】
闷了一下午的心情在此刻找到一点发泄的出口,赵南星爽快回复:【好。】
抵达约定地点时是晚上八点多。
这城市车水马龙,灯影绰绰,商未晚选的是一家川菜馆,进去之后只有商未晚一个人。
赵南星把东西放下,“齐齐呢?”
“没喊。”商未晚声音有些沉:“就随便聊聊。”
“心情不好?”赵南星问。
商未晚下意识摇头,而后又点头。
没喝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赵南星抬手问服务员要了两瓶白酒,商未晚皱眉:“你以前喝过没?”
赵南星摇头:“可以试试。”
“那……”商未晚抿唇:“不醉不归。”
川菜馆里连空气都带着咸辣,两人坐在靠窗的位置,任由热气蒸腾而上弥散。
赵南星第一次喝白酒,入喉就是辛辣的酒味,并没尝到回甘。
但她和商未晚一起,都是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两个人一杯接一杯地灌。
喝完一瓶之后,两个人脸都红彤彤的。
“吃点菜。”商未晚给她夹菜,“不然胃烧得慌。”
“还好。”赵南星伸手戳了戳自己的心口,“我今天这里一直烧得慌。”
所以和胃里的灼热比起来,心口更胜一筹。
“你怎么了?”商未晚问。
赵南星冷笑:“我也不知道。”
片刻后,赵南星才喃喃道:“商商,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感觉吗?”
商未晚目光涣散,唇角勾起一抹笑,“什么感觉?”
“若即若离,患得患失。”赵南星托着下巴看向她:“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但又想让他对自己好,想独占他。”
借着酒意,赵南星把平时说不出来的话一吐为快。
“可我不喜欢这样。”赵南星说:“我喜欢他,但我不喜欢这样的我自己。”
商未晚睁着眼睛,一滴泪悬空落下来,“是啊,我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喜欢不应该是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一件事吗?为什么我这么难受啊。”赵南星说:“我这辈子发过誓,一定不会让别人拿捏我的情感。只要我不喜欢任何人,我就不会变成我妈那样。你知道吗?我有段时间特别恨我妈,我讨厌她的懦弱,讨厌她离不开我爸,讨厌她在陈涧书上门的时候都不舍得离婚,一次又一次地去求我爸和我奶奶。”
赵南星见过最无助的周淑,也痛恨那样的她。
所以她当时就下定决心绝对不要过那样的人生。
商未晚安静听她诉苦,但后来觉得这地儿人来人往,不安全。
所以结账之后打车回了自己家。
商未晚是个京漂,大学在云京大学读,毕业后自然留在了云京。
为了省钱,她在云京的五环租了一个单间。
房子不大,三十平,但被她打扫得干干净净,房间里所有的一切都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搬家那天,周悦齐帮她把纸箱子搬进来,却怎么也不愿意把箱子递还给她,而是慢吞吞地说:“要不……你去我家住吧? ”
商未晚自然谢绝。
周悦齐撇嘴:“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住在这儿嘛……”
“这里已经很好了。”商未晚从她手上接过箱子,低声说:“我刚毕业的时候睡地下室。”
对家里有独栋别墅带花园的周公主来说,这里还没家里的一个厕所大。
但对商未晚来说,这已经是足够好的生活住所。
赵南星也曾邀请商未晚跟她合租,或是让商未晚去和周淑住,都被商未晚婉拒。
商未晚没有别的朋友,就她们两个,但对她们两人也总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商未晚曾说,“不是因为不信任,而是不想让关系出现裂痕。”
人离得太近时,就会产生许多矛盾。
矛盾会导致关系破裂。
为了避开悲惨的结局,宁愿选择不开始。
这就是商未晚的做事原则。
其实赵南星和周悦齐都是属于愿意被商未晚占便宜的那类,但商未晚从来不。
即便财力不对等,商未晚在每个月也都会请她们吃一顿饭。
商未晚有个月开了近7万的工资,说要请她们吃人均一千的日料。
周悦齐却说自己想吃火锅 ,于是去一家火锅店大吃特吃,三个人吃了七百块。
她们也都知道,商未晚这些工资能落到自己手里的并不多。
而且这一行,每个月工资并不稳定。
商未晚能有这么高工资,也只是因为她几乎没有休息日。
在回商未晚家的路上,赵南星倚在她肩膀,双眼迷离地看向外边一闪而逝的景象。
赵南星闷声说:“我有时觉得沈沂就像这些景,很好看,但不属于我。”
哪怕他从名义上来说是她的丈夫。
哪怕他们有实质性关系,住同一个家,睡同一张床。
哪怕他们见过彼此的父母。
可他们之间总隔着一层什么,她不敢往前走,沈沂亦走不进她的世界。
她所眷恋的,喜爱的,是现在的沈沂。
但沈沂不厌其烦对她好的原因是:幼时的赵南星以及责任。
幼时的赵南星能在他不高兴的时候走过去,拉着他一起玩。
能在所有人都排挤他的时候,将他拉在自己身后,叉着腰护他。
如今的赵南星别扭、冷漠、不解风情,连她自己都不喜欢。
“我很想去抓住些什么。”赵南星说:“但不敢伸出手。”
商未晚闭了闭眼,语气惋惜:“可有时一念之差,错过就是错过了。”
“错过会有什么后果吗?”赵南星问。
商未晚顿了下:“抱憾终身。”
—
商未晚的小屋布置得很温馨,一进门有一双全新的男士拖鞋。
赵南星也许久没来,但所有东西都没怎么变,无论是陈设还是物件。
赵南星坐在靠床的小沙发上,商未晚又从冰箱里拿了几罐冰啤酒,“要来点吗?”
“喝。”赵南星点头。
商未晚很喜欢住高楼,往下俯瞰能看到整座城市的样貌。
人都变得很渺小,如同蚂蚁一般。
她晚上最大的乐趣就是站在窗边吹风。
夜风透过窗吹进来,赵南星和她碰了碰杯,“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商未晚轻笑。
朋友之间,不需要说太多话也明白。
商未晚并不会去安慰赵南星,因为她知道坚韧如赵南星,在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后,早已不需要安慰。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的出口,就像自己现在。
她们好像同时被困在了一个地方,绕来绕去,宛如困兽。
可她们都需要一些出口。
赵南星仰在沙发上,略有些难过地说:“我现在都有些害怕见到沈沂了。”
安排那么多夜班,也尽力地避免跟他见面。
就是因为见面之后她不知该做些什么,主动靠近太过愚蠢,况且,沈沂并不喜欢她。
所以就会显得她的主动像个笑话。
疏远是最好的办法。
“但你们生活在同一个空间里。”商未晚说:“很难不见到吧?”
“是啊。”赵南星低敛下眉眼,“以前我还蛮喜欢回那里的,一个人自由自在,没有人管,偶尔和沈沂发几句微信,一年都见不到他几次,不会觉得有什么压迫感。但现在,我只要想到回家就会难受。”
因为回去就意味着面对沈沂,要藏匿自己的情感,要接受自己如今的破败。
她到底为什么成为了现在这样啊?
赵南星无数次想质问自己,却又只能将所有的质问咽回去。
事已至此,再去想已经没有意义。
“以前刚结婚的时候你也还好。”商未晚说:“是最近才有这种感受的吗?”
赵南星点头。
“有没有很明确的瞬间?就让你感觉自己对见到他这件事很抗拒?”商未晚又问。
赵南星摇头:“并不是抗拒见到他。”
思考之后她才准确形容自己的感受:“是期待见到,但又害怕。”
“如果非要说,好像是从我们出事那天开始的。”赵南星想起那天晚上还打了个寒颤,“因为从那天开始,我好像意识到,我喜欢沈沂。”
她侧过脸,将脑袋埋在商未晚颈间,“商商,承认喜欢一个人都好难啊。”
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是开心的。
而是悲伤的,难过的,会感觉心脏在一抽一抽地疼,甚至会质问自己:不是说过不要喜欢任何人吗?
为什么还是让别人拿捏住了你的情感呢?
赵南星闭上眼,眼泪流出来:“是只有我会这样吗?”
商未晚深呼一口气,“还有我。”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丢人的事吗?
不。
是像她们这样的人承认喜欢一个人,很丢人。
因为在承认的那个瞬间,就意味着把所有的自尊和骄傲都扔在地上。
在那个瞬间,她们会面临此生最大的挫败感。
赵南星发泄完了情绪,才又恢复平静。
商未晚喝得有些多,回家以后又闷声不响地喝完了两罐啤酒,这会儿起身去卫生间,就留下赵南星一个人在房间里。
赵南星待得无聊,起来打量了下房间。
刚好商未晚有个抽屉没关紧,赵南星给她往上一关,结果“咔哒”一声,抽屉把手断掉,抽屉整个陷进下边的柜子里。
“怎么了?”商未晚问。
赵南星蹲下去拉开柜门,“没事,一个抽屉坏了。”
“你没伤到吧?”商未晚问。
赵南星说:“没事。”
她给商未晚收拾柜子里的东西。
商未晚平日里将所有的东西都安置得很好,这个抽屉就是放了一些本子之类的,很漂亮的便签纸,外出旅游带回来的书签,还有她们以前逛街时周悦齐买给她的钢笔,都整整齐齐的放在里面。
赵南星把所有的本子都摞在一起放到桌子上,然后在柜子里看到了一张陈旧的照片。
照片上的商未晚很青涩,站在一个成熟男人的身边,笑起来很拘谨。
照片背后写了一句话:【谢谢你曾照亮我的世界。】
字体工整,一笔一画都很用心。
卫生间的门打开,商未晚站在那儿,赵南星适时望过去。
对视长达一分钟,商未晚呼了口气,“还是没瞒住啊。”
赵南星急忙把照片翻过去,“抱歉,我不是故意……”
“没事。”商未晚打断了她的道歉,“这件事都瞒好久了,一个人确实很累。”
“所以……”赵南星小心翼翼地问:“你和周朗哥谈过恋爱?”
但周悦齐说过,周朗跟她嫂子是青梅竹马。
如果商商真的和周朗谈过,那岂不是……
赵南星不敢再想下去。
商未晚也没让她胡思乱想,“没谈过。”
商未晚说:“我单恋他。”
“多久了?”赵南星这话问的特别像在问:你病入膏肓多久了?
“七年。”商未晚说:“他大学和咱俩一个学校,你知道吗?”
赵南星点头:“齐齐说过。”
“有一年我去外边兼职,遇到了一群流氓,是他帮我解决的。”商未晚说:“第一次有人替我出头打架。”
商未晚坐在沙发上,温声讲她和周朗的故事。
对于周朗来说不过是平常的一件小事,但对商未晚来说,这件事改变了她命运的轨迹。
原本她计划毕业后离开云京,但因为周朗,她留在了云京。
后来他们在学校又遇见,周朗请她吃了一顿饭,因为看她太过瘦削,还因为她饭卡里只剩七十多块,周朗帮她充了一千,说是那天感谢她义无反顾地冲上来替他挡拳头。
可分明是他救了她。
周家兄妹都是在爱里长大的,所以他们身上有最美好纯净的品质。
那时的商未晚问过为什么?
她以为他和那些男生一样,想要追她,想要跟她发生些什么。
但周朗回答得非常正直,“我有个妹妹比你小一些,就希望她以后在外边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有人能帮她一把。”
商未晚才知道是她狭隘了。
可同时,商未晚也知道他有女友。
他们一起参加过学校举办的同一个活动,便有了这一张合照。
此后,商未晚便疏远了他。
也是在机缘巧合之下,她才跟周悦齐成为了朋友。
赵南星听完之后才恍然大悟,“所以你第一次去完齐齐家以后,才会刻意疏远齐齐?”
不是因为周悦齐的家境,而是因为周朗。
商未晚点头,她把那张照片扔进了垃圾桶,“这个秘密我藏了七年。”
“辛苦了。”赵南星并没去责问她为什么要去喜欢一个有妇之夫,而是安慰她的隐忍。
喜欢的人近在眼前,却要刻意疏远。
所以过往的一切才能说得通。
为什么商未晚从不跟周朗单独待在一起,也从不让周朗送她回家,更不会去坐周朗的副驾驶。
“其实。”商未晚笑了笑:“这也算故事的另一种结局吧。”
赵南星疑惑:“什么?”
“他生活得很好。”商未晚说:“家庭和睦幸福,我可以在远处祝福他的幸福。”
赵南星心酸,但酒意上头,她没多久便睡着了。
商未晚从浴室里出来,把所有的垃圾都收拾,又给赵南星盖了被子,坐在床边温声道:“但星星。”
她声音很闷:“我希望你的故事有最好的结局。”
—
赵南星夜里在商未晚家里睡,一觉醒来时已经上午九点多。
宿醉的感觉并不好受,嗓子也有些哑,商未晚已经不在家,贴心地在床边放了一杯水。
赵南星喝了一口,她刚想发消息问商未晚有没有新的洗漱用品,她想洗漱完再出门。
结果刚拿起手机,门铃就被摁响。
赵南星走到门口,看到了地上那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她的心忽然揪了下。
这个世界的女孩,永远得要学会保护自己,却依旧会有像关璟案里的女孩一样防不胜防的瞬间。
赵南星随手抓了下头发,这才打开门,还以为是商未晚回来,“商商,我正要给你……”
话说到一半卡了壳。
因为门口站着的,是沈沂。
手机微震,是商未晚发来的,先是一张截屏。
沈沂那个号码给她打了十三个电话。
商未晚:【你家沈沂找你找疯了。】
商未晚:【要不是我接电话及时,他估计就报警了。】
商未晚:【所以我把地址告诉他了,你们好好相处。】
商未晚:【他应该喜欢你。】
赵南星看完消息以后才抬起头,结果沈沂已经把房门给关上,低头瞟见她没穿拖鞋,眉头微皱。
“你……”赵南星刚开口,沈沂已经把她抱了起来,闷声道:“先别说话。”
赵南星:“……”
赵南星先被他的语气唬住,但片刻后才意识到,做错事情的人又不是她。
为什么他这么凶?
赵南星被放在床上,屈膝坐着。
沈沂把带来的粥和解酒药放在床头柜上,坐得和她极近,紧紧地盯着她看。
赵南星拉了拉一旁的被子,“干嘛?”
“昨晚不回家,为什么不说一声?”沈沂问。
赵南星一怔。
这算不算恶人先告状?
她深呼一口气,还是没忍住:“那你跟顾朝夕吃饭,也没跟我说一声啊?”
说完之后才察觉到自己失言,闭紧了嘴巴,掀开被子钻了进去,背对着沈沂。
片刻后,沈沂忽地呷着笑喊她:“赵南星。”
“睡了。”赵南星不大高兴地说。
沈沂却问:“你吃醋啊?”
赵南星藏在被子里的心正咚咚咚跳个不停,但还是倔强地说:“你被绿了,你开心啊?”
嫌自己这样没有气势,赵南星又坐起来,“吃醋与生气是有区别的好吧?”
仿佛只要声音够大,就能掩饰自己乱跳的心。
沈沂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四目相对。
良久,沈沂轻笑:“你这样我真的会以为你喜欢上我了。”
赵南星像是被人捏到了软肋,踩到了痛脚,立刻大声道:“怎么可能?!”
沈沂却转过身,藏下了所有落寞神色,只揶揄地笑道:“喜欢我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吧?”
赵南星微怔,她吞了下口水,轻呼一声道:“就是因为喜欢你的人太多了,所以我才不要喜欢你。”
沈沂把粥递到她面前,佯装不经意地说:“可是作为沈太太,不应该是把我身边其他人都赶走么?”
这话顿时触及到了赵南星敏感的神经,她接过粥,低头说:“我不会赶人,只会离开。”
让她跟人抢,那她宁愿松手。
沈沂苦笑,却也只有一瞬,随即抬手把她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那我自己赶走。”
他说:“结婚这么麻烦,一次就行了。”
第26章
在一个普通的星期一, 赵南星升任了急诊科的副主任。
论资历,她其实还不够。
但急诊科缺人,她又深得院长的喜爱, 之前早就传出过要提拔她成为副主任的消息。
大多是人们私底下说说, 并没有确切的消息。
还有人传赵南星是凭关系上位, 不过随即被人驳回,理由是谁家靠关系上位还要那么拼命?
更多的是好奇, 为什么这个消息压了这么久才宣布。
陈渝有道听途说到一点儿, 说院长怕这么快破格提拔赵南星,会为赵南星在医院树敌众多,所以有意从其他医院调医生来,但这种属于紧缺型资源人才,很难调度。
最终跟赵南星谈过后, 还是决定提拔赵南星。
对赵南星来说,生活没什么变化。
她依旧给自己排夜班,依旧在医院独来独往。
季杏在急诊科的规培期满, 转去了神经内科,陈渝转去了神经外科。
急诊科换了新的规培生, 继续开始适应新的人。
在任命发布那天,赵南星没听到几句恭喜,除了徐嘉树在手术结束后专程找来, 给她放了个“烟花”。
“烟花”是外边买的那种, 属于他们普外的一种神秘仪式。
每当有患者出院, 他们科室的人就会放一个。
用激光灯照在屋顶会出现烟花的形状, 再配上“嘭”的音效, 有大片的花从空中散落。
徐嘉树给她破例拿了一个。
季杏在午饭期间, 给她桌上放了一盒提拉米苏, 用可爱的颜文字写了:恭喜>=<。
而赵南星因为升职,愈发忙碌,再加上换新的规培生,要填的资料陡然变多。
她都忙到没时间跟小姐妹去庆祝自己的升职。
不过在这种忙碌的日子里,赵南星的心绪平稳下来。
她安稳度过了10月,开始迎来云京的冬天。
也不知道寒风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刺骨的,总归在某天出门时,赵南星被冻得打了个寒颤,鼻头也泛红。
她在群里主动给小姐妹们发消息:【多穿点,降温了。】
商未晚:【好。】
周悦齐:【跑个早操就不冷了。】
商未晚&赵南星:“……”
其实周悦齐是个很有韧劲儿的人,她决定了的就会坚持下去。
譬如当班主任。
早起是周悦齐最害怕的一件事,但她当了班主任后,尽心尽力,一次都没再迟到过。
也因为赵南星之前的不悦,她再没在赵南星面前吐槽过赵祈霖的一切。
在这个11月,商未晚也升了职,同时还收到了莱星的offer。
是那家坐落在高瞻大楼,她梦寐以求想进入的TOP级金融公司。
但莱星的薪资待遇比不过她现在所在的公司。
若是论发展前景,还是莱星更胜一筹。
所以商未晚在犹豫过后,选择了莱星。
做出这个决定后,一身轻松。
于是三个人约着要在下班后庆祝。
—
地点是周悦齐订的,在一家很有名的老菜馆,做云京菜很是地道。
赵南星最后一个到,直接去了二楼的雅座。
三人有一阵没聚在一起,一见面周悦齐就说个不停,但吐槽了几句学校之后把手机放在桌上,神秘兮兮地说:“ 但有一件好事。”
“发工资啦?”商未晚说。
赵南星也跟着附和:“多少钱?”
周悦齐伸出两根手指,嘚瑟地说:“我原来还以为这学校最多给七八千呢。”
她带了两个班,还兼任班主任,快要把自己忙成了陀螺。
拿到这么高薪酬也是理所当然。
不过商未晚提出质疑:“你都上班两个多月了,总共拿到这么点儿?”
周悦齐一怔,立马把自己薪资短信翻出来。
短信上写的是9-10月的工资加班主任费。
差不多算下来是一个月刚过万。
周悦齐顿时emo了,“我的天呐,没人告诉我当老师这么不赚钱啊。”
还不够周公主买一个包的。
大家纷纷安慰她,“年底还有绩效,再过两个月还有寒假。”
周悦齐立刻道:“还有74天,我已经算过了,真希望我还有命能撑到寒假。”
她现在简直度日如年。
不过周悦齐拿到了人生中第一笔工资依旧很开心,把这两万块分成了N等份,给父母的,给哥哥的,给嫂子的,给徐嘉树的,还有徐嘉树父母的,以及她们俩的。
满打满算,还花超了。
赵南星和商未晚就看着她,等到饭菜上来之后,赵南星才把她手机拿走放到一边,“先吃饭。”
“嗷。”周悦齐应了声,但吃到一半忽然想起来:“我还漏了一个人。”
“谁?”周悦齐和商未晚异口同声地问。
“我还没出生的侄女。”周悦齐说:“都忘记跟你们分享,我嫂子怀孕了,我马上要当姑姑了。”
赵南星没顾着开心,而是下意识看了眼商未晚,只见商未晚盈着笑道:“恭喜了啊。”
“恭喜恭喜。”周悦齐朝赵南星挤眉弄眼:“你跟沈律师还不提上日程啊?”
赵南星一怔,“早着呢。”
“你俩都快三十了吧?”周悦齐心直口快,“沈家应该……好像……还是挺在意子嗣的。”
周悦齐说:“我听说你大嫂又在备孕了。”
“沈诗怡应该会哭闹吧?”赵南星说:“平日里娇宠惯了,估计很难适应。”
“肯定啊。”周悦齐点头:“她家那个沈诗怡脾气霸道,都像了沈大哥,肯定不欢迎弟弟争宠,那会儿沈律师不就这么被挤兑走的么?”
赵南星微怔:“什么?”
周悦齐也愣住:“你不知道?”
赵南星:“……?”
她应该知道吗?
赵南星当初以为是沈沂病弱,所以沈家把他放到乡下去陪外婆,顺带养病的。
毕竟从她嫁给沈沂以后,每一次去沈家,相比而言,都是沈沂的态度更不好一些。
周悦齐不经意间说出了个陈年大瓜,赵南星和商未晚都用“继续说”的眼神盯着她看。
周悦齐鼓了鼓腮帮子,无奈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啦,就是以前我爸妈总说我欺负我哥,也亏得是我哥脾气好,不然他们也把我送去乡下。”
那会儿他们总说起沈家的二儿子。
周悦齐那时还不认识沈沂,是沈沂在高中初露锋芒时,她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沈家又重新从乡下接回来的儿子。
那个当初因为大儿子蛮不讲理,在家里横行霸道,所以不得已“送走”的小儿子。
可让周悦齐怎么看,怎么都是沈沂更优秀一些。
“具体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这些年沈律师一直都很优秀。”周悦齐说:“就连高考成绩对比他哥更高。”
几乎是处处压沈清溪一头,但这并不影响沈清溪会是沈家未来继承人这件事。
所以周悦齐推测沈家应该很看重血脉和次序。
赵南星都结婚这么久了,从未被催婚过也算是豪门独一份。
“反正我认识的那些。”周悦齐说:“基本上三年内必生,没生的就都离了。”
商未晚一噎:“这什么生育机器啊。”
赵南星也无法苟同,“太可怕了吧。”
“哎,这圈子好像就是这样。”周悦齐说:“那些富太太们在家闲的没事,除了比老公、比儿子、比女儿,就是比孙子孙女了啊,打通交际圈还都靠这些攀关系呢。以前我有个同学为了跟我家攀关系,给我送了一学期的牛奶,然鹅……他不知道我牛奶过敏。”
周悦齐想起来就想哭,“亏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
一直奔赴在暗恋路上的周公主,几乎还没感受过被人喜欢的感觉。
可惜啊,当年错付了。
“所以我才说你幸福呀。”周悦齐说:“一结婚就搬出来住,没多久老公还出差,你一个人自由自在住那么大房子,以后豪门就得按照你这个标准卷起来。”
赵南星:“……”
“哦对,你老公每次从来不让你自己一个人回他家。”周悦齐继续数沈沂的好,“甚至你四年没收到过一次催婚,还能奋战在急诊科这种一线工作,真的太幸福了好吧。”
被她这么一说,赵南星这才恍然发觉,这些年来她一直觉得自己结婚和没结婚差别不大,就是因为无人管束。
无论是她母亲,还是沈沂,亦或是沈沂的父母,都给了她极大的自由。
沈沂的父亲有些专横,但沈沂母亲许是对沈沂有愧,每次都会对赵南星笑脸相迎。
赵南星勉强认同了周悦齐的话,但随后辩驳道:“我不嫁他也是这种生活。”
“所以你婚后还能保持婚前的状态。”周悦齐笑:“一定是嫁对啦。”
“之前还一直撺掇他们离呢。”商未晚在一旁补刀。
周悦齐撇嘴:“那还不是沈沂留下我们小阿星独守空房我心疼啊。”
赵南星:“……谢谢,很开心。”
三人闲聊了一会儿,菜端上来,赵南星没吃几口就觉得肚子不舒服,起身去了卫生间。
到了卫生间以后才发现是大姨妈来了。
她的经期一向不太准时,包里没带姨妈巾,这卫生间上得匆忙,连手机都忘带了。
没办法,她只好先起身回去。
回去时每走一步都觉得难受。
刚好商未晚有带,她拿了一个又匆匆回到卫生间。
出来后她刚洗完手,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说:“那你等我。”
另一道声音也略耳熟,“好的,妈。”
她一回头,刚好和舒静的视线撞上。
两人都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遇上,赵南星率先打招呼:“妈。”
卫生间门口也探进一道身子,“是弟妹啊。”
赵南星朝她颔首,“大嫂。”
算是打了招呼。
沈清溪是联姻,他妻子是一家跨国集团的千金,比他小五岁,和沈沂同岁。
两人婚后没多久就生了女儿沈诗怡。
赵南星跟她并没什么交际。
“你跟阿沂来的?”舒静温声问。
“不是。”赵南星回:“跟朋友来聚餐。”
“好吧,那阿沂呢?还在加班?”舒静随口问道。
赵南星微怔,也不太确定:“应该是。”
舒静闻言皱了下眉,“那你先去玩,我和你大嫂来这里见个朋友。”
赵南星点了点头,抬脚离开。
—
回到座位上时,她还常想到舒静的眼神,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所以整顿饭都吃得心不在焉。
等她俩都吃完后,赵南星去结了账。
第二天还上班,所以不能去玩第二趴,直接在这边散了。
周悦齐开着她新提的车向她炫耀,并提出要载她一程,赵南星刚要上车就听见舒静喊她:“南星,我送你。”
赵南星一转身,发现舒静的车就停在周悦齐的车后边。
“妈,不用了。”赵南星婉拒:“我朋友送我。”
“让小周回家吧,她父母该着急了。”舒静说:“她家不顺路。”
赵南星:“……”
沈家别墅去她那儿也不顺路,但舒静这么说了,赵南星也不好再拒绝,只能让周悦齐先走,她跟着舒静上了车。
大嫂坐在前排,舒静坐在后排,身旁的位置空了出来。
很明显就是有话要说。
赵南星有些忐忑。
车门都闭紧之后,车子缓缓启动。
大嫂是个安静内敛的人,赵南星跟她说话不超过十句。
此刻她依旧担当了透明人的角色。
“最近过得如何?”舒静温声问赵南星。
赵南星礼貌应答:“挺好的。”
“阿沂从宜海回来也有段时间了,你们相处的怎么样?”舒静又问。
赵南星微怔,“挺好的。”
接连两句同样的回答,让舒静顿了下,随后才道:“你大嫂怀孕了。”
虽是意料之中,但赵南星也没想到这么快。
舒静的声音温和,也不具有压迫性,不疾不徐地讲:“你和阿沂结婚也四年了,知道你们工作忙,我和你爸也就没催过,但也该考虑把这件事提上日程了。亲家母肯定也跟你讲过了吧,上次在茶室我们见了一面,她也提到了这件事,阿沂对这些事情不上心,你比他成熟一些,也就多考虑一点。”
赵南星错愕,但又很快压下去,恢复了平常的面无表情。
她心想,分明是沈沂更成熟一些。
他愿意上心的事情通常都能做得很好,这件事他只是不想上心罢了。
不过舒静是长辈,她也不想当着大嫂的面反驳舒静,便都随口应下,就像平日里敷衍她妈一样。
舒静也没多说,就叮嘱了几句,反正话里话外就是你们可以要孩子了,都到这个年纪,婚姻也稳定了,要个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如果赵南星是怕担心她的事业,舒静她们会出钱找月子中心,雇保姆,保证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临别时,舒静又提及这个月20号是沈诗怡的生日,到时沈家会给她办一场生日宴会,希望她能带着沈沂一同出席。
赵南星点头,“我尽量。”
—
赵南星遇见舒静的这件事本想回家以后跟沈沂说声,就抱着一种试探的态度。
试探他对舒静的态度,试探他对孩子的态度,也试探他对……自己的态度。
说实话,赵南星最近摸不准沈沂。
他总是无微不至地出现在生活里,但又处处都隔着疏离。
可偶尔会让赵南星有那种他也喜欢自己的错觉。
赵南星纠结死了。
快刀斩乱麻的精神一放到沈沂身上,就有些不管用。
不过好像从小就这样。
那会儿她并不喜欢跟慢性子还闷的人玩,她喜欢人多热闹。
但自从遇见沈沂,她好像都是跟沈沂两个人。
最无聊时,为迁就沈沂她还蹲在地上观察过半小时的蚂蚁搬家。
赵南星无力改变,也不知该如何改变,便战战兢兢地“享受”着这种好。
可没想到她回家时,家里空旷冷清,只有玄关处留着一盏灯。
餐桌上有已经放冷了的饭菜,是沈沂做的。
她翻开手机想问沈沂去哪了,结果发现手机没电关机。
等充好电才看见沈沂给她发的消息。
【Y:临时有事要去宜海出差,归期未定。】
【Y:少上夜班,在家穿拖鞋。】
【Y:车钥匙我放在玄关抽屉了,你开吧。】
赵南星拉开玄关处的抽屉,并不是他开的那辆,而是一辆入门级的BBA,二十多万的奔驰。
他还蛮贴心的。
赵南星最近确实感觉到了有车的方便之处,就像今晚,如果她有车就可以自己开车回来,而不是坐舒静的车。
她也就没拒绝沈沂的好意。
赵南星窝在沙发里,手指在屏幕上敲着。
刚敲了几个字便又删除。
如果沈沂还在,那她可能借着闲聊之口把今晚发生的事情说出来。
但现在沈沂不在,专程发消息说显得有些刻意。
于是她只回了两个字:【哦哦。】
—
宜海,天气晴。
飞机刚落地沈沂便开了机,看到的就是赵南星冷淡的两个哦。
估计已经习惯了他的出差。
这趟差其实沈沂并不想出,但律所里就他在宜海这边儿有点人脉,所以便理所当然地落在了他头上。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看手机,思考该回什么合适,就在他差点跟人相撞时,同时出现两道声音,“小心。”
他左右也同时出现了一只手拽住他。
一侧是程阙,另一侧是顾朝夕。
沈沂看见顾朝夕眉头微皱,“你这么在这儿?”
“大哥,我跟你同班飞机啊。”顾朝夕耸了耸肩:“刚入职就被派来出差了,好巧不巧,听程阙说你们今天也飞,我就买票了。”
沈沂又看向程阙,程阙摊手,一脸无辜:“凑巧了。”
“不欢迎啊?”顾朝夕斜睨了他一眼:“我还不乐意跟你们一起飞呢,我跟同事一起来的好吧?”
说着拽过了一旁的女同事。
程阙则道:“没什么乐意不乐意,反正来了以后都有各自的事儿做。”
沈沂也懒得破坏这种“和谐”,淡声道:“挺晚了,早点休息。”
“我去。”顾朝夕说:“都这么多年了,你这老头作息还没改呢?”
沈沂拿着手机给赵南星发了一条:【回家了?】
而后抬起头看向顾朝夕,“改了的。”
“那您这?”顾朝夕挑眉。
沈沂顿了下,用那种很平淡的语气说:“赵南星经常加班,回来得晚。”
言外之意就是——我得等她。
顾朝夕一愣,随后无奈笑道:“行吧,这恩爱秀。”
说完又问:“你们晚上住哪个酒店啊?”
“不知道。”沈沂说:“我助理定的。”
“那你助理呢?”顾朝夕问。
“外边。”沈沂说。
手机微震,是赵南星的回复:【嗯嗯。】
沈沂:……
这回复有够敷衍的。
“你助理怎么不跟你们飞同一班?”顾朝夕一边走一边问。
程阙走边儿,而沈沂和顾朝夕中间的距离能站下三个人,不算亲近的距离。
沈沂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喜怒:“我等赵南星回家吃饭来着。”
结果没等到。
顾朝夕又是一愣,“你还真的是张口太太闭口太太的啊,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大情种。”
“那可能是你眼拙。”沈沂带着点儿开玩笑地说。
顾朝夕扶额:“就拿我开涮吧。”
刚好走了出来,沈沂的助理迎上来,还跟程阙打了招呼,就是在看到顾朝夕时有些迟疑,顿了下才小心翼翼地问:“这是……嫂子?”
沈沂立刻否认:“不是。”
助理吓一跳,“抱歉抱歉。”
顾朝夕则笑了下,“没事儿,以前也经常有人认错。”
沈沂一边给赵南星发了个表情包,一边澄清道:“我高中同学。”
连朋友都不算。
顾朝夕的表情顿时有些不太好看,但沈沂并没在意,喊程阙上了车,也没说要送顾朝夕和她同事一下,只礼节性地叮嘱了句路上慢点便离开。
饶是程阙再钝,也感觉出他跟顾朝夕之间不对劲儿。
更何况程阙并不钝,相反,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顾朝夕……”程阙犹豫了下还是问出口:“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沈沂盯着手机屏幕的目光这才移开,看向程阙。
四目相对。
程阙轻嗤:“她当年不会就是因为被你拒绝才挫败出国的吧?”
本就是开玩笑的一句话,没想到沈沂在犹豫之后应了声嗯。
程阙愣住,随后伸手捶了下沈沂的肩膀:“沂哥,你这伤了多少姑娘的心啊?”
沈沂却冷静地说:“她并不是真的喜欢我。”
程阙挑眉:“嗯?”
可多余的沈沂便不愿多说。
世人所喜欢的不过是表象,是他装出来的模样。
是他刻意迎合大众审美,刻意营造出来的“天之骄子”沈沂。
那时的顾朝夕想要的不过是一个虚无的泡影。
最关键的是,他并不喜欢顾朝夕。
沈沂只是盯着手机,眉头微皱。
程阙凑过来,“怎么了?”
沈沂略有些拿不定主意,勉为其难地把聊天记录给程阙看了一下,“你说,她是不是生气了?”
程阙:“……”
他缓缓后撤到窗边,像是重新认识了沈沂一样,“你在意?”
沈沂:“呃……”
“沂哥,你好像很喜欢赵南星啊。”程阙说。
沈沂冷脸:“有吗?”
程阙点头:“很明显。”
沈沂却缓缓摇头:“你感觉错了。”
程阙:“……?”
片刻后,程阙想明白了原因,忽地词穷,不知该如何去讲。
程阙只是轻声笑笑:“行吧,你不喜欢她。”
语气中平添几分无奈。
“沂哥。”程阙思考后又道:“你会跟她长长久久的。”
沈沂抿唇:“希望如此。”
但沈沂把屏幕又给程阙看:“我这么发是不是不太合适?”
程阙凑近看,手指在屏幕上轻轻划了下,结果不小心发了出去。
只见那句话是:【刚下飞机就遇见了顾朝夕。】
程阙:“?”
几秒后,程阙胸口挨了一肘子,闷痛。
而沈沂也飞速撤回了那条消息,换成了:【晚安。】
赵南星:【……呵呵。】
第27章
赵南星并不知道他发这消息的意图, 但很不爽。
于是用那种阴阳怪气的语气回复。
本以为就是这次聊天的终结,但没想到,沈沂又回了一句:【偶遇, 没住同一个酒店。】
赵南星:???
还想住同一个酒店?
她压下心口逐渐蹿上来的火, 【……哦。】
并不想结束这个话题, 但也不知该怎么回。
【Y:事先不知道她会来。】
这已经可以载入沈沂的解释史册了。
不厌其烦地哄。
当赵南星脑海中出现这个字眼的时候,她兀自皱眉摇了摇头。
被偏爱的人才能被哄。
而她向来不是。
她压下心头万千思绪, 把餐桌上已经放凉了的食物收拾好放进冰箱, 关掉厨房的灯回了房间。
—
沈沂洗完澡后第一时间出来看手机,全是工作上的联系。
赵南星并未回复。
平常他们之间的聊天也持续不了几句。
大多数情况下也都断在赵南星那里。
但这次不一样。
他隐隐感觉赵南星生气了,可又不确定。
上次赵南星喝多了一夜未归的事情还历历在目,沈沂自是想解释清楚的。
正犹豫时房间的门铃响了。
住在隔壁的程阙拎了瓶酒站在门口问他:“喝不喝?”
沈沂把他放进来。
两人坐在阳台上吹风,沈沂时不时地看手机。
程阙忍不住:“还没解释清楚?”
“解释了。”沈沂严谨地说:“不知道清楚没。”
程阙:“……”
“我帮你看看?”程阙挑眉。
沈沂把手机递到一半又缩回去, “算了。”
程阙呷着笑,“倒是很少见你有犹豫的时候。”
“这不一样。”沈沂说。
程阙曲指富有节奏地敲着桌面,“哪里不一样?”
沈沂喝了杯酒, 酒里带着三分辛辣,没回答这个问题。
但他想, 因为是赵南星,所以不一样。
—
上次的聊天断了之后,赵南星跟沈沂便又断了联系。
但沈沂这次出差给她的生活带来了改变。
空荡荡的家让赵南星很不适应, 她窝在房间里看书的时候, 偶尔一抬头看到侧边的光影, 会下意识喊句:“沈沂。”
但沈沂并不在, 光影也不过是房间家具的倒影。
她洗衣服的时候会翻找脏衣篓, 把沈沂的上衣和裤子区分开来, 但脏衣篓里并没有沈沂换下来的衣服。
沈沂这趟差出的时间很长, 在沈诗怡生日的前一天,赵南星才给他发了消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沈沂说:“快了。”
赵南星追问:“快了是什么时候?”
两人原本是在发语音,但在这条之后的几分钟后,沈沂发了条文字消息来:【你想让我回去?】
赵南星的手指戳在他头像上,不小心点了两下,下边蹦出一条:“你拍了拍Y的头。”
几分钟后,沈沂回复:【明天的票。】
—
沈诗怡的生日宴办得不小,请了很多宾客。
这也是变相的交际。
赵南星和沈沂结婚四年,却没来过这种场合。
因为沈沂本人都不来。
今年舒静专程跟她说了,她也不会驳了对方的面子,所以傍晚六点,她跟沈沂准时出现在沈家别墅。
因为大嫂怀了孕,这次的生日宴是舒静全程操办。
沈诗怡作为生日宴的主角,正在楼上做妆发。
赵南星和沈沂进去以后跟舒静打了招呼,舒静看到她的装扮后微微皱眉,却依旧带着笑问:“吃晚饭了没?”
“还没。”沈沂说:“晚上不是有饭?”
“嗯。”舒静看向他,“听南星说你前段时间又去宜海出差了,更瘦了。”
“还行。”沈沂说:“有好好吃饭。”
他说的好好吃饭也不过是到了饭点随便扒拉几口,有时候外出来不及就啃几口面包。
舒静略有些心疼,却没说什么,只问:“这下就不用再出差了吧?”
“应该是。”沈沂并没做肯定的答复。
还有人不断地来,舒静还要去接待,闲聊了几句后沈沂便说要上楼去他房间休息。
舒静应允,但欲言又止地看着赵南星身上的衣服。
她穿了件藕色的呢子及膝大衣 ,修身的牛仔裤将两条腿衬得笔直,一件圆领的白色衬衣,长发披散下来,化了淡妆,是日常生活中比较温柔的穿搭。
但跟这个宴会格格不入。
碍于沈沂在,舒静也不好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又一眼。
沈沂最先察觉到她的目光,只伸手拽了下赵南星的胳膊,而后搂住了她的腰,“妈,怎么了?”
护着的意味很明显。
“没事。”舒静说:“你们上楼休息吧。”
等二人上了楼,舒静才发消息私聊赵南星:【南星,我这里有件礼服,你等会试试能不能穿。】
已经很委婉。
赵南星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坐在沈沂床上,而沈沂掀开被子已经躺了进去
他昨天夜里的飞机落地,清早才带着一身寒气回了家,匆匆洗了个澡就又去了律所,一直忙到这会儿,疲惫不堪。
他揉了揉眉心,见赵南星起身便问:“你去做什么?”
“你车钥匙呢?”赵南星说:“我去你车里拿衣服。”
她自是没那么不懂礼数,来之前拿了一套礼服,是周淑亲自做的,一件银色的长裙。
只不过放在了沈沂车后座,上来前忘带了。
沈沂闻言又坐起来,“是后排那个袋子?”
赵南星点头,这才回过神来:“怪不得你妈刚才一直看我。”
“你别往心上去。”沈沂声音有些冷淡:“他们的规矩有点多,但没必要遵守。”
他这话说得很随意,还带着几分不羁。
“你休息吧。”赵南星说:“把车钥匙给我。”
沈沂已经起了身,就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衬衫,最上边的扣子开了一粒,“我去给你拿。”
赵南星看向他眼底的乌青,“你真没事?”
他笑了下:“能有什么事?”
随后便出了门。
赵南星目光从他的背影上落到房间里。
她进这间房的次数也很少,每次过年回来也就待半天,沈沂从不留下过年。
这个房间的装修还算温和,跟沈沂在外伪装出来的气质很像,不似他们住的那个房子,有些清冷,透露着一种浓浓的冷工业风。
白和灰两种色调构成了一整个家,死气沉沉。
但衬赵南星。
赵南星用目光打量完这个房间,又回了舒静消息:【妈,不用了,我带了衣服来。】
舒静;【那就好,诗怡一定希望她婶婶穿得漂漂亮亮的。】
这大抵就是高情商的人,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实际上,沈诗怡从未喊过她一句婶婶。
她现在快连沈诗怡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
不过是因为这种宴会上,交际应酬,觥筹交错,她作为沈家的儿媳不能丢了沈家的颜面。
赵南星只淡淡地回了个嗯。
而沈沂拎着袋子上楼时刚好被舒静看见,“你不是去休息?怎么又下来了?”
“给赵南星那件衣服。”沈沂说。
舒静闻言眉头微皱,温声道:“你可以让佣人拿的。”
“她的东西我还是亲自过手比较好。”沈沂说。
舒静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沈沂……”
“没别的意思。”沈沂不想听她再多说什么,也不想扫了大家的兴:“我就是帮她拿件衣服而已。不过。”
他顿了下:“我们也不是宴会的主角,穿什么也不太重要吧?今晚可能我们待一会儿就走了。”
“等到最后吧。”舒静语气软下来,甚至带着一丝哀求:“咱们一家人拍个合照。”
沈沂本想说没什么必要吧,但看着舒静的眼神,他低敛下眉眼,“那行。”
等沈沂上楼后,一旁的佣人道:“沈先生是个会疼人的。”
“是啊。”舒静望着他刚才走过的楼梯,脑海中依旧是那张淡漠的脸,却在面对赵南星时会露出几分真心笑意,“他跟他爸、他哥都不一样。”
就是这个防她们像防贼一样的架势……
感受久了,还是有些心酸的。
“你说,他是不是太警惕了?”舒静沉声问:“我们都是他的父母,还能害他不成?”
佣人欲言又止。
舒静看向她:“你实话实说。”
佣人恭敬又小心翼翼地道:“沈先生自幼聪慧,也比旁人心思细腻,又发生过那样的事,才会这样警惕吧。相信假以时日,他会明白夫人的。”
舒静叹了口气,“他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原谅我了。”
“事情并不是夫人做的……”佣人在这个家里做了近二十年,也记得其中曲折,“您不必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但是是我默许的。”舒静说:“如果我能再多几分坚持,再强硬些,他不必承受那些的。”
佣人也只能叹了口气,正打算劝慰,舒静便道:“走吧,去迎客。”
—
沈沂当真是累极了,给赵南星把衣服拿上来以后重新缩回被子里,都没来得及好好盖上便睡着了。
但在熟睡前还咕哝着叮嘱了句:“等我起来再换,再下楼。”
赵南星刚问:“为什么?”
已经听到了他绵长又均匀的呼吸声。
赵南星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后来也嫌玩得没意思,一个呵欠把自己打困了,在给沈沂掖了掖被子后便蹑手蹑脚地爬上床,不知不觉间睡着。
从傍晚到夜里,晚宴即将开宴依旧不见两人的身影。
舒静正要催人上去喊,结果程阙突然出现,“阿姨,我给沈沂打电话,他说马上下来。”
“行。”舒静应了声:“麻烦你了。”
“小事儿。”
实际上程阙根本没给沈沂打电话。
但他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但又不敢给沈沂打,便改成了发消息。
一个又一个催促的表情包发过去,一分钟后,沈沂回复:【疯了?】
一看就带着点儿起床气。
程阙饶有兴致地发:【你再不下来,你妈带人上去了。】
沈沂:【……烦。】
程阙:【你这精力够旺盛的啊,拉着老婆回房间就不出来。】
沈沂:【……】
程阙那人说话向来没个正形。
程阙:【快点儿收拾好下来,你们家就你俩不在。】
沈沂:【没我们也照样开。】
程阙:【这倒也是。】
沈沂在房间里回完他消息后才从迷蒙中清醒过来,外头天色暗了,但灯亮了起来。
他见赵南星窝在他身侧睡得熟,便没打扰,蹑手蹑脚地下床,但刚起身,赵南星那侧的台灯便打开,她抬起胳膊挡住光,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哑:“几点了?”
沈沂回:“八点多。”
赵南星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糟糕。”
“不急。”沈沂安抚她,“还早。”
赵南星摁了摁眉心,“快开宴了吧?”
“嗯。”沈沂说:“不重要。”
赵南星匆忙去袋子里拿了衣服去卫生间换,露肩的裙子是后背式拉链,她伸手拉却怎么还有一截拉不上,只能出来找沈沂帮忙。
沈沂还坐在床侧等她,闻言正要站起来,却见她已经蹲了下来。
长发被她拨到了前边,光滑的背露了一半出来。
沈沂的手指不经意间划过她的背,带着几分凉意,赵南星瑟缩了下。
沈沂垂下眼,指腹相交摁着拉链一路往上,而他也凑得近。
在拉好拉链的那瞬间,他一只手落在了赵南星腰间。
纤腰不盈一握,一把手就能抱回来。
沈沂温声问:“什么时候买的这条裙子?”
赵南星的身子僵直在那儿,“我妈做的。”
沈沂诚心夸赞:“妈的手真巧。”
说话的热气吐露在了赵南星的背脊上,随后手上一使力,把赵南星整个人都抱到了怀里。
赵南星挣扎了下,“你做什么?”
沈沂的下巴搭在她肩上,语气忽然变得顽劣:“不是很想出去。”
玩笑里带着几分真心。
他向来讨厌这种宾客云集的场合。
赵南星却皱眉道:“但你妈给我发消息了。”
沈沂:“……”
几秒后,沈沂松开赵南星,又人模人样地站起来,“走吧。”
赵南星:?
仿佛刚才的温存,都是赵南星的错觉。
第28章
来的人很多, 周朗和程阙亦在其中。
沈诗怡被打扮得像个公主,穿着白色的蓬蓬纱裙,头顶戴着金色镶钻的小王冠, 正处于换牙的年纪, 一笑起来就看见她不整齐的牙齿, 但唇红肤白,眼睛又大又圆, 带着几分可爱。
她被沈清溪牵在手里, 跟各位叔叔伯伯亲昵地打招呼。
谁见了都会祝一句生日快乐。
小公主也灿笑着回应。
沈诗怡虽年纪小,但已经能落落大方地出现在这种人多的场合,见谁都带着三分笑,像是专程练过一样。
她像是一尾鱼,在这种宴会上游刃有余。
赵南星看得兴致盎然, 因为在她印象中沈诗怡不是这样的。
以往她到沈家来,沈诗怡要么刚上完钢琴课要么在沙发上玩平板,见到她以后就冷冷地打个招呼, 而后把她当陌生人一样忽略。
根本没有这半分乖巧姿态。
沈沂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声音淡淡的:“在看什么?”
“你侄女。”赵南星说:“她有些不一样。”
沈沂声音愈冷:“嗯。”
听上去对此早有知晓, 但漠不关心。
他们来这也无人在意,大家都太忙了。
忙着寒暄忙着应酬,哪怕是现在走了也没人管。
赵南星有些饿, 刚想着去拿些糕点, 沈沂就端了一小盘蛋糕过来。
他先用叉子叉了一块, 吃完后评价:“有点腻。”
赵南星眼巴巴地看过去, 沈沂便用叉子叉起来递到她嘴边。
任谁看也是恩爱的一幕。
赵南星微低头, 将那块蛋糕咬下。
白巧克力的味道太过浓郁, 确实很腻。
两人都充当了宴会的背景板, 躲在角落里,和她们一样的还有这场生日宴主角的母亲。
大嫂一个人坐在僻静的地方,也没玩手机,也没有相熟的人聊天,就呆呆地坐着,看上去不太开心。
赵南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趁她还没发现时移开了目光。
原先还不觉得,从那天听周悦齐说了以后,她愈发觉得这个家里的气氛古怪。
关系疏离的一家子,随时可能剑拔弩张,却又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沈沂问她:“累了没?”
赵南星摇头:“还好。你累了?”
沈沂温声:“有点儿。”
赵南星看了下手机,“才下楼十分钟。”
沈沂勾着唇无声地笑了笑。
这种地方,多待一分钟都觉得累。
但没一会儿就有人过来,赵南星曾在婚礼上见过,但名字和脸对不上号。
她见沈沂扬起笑跟来人打招呼,聊天时极有分寸,也很有风度,话题点到为止,临走时那人说:“下次约。”
沈沂也回:“行。”
这是跟平日里很相似的沈沂。
赵南星不知看了多少回他的“变脸”,只要是在人前,他总能保持这种翩翩公子世无双的风度。
初见时还觉得惊奇,后来早已习惯。
他一坐下表情便淡淡的,没笑,也没恼,只是深邃的眼睛不知望向什么地方,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隔了会儿又有人来,沈沂继续起身应酬。
见到沈沂后又看见赵南星,自是会问几句,譬如最近忙不忙等无聊的问题。
她便站起来,笑着回句:“还行。”
社交呆板又无聊,但又不得不社交。
程阙和周朗亦是混迹于其中,穿着西装言笑晏晏。
没多久赵南星确实累了,比她在医院值一天班都累。
沈沂也看出了她的累,侧过脸凑近问:“要不要去休息?”
赵南星问:“去哪儿?”
沈沂指了指里间。
赵南星犹豫:“这是不是不太好?”
沈沂轻笑:“没人在意。”
赵南星总觉得他这笑里有几分凉薄。
不过能避开人群去休息总归是比较好的,说完两人便站起身,结果还没等来得及走就迎面遇上了沈清溪。
他牵着沈诗怡的手晃了下,“喊人。”
沈诗怡不大情愿地喊:“叔叔,婶婶。”
沈沂对两人也倒没了对外人寒暄的心思,也没装,温声说了句:“祝你生日快乐。”
沈诗怡仰起头:“那礼物呢?”
沈清溪皱眉,训斥道:“没礼貌。”
沈诗怡顿时噤了声,但隔了会儿又气呼呼地反驳:“我生日总不能连礼物都不要吧……”
“有的。”沈沂说:“我让周阿姨给你拿到三楼了,你到时候可以去看。”
“叔叔,礼物是要当面送的。”沈诗怡对他的安排不满,“你这样我哪知道哪个是你送的。”
“知不知道也不重要。”沈沂说:“知道我送了就行。”
沈诗怡:“……”
她忽地话题一转,“对了,叔叔。”
“嗯?”沈沂挑眉:“什么?”
“我妈妈有小宝宝了。”沈诗怡一副笑比哭还难看的表情,“我很快要有小弟弟了。”
沈沂顿了下,随后看向沈清溪,声音清冷:“恭喜。”
沈清溪却皱着眉,捏了下沈诗怡的胳膊:“你在做什么?”
“没有呀。”沈诗怡忽闪着眨了眨眼,而后看向赵南星:“婶婶,你有没有小宝宝?”
忽然被点名的赵南星一愣,“呃……”
在她迟疑的瞬间,沈沂已经把她往后拽了下,半边身子遮住了她的,似是要把这些事都拦下来。
但抵不住沈诗怡故意,她表情纯真,扬起一张无辜的脸,“婶婶,你们要是没有的话,可不可以帮我妈妈养小弟弟呀?”
此话一出,在场的几个大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不远处还站着几个打算过来跟沈清溪和沈沂寒暄的人。
赵南星率先看向沈沂,而沈沂那双深邃的眸子顿时变得冷冽,像是结了冰。
说话也是冷硬的,不过没有冲着沈诗怡,而是看向沈清溪:“你就这么教她?”
“并未。”沈清溪瞪了沈诗怡一眼,表情愠怒,冷厉道:“沈诗怡,道歉。”
甚至握着沈诗怡的那只手都用上了劲儿。
赵南星看到沈诗怡的指腹充了血。
沈诗怡却跺脚:“我手要断了。”
沈清溪松了手,沈诗怡立刻提起裙摆跑远。
沈清溪喊了她一声,但她脚步未停。
一幕闹剧。
沈沂冷冷地盯着沈清溪,沈清溪回看。
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奇怪,可即便沈诗怡说了那么冒犯的话,沈清溪作为父亲依旧什么表示都没有。
沈诗怡跑了,他便笔直站着,一点儿歉意未表露,仍旧是上位者的气势。
而沈沂在对峙后不屑地轻笑:“有其父必有其女。”
沈清溪眉心皱紧,冷声喊他:“沈沂。”
“然后?”沈沂挑眉。
赵南星和沈沂挨得极近,感受到了他身体的紧绷,纤细的手臂伸出来从后边抱住他的腰,希望他能平复下来。
这么做也有一点用,沈沂回头看了下她,眸中的戾气降了不少。
片刻后,他看向沈清溪,“你怎么教女儿我不管,但别野。”
话音刚落,不远处忽然传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只听有人大声喊:“唐静!”
喊得是沈清溪妻子的名字。
围观的人很多,赵南星她们看过去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那边吵闹声不停,没多久,一道白色的身影一路疾跑,“噗通”跃进了游泳池。
沈清溪表情微变,迈开长腿就往过跑。
跑的时候差点撞到沈沂,沈沂往后退了半步,一只手还护着赵南星。
—
赵南星和沈沂在宴会上呆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后边发生的事儿只能用闹剧二字形容。
沈崇明和舒静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这一场生日宴原本想风风光光的大办,请了大半个圈子的人,但没想到让大家看了一场戏。
赵南星她们不在,但程阙全程都在。
回程路上,程阙给沈沂打电话,沈沂直接连着车里的蓝牙。
程阙讲故事的能力一流,随意几句就把当时的气氛描绘出来。
起因就是沈诗怡对唐静怀孕这件事不满,所以想让唐静去打掉小孩。
但沈清溪和唐静备了这么长时间的孕,也不可能说打掉就打掉,自然是委屈沈诗怡。
沈诗怡并不是那种会受委屈的人,先在赵南星面前闹了那么一出以后,虽被训斥,但她到唐静面前说:“那你生好了。等你生下来就送给婶婶养,反正婶婶也没有孩子。”
唐静训她:“你在说什么胡话?”
“以前叔叔不都送出去养的吗?你们这个也送出去好了。”沈诗怡一脸骄横地说。
唐静便去捂了她的嘴,结果沈诗怡张嘴就咬了她的手。
唐静自幼也是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哪受得了这痛?
一甩手,沈诗怡就跌了一跤摔在地上。
当唐静想去扶她的时候结果被她推了一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就在众人惊呼之时,沈诗怡直接跑去跳了泳池。
小姑娘性子太烈,像匹野马。
程阙如是评价。
安静的车内只有程阙一个人的说话声,等说完以后他才问:“沂哥,还在吗?”
沈沂淡声回:“在。”
怕他说出什么不正经的话,沈沂委婉提醒:“正开车,连了蓝牙。”
程阙微顿:“哦。那先挂了。”
沈沂应了声:“行。”
但在挂断之前,程阙还是不放心,恰到好处地安慰了句:“别多想,都过去了。”
“我知道。”沈沂冷静地说。
等回了家,赵南星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沈沂问她:“饿?”
赵南星则说:“要不点外卖吧?我有点想吃炸鸡。”
沈沂便拿手机给点了外卖,然后又问她要不要先洗澡,赵南星摇头:“你先去吧,我换件衣服。”
沈沂去了浴室。
他除了在面对沈清溪时有些失控外,其余时候都很好地保持了冷静。
在赵南星面前,更像是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赵南星也没问。
就像她不愿让沈沂看到她家里那些烂事一样。
但她好像有些知道沈沂为什么会这样了。
因为不讨喜,所以逼着自己成为讨喜的人。
样样都胜过沈清溪,这样才能让那些人看到,他们以前的决定是错误的。
从本质上来说,她和沈沂是一类人。
他们都在为别人的眼光活着。
赵南星忽然从心底涌出几分悲哀。
这看不到尽头的路,也不知何时才能走完。
是他们自己把路越走越窄,把自己逼进来的。
沈沂冲完澡出来的时候,外卖刚好送到。
赵南星把外卖放在茶几上,还开了电视,刚好有最近新播的慢综艺,她随意开了一个便去洗澡。
热水冲刷过肌肤,赵南星之前在外游离的思绪才回拢。
也收起了对沈沂的那份同情。
沈沂应当不会想要。
赵南星洗完澡出去时,沈沂正站在窗边打电话,颀长的背影落在地板上。
她随手擦着头发坐到地毯上,随意地靠着沙发,把电视音量调低点开播放,沈沂便回过头来。
赵南星指着外卖,对他做口型:“凉了。”
沈沂比了个OK的手势,没多久挂断电话走过来。
他们都默契地没提今晚的事。
炸鸡买的是赵南星以前喜欢的那家,包了很厚一层,所以还是温的。
电视上的人一边干活一边嘻嘻哈哈,很轻松的氛围。
跟他俩这种仿佛刚从葬礼上回来的氛围完全不一样。
赵南星没吃几口就饱了,沈沂亦然。
两人也都没什么吃东西的心思。
纵使有些累,赵南星也没好意思靠沈沂的肩膀,但她微阖上眼。
当沈沂侧过脸时,就看见赵南星安静地靠着沙发睡觉,头一点一点的,还有些可爱。
于是他主动凑过去,让她靠过来。
电视上的喜乐他半分都感觉不到,所以他关了电视。
一个人安静沉默地坐着。
晚上沈诗怡的话像是针一样,在他的心脏上密密麻麻地戳。
偏他觉了疼。
若是平日里,他肯定不会在意。
但今晚赵南星在,当沈诗怡说出那句话时,赵南星刚好扭头看向他,眸中蕴含着复杂的情绪。
他好想捂住赵南星的眼睛。
他想说:“赵南星,你别看我。”
只要你不看我,我便可以撑下去。
毕竟我已经撑过了这么多年。
—
赵南星的身体陷入柔软之中,她感觉身上有什么重物压过来,眼睛微微睁开,看到了一道朦胧的身影。
沈沂身上那熟悉又好闻的沐浴乳香传到她鼻息间,带着凉意的唇掠过她唇上的肌肤,趁着她呼吸的瞬间撬开她的齿关。
赵南星轻轻推了他一下,带着困意喊他:“沈沂。”
沈沂的手已经把她睡衣下摆推了上去,另一只手被压在赵南星脑后。
这是个杂乱无章的吻,却带着绵绵的痴缠情意。
赵南星也不知自己是如何感觉出来的,在这种时候,她总会觉得沈沂爱了她很久很久,爱得小心翼翼。
一如他的吻。
这次他的吻还带着酒味,并不呛。
赵南星也被吻得情动,逐渐回应,外头玩家灯火依旧闪耀,像是永悬不落的月亮。
光落在每一个人身上,但就是不会属于我。
在一番折腾之后,赵南星感觉自己浑身骨头都要散架,根本不愿意起身再去洗一次澡,沈沂便抱着她去。
在浴室里,热水流经肌肤,沈沂把她紧紧拥在怀里。
这个晦暗的夜里,沈沂索取得很厉害。
而在洗完澡之后,沈沂又站在窗边抽了支烟,赵南星原本困顿得不行,但看他拿出烟的那瞬间,她话到嘴边又咽回,知道他不想被自己看见如此窘迫的一面,她便合上眼装睡。
等他彻底背过身去,她才睁开。
他的背影很宽厚,在他吐出第三口长长的烟雾之时,赵南星忍不住喊了他的名字:“沈沂。”
沈沂回过头,一张脸还被隐匿在烟雾之中。
但他很快又将烟掐灭。
“别抽了。”赵南星说:“来睡吧。”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和,还带着劝哄的意味。
沈沂微怔,没拒绝。
他伸手挥了挥自己身上的烟味,这才掀开被子上了床,而后从背后抱住了赵南星。
赵南星转过身,将脑袋埋在他怀里,低声说:“睡吧。”
沈沂应了声好。
—
赵南星以为不问,这件事就会如同他们以前经历过的每一件事一样,悄无声息的过去。
但没想到她这一夜再醒来,是因为沈沂夜里做噩梦,用手狠狠地捶了床。
赵南星看向他,昏黄的台灯光映照在他脸上。
他的额头浸满了薄汗,口中喃喃:“别……”
他说:“求你。”
他喊:“赵南星。”
他咕哝着说了没几句梦话,可每一句的声音都让人听得心碎。
赵南星盯着他看了好一阵,然后伸手抓住他的手,慢慢把自己的手指滑入他的手指之间。
十指相扣。
她将脑袋落在沈沂的心脏之上,听着那里剧烈的跳动,温声安抚:“沈沂,没事的。”
她说:“我陪着你。”
就像她们小时候经历过的无数个瞬间一样。
她总会笑嘻嘻地说:“没事呀,我陪着你呗。”
“有什么关系?还有我呢!”
“多大点事!不是有我?”
“……”
那时的赵南星总是自信又张扬,不似现在,连说句我陪着你都是小心翼翼的。
—
那天的事谁都没解释,舒静隔了两天来过一次医院。
赵南星请她在医院外吃的饭。
吃饭时舒静替沈诗怡道歉,说童言无忌,让她别往心上去。
赵南星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犹豫该如何回答,她有些想质问舒静,却又觉得不合适。
但她当年也算是舒静母亲看着长大的。
沈沂的外婆温婉又大方,总是笑眯眯的。
舒静像她,又不像。
赵南星说:“不用了,往后让她少点童言。”
“家里佣人口无遮拦,议论是非的时候被她听见了,这才闹成了这样。”舒静说:“我跟你大哥他们都没这种想法。诗怡从小就被惯坏了,太过骄纵。”
赵南星安静听着,没回应。
舒静也略有些尴尬地说:“你跟阿沂也说一声,让他别因为这件事生气。”
提到沈沂,赵南星没忍下去,“您怎么不亲自跟他说?”
“他不接我电话。”舒静说:“我去律所找他,也说他不在。”
见不到沈沂的人,这才找到了赵南星这里来。
赵南星就是一个传话的。
但这种话,赵南星并不想给她传。
“那就等他什么时候愿意听了,您再跟他说吧。”赵南星说。
舒静微怔,“南星,你生气了?”
赵南星摇头:“我没有立场生气。”
“您还记得,我小时候是在沙棠村长大的吧?”赵南星抿唇,随后温声道:“我第一次见到沈沂也是在那里,他一个人站在巷子口,旁边是比他人还高的行李箱。我一直以为他是去养病的,但现在看来不是。”
这话说出来有在为沈沂鸣不平的意思。
赵南星也不知为何要说这些,但她看着舒静,总觉得该让她知道。
存有一种报复的心思。
就像是她这么多年在报复赵德昌一样。
“他经常望着云京的方向,以为你们会去接他。”赵南星说。
舒静闻言,惭愧地低下头,“是我们对不起他。”
赵南星冷笑着耸肩:“但我没看到任何弥补。”
舒静还想辩驳什么,赵南星却不愿再说:“我还有工作,先走了。”
这次见面沈沂并不知道,他按部就班地工作、回家,还去程阙那儿喝了几杯酒,点到为止,没带任何醉意。
程阙说他过得太自制,太板正,连醉酒都不肯。
沈沂轻笑,“又没人接,醉了多丢人。”
程阙撞他肩膀,“喊嫂子来。”
沈沂立刻收敛笑意,“路上不安全,别喊。”
从很早的时候起,他做事就已经是这样了。
程阙忽然问他:“嫂子知道你对她这么好吗?”
沈沂却一怔:“我对她好吗?”
程阙看了眼放在一旁价值不菲的高奢项链,“不好吗?”
“我对她一点都不好。”沈沂说。
程阙:“……”
沈沂从程阙那儿出来时还在想这个问题。
他想他对赵南星,远远不够。
可他不能再往前了。
往前,是看不见底的深渊。
—
赵南星生日这天,云京下了一场大雪。
凌晨刚过,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
商未晚和周悦齐都祝她生日快乐,而她彼时还在医院里值夜班。
没多久徐嘉树敲开她办公室的门,给她送了两份礼物。
一份是条灰色的围巾,一件是中规中矩的肩颈按摩仪。
围巾是周悦齐亲手织的,按摩仪是徐嘉树送的。
赵南星道谢之后,周悦齐就迫不及待地邀功,“星星快戴上拍照给我看。”
商未晚吐槽:【怎么像选妃?】
这围巾跟赵南星的气质很相符,除了针脚不好之外没什么缺点。
周悦齐骄傲地说:“我还是第一次给人织围巾呢。”
赵南星发了几个鼓掌的表情:【周公主厉害。】
但周悦齐说她:【我真的没见过比你还可怕的人了。】
商未晚:【附议。】
赵南星:【?】
周悦齐:【谁生日还上夜班?】
赵南星:【忘记了。】
周悦齐&商未晚:【……】
周悦齐在送生日礼物这件事上非常用心,而且一碗水端得很平。
今年给商未晚送的是一只亲手勾的包。
她说送钱不能表示诚意。
当时赵南星和商未晚还开玩笑地说:“欢迎用钱对我没诚意。”
赵南星在生日当天还给自己排了夜班是不经意。
也在此刻才明白沈沂昨晚吃饭时的欲言又止。
她总觉得沈沂对自己经常上夜班这件事略有不满,可能是影响正常的夜生活。
但这只是赵南星的猜测。
她还在病房里跟周悦齐她们发消息时,办公室门再次被敲响。
“进。”赵南星说了声。
季杏探进脑袋来,“赵医生。”
赵南星问:“怎么了?”
“生日快乐~”季杏忽然从身后拿出一大捧玫瑰来,“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赵南星:“?”
她正疑惑这一大捧玫瑰是怎么来的时,季杏已经自爆:“刚才有外卖员送了夜宵来,请我们整个急诊科。”
赵南星接过玫瑰,上边只有两句。
「赵南星,生日快乐。
往后,少加班。」
一看就是沈沂的笔迹。
手机微震,她点开,沈沂给她发的消息。
【我是第一个送礼物的人么?】
赵南星手指顿了下,随后发:【是。】
【Y:那我今年都会有好运。】
赵南星忽地想起当年,她为了能蹭别人生日的好运,所以编了这个谎言。
而沈沂如今旧事重提,她回复:【对。Good Lucky。】
【Y:赵南星,生日快乐。】
赵南星:【你说过了。】
【Y:我明天得去趟港城,不能陪你了。】
原来如此。
不过往年赵南星的生日,也只有礼物。
她其实都想好明天该去哪里吃饭了,但她在一瞬间又收敛了所有心思:【行。】
赵南星心底有失落,但没任何挽留。
这一夜依旧忙碌,赵南星都没来得及去想生日的事。
等到清早结束值班,她走出医院时打了个寒颤,一抬头是漫天的雪。
地上已经铺了薄薄一层,人们皆都惊叹冬日的第一场雪,奶茶店外已经排起了长队。
赵南星正盯着人群出神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她惯常以为是季杏,温声道:“还不回?”
一转身却看见了沈沂。
他穿一件白色的羽绒服,雪落在发梢之上,光是站在那儿就像一副画报。
赵南星愣在原地。
良久,沈沂笑了下:“看傻了?”
赵南星却问:“你怎么来了?”
沈沂单手放在大衣兜里,说得理所当然:“给你过生日。”
这一瞬间,赵南星恍惚以为他们两人是相恋很久的爱人。
“不是要去港城么?”赵南星没敢再看沈沂的眼睛,转身往前走。
沈沂便不疾不徐地跟在她身后,“下午的飞机。”
“上午没事儿?”赵南星问。
沈沂说:“陪你吃饭算不算?”
赵南星:“……”
她的心确实因为他这平淡的一句跳漏了一拍。
沈沂看她表情僵硬,随口道:“逗你的。”
他说:“我就是顺路过来。”
第29章
赵南星生于晨光熹微之时, 听周淑说,听到她第一声啼哭后 ,一扭头刚好看见了一颗明亮的星。
所以给她取名赵星。
是后来赵德昌非要在她名字里加个“男”。
幼时她只知道自己叫nan星, 但不知道是哪个nan。
赵德昌说是男生的男, 因为希望再给她添个小弟弟。
赵南星还小, 对这个没什么感觉,她只是感觉周淑的脸色很难看。
后来去给她上户口的时候, 周淑平日里那么温顺的人, 硬是拗着给把名字改了。
依旧是nan,但改成了南方的南。
她说女孩子名字里带个男,不像话。
为此赵德昌甩了好几天的冷脸,赵南星那时并不记事。
这是后来听大人们闲聊时聊起来的。
她那时还童言无忌,问周淑:“妈, 为什么你们不再要个小弟弟啊?”
周淑正给她梳头发,闻言手一顿,温声道:“有你这个小棉袄就够了呀。”
“那也行。”赵南星说:“他们都说我性格像男生呢。”
年幼时的赵南星, 像一阵抓不住的风。
游窜于山野之间,笑起来像太阳。
周淑生完她以后身体弱, 一直都没再怀上,她便无忧无虑地肆意生长。
她的二十九岁生日,沈沂带她去吃了一顿粤式早点。
这家店在云京很出名, 外地游客的打卡圣地, 平常来吃需要提前两天预约。
赵南星有次跟周悦齐她们聊天还说起想吃这家的早点, 但懒得预约, 懒得排队。
可是跟沈沂一起来, 直接去了楼上最豪奢的包间。
赵南星还揶揄:“你花了不少钱啊。”
“这不是应该的吗?”沈沂说:“想吃什么?”
赵南星也没客气, 让服务员把他们家的特色菜品都来了一份。
点完之后又把菜单推给沈沂:“看还有没有要补充的?”
沈沂瞟了眼, “都随你。”
“倒是不挑。”赵南星随意地说。
沈沂轻笑一声,“还行。”
赵南星感觉他自那天沈诗怡的事情过后,整个人在她面前温和了许多。
是各种层面上的温和,可却比以前距离更远。
因为赵南星不知他想做什么。
这个包厢的视野极好,一眼望去是座红色的小洋楼,跟专程搭出来的景一样。
再配上今日的雪,风景独特。
赵南星双手捧着茶,放到嘴边轻抿了一口。
热气袅袅地弥散在空中,她隔了一层雾看沈沂,受不了这寂静的氛围,温声问:“这次去港城做什么?”
“见当事人的妻子。”沈沂说。
“关璟案有结果了没?”赵南星又问。
她开始涉足沈沂的工作,但问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问题。
不会问他当事人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什么样的案子,而他又为什么需要飞往港城才能见到当事人的妻子。
这些问题都超出了日常生活的范畴。
她只是在边缘处询问。
“还没。”沈沂说:“我导师昨天还找过我一次,池盛……”
他说完之后顿了下,“挺有能力的。”
赵南星也知道池盛跟他在同一家律所工作,亦是年轻有为的翘楚。
“怎么了?”赵南星问。
“你关心他?”沈沂却反问。
赵南星摩挲着茶杯轻笑,“我关心这个案子。”
她上次去精神科交接资料的时候,刚好路过那个女孩儿的病房,看见她无神的双眼。
那一幕让赵南星心悸了许久。
一个正当花季的女孩儿怎么会露出那么绝望的眼神呢?
她为此还连着做了两天的噩梦。
“没什么。”沈沂说:“就是用的手段有点脏。”
说完后沈沂才发觉自己带上了一点个人情感,于是纠正道:“把主要责任转嫁到了别人身上。”
其实也就是常规的方法。
赵南星思考后问:“算作弊吗?”
“不算。”沈沂说:“只要是在法律允许的规则之内,就不算。”
只是在道德层面,令人不齿。
“但你们做的不就是这个吗?”赵南星声音轻飘飘的,不带任何情感倾向,“站在当事人的角度,替当事人辩解,争取利益最大化。”
沈沂点头:“是。”
“就像你的当事人。”赵南星说:“好多不都是……杀人凶手么?”
俗世意义上的。
“不。”沈沂否认。
涉及到自己的专业,沈沂认真解释:“有一部分并不是,就像我在宜海的那位当事人。”
“但大多数是的吧?”赵南星说:“犯了罪,被拘捕才会找你们。”
“是。”沈沂说:“你说得对,我们做的就是这个。”
这种话题难免低沉,聊到这儿赵南星也察觉到了沈沂的紧绷,她本想结束话题但瞟了眼窗外,一眼望去是满目的白。
“沈沂,你看。”赵南星说:“下雪了。”
“嗯。”沈沂说:“今年的雪来得早。”
包厢里静谧,气氛祥和,赵南星整个人都松弛下来,话也渐多,“我很喜欢雪天。”
“嗯。”沈沂说:“我知道。”
赵南星:“?”
她挑眉看向沈沂。
沈沂给她的茶杯里添了新茶:“以前下雪的时候,你会攥雪团扔我脖子里。”
赵南星:“……你都还记得啊。”
沈沂笑了下,“那会儿记事了。”
赵南星望着窗外,声音幽缓:“我一直觉得这个世界非黑即白的,所以我喜欢白色,但后来我看了色彩表,我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上万种颜色。”
“世间下雪,各人有各人的隐晦与皎洁。”赵南星说:“我很喜欢这句话。”
她的目光落在沈沂身上,“你们做的应该是很伟大的事情。”
沈沂听完忽地笑了。
“笑什么?”赵南星问。
“没想到你还有这种能力。”沈沂说。
“什么?”
“美化职业。”
“……”
赵南星沉默了一会儿才沉声道:“我刚到急诊科的时候接手过一个病人,他身上被刺了十三刀,刀刀避开要害。”
若是这故事被商未晚和周悦齐听到,肯定早已面露恐色,但沈沂安静地听着,连眼睛都不眨。
“我和我当时的老师拼尽力气给他治疗。”赵南星说:“输了七袋血,把他救活了。”
“这应该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沈沂如此评价。
赵南星点头:“当时是的。”
她笑了下:“但隔了一天我知道他是一名在逃的连环杀人犯,警方逮捕了他五年,他害得十三个家庭支离破碎。他身上的每一刀都代表着一个家庭。”
赵南星的语气沉下去:“而我一点点缝好了他的伤口。”
说到这里,沈沂的表情才微变,但他只是问:“你为此愧疚了吗?”
赵南星点头:“我后来去查房,每次都不敢看他。”
她蜷缩了下手指,“甚至我有过最恶毒的念头是,像这种人不应该活着,所以我想伸手拔掉他的输液管。”
“动手了吗?”沈沂问。
沈沂的语气平淡,像这种人命关天的事儿在他嘴里,似也不算什么大事。
他自始至终都看着赵南星,目光温柔。
初升的旭日落在他眼睛里,他只是专注地盯着赵南星。
赵南星轻笑:“我当时的老师说,作为医生,治病救人是我们的职责,不管他杀了多少人,他多么无恶不作,我们都不能见死不救,这样我们跟他又有什么区别?”
当时她记得很清楚,那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老师温声跟她说:“人都有活着的权利,任何人不能剥夺他人的人权。”
“可他是个坏人。”赵南星辩驳。
老师反问:“那你以后就不治所有的坏人了吗?烧杀抢掠是不是坏?作奸犯科是不是坏?□□妇女、坑蒙拐骗、背信弃义、校园欺凌、职场暴力等等,这些是不是坏?罪名有那么多条,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成为别人口中的坏人。”
他的声音很温和,但言语却振聋发聩。
他说:“不要审判,要治疗,这才是医生的本职工作。”
作为赵南星,可以审判。
但作为赵南星医生,不可以。
赵南星把老师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沈沂听,“所以后来我像对待其他病人一样对他,他出院前竟然鞠躬对我说谢谢。”
那是同一批出院的病人里唯一一个。
之后他出院被捕,没多久就被判了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也是隔了一年她才知道,这个人所杀的人中,有一个是那位老师的亲妹妹。
在这件事发生没多久,那位老师选择去高校任教,离开了云医。
他离开那天跟赵南星一起吃了顿饭。
赵南星不知该如何开口,便沉默地给他倒了杯茶。
他说总是跨不过心里那道坎。
赵南星问他:“后悔吗?”
他摇摇头:“我当时的选择对得起我身上的白大褂。”
可没能对得起他的妹妹,所以再三考虑之后,还是离开了医院。
沈沂听完之后总结道:“你那位老师是个性情中人。”
“是。”赵南星这才把话题扯回去:“所以我没有在美化职业。”
沈沂浅笑,佯装不经意地说:“那就是在美化我?”
“也没有。”赵南星没犹豫地否认。
沈沂:“……”
“你这个职业本身就具有其特殊性,所以不需要美化。”赵南星说:“我感觉你对这份工作有些排斥。”
沈沂微顿:“怎么感觉到的?”
“你最近的状态。”赵南星说:“以前你提及工作时很自信。”
沈沂:“……”
沈沂下意识地摸出了兜里的烟盒,但用手捏了捏又放在一边:“你还观察我?”
“随便看看就看出来了。”赵南星说。
沈沂呷着笑,不复之前的紧绷,随性又散漫,“那你还真厉害。”
他现在确实陷入到了一点迷茫之中。
“因为关璟案?”赵南星试探着问。
沈沂点头:“有这方面的因素。”
以往接触的都是他们政法圈的人,就算是接下来这个案子,也没人会说什么。
他们做的确实是这样的事。
只不过绝对不会往无罪辩护这个方向打,因为很大概率不可能成功。
市面上敢承诺无罪辩护的刑事律师,非蠢即坏。
但现在关璟案涉及到的层面很广,就连一向对这些事情不过问的程阙都说:“替关璟辩护的人也太没道德了吧。”
“有没有想过,我也在做类似的工作?”沈沂说。
程阙却极相信他:“你又不会去接这种案子。”
如果这个案子的当事人不是关璟,沈沂也会接。
他只是讨厌跟这个圈子里扯上关系。
程阙的话让他有些不舒服,仿佛对他的职业加了一层道德批判。
尽管在刚做这一行的时候,老师就已经跟他说过,被误解是他们必经之事。
但真到了这种时候,沈沂却发现,他并不会为自己解释。
没必要。
但心里确实存了个疙瘩。
“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去保障每个人的人权。”赵南星说:“我觉得没问题。”
餐食很早就上来,但两人都没吃。
颇有种畅所欲言辩驳的感觉。
食物在包厢里散发着香气和热气,赵南星的声音虽清清冷冷,但说话却比餐桌上的食物更有温度:“虽然关璟是混蛋、是人渣,但也需要律师给辩护,这才是法律的意义。”
法律平等地保护每一个人。
就像医生平等保护每一条生命。
可能能力有限,可能不尽如人意,但大家都有尽力。
赵南星的大脑在此刻飞速运转,温声道:“你保护的不是关璟之流,保护的是法律。”
沈沂愣怔了几秒,随后拿起筷子给她夹了个灌汤包:“尝尝,凉了。”
赵南星把头发抓起来,俯身要夹却忽地意识到:“你转移话题。”
沈沂轻笑:“赵老师,受教了。”
赵南星:“……”
—
值完夜班之后的赵南星依旧回家睡了一天,再次醒来已经是傍晚。
距离她的生日结束还有六个小时。
周悦齐和商未晚都喊她醒了就去周淑家里,两人都会等着。
她醒来以后家里凄清寂静,沈沂的行李箱从柜子里拿了出来,这个家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模样。
本以为早上他陪她吃顿饭就已经是完整的生日礼物,结果她去客厅时在茶几上看到了一个很精美的首饰盒,上边贴着便签:生日礼物。
她拆开发现是一条项链。
赵南星的首饰很少,就几幅很寻常的耳钉。
这条项链算是弥补空缺,锦上添花。
赵南星去洗了把脸,化了淡妆,从柜子里挑了条颜色比较明艳的裙子,又把一直披散的直发卷成了波浪卷。
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犹豫了下,还是戴上了那条项链。
项链和她的裙子很相衬。
赵南星开车去周淑家,一进门就惊呆了周悦齐的下巴:“天呐,大美女是想开了吗?终于换风格了。”
赵南星把车钥匙放在玄关,换了鞋:“怎么了?”
“今天真漂亮。”商未晚从厨房出来,夸赞道。
“你这项链好像是限量款。”周悦齐伸手摸了下,“果然,七位数的质感确实不一样。”
赵南星:“……这么贵?”
“你以为?”周悦齐啧了声:“不过美女值得。”
赵南星一下子感觉自己的脖子都重了。
跟往年差不多的流程,周淑给了她一个红包,装了999的现金。
依旧送了她一件亲手做的裙子,不同的是,今年送的是情侣款,连沈沂也有一件。
周悦齐的礼物托徐嘉树在夜里就送了,商未晚则是送了她一款表。
二十九岁的生活波澜不惊,就像她这么多年度过的日子一样。
依旧是吃喝闲聊,聊完之后各自回家睡觉。
赵德昌倒是给她发了消息,还发了红包。
她没有回,也没有收。
从上次医院之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舒静也给她转了一笔账,祝她生日快乐。
她没收转账,只发了谢谢。
跟所有人的关系都如同往常那般,平淡的和谐。
唯独跟沈沂的。
赵南星夜里躺在床上,距离她的生日结束还有五分钟。
她打开手机发现沈沂在十分钟前给她发了一条:【港城夜景还挺好看的。】
是璀璨的灯火和如梭的人流。
赵南星回:【跟云京很像。】
沈沂:【是我没拍出它的独特。】
赵南星:【还有你做不好的事儿?】
沈沂坦荡承认:【那很多。】
赵南星:【譬如?】
在接近凌晨时,沈沂回了条语音,那边似是在搞什么聚会,烟花噼里啪啦地在空中炸开。
在嘈杂的背景音里,他说:“陪你过生日。”
第30章
赵南星将那条语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次, 他声音里带着醉意的缱绻,似是喝了酒。
心脏顿时被击中,她拨了语音通话。
沈沂很快接起来, “什么事儿?”
尾调轻轻往上扬, 在喧闹的背景音里也能听出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散漫。
“你在外面?”赵南星问。
“嗯。”沈沂说:“外边在放烟花。”
听上去也很热闹。
“现在还有么?”赵南星话音落下的瞬间, 沈沂那边传来了“咔哒”声,随后安静下来。
“结束了。”沈沂说。
赵南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她打这个电话也没什么意图, 可能就是心念一动, 也没有事情要跟沈沂说。
所以此刻沉默下来,两人的呼吸声通过听筒传递,经过电流处理的声音让他们彼此都觉得很近。
几秒后,沈沂喊她:“赵南星。”
“嗯?”
“生日结束了。”
“啊?”
“欢迎进入二十九岁的世界。”
“……”
很平淡的对话,但赵南星却觉得他今天话比之前要多, 要温柔。
所以有些贪恋。
“你喝酒了?”赵南星问。
沈沂:“嗯,晚上有应酬。”
“不困?”赵南星又问。
“还好。”沈沂说完后微顿:“你想看烟花么?”
把刚才断开的话题又重新续上。
赵南星对这些没什么执念,她只是听见沈沂说港城在放烟花, 忽然想起很久没看过烟花,这才多问了一句。
可现在沈沂问起来, 她在犹豫之后道:“想。”
沈沂的呼吸放轻,他声音淡淡地:“那下次一起来港城吧。”
到这个璀璨之都,一起看烟花。
若仔细听, 还能听到沈沂的尾音在抖, 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似是怕赵南星拒绝。
“好。”赵南星说:“有机会。”
—
赵南星跟沈沂没度过蜜月。
结婚那会儿, 赵南星刚进医院, 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半用, 根本无暇顾及这些事, 沈沂亦然。
再加上赵南星那时对沈沂还有些警惕, 她将沈沂约到咖啡厅,一本正经地提议:“婚礼一切从简,不度蜜月,不跟父母同住。”
沈沂只温声问:“不后悔?”
赵南星皱眉:“为什么要后悔?”
“很多女生都想要蜜月。”沈沂说:“别人有的,你最好也有吧。”
赵南星当时觉得跟沈沂出去旅行,一定玩不愉快,也不安心。
“我从来不跟别人比。”赵南星说:“所以不度蜜月。”
沈沂却轻笑:“明明小时候很爱争第一。”
提及小时候,赵南星顿时变了脸色,严肃道:“你也说了是小时候,现在已经变了。”
沈沂察觉到她的变化,收敛笑意:“行,那就照你说得做。”
赵南星这会儿回想起来,刚重逢时她应当对沈沂很凶。
她并不想跟沈沂扯上什么关系。
沈沂还问过她:“你来云京前有问我外婆,我住在哪儿嘛?”
赵南星摇头:“那会我都交了新朋友,把你忘了。”
沈沂:“……”
因为这句话,沈沂连着加了两天班。
但赵南星并没忘,她只是不愿示弱。
如果跟沈沂说,她这么多年还记得他,那一次会去同学会也是因为听说他会去。
也就意味着把自己剖开摊平在他面前。
她怕被嘲笑,怕得不到回应,也怕沉默。
他们重逢后一提到小时候,总不太愉快,逐渐也就不提了。
可赵南星一个人的时候,总会想起来那些过往。
无忧无虑的、满是欢笑的童年,永远有一层温暖的阳光洒落在上面。
跟沈沂一同奔跑在荒野之间,带着沈沂挽起裤腿迈入水里抓鱼,在放学之后拉着他的手跑回家……
有太多太多美好的瞬间,可在成长的某一天,她把这些美好的记忆放在盒子里尘封,压在了心底最深处。
若是非要打开,那会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把她的爱恨嗔痴贪怒怨悉数放出来。
赵南星不敢。
沈沂提出一起去港城,赵南星很开心,当晚就查了港城的天气,最适宜去港城的季节。
她白日里睡了一天,此刻心思活泛,保存了网上一大堆攻略。
临睡前还打开了小红书,发了条动态:【听说港城的夜景很美,烟火也漂亮。晚安。】
可能因为加了城市,浏览量剧增。
很快,有人点赞了她这条小红书。
而沈沂给她发来一条:【我忙完了。睡没?】
赵南星回:【快了。】
沈沂:【那就是还没。】
赵南星想回嗯,却在打了这个字以后又删掉,【嗯,怎么了?】
沈沂问:【想看烟花么?】
赵南星:【……】
沈沂:【不信?】
赵南星:【你录视频了?】
沈沂:【/烟花】
一团烟花在屏幕中间绽放。
突兀但浪漫。
赵南星:【……】
她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烟花。
但更没想到是沈沂竟然知道这种方法。
这还是以前周悦齐告诉她的,那天晚上周悦齐在群里发了图片,让她们保存了当背景图,然后在群里放了一晚的烟花。
沈沂:【这算吗?】
赵南星:【电子烟花。】
沈沂:【没办法,这边是因为有活动,就那一会儿,没录下来。】
赵南星:【勉强算。】
沈沂:【那就行。】
随后在赵南星没回复的时间里,连着发了七八条烟花。
屏幕中间都被璀璨的烟花占满。
发完以后,沈沂发来条语音:“你还记不记得,那年我们一起放过烟花。”
赵南星的记忆随着他的话回到幼时。
那年赵德昌有个烟花厂的朋友给送来很多烟花,他便给左邻右舍都发了一些。
赵南星家里留了最多。
除夕夜那天晚上,好多小朋友都在院子里放烟花。
最热闹的时候,赵南星就跟沈沂搬着小凳子坐在院子里看烟花。
沈沂安静,她便一个人说,不断地点评那些烟花的形状和颜色。
等到快凌晨时,空中没了烟花,她才兴致勃勃地拿了一堆要出去放。
赵德昌不放心,结果她拉着沈沂就往外跑,一直跑到村外。
她看起来胆子大,但拿打火机点烟火还是不敢,是沈沂从她手里拿过打火机。
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
没等她回忆完,沈沂又发来一条:【睡了?】
赵南星的记忆顿时被拉回来,也蓦地想起那一年她家的烟花是陈涧书的哥哥送过来的。
所以连带地对这件事也不爽起来。
赵南星:【困了。】
沈沂:【那,晚安。】
赵南星:【晚安。】
烟花的话题就此被她略过,没有跟沈沂去聊那些过往。
—
沈沂提及了那年放烟花的事,赵南星夜里便梦到了那一年。
烟花升到空中以后她仰起头看,眼里都是璀璨的烟火。
而赵德昌那年的烟花专门给她定做的,绽放到空中以后,会有一个“星”字。
但也有威力比较大的。
有个烟火到空中绽放得很漂亮,但在落下来的那瞬间,还未灭的火星子直直朝赵南星砸过来。
在那一刻,沈沂直接把她抱在怀里一起弯下腰,火星子落在了他背上,烫了个洞。
那一年他穿了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听人说那件衣服一万多。
赵南星后来再也没见他穿过。
翌日醒来时,赵南星靠在床头恍惚了许久。
阳光折射着铺满地面的雪照进房间,她摁了摁眉心,这才起床。
时间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流逝。
急诊科还是一如既往的忙,沈沂从港城回来时已经是12月中旬。
那天晚上她仍旧是夜班。
沈沂飞机落地时是夜里四点,助理在车上问把他送到哪儿,他望着外边薄雾蒙蒙的天,在下一个分岔路口前选道:“云医。”
“您要去探望病人?”助理诧异。
沈沂从卷宗里抬起头,“我没说过吗?”
助理愈疑惑:“什么?”
“我妻子在云医工作。”沈沂说。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忽地磕绊了下,尤其是在说称呼的时候。
分明也当着赵南星的面这么介绍过,但私下里跟他的同事说的时候,会觉得心虚。
他也觉得这场婚姻好似是场玩笑。
但没人知道,他曾为这场看似“玩笑”的婚姻付出了多少。
助理微怔,“原来是嫂子在那儿上班啊。她在哪个科室?”
“急诊科。”沈沂的指腹搓捻着卷宗的底部,“去找她吃早饭。”
助理调侃:“您还真是爱嫂子,在港城出差的时候就心心念念着回来,这一回来就要去找嫂子。”
他这话说得沈沂一愣:“有吗?”
助理笃定:“有的。”
沈沂先是窃喜,而后很快收敛笑容,冷声道:“开车吧。”
助理从沈沂入职君诚就一直在了,处了几个月对他观感也很好。
虽年少有为,但从来不摆架子,很多事都亲力亲为,也确实有格局和远见,还能完美地把控每一个细节。
最主要的是对身边人都很温和,从未发过火。
所以他才会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沈沂开玩笑,结果没想到沈沂忽然冷了声音。
但助理并没放在心上。
等转过了一条街,助理才说:“放心,我一定平安送您抵达。”
沈沂看到熟悉的建筑物,没抬头,只嗤了句:“话多。”
车子安稳停在云医门口,助理笑道:“沈律,到家了。”
沈沂:“什么?”
助理打开了车窗,一阵冷风袭来,救护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急诊科的门口已经站好了人。
赵南星笔直地站在那儿,眉头紧锁。
沈沂望着她的方向出神,助理也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沈沂很快收回目光。
助理揶揄:“有老婆在的地方就是家。”
沈沂:“……”
—
赵南星跟沈沂的生活回到了原点,准确来说更亲近了些。
两人甚至可以在傍晚时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剧,不过看不了多久沈沂的手机就会响。
他依旧很忙,把自己埋进了工作里一样。
赵南星无聊的时候会看书,便窝进书房里。
而沈沂则拿着电脑坐在桌前看卷宗。
在这一年的末尾,关璟案正式开庭,不公开审理。
一审判决结果是判处关璟有期徒刑三年,剥夺政治权利三年。
沈沂的导师在判决结果下来之后很不服,决定上诉。
在那个跨年夜的晚上,沈沂在客厅接了一晚电话,赵南星从浴室出来时他在聊,去厨房时他在聊,回卧室时他依旧在聊。
直到凌晨十二点半,他才回了卧室。
赵南星已经玩手机玩累,闭上眼睛酝酿睡意,结果身边慢慢塌陷下去。
她顺势翻了个身,刚好对着沈沂。
有道尖锐的目光盯着她看,她缓缓睁开眼睛,却在睁开那一瞬间,短暂地见了下光,尔后眼皮上有温热的触感传来,沈沂的唇落在她眼皮上。
沈沂的掌心拂过她的腰,沿着腰线一路往上,把睡衣也推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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