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近乎一夜没睡。
和司望告别后,他几乎马不停蹄地去到z市的图书馆,咣咣借了几套城乡人口流动的专业书——这些他大学时代就已经翻看过,并且按照老师的话说,这里面的一些数据有点过时。
但到达预订好的酒店,苏白还是翻开,一目十行地看。
似乎能用这些文字,安抚住他因接近真相而难以平息的心跳。
给司望发了报平安的消息,为让男朋友不担心,还特意提了嘴按摩浴缸。
实际上苏白也没用那浴缸,他就草草地冲了个澡,换上适应z市这边温暖气候的衬衫薄裤,半靠在床头继续看书。
也不敢告诉司望自己一夜没睡。
司望那边的事情估计也棘手,苏白不愿让他再平添烦恼。
辗转反侧到第二天清晨,六点,外边天都还没亮。
苏白打着哈欠点开租房app,接着昨天看到的位置继续翻找。
他目前不用太担心房租问题,只需要考虑位置,离这边教授上班的院校近,也方便找人。
定下了几家,早饭后就去转转。
没想到司望这么早发来信息:“早安,醒了吗?”
苏白直接打电话过去:“早安,醒了。”
下一句话便是:“你是不是晚上没睡?”
对面顿了一下,似不好意思:“昂,我现在出门买早餐。”
“天都没亮呢。”苏白说。
“我家附近那包子店一直都这个点开门。”司望说,“小时候老在他家买包子。”
苏白笑笑:“那肯定味道好。”
“是,到时候你也来尝尝。”司望说,“你那边一切顺利么?”
“还没开始呢,昨天不是说还要租房子吗?”苏白反问,听出来司望的心不在焉,“你家里人……没为难你吧?”
“没。”司望回答得果断,“都挺好的。”
“不好可以跟我说。”
“嗯,你也一样。”
到底什么话都没套出来,他自己也是,对司望有所隐瞒。
有些事情只能够自己去面对,不管是苏白自己,还是司望。
也许过段时间就知道了,苏白抻了抻懒腰,又看了眼日期:得,易感期又要来了。
他包里有抑制剂,司望给挑的,上千块一盒,说这种副作用小。
司望倒没有来易感期的迹象,据他自己说是不太规律,有时集中在一个月,有时好几个月都不来。
“来了也没事,我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司望不以为意,被苏白直接敲了个脑瓜崩:“来了就给我打电话,天涯海角我都能找着你。”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有点像电视剧里的反派角色。”司望一本正经。
“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你太不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正面人物。”苏白更加一本正经。
“哦。”司望这厮还傻笑,凑过来嘚嘚瑟瑟,“你心疼我。”
“那可不是。”苏白说,“我这小半辈子一颗心,可指着你身上疼了。”
又是一句所谓的“花言巧语”,以往苏白说一句司望肯定会怼一句,边怼边脸红。
如今就只剩下脸红,再就是整个人挂他身上,乐呵呵小半天,也不知道在乐呵啥。
苏白是想司望一直这么乐呵的,无忧无虑像个小孩子。
但小孩子也要进入而立之年,苏白虽没有过正常的家庭,也能隐隐猜想到司望要面临和承担的责任。
不是说不愿意不喜欢,就可以逃避得了。
作为伴侣,苏白除了无条件支持,也只剩下无条件支持了。
起床,出门吃饭,看房子,以及再买些礼品。
老师特意给苏白塞了件白山人参,说这边的教授会喜欢。
“也不需要很谦卑,就跟人正常聊天,他要觉得跟你聊得来,一杯酒下去什么都能说。”
“放心,他很好说话的,咱研究社会学的一般都好说话。”
是,不然也没那口才深入社会进行调查。
苏白对自己的调查并不担心,他都走到这一步了,再差也不至于一无所获。
z市的冬季温度如春,刮风时才隐约有些冬季的迹象。
但相比东北的严寒,这边也能算是一个温度适宜的天堂。
苏白从肠粉店出来,天光朗朗,有一树粉白的洋紫荆随风摇曳。
得亏是在南国,入冬许久还能看到枝头娇艳明媚。
苏白在树下站了一会儿,依稀嗅到清淡的花香。
他试图想象二十多年前,自己年轻的父母是如何到达这座城市,又是如何在这座城市生活。
但又着实想象不出。
如今的z市与二十多年近三十年前的z市大不相同,他也算是看了不少书上的老照片,着实没法将照片上的景象与眼前对标。
本来还想在街上走走,这会儿也全无兴致,到路边叫了个车,直接去第一处租房看房子。
这边的房东普通话不算流利,沟通时不时蹦出一两句岭南方言,苏白也不打断人家,就乐呵呵地听,听不懂也没关系,还有手比划做翻译。
分明是在异乡,却因为遥远的缘分生起一星半点儿的亲近感,不得不说很是奇妙。
他就这么在z市的大街小巷晃荡一天,傍晚时分收到司望的短信,一条接一条,活像一篇长长的述职报告,仔细记录了司望同学这一天忙忙当当的生活。
苏白就在街边公园找了条长椅坐下,就着晚风微凉仔仔细细地看。
有早上那家“离家很近”的包子店卖的卷心菜馅儿包子,有司望为家里买的新白炽灯泡,安装好后亮得像枚白色的小太阳,还有去到妹妹家给外甥外甥女拍的照片,乍一看俩小朋友和司望的眉眼相似,都是单眼皮和浅色瞳孔,如老话所言外甥像舅。
“妹妹结婚后,我都没来过她家,没想到一转眼我大外甥都上小学了。”司望发来的短信如是补充说。
苏白想起大四刚开学,司望跟他提过一嘴,说暑假里妹妹结婚了。
当时苏白还开玩笑说要不要给咱妹妹包个红包。
但那会儿穷学生一个没啥钱,只能过过嘴瘾。
苏白立马发过去两个红包,注明:“给咱外甥外甥女”。
“干嘛忽然给这个?”司望没收。
“那不是之前都没给妹妹结婚的红包,”苏白说,“现在补上。”
司望倒也没跟他推辞,收下后没一会儿,给他发了张聊天截图。
苏白点开看,乐了,是司望给他妹妹转账的截图,配文是:“上午跟你聊天时候说的那哥夫给的,拿着。”
“不是,那她还能有几个哥夫?”苏白发语音过去。
“她又不止我一个亲哥。”司望不上他当。
行吧,苏白不为难人了,只道:“真是很充实的一天。”
配了个鼓掌的表情包。
“你怎么样?”司望问。
“无所事事地看了一天房子。”苏白说,“还没到和那教授约定好的时间,也不敢贸然去打扰。”
“那房子看得怎么样?”司望又问。
“看好了一家,里头配备很齐全,我明天直接拎包入住。”苏白答道,“你忙了一天,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我昨天也有好好休息的。”司望欲盖弥彰。
“没说你昨天。”苏白哄孩子,“就是今天要好好休息。”
“你也一样。”司望说。
跟男朋友随便聊聊,心情都很愉悦,一天到头因无所事事带来的迷茫也随之消散。
苏白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准备回酒店。
电话忽然响起,他一看竟是这边的教授,他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就是苏白跟他打招呼问什么时候能上门拜访。
教授姓张,苏白给他的备注和称呼都是“张老师”。
“喂,苏白是吧?”老教授似乎有点不记得他了。
苏白忙答:“是,张老师您好。”
“到z市了?”
“到,到了。”
“有空吗?”
“有。”
“能喝酒不?”
“能。”
一通问下来把苏白都问懵了,还没来得及反问教授是出什么事了,张教授直接道:“上我家来,喝酒。”
诶诶诶?
随即对面噼里啪啦报出一串地址,苏白脑子也活泛,听一耳朵就记住了——教授就住在z大南校区内的教师公寓。
“给你半小时。”教授说。
“好,好的。”挂断电话苏白就紧急打开导航,幸好他都是在z大附近挑的出租屋,所以这会儿蹬个车去,不用半小时就能到。
进校门需要刷身份证,还好不是学生证,而且车能骑进去,真是万幸。
苏白盘算着再有五分钟,自己就能到教授楼下,小风一吹让他后知后觉:好像忘记把老师给的白山人参带来了,也好像忘记自己去买礼物了。
空手上门,不太好意思。
他立马调转车头,寻找校内的小超市,在一众配色年轻的酒精饮料里挑了几瓶白酒——这水蜜桃味是什么鬼?
也没时间管,付钱后小跑到自个儿共享单车旁边,把酒瓶搁单车篮筐里,抬眼看见一拾荒老人打垃圾池那边过来,一手拎着长柄的铁钳,一手提着鼓鼓囊囊的灰绿色编织袋。
苏白疑心他是想来讨要空瓶子,但自己没有;为不让人失望,他从篮筐里拿出一瓶酒,待到老人走近后把没有开封的酒瓶递给他。
老人却干脆后退了,边摇头边含含糊糊地说:“不,不用。”
“没事,就当是我送您的礼物。”苏白上前,干脆把酒瓶递到老人手边。
路灯太暗,他看不清老人的脸,只能依稀看到杂乱的长发,与编织袋一样鼓鼓囊囊的并不合身的军大衣。
z市入不了冬的夜晚,穿这个应该会有些热。
“拿着吧,我们遇到也是缘分。”苏白近一步游说。
老人这才颤颤巍巍地伸出手,腕子枯瘦嶙峋:“谢谢了。”
苏白这才注意到,他的普通话很标准,没有一丝岭南的口音。
原来不是本地人么?
要放平时,苏白会出于专业的特性和自身的好奇多跟老人聊两句,但今晚没办法。
不过如果老人一直固定在z大南校区内拾荒,那以后应该还有见面的机会。
苏白礼貌地和老人道别,老人讷讷地点一点头:“你多穿一点啊,风凉。”
没头没脑的一句叮嘱,但让苏白心头一暖:“好,您别担心。”
莫名有些像孩子出远门与父亲道别。
苏白蹬上了车,风将那位老人甩在了他身后;趁着拐弯的空档,他回过头去,老人还立在那灯火阑珊处,木然地立着仿若一尊笨拙的雕像。
但苏白不能分心,他在蹬车,而且拐弯过后,他也看不见那位老人了。
到达教授家楼下,半个小时还差两分钟,他紧赶慢赶爬梯上楼,正好看见教授家门开着,亮亮堂堂,入眼就是一张大圆桌子。
教授一人搁桌边坐着,桌上摆放了红酒白酒,还有凤爪毛豆凉拌海带的下酒菜,可谓是清静又热闹。
“哟,靓仔,客气了,还带酒来。”
哪怕戴了眼镜,教授的眼睛还是很尖。
“一点点心意而已。”苏白把水蜜桃味的白酒恭敬地摆到教授面前。
教授也不讲虚伪的客套,直接拿了瓶眯眼细看标签:“水蜜桃新品……请你出去。”
苏白厚着脸皮大着胆子帮忙把门关上,坐到教授对面:“别介,张老师,您看我好容易来一趟。”
教授把水蜜桃退还到苏白面前:“那你喝这个,不能动我的酒。”
“我能就点儿下酒菜么?”苏白可怜巴巴。
“只能就一点点。”教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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