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假期还有一天结束,卖东卖西大大小小的店铺都陆续恢复了营业,就连苏袖清都接到了钱程打来的电话,要他准备准备回去上课。
计划在除夕半个月之后,补习班就要开始营业了。
只有沈意三不着急上班,本来就是自由工作,加上宋禄没回来,他就不可能有活儿接。
早上沈意三熬了一锅粥配上昨天晚上的剩菜当早餐,和苏袖清两人也吃的很香。
毕竟没有真的吃狗粮。
不过沈意三临睡觉刷牙前,趁着苏袖清没看见的时候,偷摸捡了一颗狗粮尝了尝,别说,味道还可以,像是肉香味道的饼干。
但他不会再吃,毕竟这有辱尊严。
下午三点的时候,沈意三准时到了老酱骨头馆,刚进店就看见李明挑好了位置,沈意三打了个招呼,刚要坐下,菜就上齐了。
酱排骨、酱棒骨、骨汤土豆泥还有一大盘花卷,沈意三知道这块儿不便宜,这一顿加起来就得两三百。
当然,比起这些他更想尝尝肯德基是什么味道,尤其是全家桶,他唯一一次吃肯德基就是小学蹭了同学一只香辣鸡翅,从此他念念不忘。
“你怎么来这么早啊,我都不好意思了哈哈哈。”沈意三挠了挠头说。
“你踩点来得正好,我是怕沈哥你太饿了,所以提前过来点菜,”李明看了看他笑道,“中午没吃呢吧?”
“是啊,我寻思下午能多吃点儿。”沈意三说。
两个人有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聊得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两个人还喝了点儿小酒。
沈意三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没跟苏袖清喝过酒,居然没跟好大哥喝一杯,这不成!回去必须请苏袖清喝一杯!
快到了晚上,店里的人慢慢多了起来,透过窗户能看见这座城市的落后与表面的霓虹,也能看清这座老工业城市的应有的具有浓厚工业气息的底蕴。
外面飘起了点点小雪,这应该是冬季之后的最后一场雪,沈意三心想。
借着酒劲,两个人都有些上头,但沈意三脸红程度仅次于关二爷,李明却只是脸上有点泛红。
明明自沈意三没有李明喝得多。
“沈哥,这个见过吗?”李明从兜里拿出那张被折成纸的黄色烟壳摆在了桌子上。
沈意三对这个东西的记忆很是深刻,他清晰地记得那晚雪夜,宋禄犹犹豫豫地送了自己这个东西,又犹犹豫豫地收了回去。
“你怎么会有这个?是宋禄给你的吗?”沈意三喝得头有些晕。
李明颇有意味地笑着点了点头:“是的,就在他让你给我的那个红包里。”
“那里面东西我看过,是个铁片米老......”李明打断他的话说道,“铁片米老鼠?沈哥,宋哥还真是信不过你啊。”
李明拿出了那张红包,撕成两半,才发现红包内侧还有个夹层,黄色烟壳就是塞在了那里面。
“我就知道你不管事儿,他也不告诉你,这米老鼠就是怕你乱翻,用来晃你的。”李明笑道,“这张烟壳纸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所以他知道我会找他,但联系不上,我就只能来找你了。”
空气有些凝固,沈意三不明白宋禄到底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所以你知道,他不让你打电话给我,对吧。”沈意三没有了往常的笑脸,而是冷静地盯着他说。
“对,没错,但我还是来找你了,”李明笑道,“他私下里就和我说过,不要总来找你,他说你就是个打杂的。我知道你想交我这个朋友,但没办法,我只能......”
“有屁快他妈放!”沈意三拿起一个啤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绿色的透明碎片布满了地面,沈意三的手也划开了一道口子。
吃饭的众人都转头盯着他俩看,李明也是被吓了一跳,平日老实又好说话的沈意三居然也有这一面。
但不管怎么样,沈意三此时此刻的愤怒都源于他的茫然与不知所措。
他现在就像一只待在大门敞开的空房子里的小狗,不知是该外出找寻还是继续等待。
“怪我太阴阳怪气儿了,你别气,”李明喝了一口酒,冷静道,“就想气气你,结果你这么不经气......”
“......我知道你想气我,也想气宋禄,不过我生气不是因为你。”沈意三大口喘气平复道,手上那倒道口子还在淌血。
“老三,对不起,”宋禄叹了口气道,“我这火不应该冲你。”
“呵,不叫我哥了?”沈意三笑道。
周围的人都当做无事发生,转头继续聊天吃饭。
李明看着低头的沈意三说道:“除夕过后你自己找个工作吧,你一人负担房租也划算,毕竟还有个室友。”
“什么意思?”沈意三挑起沉重的眼皮迷惑道。
“钱你自己再赚吧,找个班儿上,比如保安什么的,你长得端正也合适,别再搞这些不靠谱的卖命活儿了。”李明说。
“你到底在说什么,你能不能说清楚点儿?”沈意三拿着玻璃杯敲桌子急着问道。
玻璃杯在桌子在他手心宛如一个透明的扶手,支撑着他寻出一个真相。
“宋禄不会回来了,你自己好好生活吧,”李明起身拍了怕自己兜里的钱包,“饭钱我付过了,以后也别来找我了,我就知道这么多。”
沈意三与外面的雪只隔着一面透明的玻璃,但仅一墙之隔的冰冷却浸透在他的脑海之中,他一时无法做出任何回应也无法说出任何言语,对面座位上的酒杯还盛着没有喝完的冒着气泡的啤酒,一瞬间他心如死灰。
当他再抬头时,已不知到了几点,但除了零零散散来吃宵夜到底几个人,只有他一个人坐在位置上。
他在自己茫然之余在记忆中听到了回声,是李明起身走出外面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只是当时他正一片空白。
“反正没有他,你也得像现在一样,对吧。”这是李明说得最后一句话。
这句话没有表情,甚至没有感情,却像一把刀一样狠狠扎在沈意三冰冻的心脏。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出的店外,雪一直在下,绵绵细雪片片如细针,扎到人没有了任何痛觉。
也不知道走到了哪儿,反正就一直走着,只一抬头看见了家肯德基还亮着灯,只是再亮也照不亮来时的路。
今天一早,苏袖清知道沈意三去了和自己那个臭弟弟见面,他正好去了趟疗养院看望秀容姑姑。
他把自己这些天和沈意三的相处告诉了姑姑,有点像小孩子一样洋洋得意沾沾自喜。
姑姑除夕这几天也没闲着,疗养院组织了一次年夜饭大赛,虽然是在除夕夜的后两天举行,但还是有很多人参赛。
姑姑病情稳定,甚至可以说和正常人一样随意出入,这次比赛她也帮了不少忙。
同样,作为参赛选手,她也靠一碗红烧肉赢得了比赛冠军。
“姑姑这手艺太厉害了,别的我不会做,就会做这道红烧肉!”姑姑炫耀道。
“那你们这回厨艺比赛,没给你个奖品什么的?”苏袖清问。
“给了啊,给我一捧花,月季花儿特别漂亮!”姑姑笑呵呵道。
花儿是个好东西,就是不知道沈意三喜欢不喜欢。
“这季节有花儿?你快给我看看。”苏袖清好奇道。
姑姑起身走到门后,把一捧粉蓝花纸包裹的浅蓝月季抱在怀里,递给了苏袖清。
“这......这不假花嘛,全都是棉花。”苏袖清一把扔在床上。
姑姑赶紧把羊毛毡月季当宝贝一样抱起来说:“诶诶诶!你干什么啊,这叫羊毛毡,都是人家院里年轻小护士拿那个羊毛一针一针扎出来的,可费事儿了,贵着呢。”
苏袖清噗嗤一笑说:“几个小护士啊?”
“五个。”姑姑抱着羊毛毡月季欣赏道。
“几男几女啊?”苏袖清问。
“三男两女。”姑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看上哪个了啊?”苏袖清继续问。
“小张,比你大十岁。”姑姑说。
......
“你个臭小子,跑我这儿来就为了打听我这点事儿是吧!”姑姑狠狠掐了一下苏袖清的胳膊。
“哎呦我去,疼啊姑姑,你轻点儿!”苏袖清疼得站了起来,错了错胳膊,“都破皮儿了!”
“活该!”姑姑没看他,继续摆弄她的羊毛毡月季。
苏袖清刚要说什么,走廊就传来了一阵混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
“快叫医生啊!”
"到底谁给他的水果刀!"
“你还拷住他干什么啊,一会儿救护车来了!”
“绷带,快拿绷带!”
走廊里一阵铺天盖地都是这些声音。
“估计是哪个患者犯病,寻短见了。”姑姑把花儿放下叹气道。
苏袖清好奇,把姑姑专属房门打开,只看见走廊一堆身着白大褂的人,抬担架的人很快就从电梯里出来,进到了走廊左手边最里面那间屋子。
只有一个戴着口罩的女护士离苏袖清比较近,于是他问道:“护士,我问一下,刚才是怎么了,这么大阵仗。”
“哎,有个患者平时不声不响的,结果今天他拿藏了把刀,往自己肚子上捅,他忍不住疼就叫,和他同屋的患者赶紧叫了我们,我们二话没说立马叫救护车了。”护士惊魂未定地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水。
“我怎么没听见他喊啊?”苏袖清问。
“你姑这屋在最东边,捅自己刀子那孩子住最西边,隔那么远肯定听不见啊。”护士用手比了比两个房间的距离。
“孩子?多大啊,先天的还是有什么事情刺激的啊?”苏袖清一听孩子这个字就没有那么淡定了,他希望太小的孩子经受太多苦难。
“刚十八,男孩儿,好像是个同性恋,他爸妈给他送郊区边上戒同所一年,然后就这样了。”护士皱着眉头说。
“哪的人啊,叫什么?”苏袖清靠近一步问。
护士似乎才意识到自己泄露了患者隐私,于是装作生气模样找补道:“别问了,你这赶上查户口了,按规定患者情况我一律不能说,我说这么多已经是看在你姑姑照顾我们的份儿上了。”
“好好好好,不问了不问了,谢谢你啊小护士,好好休息!”苏袖清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一蹦一跳地回到姑姑身边儿。
他不禁感慨这真是人间疾苦,一个年轻的灵魂就这么毁了,他没法不感同身受,如果他在高中时就出柜,也许他的家人也会送他进戒同所。
但按他高中时的打架标准,他没有进少管所就已经是万幸了。
“我问了一个小护士,是最西边那屋的一个高中生,用刀捅了自己,现在正急救呢。”苏袖清把门关上,背靠着门说。
姑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脸愁容,于是说:“听着是让人心酸,毕竟这么年轻。”
“这个时代,这个年纪本不该受这么多的苦。”苏袖清捏了捏眉头,“我听着实在是太难受了。”
“要不然你的学生为什么会喜欢你呢,如果我小时候有你这么一位老师,我也会很开心的。”姑姑劝慰道,“你就是太爱共情了。”
“......也许吧。”苏袖清说。
之后他和姑姑也没有继续聊那个自寻短见的男孩,而是如往常一样聊天打牌,姑姑还拉着其他病友一起和苏袖清打牌。
晚上吃完了晚饭,苏袖清陪着姑姑到外面散步,去了趟商场在地下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都是些吃的。
路过一家手工艺品店,有一个柜台专门卖羊毛毡,苏袖清有了一些兴趣。
“这个羊毛毡小狗多少钱啊?”苏袖清指着那个柴犬问道。
店员穿上衣服准备下班,随便指了指说。“小一点的这个是八□□一点的是一百二。”
“还挺好看......”苏袖清想了想,“给我来一个大一点的成品。”
“没问题,”店员笑了笑,“送女朋友的?”
“......还没确定呢。”苏袖清付完款说。
把姑姑送回疗养院,苏袖清没急着走,他把自己买的羊毛毡小狗放在了那一捧羊毛毡月季上摆弄了一会儿,他非常开心,因为摆在上面刚刚好,很像一套。
“你走的时候帮我把垃圾带出去,听见没。”姑姑说。
“没问题,”苏袖清一脸主意道,“姑,求你个事儿呗。”
“干什么?”姑姑退了半步,扫了他一眼。
“你这月季花给我呗,送人。”苏袖清谄媚道。
“......不给。”秀容姑姑一边说,一边重新绑着月季上的蝴蝶结,“别沾水,不然弄坏了。”
“谢谢姑姑,姑姑真好!”苏袖清赶紧捧过重新绑好蝴蝶结的月季花。
“你一天天,就会抢我东西,”苏袖清正要拎着花和垃圾出门儿,姑姑叫住他说,“对人家真诚点儿,别总想着小恩小惠!”
苏袖清乐呵呵地把羊毛毡柴犬放在了月季花上,这个阵仗看着非常庞大,但沈意三应该看不出来。
他主要是觉得沈意三没准喜欢这些东西,如果能换一点儿开心,那也值。
抱着那捧花,他叫上了一辆出租车。
“晚上那年重新铺路,得绕道走了,老酱骨头馆那个方向。”司机说。
“没事儿,开吧。”苏袖清点点头。
绕的路程应该有六七分钟,不过他不是那种喜欢计较的人。
在车里他看着街边路灯,还有下起的绵绵细雪,这座老工业城市也有着它可爱之处。
过了老酱骨头馆,街边大大小小的店都关了灯,只有一些小商场的led灯还亮着。
哪怕是晚上,出租车也要按红绿灯停车,右手边的肯德基还在亮着,但能看出里面没有几个顾客,隔着很远都能看清店里员工在聊天打趣。
但是台阶上坐着一个男人,穿着深蓝色羽绒服,还有一条不怎么好看的牛仔裤。
“师父,停这儿吧。”苏袖清按计时器付了钱,然后下车。
沈意三一个人坐在肯德基前的台阶上,他不知道宋禄为什么要瞒着自己,现在又彻底没了踪影。
更让他不知所措的事情是,他这一年攒的所有钱还在宋禄手里面。
嘟——
嘟嘟——
是宋禄打来的电话吗?
“老三。”
他没有太听清这个声音,甚至他还没等人开口,他就骂了起来:“我操你妈的!你他妈的要干什么!我什么都听你的,合着你到头就把我扔了!李明是他妈的什么人啊,你让他来传话!”
“你爱他妈走不走,你他妈的把我这一年的钱还我啊!”
“带着我的钱打铺盖卷跑了?”
“我可去你妈了个逼的吧!”
“别真以为我傻,老子知道你和忠哥他们没干鸡毛好事儿!”
“走了正好,别拉着我一起再进一次监狱!”
骂完,他挂上了电话,一个人坐在台阶上,抱着自己哭,把脸埋在了膝盖,也埋在了这最后的一场雪。
今晚的月亮很圆。
踩雪的声音向他靠近,一步一步。
脚步声突然停止,一个温热的身躯抱住了他,一捧月季花被摆在地上。
“老三,怎么了?”苏袖清的脸贴在他的耳边问道。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