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带着几名照料生活的小厮马夫,一路抵达首都气息浓重的京城,已经遍地都是落好脚的举子。
街头不时便能看见穿着儒袍的书生穿梭,来自全大宁各省府,陆黎之已经算是最后一批。
“走吧,直接去我之前买的房子,已经提前找人打点好了。”姜白野领着人。
陆黎之却不急不忙,“我想先去看下庞大夫。”
“対,差点忘了这事,先看看身体是怎么回事。”姜白野心里还有些犯嘀咕,总不能又有宝宝了吧?
不是说黎之是难孕的体质,再说,他还特地喝药避开了。
陆黎之唇边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意,整个人都泛滥着慈父的光辉。
“快点!”他回头催促道。
姜白野轻咳一声,难掩心虚,“来了。”
回春堂就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街口之一,连成排的几间铺子绕过来一圈,独占一角。
两人一路打听着,哪怕随便一个人都知道在哪。
“回春堂可好,药价便宜,大夫也不乱开药,你们别跑去善医堂了!”
“连善医堂之前坐镇的神医庞大夫都去了回春堂,大家就知道哪个好了,听说善医堂的大夫还治死人坐了牢呢!”
姜白野寻思着,难不成是现在还在牢里的胡耀为?
本来没有姜越明,可能他想出来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惜姜越明生怕做替死鬼,紧咬着他不放。
两人待在牢里简直过着猪狗都不如的日子。
姜白野又打听了下,才知道是去年时疫那会见到的善医堂治疫高手罗大夫,庞大夫还说他是个怪人来着。
陆黎之也有些奇怪,“我记得孟大夫说过此人很厉害,即便没有竺微草,他看起来也像是有办法解决当时那场时疫。”
两人到了回春堂,此时正是上午最忙的时候,人来人往,出来的人手里提着的药包都盖着“济春医药坊”的红色印章字样。
也有提着礼盒的,里面盛装着各种补品,那用木材制作出来的精致药盒都是出自姜大柱之手,加上一些独特奇巧的菱纹样式、机关设计,拿出去送人特别有格调。
有人还专门冲着这种药盒而来,想拿回去装点别的东西,连带着才买了药材。
贺老爷回宣河府张罗贺筠的婚事去了,这会待在回春堂的是贺二老爷。
见到两人单独就过来了,还有些懊恼没腾出人手去接他们。
姜白野笑道:“我们看下庞大夫。”
“是哪里不舒服吗?”贺二老爷关心道。
陆黎之笑而不语,姜白野只觉得头更大了,既怕真的有了小崽子,又怕没有。
庞大夫自加入回春堂,就忙得连口水都顾不上喝,以前那些常找他看病的人全都跑来了,他们可不管善医堂还是回春堂,认准大夫肯定没错。
名医的效应直接让回春堂的生意更上一层楼,相应地,作为被庞大夫“抛弃”的善医堂,则被各种猜测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等忙到晌午,庞大夫才抽出空跟他们说话,陆黎之顿时有些忐忑起来。
他也不知为何那么期待第二个孩子。
可能是忘了怀娇娇那会的痛苦,也可能是娇娇太可爱漂亮,想多生几个,不浪费他这一身的天赋。
庞大夫随手一把脉,都不须多看,“调养得不错,气血很足,可能是路上水土不服吧。”
陆黎之眨了眨眼,手没有收回去,跟庞大夫大眼対小眼。
“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庞大夫都被看懵了。
“没。”陆黎之慢条斯理地收回胳膊,看起来像是若无其事。
姜白野缩了缩脖子,只觉得后背毛毛的。
“走,请你们去吃京城最好吃的馆子!我都有点后悔好吃好喝的福不享,又跑回来当大夫了,哎。”庞大夫胖胖地叹了口气。
可看到那些病人笑着安心地离开,似乎又能找到一点辛苦忙碌的意义。
吃饭的时候,姜白野才知道那位善医堂的罗大夫是怎么回事。
庞大夫沉着脸,“是之前一位跟我交好的大夫和我透露的消息,那位大夫后来找借口不做了,生怕善医堂这样丧心病狂的哪天把他也给害了,可惜证据不足,否则这件事绝対让善医堂吃不了兜着走!”
姜白野久久难以回神,“我就说,我总感觉善医堂哪里有点不対劲,这件事他们肯定布局了很久,从将一员大将胡大夫无缘无故派去宣河府,又突然想在那边开药坊,是不是都在为这场时疫里表现取得功劳做准备?”
“难说。”
姜白野结合前世的事,却觉得极有可能,没有他们济春医药坊和回春堂“挡路”,现在受到封赏一跃而上的不正是善医堂吗!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来,制造瘟疫,害命图财,这是要钱不要命了?
“可惜现有的证据,只够把罗大夫一个人送进去,不过他进去了,善医堂再想通过此法害人恐怕也难了!”庞大夫依旧有些愤慨。
“所以庞大夫也因为这个原因,最终加入了回春堂吗。”陆黎之一语中的,“因为想让善医堂彻底消失。”
“没错,善医堂不消失,那几个东家也得从医药这一行滚蛋!回春堂足够干倒他们,不够,我也会义不容辞。”庞大夫可不想哪一日自己的家人和身边的人,因为不知是谁的私心阴谋,罹患绝望的疾病,束手无策。
这世间,天灾本就够多了。
姜白野看出他的决心,也是壮气凌云,“为干倒善医堂干杯!”
一直有些沉默的陆黎之也跟着喝了一杯,但等和庞大夫分开,两人前往国子监附近那套“学区房”时,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你走那么远干嘛?”陆黎之刚想明白回神,就见姜白野已经走到马路対面贴着墙走了。
“黎之,你怎么了?”姜白野远远问着,“我看你心情不怎么好的样子。”
“我心情不怎么好,你还走那么远?故意的?”陆黎之有些迁怒,明明那晚在画舫里那般激烈,清早从房间出来,其他人都用着打趣的眼光看着他们。
陆黎之寻思着怕是三个都能怀上了,结果一个也没有,白欢喜一场。
“我们走快点吧,再过几天就会试了,你还能再看点书。”姜白野努力转移话题。
“不急。”陆黎之微皱眉头,他知道自己的体质受孕并不容易,但娇娇都能生出来,没道理其他不行。
因而他一来到姜白野早先买下的屋舍,也顾不上惊叹这里就在国子监后面,贡院旁边,直接将人哄去房里。
“怎么了?”姜白野还不知危险降临,将小厮他们送过来的东西打开放好,一件又一件地归置整齐,接下来的好几个月他们都得住在这里。
后面何去何从,还得看皇帝対黎之怎么封官安排,不出意外是要进翰林院的,到时入内阁才是一条捷径。
正想着,衣带忽然一松,吓了他一跳。
“不热吗?”陆黎之替他解开外衫。
“是有点。”不像他们在家里,有冰可以用,好吃好喝的也多,“待会我去看看能不能买些冰回来,晚上才能睡舒服些。”
“回头再去吧。”陆黎之也像是不经意般,解开了凛松白雪似的外袍,和姜白野暗红色的衣裳放在一块,就足以勾起人的遐思。
陆黎之摘下了手上的玉扳指。
姜白野还一无所知地忙着,没发现陆黎之正望着他,寻思着待会怎么才能让他出大力。
“你要洗澡吗?”姜白野见他连发簪都取了下来,“奔波了一路,洗个澡也舒服。”
“也好。”陆黎之顿了顿,不太喜欢脏脏的。
姜白野面无异色地走出去,可一出去,就拍了拍胸口,“好险好险!”
药的作用是短暂的,他的药早就喝完了,这段时间因为黎之的爹加上赶路,倒也没心情做什么,也就没备药。
姜白野寻思着怎么也得等到会试结束吧,没想到黎之竟然対他见色心起。
“哎,还是不能长得太帅。”姜白野找到小厨房,灶头都是新砌的,院子里有一口小井,京城房价贵,在这样的地段能买到屋舍,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一家三四个人住在这里都不要太舒服。
姜白野提了水烧好后给人送进去,这会陆黎之的心思也被打散了,対要孩子也不急了。
洗完澡小睡了一会,午后醒来便看书找好感觉,会试前几天,他还礼节性地去拜见了曾经点过他文章的几个考官,诸如邰嵩。
“你接下来考试,可别把你喜欢男人的事挂在嘴边了。”邰嵩因为这事対他感官复杂,就像対本该长成参天大树的小树苗的惋惜。
用他跟夫人说的话,就是根已经坏了。
陆黎之微抿薄唇,只鞠了一躬就匆匆离开,出去后,看到毫无阴霾対他笑着的姜白野,心头忽然涩了下。
“怎么了?”姜白野看着骤然抱住他的男人,有些措手不及,“有人看着呢。”
陆黎之将他抱得更紧,“不行吗?”
“怎么会不行。”就是有点不対劲,“臭邰嵩欺负你了?”
不远处,有人低呼一声,“快看,那边有两个男人抱在一起!”
屠焕闻定睛一看,面露一喜,“眼瞎啦?那是陆黎之。”
“哦。”叫的人正是上次乡试跟他们住一块的屠焕闻同窗,两人连忙走去。
两人这么一抱,倒是一个打眼的信号,宋浩成和易书云也瞧见了,“好家伙,你们什么时候来的,都不打声招呼,你不会现在才来拜见一些京官吧?”
陆黎之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下头,这事也不是必然要做的,只不过是想搞一些不起眼的助力罢了。
対陆黎之,已经不是那么需要了。
“好吧,你硬气你有选择的权利。”
几人聚在一块吃了顿饭,也交换了一些近来京中的信息。
“陆青传的筹码实在太多了,黎之你可要小心,不能再像之前考乡试那样疏忽了!”
陆黎之还有些淡淡的惆怅,那时状态是不怎么好,可有了娇娇的幸福也是难以忘怀的。
“嗯。”陆青传确实不容小觑,就看考官到时更喜欢他和陆青传谁的风格了,否则单论科举的能力,対方绝不亚于自己。
两三天的时间眨眼即逝,到了八月初九这天,一切流程都如乡试一般。
只不过规模更加庄严盛大,考官也由原来的几人扩至二十来人,由礼部主持,主考官由翰林充当,被皇帝任命正副总裁,除了各省的举子,国子监的监生也会参加,比之他们,背景更加深不可测。
倘若有作弊的现象发生,陆黎之很难出头,但好在这是一个开明的盛世。
他打开卷子,眉眼清朗地将题目阅完,稍作酝酿,腹稿便已成形,蘸了上等的墨汁酣畅淋漓地书写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陆黎之好男风的事约莫传得人尽皆知了,沐浴、如厕等私密之事,不等他提起,就有人早已安排好,据说是陛下吩咐下来的。
这让陆黎之感知到一个讯号,対于拿下榜首,走到殿前,更加的志在必得!
同一时间,姜白野等在外面,即便知道期间发生了很多,甚至造娃生娃这样的事都占据了不少时间,但黎之依旧会走上锦绣前程。
贺二老爷杵他旁边,陪他等待,顺便商讨着能不能在京城这边也开个药坊。
“最近的一家还在开常府那边,去那里运药也要周折一番,虽然京城本地有不少知名的老药坊,但我们已经打算在京城再开一家药堂了!”
姜白野知道他们生意好,没想到他们生意这么好,难怪每月他的分红都哗啦啦如流水一般。
“好啊,这还不容易。”黎之在哪,他的生意便做到哪,这是基本常识。
两人在路边就谈起了生意,关于接下来该怎么安排,开作坊姜白野的经验和一套流程已经成熟了。
再开下去,他的药坊就要遍布全大宁了,以后等黎之出使关外,没准他还能去别的国家小作发展一下。
几天时间,姜白野跟高考等考的家长一样,偶尔躺在马车上打瞌睡,偶尔蹲在路边品尝当地的美味小吃,但相同的是,不论何时他的身边都围满了人。
有冲着他姜坊主这个身份的,也有知道他和陆黎之关系的,聊合作的,搞关系的,络绎不绝,等人的同时,姜白野也把这块的生意张罗了个七七八八。
这样就能腾出更多的时间和老婆贴贴……等等!
最后一天了,姜白野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还没拿药喝,急急忙忙便跑去回春堂。
等陆黎之出来时,不见姜白野还很疑惑,前几日他都乖乖地在等自己,不论风吹日晒,让他怜惜又心疼。
现在不见他,还有些失落,连宋浩成他们拉他去庆贺也打不起精神。
“你们先去吧,改日再约。”
“黎之,你不会没考好吧?”易书云有些担心,正说着呢,陆青传就从旁边经过,心道应该不可能。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考试的时候,他就坐在陆黎之的対面,能够时刻看到他的动向,因而陆黎之每翻一张卷子,他的余光都能瞥到。
每次都比自己稍快一些。
但陆青传求稳不求快,心态杠杠的,也就没跟他争了,対于这次的结果也很自信。
只是……等他犹豫着想要上前打个招呼的时候,旁边的宋浩成忽然开了口:“来了!”
陆黎之没精打彩的原因来了。
易书云抽了下嘴角,“我早该猜到的。”
看到姜白野过来,陆黎之就连眼神都亮了几分,“没事吧?”
他知道姜白野没有紧急的事,肯定是不会离开的,姜白野却被问得一下子虚了,“方、方便去了。”
呸,结巴什么!
陆黎之深信不疑,有姜白野在,便又有了去吃饭的心情。
几人又叫上屠焕闻和他同窗,一大帮人风风火火地前往之前庞大夫请他们吃饭的地方。
途径陆青传身边时,陆黎之的动作还微不可察地顿了下,到底还是一言不发地走了。
陆青传无辜,却也是那边的陆家之人,陆黎之暂时还无法做到心平气和地和他们来往,哪怕陆老太爷一直在表达歉意,极力地想要弥补于他。
想到这里,陆黎之又有些心软,在対方忍痛没有一丝插手,任由官府将他的二儿子带走,也没有向他求饶说什么过去那么多年的话之时,陆黎之就知道他们的作风还算正派。
老太爷也是他爷爷曾亏欠的人。
但陆昌淮即便被打入大牢也対他嘲讽,仿佛他迟早会占陆家便宜的眼神也在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绝不会回头!
江宜陆家确实很厉害,但自己也不是没有可能复兴他们这一脉,陆黎之反正是不打算努力了,准备多生几个崽崽,把压力给到孩子。
“你们家小娇娇现在怎么样了?”席间,屠焕闻忍不住问道,却把众人听得一懵,“小娇娇?”
“嗯,我们有了个孩子。”陆黎之一点都不隐瞒,“就是穿小兔子鞋的那个,不过她这会还穿不上。”
见其他人还一头雾水,屠焕闻已经迫不及待地说起小娇娇的可爱来了。
“哇!”易书云第一个就羡慕上了,他年纪也不小了,却有野心,准备考完科举,也能找个更好的妻子。
姜白野不禁看向宋浩成,这家伙还挺让人看不透呢,不过倒是个君子,没有対黎之表露出半点不好的迹象来。
宋浩成也有些艳羡,却突然想起件事来,“不久后,鸿玉就要成亲了,家里人催得急,如果一切顺利,没准还能赶去喝个酒。”
陆黎之一怔,第一个便想到了丁力辉,有次在丁跃那里碰见时,丁力辉忍不住跟他吐露了心事,说対费鸿玉有好感是自己去府学的那天,费鸿玉说的那番话——
“喜欢男人怎么了,喜欢谁不是喜欢,有什么恶心的?”
丁力辉很早便知道自己不喜欢女人,却也不知自己喜欢男人,直到看到费鸿玉怼人的那一刻,才惊觉心动的滋味。
再有姜白野和陆黎之在前面指引,他无须迷茫仿佛就找到了归宿。
跟费鸿玉越来越熟悉,越来越心动,两人无话不谈,形影不离,比好兄弟还好兄弟,甚至都超过原本的费鸿玉和宋浩成的亲密。
原以为他也像自己一般,直到他说他有未婚妻,还対未婚妻充满喜爱和期待。
“我便知道是时候远离他了,否则多待一刻钟都会觉得难以忍受。”
……
陆黎之听到姜白野的笑声,不自觉望向他,就发现屠焕闻在说:“我媳妇真的每日都在念着要生女儿,也不知现在有没有生,可惜我在这边不能回去陪她。”
“肯定生女儿,已经验证过了。”姜白野每回听到这里,都忍不住乐,其他人还在追问他这是个什么道理。
“已经验证过了?”宋浩成敏锐地抓住这点。
就你聪明,姜白野得意地哼哼,桌子底下,突然被陆黎之抓住手,弄得他都没办法剥虾挑鸡皮了。
也不知怎么回事,接下来的陆黎之都腻乎得很,回去后,姜白野甚至来不及喝药,就被他缠住腰身,眼神迷离,似醉了酒一般。
“想要……”
“你不是没喝酒吗?”姜白野刚诧异,就被含住,刻意不收敛的呼吸声挠得他心头发痒。
“还没洗澡。”
陆黎之眸中划过一丝懊恼,一个借力,想要翻身自己动,却被压得牢牢的。
“你不喜欢洗香香的吗?”姜白野好笑。
“就这样,我喜欢。”
姜白野却急得冒汗,更头大的是他丝毫抵抗不了这样的诱惑,不过他感知到黎之的情绪有些不対劲。
“陆黎之,你怎么了?”
慢慢地,陆黎之才停了下来,说了费鸿玉的事。
“可我怎么感觉他也不是全然无感?”姜白野也说不好,只记得那次去府学处理时疫的事,费鸿玉当时似乎是把丁力辉护得挺紧。
“不过不是每个人都像我们这般幸运。”
陆黎之瞬间握紧他的手,生怕一撒开就会落到分开的境地。
“怕什么,我们连孩子都有了。”姜白野打趣,喜欢看他在乎自己要命的样子。
“那再生几个!”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等等,黎之,唔唔……”
陆黎之和陆青传的卷子让改卷的众官员犯了难,现在两方争执不下,不知该选谁当会元。
一般考官如果没有遇到特别满意的文章,都会有成全小三元、大、三、元这样好事的心理,邰嵩当年便是如此,有他自己的本事在里面,也因为他们那时没有太惊艳的文章。
因而面対他和另一个差不多水平的,阅卷官最后点了他。
但陆黎之和陆青传现在却很难搞,两人都是小三元加一个解元。
“听说这陆黎之也是江宜陆家那一脉的,陆青传的二叔还杀了他爹,当年那个陆长彦,我在院试时还改过他的卷子,也是个高才,当真是可惜!”
闻言,不少人面面相觑,“陆青传的亲属犯了杀人罪名?”
“这么说来,也是陆黎之的亲戚啊。”
“何况陆黎之还喜欢男人,闹得人尽皆知,不以为耻就罢了,那架势,恨不得宣扬全天下,哼,像什么样子!”
“这点不足道也,杀人才最可怕,倘若我们点了陆青传,名声怕是不好听。”
“再说这江宜陆家气势过盛,也该压一压了,相比之下,陆黎之作为贫民出身,恐怕正合陛下之意。”
总之,欣赏陆黎之和支持陆青传的人吵了许久,难分高下,直到一个极不起眼的官员重新站了队,导致原本的人数相平,变成了另一方人数更多。
问及原因,他只轻笑了下,“喜欢男人没什么不好。”
这句他说得极低,别人听到的只有——
“我欣赏他的勇气。”
得中会元的那一霎,陆黎之还有些恍惚,站在榜下又一次感受到沉甸甸的喜悦。
旁边,有人微微叹了口气,“恭喜,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你很厉害!”
陆黎之不经意侧头,只看到陆青传黯然离去的修长身影。
这一次落败,対陆青传高要求高期待的族人们也是失望至极,原本他们指望着在发生了陆昌淮那件恶性事件之后,陆青传高中,还是大、三元,可以洗刷一下江宜陆家的名誉。
这下好了,最想得到的大、三元肯定是没了!
“陆黎之也是我们陆家人。”
“他不是!从他爷爷离开之后就再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不顾及家族声誉之人,不配成为我们陆家人!”怨气滔天。
“他爹死了。”
“他娘也死了,他一个人长大,在此之前,不能说话,孤苦伶仃,没有一个亲族可依。”
“可你二叔之前待你也不薄,青传,你怎么能帮一介外人!”
“所以,他又有什么理由来顾及我们的声誉,我们甚至都没给他提供过半点帮助。”
陆氏族人沉默了,只道:“接下来的状元一定要争取到!”
这才是最关键的,压下恶名最快捷的法子,他们需要一个状元来迅速转移众人的注意力。
如果说陆黎之考上会元是众人意料之中的事,那么宋浩成简直是绝地逆袭,从本省最后一名举人考到了会试前五,让他们这一帮玩得不错的人都措手不及!
“浩成绝対是此次最大的那匹黑马了!”经过三年准备,原本乡试前几名的易书云甚至都没考进会试前十,在二十名左右。
姜白野的危机感腾地一下升起来了,不过想到这次他们和陆青传一起考,宋浩成总不至于再考上榜眼吧?
咳,别怪他心思阴暗,这人确实有两下子,不得不提防。
除此之外,屠焕闻第四名,第三名是个别的省的解元,也都是这次陆黎之强劲的対手。
紧随会试之后的一个月,便是殿试,这期间,陆黎之是真的要四处打点起来了。
因为喜欢男人一事,他没少吃闭门羹,与之相比,有族人在朝中为官的陆青传则顺利许多。
要不是陆昌淮一事対他有了些影响,他考状元绝対是九成九的事。
有人还就此事暗骂陆黎之卑鄙。
“早不来晚不来,没准是故意借着这事影响青传的名声,他才好上位!”
陆黎之明明是会元,后续的进展却是连宋浩成等人都不如的,他也没有愁眉不展,殿试的最终决定权在于最上面的那位,其他依旧只是辅助。
但辅助,也可能会起到关键而决定性的作用。
陆黎之再一次翻起了皇帝赐下来的那批书,这次他都带了过来,之前他就看了好几遍,似乎领悟到了一些那位的想法,但也可能是他的错觉。
他决定再翻翻,看看能不能有所收获。
陆黎之不着急,姜白野却替他着急,按照原本的剧情,黎之谁都不爱,自然是所向披靡,也没有人给他半点难看。
可若因为喜欢他,会让他失去最在乎的功名,姜白野很难说不会遗憾。
如今回春堂也算因为给人治病结交了一些权贵,再加上庞大夫的人脉力量,在陆黎之看书的时间里,姜白野开始背着他跑起了应酬。
屠焕闻都担心他们这样会不会起到反效果,但也自顾不暇了,他高低得拿下探花,压力不可谓不大。
就在整个京城即将应考的贡士都陷入紧张的筹备和拉锯中时,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京城的大街上。
路上的人只听一阵婴孩啼哭,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便下了马车,从里面抱着个襁褓下来。
“哎呦,我的小祖宗,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你这么个小东西。”男人抱怨着,招来了路上大娘的不满。
“你还是人吗,孩子都哭成这样了,你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大娘一看那肉嘟嘟的小模样,都恨不得上手接过来哄一哄了。
男人嘿地一笑,“那你抱,你要是哄好了,我给你一百两!”
大娘一听,一百两不一百两的不重要,主要是想把这么惹人疼的小娃给哄好了。
结果还真哄不好,反而到中年男人怀里还好点。
“不行了不行了,简直是魔音入耳,我得去找她爹!”沈丰头大如斗,他真是欠得慌,想小宝贝了,偷偷跑去看一眼,就被赖上跑不掉了。
他大老远地跑来这京城,也是因为这娃只有在她两个爹跟前才乖,赶紧丢给他们继续跑路。
很快,姜大柱跟何氏也追过来了,心疼坏了,可他们也不敢抱,不知怎么回事,这个沈丰好端端地跑过来一趟,娇娇就时常哭得停不下来,只要他一个人。
沈丰又不愿意一直带娃,要不然他们也不会赶了那么久的路,专程来找黎之他们呢。
“都这个时候了,黎之肯定在准备殿试,都赖你!”何氏一点都不客气,路上他们便听闻了黎之考上会元的事。
沈丰摸了摸鼻子,他怎么有种又被小娇娇坑了的感觉?
说是这么说,将奶娃交给姜白野后,沈丰还是在犹豫了一阵后,走去了皇宫的方向。
“哎呀,我们娇娇可真是个小福星!”知道沈丰去做什么后,姜白野瞬间舒坦了,“隔那么远,都知道心疼爹爹!”
小奶娃长了好几颗牙齿,在爹怀里张牙舞爪可有力气了,咿咿呀呀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鲜有人知道,沈丰的出现,给陆黎之的殿试带来了多大的转机。
这一日,他们在皇宫等级最高的太和殿内举行殿试,三百多名应试者天不亮便赶到。
经过点名、赞拜、行礼等一系列繁杂的流程之后,就在大殿前的台基上的座位坐下。
殿试只考策问,也就是针対时务所提出的策略,重在策,考察解决问题的能力,大宁皇帝亲临现场,下旨颁发试卷。
浏览了长达上千字的好几道题目后,众贡士需要用规定的字体在规定的字数内提出自己的建议。
无论是书法还是対策,都是陆黎之所擅长之事,如果可以,他简直有写不完的建议。
皇帝站在高处眺望着这些考生,笑容温和,“这届的贡士长得都着实不错啊。”
身边官宦附议,“打老远看着就很不错,我们大宁人杰地灵,人才辈出,今年的竞争也相当激烈呢!”
皇帝淡淡一笑,在那么多人里逡巡了一会,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陆青传他是认识的,祈山却说那人比陆青传还要俊美飘逸,全场最好看的就是了。
很快,他的目光便是一顿。
应该就是他了,他似乎领会到“全场最好看”的份量了!
几年前便有所耳闻,一路走来,真真是各种传闻事迹不断,这样颇具争议性的人物,能够走到这一步,当真不易。
皇帝走下台阶,底下的考生一阵骚动,别提有多紧张,字都不会写了。
陆黎之并未感受到有人靠近,他已经写入神了,挥挥洒洒,完全不受周边影响。
皇帝从他附近逛了一圈又走了,他一走,那些考生后背的衣服都有些汗湿,差点忍不住站起来行礼。
大宁皇帝是位明君,夸赞四海升平的居多,少有文章能写到他心坎里的。
“怎么回事,就没有一个人能打的吗?”这么说着,却翻到了一个馆阁体写得格外好看的。
嗯,名为陆黎之。
“朕就知道!”皇帝认真看了下去,一向平和的表情里都像是带了光,越来越亮。
这之后,哪怕再看他欣赏了许久的陆青传的策论,似乎都不是那么有味道了。
有时候,他需要一位懂他的人,且这个人要敢想敢为,敢行他无法宣之于口之事。
明君亦要有利剑开道,即便这个人看起来是那般的低调内敛。
但他的文章,处处锋芒,犀利而不掩藏!
“快,给朕研磨,一看就分晓了,不用耽误时间了。”
皇帝身边的人都暗惊于他的激动,连忙动起来。
再看卷子上画圈最多的,竟然也是陆黎之,皇帝有些惊讶,还以为会有人给他使绊子。
这些圈都是由大臣构成的读卷官阅完卷子后所画,代表着他们的看法,圈越多,成绩越好。
陆青传跟陆黎之的圈一样多。
最终的决定权在皇帝手里。
殿试只排名,不淘汰,皇帝并没怎么犹豫,就钦定了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名,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同进士出身。
放金榜之日,陆氏族人比谁都要兴奋,已经笃定了陆青传能够高中,毕竟他们此前做了不少准备。
而那陆黎之,因为好男风之事,遭了不少排斥,能不能进一甲都不好说。
只是,等他们看到那高悬榜上的第一名之时,却怎么也笑出不来了。
这天,姜白野一家甚至都没来得及出门,就有人赶着来上门报喜了,何氏和姜大柱高兴得差点没把家底都给散光。
这之后,“状元及第”、“三元及第”的御赐匾额也送了过来,整个京城都为之一震!
善医堂原本不关心的,可听说竟跟姜白野有关,再一打听,差点没栽一跟头。
“三元及第的状元都是他的爱人,他这么能耐,怎么不上天呢!”秦春泉感觉自己一下子都老了十几岁,他娘的都不想干了!
因为罗大夫被抓一事,他们也被严防死守,别说什么小动作,连个屁都不敢放。
近来生意也是越来越差,全都被那该死的庞达和回春堂给抢走了!
这边处处不顺,姜白野和陆黎之却花见花开,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分量有多重?
之前那些给陆黎之吃闭门羹的官员,也开始变着法子跟他搞好关系了。
一个状元目前看来还没什么实权,但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升迁速度也是非常惊人。
金銮殿上封官之时,陆黎之左边是榜眼陆青传,右边是探花屠焕闻,宋浩成遗憾地只考了二甲,却也是第一名,易书云也在二甲之列,这是他能够到的成绩,还挺满意。
两人都打算考取庶吉士进入翰林,天下学子,没有一个不想进翰林的。
陆黎之三人进士及第,直接以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起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就在各种贺喜声不绝于耳,足以将人浸泡得飘飘欲醉之时。
陆黎之忽然清冷出声。
“臣有个不情之请。”
大宁皇帝现在看他可顺眼,恨不得让他立马上任,赐给他的那些书没白看。
“爱卿但说无妨,今日不算过分的要求,朕都允了!”
陆黎之身着正红大气的状元之服也能穿出高冷之感,只是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都面不改色的面容忽然染上一点红。
但想到还在外面等着他的人,还有懂得心疼爹爹的可爱女儿,陆黎之字句郑重,清晰有力。
“臣想求一封赐婚圣旨,让臣嫁于一直陪伴臣左右的那个男人,姜白野,宣河府员外,济春医药坊坊主,没有他,便没有臣的今日!”
整个朝堂哗然一下炸开,皆都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个小状元,这会才是状元吧?他就敢如此大胆?
再看陛下,果然也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不少人都心道,惨了。
也有対前朝宫闱隐秘知情的人觉得陆黎之此举,恐怕……
陆黎之亦有些忐忑,没错,他本可以低调地和姜白野成婚,但他不愿,那些人不是说他恨不得宣告天下吗。
那就,宣告天下吧,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和姜白野的关系。
大宁皇帝恍惚了许久,看着陆黎之像是看着另一个人,眼中似有追忆。
“大宁既然男子之间可以通婚……那朕也没有半点不同意的理由。”
在针落可闻,整个大殿都极为冷凝之时,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朕允了!”
“陛下……”有谏官想要说些什么,被身边之人摇了摇头。
陆黎之一喜,眼眶都微微泛红起来,郑重地行了个大礼,“谢陛下成全!”
这一瞬,有两朝元老想起那相似却又不同的一幕——
那日,先皇为争取到这个结果,披头散发状若疯子一般站在金銮殿上,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再看陆黎之,又是何其幸运,能够逆着天下之大不韪,拿上一封赐婚圣旨,昂首挺胸地走出昭德门,微笑着走向他的爱人。
姜白野等在外面,就看到陆黎之手里紧握着一样东西,越来越快地朝自己走来,直至忍不住地跑起来,一下子撞入他怀里。
“你要娶我吗?”
“嗯?”姜白野心尖震颤了一下。
“你跑不掉了。”
……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主线剧情走完啦,后面番外是齁齁的成亲小甜饼和为二胎斗智斗勇的一家人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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