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吃了安眠药,也做好了路途颠簸的心理准备,但苏袖清还是被坑坑洼洼的泥路弄得头晕目眩天昏地暗。


    三轮压过水坑的时候,苏袖清整个人的屁股都能离开座位,而且三轮两边门不挡水,溅起的泥水就落在了他的衣服和裤子上。


    “我靠——衣服我新买的啊!”苏袖清像是遇见了鬼一样的吼道。


    李叔笑得合不拢嘴,前仰后合:“早知道让你换我那条工装裤了。”


    “听说村里最近打算花钱铺路,以后就不会这么坑坑洼洼了。”


    “上面年年给市里拨钱,市里年年把新的不能再新的路拆了再铺,拆了又铺,铺了又拆,除了修路也没别的变化,剩下的钱也不知道去哪了,”苏袖清一想起市里年初就得封路重铺就一脸不屑,“你说分点钱给农村修路多好。”


    “农村多了去了,这要是都给农村,那地砖从哪进货?安排谁来铺?那钱都进了谁的钱包里啊?”


    苏袖清忍着晕车喝了口水撑着脑袋笑着:“反正没进咱们钱包。”


    苏袖清也不是说多晕,但就是恶心,毕竟跟做过山车一样,五脏六腑都快震出来了。


    实话实说,他有了一丝丝悔意,不是说来这儿有多后悔,而是为他早上的热情而后悔,对比现在的惨样,实在是太好笑了。


    “哕——”苏袖清跟个瀑布一样扶着三轮车门往外吐,车一边开,他一边吐。


    李叔立马停了下来笑道:“你这可真是牺牲太大了,回头让小沈请你吃顿好的!”


    “回,回去就得,得管他要一顿,好吃......哕——”


    见他实在是难受的不得了,李叔又拿了一片晕车药给他,苏袖清也不管能不能吃死自己,但抱着不能让自己吐死的心态,还是吃了。


    终于到了老房子,苏袖清站附近缓了得有十分钟。


    卖狗户见来了人,立马热情洋溢地招待了过去:“是不是想买狗?最近流行纯种中华田园犬,来不来看看?”


    “......门口不是写着流行柴犬吗?”苏袖清定睛看了看大门口的柴犬海报和价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啊,那个一样流行!先过来看看吧!”男人说道。


    李叔跟着进屋想了想说:“可县里老张女儿前天才从你这儿买了只吉娃娃啊,听说最流行。”


    “啊?”男人没反应过来,随后拍手道,“那个啊,那个是小型流行犬,我刚才跟你们说的是大型!”


    ......行吧,爱流行什么就流行什么吧。


    看了一眼,普通狗价格的确比城里的要便宜不少,但是标着纯血的比城里卖的都贵。


    “这是纯血中华田园吗?”苏袖清看着笼子里标价两千的狗问道。


    “对啊,纯血的都这个价!买不买?这样,我给你打个折,便宜你两百块!”男人跟讲相声一样自言自语,给苏袖清都看傻了。


    苏袖清点开手机相册给他看了看:“那你看这个血统纯不纯正,我花三千五买的,当时说这叫纯血土狗。”


    “这个一看就不正啊,毛色这么杂,一看就是个串串,你被骗了老弟!”男人目光坚定,自信地看着他。


    苏袖清叹了口气,也没说什么,点点头。


    行吧,随便。


    李叔和苏袖清都不好意思单刀直入,所以闲聊了一堆。


    最后还是苏袖清挑明了问:“你们是本地的吗?”


    “不是,我和我媳妇五六年前寻思找个纯天然无污染的农村来卖宠物,正好这房子出售,才十万不到!”男人得意道。


    苏袖清寻思了一下:“签合同买的?”


    “那当然,你这话说的,不签合同谁买啊!”


    “哦......”苏袖清点点头,“谢了大哥。”


    苏袖清又在院里闲逛了一下,李叔跟着他偷偷问:“你问咋样?”


    “有问题。”苏袖清眨眨眼说。


    “啊?啥问题啊?”李叔有些不解。


    “城里人是不能来农村买房子的,必须是同一集体才行,”苏袖清往身后看了看,确保没有人听见,“这房子不可能是这卖狗的。”


    “那......是小沈他妈骗人了?”


    “不知道,但我现在就清楚一点,”苏袖清撇了撇嘴说,“这房子能要回来。”


    最后沈意三和李叔光问了一堆问题,什么也没买。


    “看来这房子还挺好,昨天也有个小子过来,问我关于这房子的事儿。”男人揪了揪身上的狗毛笑道。


    苏袖清和李叔对视了一下,然后问道:“小子?叫什么?”


    “穿了件蓝羽绒服是不是?”


    男人摇摇头:“那谁记得住。”


    苏袖清也点点头,然后跟着李叔出去了。


    “昨天有人来?谁啊?该不会是小沈吧?”李叔带着苏袖清往前走。


    “我这不在这儿吗,他来我怎么能不知道。”苏袖清说。


    他还真不一定知道。


    是沈意三吗?苏袖清心里一直琢磨这个事。


    怎么突然就回老家了?


    中午的时候,李叔带着苏袖清找了户不知道什么人家吃了顿饭,然后就回县城了。


    一直待到下午,车终于修好了,也没收钱。


    “保重啊,李哥。”苏袖清坐在驾驶座上笑道。


    “这辈分整的,行啊,叔还是哥都行!”李叔拉着小美一起来送他。


    “苏老师,你记得问问小沈哥还记不记得我,”小美趴在车床外面对苏袖清偷偷讲,“记得和他说我一直记得他。”


    “不行。”苏袖清正经道。


    “为什么?”小美有些不解。


    “你跟我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你小沈哥?”苏袖清悄悄对她说。


    “......干嘛这么问。”小美噘嘴道。


    “你看,那就是这么回事儿了!”苏袖清拍了拍手,“你再跟我说,这是不是你的秘密?”


    “肯定是啊,我一直......也就是好感吧,有点喜欢,当然我希望......”没等小美说完,苏袖清立马就说,“你放心,苏老师我肯定为你保密!”


    “那,那你可千万谁也不能告诉啊,尤其是我爸和小沈哥。”小美皱个眉头说道。


    苏袖清跟讲相声一样说:“那我是谁都不会告诉的,万万要保护你的秘密,跟你小沈哥我渔歌子都不会提!”


    “那好,那等我亲自见到小沈哥,再考虑说不说!”小美乐呵道。


    “没问题!”苏袖清更乐呵。


    小姑娘还挺执着。


    回到市里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他打了个电话给钱程,说自己明天就能上课。


    “你明天想上课还没有课给你上呢,后天吧。”钱程是这么说的。


    那回去给陈彦辅导辅导功课?


    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等到沈意三,他非常自信。


    “苏老师,你搬什么呢?”陈彦拎着一包薯片大口大口往嘴里塞,“我帮你一把!”


    “不用不用,已经搬好了。”


    陈彦眼睛眯成一条缝看那个东西:“这是木马?手工的?你买来给我玩的啊?”


    “手工木马,不过不是给你玩的,”苏袖清拍拍手叉腰说,“这是给你小意哥玩的。”


    如果问沈意三到底能不能平安回来,苏袖清也说不准。


    但他为什么能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等着?


    因为他本来就什么事都没有。


    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丢人现眼了,自己已经出了柜,父母也逐渐接受自己,还有什么好失去的呢?


    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他是这么认为的。


    上天一定会公平的给他一段爱情,一段他从年少至今都没有的最纯粹的爱情。


    他可以大胆告诉他自己最骄傲的学生许易和,他并不胆小。


    他是开着钱程的车过来上课的,钱程觉得有个地方特别新鲜。


    “你去趟农村,这车怎么还变新啦?”他觉得简直就和魔术一样让人匪夷所思。


    苏袖清没敢说又撞了,就敷衍道:“错觉,都是因为你保养的好。”


    “早知道让你帮我带点土特产了。”钱程和苏袖清并排往楼梯走。


    “这还没到丰收季节呢,哪来的土特产啊,你在国外待傻了吧。”苏袖清嘲讽道。


    “你!怎么都拿我去国外说事啊!”钱程觉得自己不应该被非议,怎么说自己现在也是创业,没什么不好的。


    不就是专业不对口嘛。


    快到门口的时候,一位穿着单薄的老太太就站在教室门口。


    还有七八个家长也站在那里,像是在讨论什么。


    “您是?”苏袖清见家长们围着老太太,上前问道。


    老太太带着像是积压的怒气,低声质问道:“你们谁姓苏?”


    “这位奶奶,我们......”钱程见情况不对,想应付一下,结果苏袖清单刀直入地说,“我姓苏,苏袖清,请问怎么了吗?”


    “就他啊......变态?”


    “我看的确有点流里流气。”


    “幸亏没在这儿花钱。”


    旁边几个家长用只要不是聋子就能听见的最小声讨论着。


    钱程下意识地往苏袖清身前挡了挡,只见老太太从红布兜里拿出一把菜刀,就要往前砍。


    “闪开!”苏袖清推开身前的钱程喊道,身边的那些人也闪躲开来。


    但苏袖清还是感觉右小臂火辣辣一阵疼。


    那刀刃上和苏袖清的胳膊都染上了骇人的红。


    旁边那些家长也没有尖叫,只跟丢了魂一样一个劲喊“我的妈呀”。


    老太太见苏袖清捂着胳膊有些懵了,她应该没想砍真的砍苏袖清,但这刀还是不清不楚地落在了苏袖清的胳膊。


    她撒泼地把刀往地上一砸,吓得身后众人后退连连。


    “我不活啦——”老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喊着,抽泣着,“现在的老师丧尽天良啦——”


    “快他妈的报警啊!都他妈的看戏呢!”钱程把自己衣服脱下来包住苏袖清的伤口,然后转头对老太太喊道,“你他妈胡说什么!谁丧尽天良了!”


    老太太像没听见一样自言自语。


    “姓苏的是个变态啊!”


    “搞同性恋啊,勾引我孙子啊!”


    苏袖清现在什么都能等,哪怕是受伤了他也能过后解决,大不了去医院包扎一下打个破伤风。


    可唯独“同性恋”三个字眼,他是等不了的。


    “老太太,你孙子是谁?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任何学生,况且我这段时间才开始重新教课,哪来认识新学生?”苏袖清底气充足地说出了这番话,但他还是有些心虚。


    这份心虚是一种心理疾病,有些事情没做过,但帽子扣下来的时候,他总是会怀疑一下自己。


    “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死妈同性恋亲口承认了!”老太太抽泣疯狂地喊叫,拍着地板,“他就是因为搞同性恋,所以被之前的高中赶出来了!”


    “我呸!我□□血妈!你个遭天谴的畜生不如的东西!你个搅屎棍!”


    “你为什么要祸害我的大孙子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我大孙子为了你,疯了!疯了!”


    “他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连他活着的爸妈和奶奶都不管啦!”


    “别他妈的喊了!你孙子到底是谁啊!”钱程喊道。


    苏袖清心里有一点想法,但那点想法足以击溃此刻的他。


    他呼吸非常急促,透过小臂不深的伤口,一阵阵恶寒侵入他的躯体,直达他的心脏。


    如果不是站在钱程的旁边,有人搀扶,他现在不经意的抽搐,一定非常难看。


    老太太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盯着苏袖清,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


    她撒泼地拉长每一个字,恨不得将每个字都刻入苏袖清的血肉。


    “啊——啊——”她疯狂地哭泣与叫喊。


    “我孙子!啊——啊——”


    “......到底叫什么,你冷静一下,我求你了,”苏袖清很安静,但他的哽咽和眼眶打转的泪水还是让人知道他的崩溃,“他到底是谁,告诉我......”


    安静了几秒钟,只剩下老太太的抽泣,还有旁边人的围观。


    警察走了上来喊道:“都别动!”


    “许易和......”


    “我的宝贝孙子......”


    苏袖清眼前漆黑一片,他自以为不会再失去什么,只需要安静等待的日子,彻底随着今天破碎的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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