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八月底, U团参与的那期《荒野玩家》赶在暑假档结束前播出了正片,正片上线当夜及次日, U团本年度第N次霸占了热搜半壁江山。

    这一期的亮点, 毫无疑问是在U团身上。

    周瞬的硬核科普rap火出了圈,正片上线不到三小时,就被各大平台的剪刀手剪成了鬼畜视频, 在朋友圈疯狂流传。粉丝们以及吃瓜群众都嗷嗷叫着“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的物理成绩了”,有个大V说自己已经把这首rap设置成了闹铃, 底下的粉丝纷纷效仿。

    发展到后来,竟有人跑到周瞬微博下一人血书跪求周总给rap一下化学重点、生物重点、数学公式总结等等。

    內娱说唱界则表示震惊:说唱还能有这种操作?

    没有一个专业rapper想给这种偏门左道一个眼神, 可总有人忍不住偷偷去听,听完后发现,嘿,它还真他妈押韵, 这押韵还真他妈魔性,而且……居然还有点上头。

    先来一个俞嘉佳, 再来一个周瞬, 內娱的说唱界怕不是要完了。

    俞嘉佳的辣眼睛猛男钢管舞也跟着周瞬的说唱上了热搜。一个U团的大粉感叹:“周总的rap和佳佳的钢管舞, 我竟不知道今日的mvp该投谁一票。”

    鳞片大军: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全都要。

    周瞬和俞嘉佳的粉丝们都吃了一波福利,但今夜最激动的, 还是修远CP粉。

    今晚过后, 尹修多了个新人设:“我是个很民主的人”。

    岑渊也多了个绝活:给大家现场表演一个真香。

    上一个镜头——

    尹修:“我是个很民主的人, 所以我想和岑队长一组, 大家有意见么?”

    岑渊:“我有意见。”

    下一个镜头——

    分组完毕, 岑渊和尹修顺利组队。

    问就是节目组狗。

    尹修拍卖任务卡的骚操作, 引来了弹幕大片的“不愧是你”。

    这期间出现了一些不满的声音, 有三个女嘉宾的粉丝的,也有路人的,说两人没有绅士风度,斤斤计较,不男人……但弹幕里还没来得及展开激烈的争吵,这些不满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

    上一个镜头——

    岑渊和尹修薅出了藏在犄角旮旯里的任务卡,却没有带走,而是随手放在了一个显眼的地方。

    下一个镜头——

    在炎炎夏日中跋涉得吭哧吭哧的聂雪帆和宁慧心本一脸生无可恋,然后意外发现了路边唾手可得的高积分任务卡。两个女孩子当即欢呼雀跃,感谢上天赐予的好运。

    U团粉嗷嗷叫着被苏到了,宁慧心粉和聂雪帆粉都礼貌地表达对岑渊和尹修的感谢。

    黑粉则锲而不舍地换角度攻击:这也太刻意了,演的吧?

    当即遭到修远CP粉、聂雪帆粉和宁慧心粉的齐齐怒斥:胡说!我家正主没有这种演技!

    再之后,两人死活不让其他人帮忙,倔强地费力装好帐篷,自制石刀、弓箭、捕鱼、打猎,在环境优美的海岛上自给自足……修远CP粉们在“好萌”、“好甜”、“好帅”的嚷嚷之间反复横跳,在无上的快乐中无止境地分裂。

    [天啊,我儿子动手能力原来这么强的吗???麻麻以前对你是有什么误解???]

    [比起动手能力,这射箭的精准度是真实存在的吗?百步穿杨原来不是夸张???]

    [修美人在《永不言败》说过圆崽弓箭很厉害,没想到是真的呜呜呜]

    [看过《永不言败》还不知道吗,咱修远夫夫都是实诚人]

    [一旦接受了圆崽的新设定,竟觉得毫无违和感]

    [我已经不记得圆崽以前是什么设定了,反正现在的圆崽帅得我合不拢腿]

    [我已经不记得修远夫夫以前是什么设定了……]

    [啊啊啊我以为这个男人跳杀的时候就是最帅的,没想到他还能更帅]

    [刚刚圆崽那个张弓瞄准的特写镜头,一秒梦回精灵王子!]

    [不不不,和精灵王子的气质不一样,没有拉踩的意思,咱家圆崽有一种独特的气质]

    [没有文采的我,只能喊啊啊啊]

    [有人注意到修远夫夫整期节目里只做了一个任务吗23333]

    [对,为了买房]

    [买房的你要笑死我]

    [这烤鱼,为什么感觉比我点的外卖都香]

    [看着看着,我打开了美团]

    [我看明白了,他们参加什么综艺都有本事长胖]

    [确定我是在看荒野玩家,不是桃花源记?]

    [第一次看荒野玩家感觉节目组完全没有存在的必要]

    [节目组:礼貌,你吗?]

    [我想一直看着他们这样过日子看到地老天荒]

    到最后一天,烤肉宴上,节目组很鸡贼地给了尹修给岑渊扔刀时的画面一个特写,又双叒叕地引发了一波鸡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种默契,这种该死的甜美!!!]

    [这个刀花我也就拉回去反复看了十几遍]

    [可恶,被他装到了]

    当夜,U团五人都大幅涨粉,岑渊和尹修齐齐突破了八百万,离千万粉丝级别只差临门一脚。CP粉不太好统计,但根据杨一杭的肉眼观察和经验总结,CP粉涨得也绝对不少。CP粉们说,修远夫夫现在这种表面上不愿意发糖,实际上哪哪都是糖的状态,张力拉满,比没糖也要硬撒的工业糖精好吃多了。

    涨幅第三的是周瞬,目前粉丝已破四百万,势头不错,周瞬的经纪人表示很满意。娱乐圈花瓶又怎么样?他有本事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吸粉,这就是实力!

    涨幅第四的是俞嘉佳,当前数据接近三百五十万,和周瞬相差不是很大,杨一杭细心研究过,俞嘉佳的粉丝里有不少是周瞬和俞嘉佳的双担粉。

    其实杨一杭门儿清,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再炒出一个周瞬和俞嘉佳的CP。但公司对此明令禁止,特意嘱咐杨一杭,兄弟情可以有,决不能往CP的方向带。

    这当中有多方面的考虑。一来,一个团里炒两对同性CP,这吃相就真的太难看了,炒一个修远CP就要如履薄冰,谨慎地把握尺度,两对一起炒,一个控制不好就会遭到反噬,引发粉丝的反感。

    二来,炒CP对艺人名声是绝对会有影响的,尤其是男男CP,后遗症不能不考虑,他们以后要单推俞嘉佳,自然希望俞嘉佳越干净越好。

    所以,让修远CP当这个出头鸟,他们负责引流,让俞嘉佳搭个顺风车。真出了什么事,那也是修远担着,俞嘉佳好脱身。

    这些计较,都是杨一杭和公司高层暗地里商量的,傻儿子俞嘉佳从头到尾一无所知。

    俞嘉佳只知道,自己涨粉了,哈哈哈他涨粉了!

    他不止涨粉了,还从U团的人气垫底位置小小地反超了一下,和曾经的难兄难弟童悦拉开了一点儿距离。

    童悦现在的粉丝数四舍五入勉强到两百万。

    俞嘉佳傻呵呵地乐了一阵,觉得哪里不对,哎,他这不是在戳童悦的痛处吗?俞嘉佳有点不知所措,安慰童悦,“老幺,你别伤心啊,你这么好,大家只是还没发现你的优点!”

    童悦甜甜地笑,“我没事呀,我们全团都涨粉了,这是好事呀。”

    俞嘉佳听童悦这样说,就不再强行安慰了,继续沉浸回自己的乐呵里。

    俞嘉佳想自己也不是没垫过底,难过也就一时半会儿的事,他不还是生龙活虎的。

    童悦一个人回到房里,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消退。

    说他不失落,不伤心,是骗人的。

    可说他有多在乎这些数据,那也不是。

    他脑子懵懵的,有点茫然。

    他其实没想过当爱豆,更从没预料过自己会和男团这种东西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喜欢唱歌,从小就喜欢唱歌,后来长大一点儿了,他知道,有一种工作叫歌手,可以每天唱歌。

    他想,那他就当个歌手吧。

    他人生的前18年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大起大落,顺利考上了国内top3的音乐学院,就在大一下学期,导师突然叫他单独谈话,问他有没有兴趣去参加一档男团选秀综艺。

    童悦当时很奇怪,啊?男团选秀?那跟他有什么关系?

    参加选秀可不是什么举手之劳的事。首先是几个月的集训期,万一成团出道了,还要签一年的合约——听导师的意思,导师觉得他很有希望出道,这样就至少得休学一年。

    一年,对一个20岁的年轻人而言,是很漫长的时间。

    导师循循善诱地跟他说了很多,说先进娱乐圈历练历练对他不是坏事,说他声音条件这么好,到男团里做vocal担当也算专业对口,说如果他这一次打出了名声,他以后的路也会更顺畅……

    导师跟童悦的父母也谈了,父母尽量委婉地让童悦明白这个意思:这是一个理应还的人情。

    导师是他们家亲戚的朋友,通过亲戚介绍的,在童悦高中时指导了童悦不少,没有他的提携,童悦的艺考想来也不会那么顺利。

    童悦内心深处不太想去。他觉得自己不适合,甚至有点害怕。那些唱唱跳跳、热闹得接近于聒噪的舞台,不是他想要的舞台。

    他只想简简单单唱自己想唱的歌。

    可他也隐约明白了一件事:他已踏入成年人的世界了。

    导师现在要求他还一个人情。他怎么能拒绝?他怎么好意思拒绝?

    父母为他付出了多少,导师帮了他多少。他不能永远当个被宠着护着的小孩子,他要学会去面对真实的社会。

    童悦答应了。

    导师也是还一个朋友的人情,那个朋友是《以梦之名》的副导演,当时导演为了找参赛者简直薅秃了头发,副导找到了导师所在的音乐学院,看看导师手上有没有好苗子,然后他一眼看中了童悦,这孩子绝对能在这个节目出道。

    副导没看错,导师也没看错,童悦在节目里确实人气不低,他有一副好嗓子,他唱歌很动人,他还长得很可爱,性格又软萌,简直是姐姐粉妈妈粉大杀器。

    可童悦不开心。

    在《以梦之名》时,童悦极少独唱的机会,嗓音是好,可他独特的嗓音混在男团的唱跳舞台里,反而显得不伦不类。成团出道后,公司很明显要让U团走综艺咖路线,童悦没有自己的经纪人,杨一杭安排U团做什么,他就只能跟着做什么。

    他不是爱豆呀。

    他想唱歌。

    童悦不开心,但他从来不说。是他答应导师来参加这个节目的,是他签下一年的限定团合约的。他很清楚这一年他要做什么。大家都是为了各自的理由来工作的,他哪有立场耍小性子?

    有时还会偷偷愧疚。像在《永不言败》的时候,队长和尹哥为了赢得比赛那么拼命,童悦看到岑渊的掌心磨出了老茧,尹修脚上长出了水泡,但他们都没有提过一句。童悦就不行,他承认,自己没少偷懒。

    俞嘉佳摸鱼得比较高调,所以老被周瞬怼。他也摸鱼,可大家都默默地纵容他。

    童悦很知足了。

    大家都涨粉了,就他垫底,他难过,不是因为自己不涨粉。在综艺节目里涨粉,涨到一千万,一亿,也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告诉大家,我值得你们喜欢的,是我的歌声。

    第 72 章

    杨一杭最近心情极好。前阵子他还得一个个节目组找上门去, 厚着脸皮跟人家谈资源,《荒野玩家》播出后, 各种大大小小的资源前仆后继地砸过来, 杨一杭看花了眼,颇有一种皇帝选秀女的架势。

    杨一杭给Unicorn选了两个品牌国民度比较高的短期代言,合约期都只有半年, 除了拍广告,还得各个城市跑站台活动, 以及带货直播等。此外,还要给一家时尚杂志拍内页。

    时尚圈素有金九银十之说, 这两个月的內娱五大刊封面都是一线大咖们的战场,杨一杭有自知之明,U团还不到这个咖位,薅到一个五大刊的内页也差不多了。

    何况, 时尚资源本来就和影视、综艺圈有壁,封面这种东西更是象征意义远大于实际意义, 艺人真正的商业价值, 还是体现在综艺和代言上。

    代言这方面, 限定团注定拿不到太理想的代言,所有商家都知道,限定团很快就要散, 明星带货效应不持久, 因此, 杨一杭的重心还是放在综艺资源上。

    《荒野玩家》播出后, U团歇了没几天, 就被杨一杭上赶着继续搬砖去了, 几乎每天都在赶通告的路上, 俞嘉佳嗷嗷叫唤着累,哀叹难道这就是成名的代价,周瞬泼他冷水,你离成名还远着。

    俞嘉佳不服,我觉着咱现在挺有名的。

    今天他们刚在H市做完一场给代言品牌带货的直播,一坐就是三个小时,完事儿后腿都是麻的,嗓子也哑了。但俞嘉佳很高兴,直播间里粉丝很多,销量也很不错,品牌方表示很满意。

    他们刚刚飞回S市,下机时又是一波声势浩大的粉丝接机,把他们拦了足有半小时。不过现在杨一杭加强了防范,最近都没出现私生饭追车的事。

    此时已是深夜,回宿舍的路上,几个人疲态尽显,岑渊端端正正地坐着,闭目养神,尹修靠着椅背瘫成一张饼,周瞬给自己上风油精,俞嘉佳和童悦困得直打呵欠,杨一杭却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抓紧时间跟他们说正事,“这两天你们准备一下,新的综艺来了。”

    “啊?”俞嘉佳很失望,他以为忙完这一阵,好歹能宅在家躺一阵子尸啊。

    杨一杭没理会他,继续道:“北极熊要做一个新的音乐综艺,《我声由我》,俞嘉佳,你去做见证官。”

    杨一杭补一句,“类似导师的角色,对选手有投票权。”

    俞嘉佳从失望转为诧异,继而转为受宠若惊,“啊?”

    俞嘉佳:“啊???”

    俞嘉佳:“杨哥,真的啊???”

    北极熊是一个视频平台,国内三大龙头平台之一,这两年推出了很多原创综艺,过半都能大火,可说正在综艺市场火速崛起。

    北极熊要做新综艺,“北极熊”这三个字就是保障。杨一杭能把俞嘉佳塞进去,也是本事。

    杨一杭琢磨着时机差不多了,可以试着单推一下俞嘉佳了。一直集体活动,俞嘉佳就会一直被岑渊、尹修和周瞬盖过风头,一直是个陪衬的角色。

    而且,他又不是只给俞嘉佳资源,只是让U团的成员分开行动,这是男团女团常规操作,挑不出一点毛病。

    童悦听到音乐综艺,眼睛一下子亮了,巴巴地等着杨一杭说完,见杨一杭完全没有提及自己的意思,眼神又黯淡下去。

    他抿着嘴,不说话,依旧乖乖地听着。

    杨一杭:“这节目要录12期,估计要录三个月。已经谈妥了,过两天带你去签合同,你好好准备准备。”

    想加一句“别给我丢人”,忍住了。

    俞嘉佳兴奋极了,用力点头,“好的杨哥!”

    音乐综艺的导师,他可太出息了!今天离世界第一的rapper又近了一步呢!

    杨一杭转向周瞬,“给你接了《戏如人生》第三季第五期,合同先签一期,后续的看情况。”

    周瞬:“……”

    俞嘉佳很不给面子地噗一下笑出了声。让周瞬去演戏,这是让他去搞笑吧?

    而且杨一杭这话,就差把“凭你的演技大概率只能一轮游”写在脸上了。

    伤害性不高,侮辱性很强。

    周瞬对自己的演技很有逼数,主要是群众的评价让他不得不有逼数。但安排都下来了,周瞬不会拒绝。

    是他自己要进娱乐圈的,来都来了,工作摆到面前,说我这不行那不会,不就相当于进了一家公司,任务下来了却说自己无法胜任么?拿了钱就得干活,干不了只能滚蛋,周瞬同学的信条今天也很坚定。

    何况,换一个综艺不见得结果就会更好。比如让他去俞嘉佳那个音乐综艺,他不一样两眼一抹黑。

    于是周瞬没什么反应地点了点头,“好。”

    杨一杭再看向岑渊和尹修,“《呼笑山庄》第三季准备开拍,给你们谈了两个常驻嘉宾名额……”

    岑渊睁眼,眉头很轻地蹙了一下。

    尹修也慢悠悠地望了过来。

    杨一杭心脏倏地紧了一下,莫名地就有点紧张。他隐约感觉到,这两位大爷不太喜欢这个安排。

    岑渊和尹修都知道《呼笑山庄》是什么。这是一个国民度很高、评分却很一般的搞笑综艺,纯搞笑综艺,就是由常驻嘉宾和每期的飞行嘉宾们一起玩一些奇怪的游戏,制造非常无厘头的笑点,让观众乐呵就完事儿了。

    岑渊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搞笑真的不是他的专业领域。

    这种娱乐至死的精神,恕他难以理解。

    尹修本人倒没有很大意见,只是忍不住想,若是原主,恐怕已经在内心吐槽一万遍了。

    杨一杭紧张归紧张,话没停,毕竟之前的工作安排这两位大爷也都接受了。

    听杨一杭说完,岑渊开口了:“你手上的综艺资源不止这几个吧?”

    杨一杭一愣。

    《永不言败》时,他们是已经和节目组签了合同,《荒野玩家》时则是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可现在,瞎的都看得出他们势头正大好,杨一杭都能给俞嘉佳盘到北极熊综艺的导师位置了,岑渊相信,他没把底牌全亮出来。

    岑渊也就七八成把握,诈一诈杨一杭,看到杨一杭一瞬间的怔愣,岑渊知道,诈对了。

    这种小心思岑渊原本是没有的。十五岁以前,他还是个正直的贵族公子,进了军营以后,他迅速体会到了人心难测。

    那个时候,大家除了明面上打仗,还很流行往敌国派卧底,无间道玩得飞起,而且那个年代的人破案不讲究证据,揪出一个卧底,抓到一个间谍,只要你有本事诈出他的话来,那就不需要什么真凭实据。

    岑渊稳了,缓缓道:“不能让我们双向选择?”

    杨一杭就怕岑渊开这个口。每个经纪人都希望自己能全权安排艺人的所有工作,最好能把私生活也安排个明明白白,最头疼艺人想法太多,不听话。

    周瞬、童悦都让杨一杭很省心,俞嘉佳偶尔皮一下,也是小打小闹,无伤大雅,就岑渊和尹修这俩刺头儿,刺得他脑壳疼。

    岑渊:“至少多给我们几个选项?”

    这话看似商量,却透着几分不容置疑。

    尹修也笑眯眯地说话了:“是啊,杨哥,我们这点权利还是有的吧?”

    当然是有的,U团的限定合约条款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如果艺人连选择工作的权利都没有,那侵犯的不仅是艺人的利益,更是艺人背后的经纪公司的利益,即便艺人傻,背后的公司也不会傻。

    但合同的白纸黑字是一码子事,艺人是否捍卫和争取这种权利是另一码子事。

    杨一杭也笑了,笑得很僵硬,“行,回头我整理一下资料,你们看看,尽快考虑好。”

    童悦眼睛里又闪起了光,偷偷看向岑渊。以前的队长很暖,很多次在他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把他哄了回来。他记得在《以梦之名》的那次公演舞台,他顺拐了,他觉得很羞耻,他觉得自己以后都不配站在舞台上。队长安慰了他一夜。他很感激。他想,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份情谊。

    现在,他觉得队长很厉害。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对于队长,却似乎轻而易举。

    第二天早上,杨一杭在微信群里发了五份综艺的简略资料,童悦兴冲冲地翻了一遍,又失望了,这五个综艺里,没有一个是和音乐有关的。

    这也难怪。U团在音乐这一块就没有口碑可言,杨一杭对自家崽崽也很有逼数,盘综艺资源时就没往音乐类综艺上费太多心思。

    俞嘉佳已经定了,音乐综艺的常驻导师,他是抱死不会放了,昨天简直想抱着杨一杭亲一口。周瞬的经纪人昨夜跟他打了个电话,原来上《戏如人生》不是杨一杭的意思,是周瞬经纪人的意思。那一期有好几个影视界的大咖,一轮游不一轮游不是重点,周瞬的经纪人是想让周瞬借机开拓一下人脉。

    只有岑渊、尹修和童悦三人未定。

    岑渊召集所有人到大厅集合,开会。

    尹修率先cue童悦,“老幺,你想参加哪个?”

    童悦:“啊?”

    童悦想说,他能不能都不参加。

    他不敢。

    岑渊:“你是不是想去《我声由我》?”

    童悦愣住了。俞嘉佳也愣住了,刷地扭头看童悦。

    第 73 章

    童悦一时憋红了脸, 承认也不是,否认也不是。

    “没有。”童悦突然大胆起来, 大声回答。

    岑渊静静地看着童悦。

    他要连童悦这么点心思也看不出来, 他这么多年的头儿白当了。

    尹修昨天就察觉到端倪了,只是看破不说破,在边上等着看戏。

    童悦心很虚, 不敢直视岑渊,手指头不安分地自己抠自己掌心。

    “老幺, ”岑渊说,“想就是想, 不想就是不想,你心里怎么想的,说出来就是。都是兄弟,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

    岑渊的语气很平静, 没有半分责怪或逼问的意思。

    童悦:“我……”

    他想去。他想说出来,他想去参加《我声由我》。

    昨天杨哥对这个综艺没有说太多, 他私底下偷偷打听了一下, 《我声由我》是一档素人原创音乐综艺, 音乐作品形式不限,只要是原创作品就行,节目组计划邀请五位艺人做见证官, 他听说其中两个名额已经敲定了两位天王天后级别的歌手。

    童悦的DNA一下就动了。北极熊的综艺有品质保障, 这个策划案也一看就很用心, 一想到能和圈内的前辈以及各路民间高手交流, 童悦就兴奋得不行。

    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娱乐圈里流量为王。这么好的一档综艺, 轮不到团内人气垫底的他身上, 太正常。他即便想开口向杨哥争取, 都觉得自己没这个底气。

    再者,杨哥已经安排俞嘉佳去了,他现在说他想去,那不就是和俞嘉佳抢资源吗?先不说抢不抢得过,光是起了这个念头,童悦就感到自己罪大恶极。

    他见证过当年火遍全国的男团1-dream从崛起到散场的过程。1-dream在中后期频频传出黑料,说1-dream内部冲突频起,互抢资源,互爆黑料,甚至打架斗殴,一度成为娱乐圈的笑柄。1-dream到后来连公关都不走心了,解散前的半年时间几乎不再同台,解散后直接江湖不见,寓意着“我们有一个共同的梦想”的团名简直像个笑话。

    童悦喜欢这几个队友,喜欢这个男团。他一点也不希望他们步上1-dream的后尘。

    所以,他总是选择沉默。这是他所能想到的,保护他喜欢的人和事最好的方式。

    俞嘉佳看看岑渊,又看看童悦,脑袋像风扇一样在两人之间转了两个来回,恍然大悟。

    他再迟钝也明白怎么回事了,嗨呀一声,“老幺你也想去《我声由我》?你早说啊,咱们跟杨哥说一下呗。”

    俞嘉佳说着就抓起手机打开微信,童悦一懵,想阻止他,迟疑间,俞嘉佳已经在群里艾特杨一杭了。

    俞嘉佳:[@杨一杭杨哥,让老幺和我一起上《我声由我》好不好嘛?]

    俞嘉佳完全没往抢资源那方面想,他的心思很简单:和队友搭伴上综艺,多开心啊。

    童悦很紧张,生怕杨一杭当场发飙。

    杨一杭回了一个“?”。

    一分钟后,杨一杭又发了一句:[你们下午来一趟公司,到时说]

    下午,杨一杭在公司的会议室和五人碰头。岑渊率先道:“先解决《我声由我》的事情吧。”

    杨一杭愣了愣,他特意让五人来公司,而不是自己去宿舍和他们谈,就是为了建立主场优势。绝大部分艺人,尤其是新人,到了公司多少会感觉拘谨,因为公司里全是老板、总监、经纪人,对于新人,这些都是能决定自己命运的角色,经纪人稍微强硬一点,艺人就会不由自主地顺从听话。

    岑渊不走寻常路,进了会议室就大爷样坐下,一点不带怵的,开口就主导了谈判的方向和节奏。

    这个团成立不到半年,杨一杭已经强烈感觉到,小雏鸡的羽翼越发丰满,难以驾驭了。

    杨一杭也摆出强硬的态度,“《我声由我》已经谈好让俞嘉佳去了。”

    岑渊:“合同签了么?”

    杨一杭在心里骂:草,明知故问。

    嘴上不得不说:“虽然没签,但……”

    岑渊:“没签就还有谈判的余地。”

    理当然是这个理,娱乐圈里签合同的前一刻翻脸不认人的事不要太多,但杨一杭不能搭这个话,他脸色很奇怪地看了看几人,反问:“你们是想让我撤下俞嘉佳?”

    这句话很微妙,甚至可说阴险,瞬间把矛盾抛到了U团内部,暗示他们这逼宫的架势是为了队内互抢资源。

    童悦手足无措,想开口解释,尹修先一步说话:“当然不是。”

    他笑意温婉,不紧不慢,“咱是说,只要合同没签,杨哥肯定就能谈到更好的条件。杨哥能把我们整个团谈成《荒野玩家》的主咖,这是一般的经纪人做得到的事吗?也就杨哥做得到。”

    杨一杭:“……”

    他看出来了,岑渊和尹修这是在玩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这招。

    但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杨一杭心里嗤之以鼻的同时,又觉得尹修这话说得真他妈对。

    他为了盘《荒野玩家》这个资源,奔波了多久,磨了多少嘴皮子,受了多少气,世人知道吗?

    不,世人只会看到U团的光鲜亮丽。

    好在他的付出没白费,《荒野玩家》确实让U团更上了一步台阶。

    尹修敏锐地察觉到杨一杭脸色的松动,继续道:“所以,《我声由我》的合同一天没签,凭杨哥的人脉和本事,把老幺也谈进去想必不难。”他顿了顿,仿佛要让最后一句话闪亮登场,“我们相信杨哥。”

    不得不说,尹修这话让人听着相当舒心,比一副大爷样的岑渊舒心多了。

    但杨一杭还是不想那么轻易地退让,他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不是我不想让老幺上,主要这回谈的是12期的常驻导师位置,总共就5个名额,人家给一个名额就不错了……”

    这是一个理由,但不是最重要的理由。

    杨一杭打定了主意这回让俞嘉佳单独行动。修远CP不能拆,俞嘉佳跟修远组在一起,粉丝光顾着磕CP去了,没人认识俞嘉佳是谁。跟周瞬搭也不行,杨一杭担心磕糖女孩们磕一对修远夫夫不够,给周瞬和俞嘉佳也整个CP出来,不好收场。跟童悦搭?一般情况下可以,在音乐综艺里,不可以。

    俞嘉佳的音乐素养他清楚,野路子里出来的,五线谱都看不明白,和书香门第、科班出身的童悦能比吗?让这俩一起上一个原创类音乐综艺,这不是让俞嘉佳去给童悦抬轿吗?

    满天星公司不是没打过童悦的主意,童悦也是自由身,只要满天星签下他,杨一杭立刻像捧亲儿子一样捧他。可孩子倔强得很,说大学毕业前不考虑签公司,这也是家里的意思。等他大学毕业,几年后的事,娱乐圈都更新换代多少个来回了。

    现在这情况,就不怪杨一杭帮亲不帮理了。大家都是打工人,谁上个班也不是奔着做慈善来的。

    俞嘉佳灵光一闪,一拍大腿,“前阵子那个《舞林盟主》不是有两个人共用一个导师席位吗?咱们也可以这样啊,”他越说越觉得自己可真聪明,“除了说唱,其他的我可能也看不太明白,我不懂的时候就让老幺上!”

    就差给自己比一个“完美”了。

    杨一杭:“……”

    杨一杭:“……”

    杨一杭:“……”

    俞嘉佳满眼blingbling,“杨哥,你就跟他们提议一下吧,大不了我的片酬分老幺一半,买一送一,他们血赚啊。”

    听到俞嘉佳这话,童悦先是很惊讶,继而眼圈有点红,他真的没预料到俞嘉佳会愿意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他想说其实不用的,他不去也可以的,俞嘉佳不用这样牺牲自己,又开不了这个口,他心底深处,很想很想去。

    如果这个计划真的能成,俞嘉佳的片酬他是不会要的。能得到这个机会,他很满足了。

    杨一杭深呼吸一口气。

    他严肃地思考起一个问题。

    当初《以梦之名》的选手千千万……好吧,没有千千万也有将近一百个,他们公司到底是什么鬼才眼光,在一众选手中偏偏挑中了俞嘉佳这一朵盛世奇葩?

    歪?

    流年不利吗这是?

    他的职业生涯注定遇上这么一个劫数?

    一个艺人但凡为自己多考虑一点,都不会提出这么智障的方案。

    杨一杭唯一庆幸的是,U团解散后,俞嘉佳应该不会让他带。

    可千万别让他带。

    尹修乘势而上,“杨哥您看,佳佳都这么说了,您就帮我们再争取争取?”

    态度非常礼貌,非常谦逊,非常有求于人。

    杨一杭:啧,都用上敬称了。

    这个团的人,要么脑子里全是水,要么就是成了精的千年老狐狸。

    俞嘉佳:“杨哥~~~”

    杨一杭一听俞嘉佳猛男撒娇就暴躁:“Stop!”

    杨一杭脑壳疼得不行,他叹了口气,“我试试,不保证——”

    俞嘉佳欢呼,“杨哥V5!”

    “我还没说完。”杨一杭说,“我有个条件。”

    他看向岑渊和尹修,“你们可以不上《呼笑山庄》,但下一个综艺不管你们选哪个,你们都得一起参加。”

    这意思很明白:他不要求两人主动去炒CP了,但必须同框。

    有同框就有互动,有互动就有素材,有了素材,粉丝们要怎么磕,那就是粉丝的事儿了。

    炒,又不完全炒。

    尹修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偏头含着笑看了看岑渊,“队长说了算。”

    岑渊思索半秒,“行。”

    “就怕我选的这个……他驾驭不了。”岑渊说。

    “哦?”尹修来精神了,挑眉,“队长选了什么?恋综?”

    最后两个字拿腔拿调地拖长了半个音。

    岑渊:“……”

    岑渊抬眼,给了尹修一个核善的眼神:滚。

    第 74 章

    岑渊选的综艺叫《古之韵》, 也是一档新开拍的综艺,聚焦中国传统文化, 第一季为了先打开市场, 选择了人们十分耳熟能详的“琴棋书画”四个主题,将邀请四位业界大拿和六个嘉宾,由嘉宾们跟着大师学习这些传统文化, 总共录制二十天,最后将剪成12期正片播出。

    杨一杭有点意外。

    《古之韵》确实是个不错的资源, 这个节目定位好,非常正能量, 节目本身很难有黑点,对艺人的正面形象塑造很有帮助。而且,一上这节目就是常驻嘉宾,12期的戏份, 对于上升期艺人确实很有诱惑力。

    缺点也很明显。

    第一,片酬不高。

    第二, 这个节目基调偏正经, 重心在于弘扬传统文化, 不会很强调娱乐性,大概率叫好不叫座,评论底下都是夸的, 可也就在一小撮文化人的圈子里孤芳自赏。

    第三……这才是杨一杭最担心的问题。就岑渊和尹修的文化底蕴, 他们hold得住这个节目吗?

    尤其是岑渊, 大学都没上过的主, 说他是个文化人, 怕是真爱粉都不信。

    还不如让周瞬去呢。

    所以杨一杭最初一通衡量, 给他们选了《呼笑山庄》, 片酬高不说,娱乐性还很强,不——这节目除了娱乐性就没别的了,对文化水平没有半毛钱要求,放条狗上去都能涨粉。

    “《古之韵》?”杨一杭皱眉,“你确定?”

    岑渊:“确定。”

    尹修:“我听队长的。”

    杨一杭:“……”

    杨一杭:“我建议你们再考虑考虑。《古之韵》这节目,不知道你们看没看策划案——”

    岑渊:“看了。”

    杨一杭:“……”

    杨一杭:“既然看了,应该知道,这节目有门槛。”

    上《呼笑山庄》只要不实力作大死,或者是完全不适合综艺的性格,一般来说只会涨粉,涨多少的问题而已。上《古之韵》,杨一杭根据自己丰富的从业经验掐指一算,有涨粉的可能,也有掉粉的可能。

    娱乐圈里,艺人凹什么人设都好,千万别轻易凹文化人人设。吃瓜群众们可最爱看装逼不成反被打脸这种戏码。

    杨一杭让两人再考虑三天,这三天他又私下找他们谈了几次,试图温水煮青蛙,青蛙岑渊完全不吃这一套,他打定主意就要去《古之韵》了。

    杨一杭给他们列出的综艺资源里,就《古之韵》看起来还算是在干点正事儿的,在岑渊能接受的范围内。这些资源里甚至还塞了个恋综。简直离离原上谱。

    五人的新行程都定下了。限定团进入中后期,分头行动是常规操作。最先开拍的是俞嘉佳和童悦的《我声由我》,两人颠颠儿地就收拾行李前往B市的节目组了,杨一杭从公司薅上两个助理跟了过去。俞嘉佳每天在群里感叹各种新鲜见闻,时不时就哇哇叫着见着了哪个大明星,一个人就为99+的群信息贡献了一半力量。

    随后进组的是周瞬。一进《戏如人生》节目组,周瞬就碰到了熟人——段小彤。

    段小彤也很意外见到周瞬,笑着跟他打招呼,周瞬以最基本的礼貌不咸不淡地回应了,段小彤心里大大地翻了个白眼,这个狗男人,还是这副狗都不爱的脾气。

    节目很快开始录制。第一个环节是演员和导师双向选择。节目组有五个导师,每一期由每个导师带着三个演员排一个短剧,公演后所有导师给短剧和选手打出评分,每一期淘汰六位选手,下一期再由新选手补上。

    周瞬对选导师没有任何想法,但他看得出,几位导师都不太想选他。周瞬那个火出圈的霸总形象看来相当深入人心。

    周瞬斟酌了一下,对其中一位女导师说:“李清葭老师,我可以跟着您学习么?”

    李清葭,现年34岁的女演员,18岁出道,27岁拿下三金影后,演戏至今16年,塑造过多个经典角色。

    李清葭不仅是公认的演技派,还是个工作狂,最疯狂的时候,她一年出演了三部电影,不说三部都大火,但口碑都不差。

    一个演员——不论是不是实力派演员,这样赶戏通常都会被诟病,但李清葭硬生生凭实力堵住了质疑的声音。影迷们嗷嗷叫着,让她演,她就是一年接10部戏,她也能演出这样的水平,不服来战。

    量产型影后,只此一家。

    李清葭很爱惜自己的演员形象,或者说她感兴趣的基本只有演戏,极少上综艺,《戏如人生》这一季能请到她,包括她的影迷在内,所有人都很意外。

    周瞬也看过李清葭的电影。李清葭演过太多电影了。但凡多看几部中国电影,都不会没见过这个女演员。李清葭长得不算美,如今在现实中,面对面地见到她,周瞬的感觉更真实了,李清葭身材高挑清瘦,气质优雅,但她的五官和嘉宾里这些一个个大眼睛小鼻子小嘴尖下巴的女艺人比起来,多少显得寡淡。

    在娱乐圈里,李清葭像个路人。

    可李清葭在电影里演过美女,不止一次。某部电影里,李清葭演一个民国□□,古典的卷发,旗袍,指缝里夹一根细细的女士烟,身姿婀娜,目含秋水,神态慵懒,只一个眼神,能酥麻一个人的全副骨头。评论纷纷说,我要是男人我也受不了。很快就有女影迷表示,我是女人,我也受不了。

    那部电影让李清葭惊艳全国。当时有个大V说,李清葭用演技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倾国倾城。

    那时周瞬在上小学还是初中,李清葭对他非常遥远,比不上学习重要。

    那时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站在李清葭面前,问她,是否能跟着她学习。

    周瞬选李清葭并不是出于对女神的憧憬。理由很简单,五个导师里,只有李清葭看他的眼神一视同仁,周瞬合理地认为,李清葭是最有可能接纳他的导师。

    周瞬知道自己演技拉跨。但既然来了这个节目,他还是想尽可能把这个短剧演好,其他几个导师已经对他有意见了,他强行入组,彼此的磨合也不会顺利,影响工作效率。

    李清葭微微一笑,“周瞬同学既然愿意选我,那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就一起努力吧。”

    周瞬没想到会这么顺利,自己都愣了愣,想进李清葭组的可不止他一个。

    段小彤是最先进李清葭组的。看到周瞬也进了组,段小彤忍不住想,周瞬该不是为了他才进李清葭组的吧?

    她确实是奔着李清葭的名气来的,这一期的嘉宾里也有不少李清葭的迷弟迷妹,可段小彤敢赌五斤肥肉,周瞬对李清葭绝对没有什么崇拜之情。

    看看他面对李清葭那副死鱼表情,这个男人他就没有心。

    所以,最有可能就是为了自己了。

    段小彤心里哼了一声。还跟她装不熟,男人也玩口是心非这一套。

    最终,李清葭组定下了两位女演员,一位男演员。李清葭选学员也有自己的标准,她最讨厌和男艺人闹绯闻。有一次,她和一个合作的男演员私约出来谈剧本的事,被狗仔拍了照,爆男演员婚内出轨,小三是新晋影后李清葭,这桩谣言闹了个昏天暗地,差点搞黄了那部电影,最后多亏男演员的妻子明事理,亲自出来帮他们澄清,事情才算平息下来。但电影还是被拖慢了拍摄进度,后续出了很多麻烦事,耽误了评奖和排片。那之后,李清葭尽量不与男艺人有私交,她也越来越学会辨别哪些男艺人对她别有用心。

    李清葭做事很认真,这一期开录前,她特意看过新来的六个学员的资料,选周瞬的时候,她知道这是个什么样的人。

    除了演技不行,其他都挺好的,性情认真耿直,还未被形形色色的娱乐圈染得太过。

    只要他愿意好好学,李清葭也愿意好好教。

    李清葭不多寒暄,带着三个学员直奔主题,先选短剧剧本,然后排练。

    节目组提供了三个剧本以供选择,李清葭很民主,听取了每个人的意见,最终大家一起选出了一个科幻故事。

    这个科幻短剧叫《七层梦境》。

    主角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职业女性。故事开始于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女主起床,洗漱,喝咖啡的时候,她透着阳台的落地窗往外看,目光突然被落地窗玻璃上的某处地方吸引:嗯?

    这里什么时候有了一块贴纸?

    女主独居,虽然有个男朋友,但鉴于她是个工作狂,和男朋友见面的时间不多,男朋友也知道她有强迫症和轻度洁癖,不论是她还是男朋友,都不可能往玻璃上贴一张贴纸。

    这张破旧的卡通贴纸,与这高档豪华的房子格格不入。

    女主没时间深入想太多,换衣服,出门。

    到了公司,女主被所有人敬称为“梁总”,雷厉风行地处理工作,她的心里却多了一个始终放不下的念头——那张贴纸是怎么回事?

    女主请来家政把玻璃擦干净,贴纸不见了,但疑问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女主开始注意到她的生活里越来越多想不明白的事。

    比如,她记得自己高中上的是一所贵族寄宿学校,可当她试图回忆那三年发生了什么事时,她竟然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段记忆一片空白。挖不出一星半点的片段。

    而当她想去问问自己的高中同学时,她发现,自己的通讯录里没有一个高中同学。

    第 75 章

    和男朋友约会时, 女主终于忍不住,把这些问题和男朋友讨论, 男朋友说了些很似是而非的话, 说她最近压力太大,工作太累,以致于开始胡思乱想……女主看着男朋友, 忽然问:“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男朋友不说话了,静静地看着她。

    女主有点焦灼, 追问道:“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他们在一起多久了?

    这个男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她生命里的?

    周围安静了下来, 整个餐厅都安静了下来。

    男朋友脸上的五官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女主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空洞。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痛苦地抓着头发。

    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从床上坐起身。

    她醒了。

    刚刚那是一场梦。

    不……那个事业成功的职场女性,那豪华的大房子,她叱咤风云的工作, 以及年轻英俊的男朋友……都是一场梦。

    眼前的才是现实。

    她是个已婚女性,职位也没到“梁总”那么高, 丈夫最近在和她争论要不要孩子的问题, 丈夫想要, 她不想要,两人一次次的拉锯对抗早已将当初的激情消磨得所剩无几,她在这段婚姻中只感到疲累, 因此她心生了离婚的念头。

    女主一边回想着刚才那个梦, 一边起床, 洗漱。房子没那么豪华了, 化妆柜上再没有那么多大牌化妆品和护肤品, 她的脸也没那么精致了, 黑眼圈更重, 鱼尾纹和法令纹也更明显。

    那个梦令她心有戚戚焉,但洗完脸后,梦里的很多细节她都已记不清了,只隐约能想起漂亮的房子、梁总之类的。她甩了甩头,她现在还有很多现实的问题要忙活,不仅是婚姻,工作她也不那么满意,在考虑跳槽。

    日子看似正常地过下去,直到有一天,女主在书柜里无意中看到一本童年时买的杂志。

    女主换过城市,搬过很多次家,大学毕业以前的旧物几乎没有保留,这本老旧的杂志无论如何不该出现在这里。

    女主脑子里某个角落被猛地撞开。

    很熟悉的感觉。

    女主又开始神经质地疑神疑鬼,这加剧了她和丈夫的争吵,这一次,她歇斯底里地抓起一个花瓶,失手打死了丈夫。

    她吓坏了,反应过来后丢掉花瓶,扑过去抱起丈夫,却发现,丈夫没有流血。

    丈夫脸上的五官逐渐变得模糊。

    她猛地睁开眼睛。

    她醒了。

    这一次,女主惊惶过后,立刻找到纸笔,颤抖着写下:找到疑点。醒来。

    女主开始不信任她的生活,不信任整个世界,不信任任何人。

    她不知道一切是怎么回事,到底是谁花这么大力气给她设的局。但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被束缚在这种虚幻的梦境之中。

    她一定要找到真相,找到出口!

    她成功地找到了疑点,她成功地一次次醒来,而每次醒来,她的状况都变得更糟。不仅是她的人生更糟糕,这个世界也更糟糕。

    第六次醒来时,眼前的一切令人绝望。

    她的住所毫无生气,没有照片,没有装饰,没有食物,没有半点人生活着的气息。

    她走出居所,向外望去,整个世界灰蒙蒙的。

    城市已成一片废墟。

    她想起来了,她全都想起来了。

    梦里,她的男朋友、她的丈夫……确实是她的爱人。

    他们迎来了末世。末世的最后,他为了救她,牺牲了自己。

    他死前对她说,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找到别的幸存的人类,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还有希望,就还有明天。

    她一个人出发了。朝着永无止境的前方日复一日地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她见到了活人。

    那些人见到她,远远地朝她招手。嗨,有人,快来呀!

    她越走越近。他们是人类,他们有着令她感到亲切的外貌,他们笑容友好,热情洋溢。

    她却举起枪,射穿了那个离她最近的人的脑袋。

    另外的人并没有愤怒。他们都定在原地。

    他们的五官逐渐开始模糊。

    你们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

    她想起来了。

    在她真正经历的那个末世,每一个活人见到另一个活人,第一反应都不是友好地接纳与帮助,而是抢夺与杀戮。

    而这些梦境,都是她理想中的世界。

    是的,就连如此灰暗的世界,也是她理想中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她的爱人为救她而死。人类同胞对她充满善意。

    她再一次醒来。

    最后一次醒来。

    这一次,是真正的绝望。

    她不再年轻。她已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她的脸满布皱纹,面目丑陋。

    不过没关系了,已没人看了。

    这是真正的末世。整个地球上只剩她一个活人。

    她的爱人死了。但不是为救她而死的。

    那时,他们两人在一片废墟中艰难求生,靠着为数不多的食物勉强度日。他们不停前行,想找到更多的物资。

    一天,他们遇到了另一拨人。

    生死关头,男朋友出卖了她。男朋友说他是男人,他有用,他可以加入他们,至于她,他们想怎么处置都行。

    她先是愕然,然后释然。她拿出一直偷偷藏在身上的枪,一枪杀死了对方的头目。一番混战后,只有她活了下来。

    她一个人继续前行,始终再没遇到其他人类。但她无意中找到了一个在末世中没有损坏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可以把人封存在营养舱里,以最低限度的营养液维持一个人的生理机能。

    并且,营养舱还有梦境功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沉湎于梦中的理想人生。

    女主是因为食物即将告罄,才钻进了营养舱里。

    她没有为自己设定梦境模式,于是,营养舱为她自动生成梦境。

    当她睁开眼睛,花了很长很长时间才反应过来,这一睡,就睡了几十年。

    营养舱里剩余的营养液,足够她睡完余生的寿命。

    她再次躺回营养舱里,按下“启动”。

    晚安,世界。

    看完这个剧本,三个学员都头皮发麻,段小彤心里直咋舌,这剧本比她之前演过的所有网剧都更有格调,简直应该拍部电影,放在综艺里排个小短剧,无异于大炮打蚊子。

    咋舌完,又开始琢磨,这显然是女主戏,这是好事,因为她是女演员。周瞬的戏份毋庸置疑,那个男朋友和丈夫非他莫属。可问题来了——一个女主,她们组两个女演员,怎么分?

    段小彤当然不敢直接问,只是巴巴地看着李清葭,等着听她有什么安排。

    对于这一层,李清葭倒是早就想好了:这部短剧一共分了八个世界,而女主是随着每一层梦境的醒来逐步变化的,她的建议是,由一个女演员演前四个世界的女主,另一个女演员演前四个世界除男主以外的配角,后四个世界则反过来。

    这个节目的宗旨是让新晋演员跟着前辈磨练演技,并通过作品接受考核,所以重点在于演技而非剧本本身。这个安排,能最大限度确保戏份公平,每个人都有足够的表现机会。

    另一个女演员叫余依依,跟段小彤同年,演过上星大制作的剧,演技也不错,但永远是个女二的命,拿过最佳女配角奖,就是死活上不了女主的位置。

    段小彤和余依依差不多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一直在小网剧里扑腾的女主,一个是永远在大咖身边转悠的女配。段小彤长相甜美,演技普通,余依依被很多导演说过,哪都好,就是没有女主脸。

    段小彤先下手为强,“后半段的女主感觉需要很强的表现力,我觉得依依姐演技比我好,应该更能hold得住。”

    余依依看了段小彤一眼,她演过无数心机女配,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段小彤这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里,杀机四伏。

    段小彤说得对,后半段的女主对演技要求更高。因为前半段的剧情偏向日常生活,家长里短,是最不容易演岔的类型。后半段的世界观越来越玄幻,设定越来越剑走偏锋,女主的情绪也越来越不正常,演员都知道,越是极端的情绪对演技要求越高,平时看着没什么,没有违和感就算是演技好了,一到情绪爆发的剧情,演员的演技高下立现。

    段小彤作为一个半桶水演员很有自知之明,上来就先把烫手山芋往外推。

    段小彤选前半段还有一个原因——女主每醒来一次,就衰老一次,剧情越往后推,妆就要化得越难看。开场的女主是最光彩夺目的时候,穿着昂贵的名牌职业套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妥妥一个走路带风的美女总裁,和最后一幕时那个牙口都掉了一半的老婆子判若云泥。

    很多女演员接受不了自己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为了角色扮丑,段小彤就是其中一个。

    最后是段小彤那句“依依姐演技比我好”,这叫捧杀于无形。说余依依演技好本身也没毛病,而这话先出来,要是被节目组剪进正片里,就会提高观众对余依依的期待值,一旦余依依演得不够惊艳,观众就会失望——不是说这女的演技好么?就这?

    段小彤也不比她差哪去啊。

    观众拉踩的时候,可不会去考虑谁的戏更难这种专业问题。

    但余依依最在乎的不是这些。她对自己的演技有信心。

    她听不惯的是“姐”这个字。

    她也就比段小彤大一个月,姐什么姐,要脸吗?

    第 76 章

    余依依不屑段小彤这种雕虫小技, 她是个有追求的人,听完李清葭的安排, 她就打算自己来演后半段了。

    有难度, 才有挑战性,才值得她去征服。

    脸一直是余依依的痛点,她听过无数次“你演技很好, 但你不够好看”这种话,就连经纪人也劝过她去整容, 她死活不愿意,整容极其容易导致表情僵硬, 这是演戏的大敌。

    余依依不服气,李清葭都可以拿到三金影后,凭什么她不可以?李清葭可以演女主,凭什么她不行?

    李清葭成了她的灯塔。李清葭的存在证明了, 靠硬实力出头这条路是可行的。

    角色很快分配完毕。这也是李清葭设想的局面。李清葭进过大大小小无数剧组,见识过娱乐圈数不清的腌臜事, 其中最常见的就是抢角色抢戏。她在《戏如人生》录了几期, 选人的一贯原则是好好演戏, 别给她搞事情。这一点其实不难,确保选进来的三个演员不撞款就行。

    段小彤偶像派,余依依实力派, 再加一个老实孩子周瞬, 至少在前期角色分派这一环节不会出大问题。

    也有的导师喜欢凹跌宕起伏的剧情, 有冲突才有镜头, 也才有关注和话题度。李清葭对此毫无兴趣。她的神格和名声摆在那, 她早已不需要靠任何演戏以外的手段去博出位, 她不屑。每一期, 李清葭组的剧情就是排练,排练,排练,有的演员奔着她的名气来,也有不少演员被她的严肃刻板吓退。

    李清葭不是看不出段小彤那点儿小心思,也不是料不到以余依依强硬的脾气很难与段小彤相处。但这些都是小问题,演员这份工作,其一是演戏,其二是与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李清葭这一堂课,除了点拨他们的演技,也要带他们领会一下这些东西。

    一组四个人,三个女人各有各的心思,只有周瞬心无旁骛,眼里只有剧本。李清葭让他们通读剧本、揣摩角色期间,周瞬已经把自己的台词全部背了下来。

    剧本围读时,只有周瞬当场脱稿。余依依和段小彤都愣住了,李清葭看向他,微微笑起来,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赞赏。

    先不论他演技如何,甚至有没有演技的天赋,至少这份态度难能可贵。

    余依依注意到李清葭的神色,不由羞赧。李清葭对演戏这件事眼里容不得沙子,人却很温柔,从不对任何人恶语相向,演得再差,她也不过就是谆谆教诲。这与其说是善良,不如说是疏离,她不动气批评,也极少慷慨地给出称赞。正因吝啬,所以她的每一次认可都弥足珍贵。

    余依依在这一刻,情难自控地嫉妒了。

    仿佛他们在争夺掌门的垂青,在这一场试炼中,谁能征服掌门,谁就能承传掌门的衣钵。

    又觉得可笑。周瞬哪根葱啊?就是个在偶像剧里搞笑的。余依依根本不承认他是个演员。

    整个剧本围读的过程,余依依除了念台词时低头看剧本,其余时间几乎都在看周瞬。她在看周瞬,段小彤在看她。

    段小彤:什么情况?这女人为什么一直盯着周瞬看?

    她看上周瞬了?

    呵,就她那刻薄的长相,强势的性格,周瞬能对她有好感,段小彤敢原地退圈。

    剧本不长,围读很快结束,李清葭先简单说了说每个人的问题,让大家回去再琢磨琢磨,明天开始排练。余依依在离开节目组回酒店的车上就开始背台词,当晚就把整个剧本背了出来。

    第二天,段小彤特意打扮得性感妩媚,做了个大波浪卷发型,穿了非常时尚的OL风套装,束腰衬衫,包臀裙,盈盈一握的细腰和白嫩的大长腿一览无余。美其名曰为了入戏。

    余依依在旁边避开镜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李清葭决定按剧本的顺序排练。第一幕前半基本是女主的独角戏,后半是女主和男主的对手戏。

    李清葭看完段小彤的独角戏表演,没说什么,朝周瞬点头示意他上场。

    周瞬和段小彤演完了后半段对手戏,期间段小彤的台词有点磕巴,周瞬的台词则很顺,精准度堪比复刻剧本。

    李清葭脸上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明显的表情。余依依嘴角忍不住上扬,强行忍住。

    她已经尴尬得暗暗用脚趾抠出一栋芭比梦幻城堡了。

    这两人演的什么垃圾玩意儿?要她是李清葭,她已经激情开骂了。

    余依依很幸灾乐祸,恨不得两人演得再烂一点,李清葭批评得越狠越好。

    放大女主剧里,这些就是为她之后闪亮登场铺路的炮灰。

    李清葭起身,声音很轻柔,“可以了,你们先休息一会吧。”

    这是个客气的说法,两人赶紧走向座位坐下,给老师挪地方。

    李清葭走到空地中间,看向三人,目光落到段小彤身上,“小彤,你是怎么理解女主这个角色的?”

    段小彤突然被提问,一下紧张,想了想,试探着道:“女强人?”

    “嗯。”李清葭又问,“一个女强人,要怎么体现?”

    段小彤呆呆地看着李清葭。

    她刚刚的表演……有什么不对吗?

    她也是做了功课的,昨晚让助理给她搜了很多女强人角色的片段来看,她就是按着那种感觉演的啊。

    李清葭不想说一通“角色要有层次,要张弛有度”巴拉巴拉这种理论,她之前试过,发现并没有什么卵用。

    她直接开始无实物表演。

    李清葭一头清爽的短发,今天穿着一身休闲服,化了个淡妆,这个形象,跟女强人不沾一点儿边。

    入戏后,气质陡变。

    她作出提着手提包的动作,步履生风,出电梯,开门,进屋。

    把包随手甩下,脱鞋。以娴熟、漫不经心却足够优雅的姿势,一只接一只地脱下并不存在的高跟鞋。

    进门后,她整个人明显地放松了下来,但并不懒散。仪态还在,却添了几分女孩子的可爱。

    她在屋里张望一番,喊道:“逆子?哪呢你?”

    周瞬、余依依、段小彤都一愣。逆子?谁?剧本里没有这个人啊?

    等等……逆子?李清葭是给自己加了个儿子?

    演员给自己加戏不是什么罕见事,可李清葭这波操作……不就直接颠覆了女主“未婚独居女强人”的形象了?

    导演真的不会打人吗?

    但三人都不敢提出质疑,耐心地继续看。

    李清葭还在找“逆子”,动作突然顿了顿,回头,翻开提包,拿出手机。

    三人看到这里,都忘了李清葭是在无实物表演这件事了。李清葭演什么,他们就好像真的看到了什么。

    李清葭接通电话,开口的瞬间语气就变了,三人立刻听出来,这是公司员工打来的电话。

    她一边讲这通电话,一边手上动作不停,拉开柜子,拿出一袋什么东西,拎着走向墙角,蹲下,往一个碗里哗啦啦地倒。

    这个电话,这些动作,在剧本里也都没有。

    “老刘,你一直是个优秀的设计师,但你现在是部门总监,陈奇是你的员工,你的职责就是管好你的部门,要是以后每一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你都得让我出面解决,那你可能得想想,这个位置对你是不是太勉强了。”

    李清葭说完这句话,不知道那头说了什么,李清葭微微点了点头,笑,“没事老刘,我知道你行的。”

    又简单地说了两句,李清葭就干脆地把电话挂了,来到沙发前,手机往旁边一扔,坐下,靠上椅背,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无声地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揉了揉眉心。

    从进门到现在,没有一个累字,却能让人感觉到她扑面而来的疲惫。

    就在这时,李清葭猛地低头,灿烂地笑开来,使劲揉着自己大腿上一团不存在的东西,“逆子,躲哪儿去了?今天想你的铲屎官了吗?”

    说着左右仔细瞅瞅,“你怎么又长肉了,最近是不是又偷吃了?这么下去胖不死你的。”

    三人恍然大悟,“逆子”是一只猫。

    快乐撸猫的李清葭,像个天真烂漫的少女。

    李清葭给女主的家里加了一只猫。还加了一通电话,一个老刘。

    都是剧本里没有的东西。

    余依依渐渐瞪大眼睛。

    尽管是万年女二,但她与很多名导打过交道。这一刻,她想,假如她是导演,即使明知李清葭演的内容超出了剧本范围,她真的未必会喊卡。

    李清葭在一次采访中被问及“你是怎么塑造角色的”,李清葭想了想,回答了两个字:“反差。”

    真实的人,必定矛盾而复杂。一个没有反差的人,注定无趣且乏味。

    李清葭第一个帮她赢得影后的角色,就是一个将风情万种和纯洁无瑕完美地融为一体的女人。那个角色,让李清葭一战成神。

    李清葭对《七层梦境》的这些改动,让女主这个女强人顿时活色生香,让第一幕顿时多了些烟火气的幸福感。

    越是烟火气,梦境醒来时,反转性越强。

    而这种烟火气和幸福感,将与最后一幕的绝望与虚幻形成震撼人心的对比。

    周瞬也明白了自己刚刚看段小彤表演、和段小彤对戏时那种挥之不去的违和感从何而来。段小彤是按着剧本演的,她也很努力地在凹女强人的人设。

    但是,太装了。

    段小彤一直在强调自己的强势,生怕哪一个动作、哪一句话会暴露自己的伪装,从头到尾端着,就连和他这个男朋友相处时,她的神态之间也充满了高高在上。

    那根本不像一个“女强人”。

    周瞬心里生出这个念头时觉得有点对不起段小彤,但段小彤对女主的演绎,确实更像个以浓妆艳抹、趾高气扬来掩饰底气不足的艳俗女郎。

    第 77 章

    李清葭演完女主的独角戏, 朝周瞬招手,让他来跟自己对戏。

    周瞬心里莫名地就绷了一下。

    两人在餐桌边坐下, 演约会吃饭的片段。对了两句台词, 李清葭不得不打断周瞬,她微笑道:“小周,不用紧张, 入了戏就不要把我当前辈,你得把我当你的女朋友。”

    周瞬看着李清葭, 无声地吞了口口水,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老师。”

    又对了几句,周瞬肉眼可见地僵直,念台词跟背诵课文似的, 连段小彤都看得出他有多拉跨。

    两人这哪像情侣啊,分明像面试。

    段小彤心里有点暗搓搓的小高兴, 只面上不敢显露出来。刚刚李清葭那段女主独角戏的演绎对她简直是一万点暴击伤害, 段小彤一直想着自己离大制作上星剧女主不过一步之遥, 是娱乐圈里那些势利眼的门户之见在作祟罢了,直到今天李清葭教她做人。

    看到周瞬和李清葭搭情侣戏这么尴尬,她心里安慰了不少。是, 李清葭功成名就, 演技炉火纯青, 可她年纪大啊。这是女人的死穴。段小彤再怎么着也还年轻, 即便演技比不上李清葭, 她和周瞬搭戏就是更有CP感。

    李清葭再次中止对台词, 但没有表现出半分不耐烦, 她说:“这样吧,小周,咱就别按着台词来了,我还是演女主,你还是演我男朋友,咱就代入这个角色,随便聊聊天儿,好吧?”

    周瞬认真点头,“好的老师。”

    李清葭真就开始和周瞬闲聊,时而说说自己的事,一些小烦恼什么的,比如隔壁在装修啦,很喜欢的一家餐厅倒闭啦,猫又淘气啦,职场上那些真正烦人的问题却基本不提。时而问问周瞬的情况,工作,生活,家里,从李清葭临场发挥的台词里,周瞬这个男朋友的角色顿时多了很多设定:他最近刚调到新部门,还在适应期,他有胃病,得好好吃饭,她托朋友替他母亲从国外买了不少昂贵的降血压药……

    周瞬一边聊,一边跟上李清葭的思路,完善剧情和人设。聊着聊着,他感受到了一种神奇的快乐,一个全新的故事,一种全新的人生在他们彼此的对话中渐渐成型了,有那么一瞬间,周瞬真的感觉自己成为了这个陌生的男人。

    周瞬完全没注意时间过去了多久,甚至忘了场边还有人在看。他不经意接了个最近流行的网络梗,然后李清葭以手背捂着嘴鹅鹅鹅地笑了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周瞬怔怔地看着她。

    段小彤越看越不是滋味。她还没为两人的气场不合高兴上多久,李清葭和周瞬就联手啪啪地打她的脸了。

    余依依再一次瞪大眼。她演戏多年,却从未在任何一个片场与李清葭相遇过。李清葭混电影圈,她混电视剧圈,有壁。刚刚看李清葭肆无忌惮地改剧本,余依依想到,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戏霸。只要她出现在镜头面前,这里就是她的舞台,什么剧本,什么台词,都是浮云。

    这种戏霸在电视剧圈里也有。一般来说都咖位高,演技好,但也霸道。不仅动辄改戏,还动辄抢戏,别说配角,有时连龙套的戏份都不放过,只要和这些戏霸同框,那就别想着跟他们抢一丝风头。导演不在乎,观众也不在乎,但对于每一个演不上主角的演员来说,都是噩梦。

    余依依以为李清葭就是这样的戏霸,这就合理解释了她在银幕上的长盛不衰。

    李清葭和周瞬搭的这一段,颠覆了她的想法。

    新晋演员最怕和老戏骨对戏,接不住,完全接不住,只会把自己的演技反衬得不堪入目。一开始,周瞬和李清葭对戏也是这种效果。但李清葭开启闲聊模式后,一点点地把周瞬带进了那种轻松随意的氛围里,李清葭的台词看似漫不经心,实际每一句话都给周瞬留了接话茬的空间,她是在有意地为周瞬提供发挥的空间。这是一种自然到一定境界的指导戏,被指导者演得很舒服,根本不知道自己是被指导着。

    李清葭和周瞬这一段对了10分钟左右,李清葭笑道:“刚刚这段不就挺好的?其实你不是演不好,你只是还没找到合适自己的方式。”

    周瞬心情很复杂,激动,又有点难以置信。平生第一次,有人认可他的演技。

    这认可还是来自一位年少成名的三金影后。

    大致看过段小彤和周瞬的表现,接下来就到余依依上场了。

    余依依起身,郑重地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深呼吸,昂首阔步上前。

    余依依的表演一气呵成,台词没有半个字的磕巴。后半段剧情里,女主的情绪起伏很大,从歇斯底里、到爆发、再到绝望。余依依在不需要人搭戏的情况下,对着空气一一演绎了出来。

    段小彤看得有点呆。来这个节目前,她知道余依依是谁,但也就是知道。她这种出道即女主的,先入为主认为演了这么久还是个女配,那都不值得她给个正眼。

    没想到,余依依,就,还真挺厉害?

    段小彤有点后怕。她最初说的那句“依依姐演技比我好”就是句给自己留后路的场面话,现在她很庆幸自己说了这句话。

    只要我提前认怂,你们就不能指责我。

    周瞬没什么感觉。或者说,他还在走神。

    他在脑子里不停地重播刚刚和李清葭对戏的每一个片段、每一句台词,反复琢磨着,自己哪里发挥得不够好,哪里还有改善的空间。

    余依依演完最后一个场面,心里充满了自豪,以及期盼。

    刚刚那段表演,她不仅按着剧本完美地走完了剧情,她还受到了李清葭的启发,自己也加了点儿戏。

    她自认更好地塑造了女主的性格张力,可惜是部短剧,若真是电影,哪怕是电视剧也好,这个女主必将成为一个经典角色。

    她这一段临场发挥真是绝了。

    李清葭,高高在上的影后,快看看我有多厉害。

    快被我惊艳。

    快记住我的名字。

    余依依全然无视另外两人,直直看着李清葭。

    李清葭坐在椅子上,微微仰头看面前的余依依。

    她薄薄的嘴唇轻启,温柔的声音响起,却不是对余依依说的,而是对摄像机后的工作人员说的:“师傅,能先关一下镜头么?麻烦了。”

    李清葭这等咖位,态度又这么好,工作人员二话不说,立刻照做了。

    余依依心里一突。她有不太好的预感。

    李清葭继续柔声开口:“依依,我看得出,你很骄傲。”

    余依依抿嘴,先前的满腔期盼开始急速消退。

    这听起来不像称赞。

    李清葭:“你值得为自己骄傲。你演得很好。”

    余依依依旧抿着嘴,等着李清葭的下文。

    李清葭:“但我希望,你能真心享受演戏这件事。”

    余依依神色稍稍一变,自己很快察觉,立刻强行压住。

    表情管理可是演员的必修课。

    “我希望你能向内去挖掘自己的感受,”李清葭娓娓道,“人物是故事的一部分,演绎一个角色是为了作品的完整性,而不是,”李清葭顿了顿,还是把她并不想明说的词说了出来,“炫技。”

    余依依的唇角微微颤抖,她看到坐在李清葭身旁的段小彤一脸根本不想掩藏的得意神色,恨不得上前甩她两个嘴巴子。

    突然就怀念起自己演过的那些恶毒女配,恶毒竟是一件爽快的事,至少敢爱敢恨,看谁不顺眼直接怼。

    李清葭:“依依,你的戏很有灵性,但我觉得你可以演得更好。不要限制自己。当有一天你能做到向内表演,而不是向外的时候,你一定可以突破自己的。”

    当晚,余依依是黑着脸上保姆车的,一上车就没事找事摔东西,吓得助理小心翼翼地给她捋毛。

    李清葭她凭什么?!就凭她是影后,她是前辈,就可以倚老卖老地埋汰她?!

    李清葭演得好是有天赋,天生吃这碗饭的,她演得好就是炫技?!

    余依依很快想明白了,李清葭一定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了威胁,她们是同一个类型,长相都不是惊艳卦的,都凭演技出头。李清葭不过是比她早生了几年,碰上了机缘,害怕她后来居上,因此不惜以前辈的权威来PUA她。

    就算她真的是炫技,又有什么问题?她演技好,她有本事,她就得让天下人知道。演员这一行,演技差就是原罪。

    余依依到底年轻,演技再好,生活中也不可能时时刻刻进入表演状态。录制第三天,李清葭感觉到余依依对她有一种隐隐的抗拒与隔阂,这是双方面上再客气都消除不了的。李清葭没太放在心上,依旧全力指导三个演员排练剧本。

    这几天,周瞬的生活全是剧本和演戏,一大早起床就开始翻剧本,对着镜子自己演,到了节目组就是录制、排练、来回磨戏,晚上回酒店则反复观看排练录制的视频,本意是想找自己的毛病,看着看着,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落到画面里的李清葭身上。

    周瞬不理解自己的追星女孩,他觉得自己就是个平平无奇的男人,不值当那些小姑娘那么激动。

    可他开始理解李清葭的影迷了。

    周瞬的经纪人看到周瞬这副沉迷工作无法自拔的模样,既欣慰又感慨。他始终说不清周瞬算不算入错行。周瞬对待每一次工作都很认真,偏偏啥都干不好。

    这回经纪人也做足了心理准备,这孩子再怎么废寝忘食地磨剧本,估计也是一轮游的命。

    第 78 章

    周瞬是很认真, 但排练效果并不理想,段小彤和周瞬对戏时感觉尤其强烈, 被李清葭点拨过后, 周瞬演得还不如第一天。

    周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问题所在,他很努力地想要入戏,可是……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和李清葭对过那一场戏后,每一次以剧中男朋友或丈夫的身份面对段小彤, 周瞬脑子里一直浮现的都是李清葭。

    段小彤在背台词,在凹表情, 在表演……李清葭不是。

    李清葭的一颦一笑都那么自然,甚至动人。她有一些很生活化的小口癖,她会以开玩笑的语气怼他,透着只属于彼此的亲昵, 她会轻轻碰他的手肘,不客气地使唤他, “哎, 那个给我递一下。”

    她的眼睛闪着光, 她的灵魂活色生香。

    周瞬没有办法不在两人之间对比。他反复回味李清葭说的那句,“把我当你的女朋友”。

    那之后的10分钟,他真的把李清葭当成他的女朋友了。可对段小彤, 他无论如何做不到。

    段小彤每念出一句台词, 都仿佛在提醒他, 这是一场表演。于是, 他也用表演的心态去回应。

    要不是有李清葭镇着场, 段小彤就要被周瞬气得发脾气了。

    余依依看得心情舒畅。让段小彤上赶着抢前半段的戏, 作到自己头上了吧?

    自己选的路, 你就哭着把它走完吧。

    余依依和周瞬也有对手戏,但后半段的戏里,两人基本没有秀恩爱的片段,全是冲突。余依依可没有李清葭的耐心,周瞬演不好是他自己的问题,余依依断不会为了别人降低自己的水准。

    周瞬和余依依同框的效果就是,周瞬被按在地上疯狂摩擦。

    排练了三四天,大家能把剧情从头到尾完整地演下来,至于演成什么样,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从李清葭不咸不淡的表情来看,她并不十分满意。

    连五分满意都很难说。

    李清葭给每个人都进行了单独辅导,段小彤还算听话,至少面上对前辈是十足尊重的,就是指导了跟没指导区别不大,段小彤还是摆脱不了她在网剧里养成的表演习惯,总觉得不刻意“表演”就不算是演戏。

    余依依态度比段小彤强硬很多,李清葭看出她在表演上已经有自己的一套认知体系,在很多方面不认同自己的理念,遂不再勉强,指导过一次后就放手让余依依自己去发挥了。

    李清葭花了最多时间给周瞬补课。带着他做人物小传,一句一句过剧本,和他对戏。周瞬全情投入,回去还自己复习,但学习的效果和段小彤半斤八两,余依依内心吐槽,教也是白教。

    后来,周瞬无师自通地想到了一个办法,和段小彤对戏时,他开始试着模糊化段小彤的脸,想象面前的人是李清葭,寻找那种“女朋友”的感觉。这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时灵时不灵,好歹是有一点微弱的效果,有那么一时半会儿段小彤会觉得,周瞬变了,眼神变得温柔了。

    让她恍惚间怦然心动的温柔。

    这个男人虽然狗,可他真的很帅。

    《戏如人生》录制结束的那天,在外地带着另外一个艺人的经纪人打电话给周瞬,问他结果如何,有没有晋级——也就是节目组有没有和他续签合约的意思。

    周瞬说没有。说好的一轮游,决不食言。

    经纪人略感失望地噢了一声,很快释然。罢了,周瞬的演技什么样他早就有逼数了,期望周瞬在演技这方面创造奇迹,他简直是在想屁吃。

    周瞬一个人回到宿舍,宿舍空无一人,其他人都奔波在赶通告的路上。俞嘉佳却没忘在群里cue周瞬——

    俞嘉佳:[@周瞬]

    俞嘉佳:[赛果如何?]

    周瞬:[淘汰]

    俞嘉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愧是一轮游小王子]

    俞嘉佳:[果然没有令我们失望]

    俞嘉佳:[来来来这位大兄弟请发表一下淘汰感言]

    没有回应。

    俞嘉佳:[@周瞬]

    俞嘉佳:[你不是在哭吧?]

    周瞬:[没有感言]

    周瞬:[晚安]

    那之后周瞬整晚都没再吱声。

    俞嘉佳有点懵,还没反应过来,尹修发言了。

    尹修:[啧]

    童悦:[谴责.JPG]

    尹修:[谴责.JPG]

    岑渊:[谴责.JPG]

    俞嘉佳:???

    不是,尹哥和老幺就算了,队长你也学坏了???

    俞嘉佳委屈,周瞬这个狗比不一贯钢筋铁骨脸皮三尺厚的吗?俞嘉佳也不是第一回拿他的演技开涮了,哪一次他不是理直气壮地怼回来?为什么今天突然走“宝宝心里苦宝宝不说”这种矫情路线???

    第二天,俞嘉佳疯狂私信轰炸周瞬,周瞬都是淡淡的一两个字敷衍回去,后来索性不理他了。俞嘉佳心道完了,事出反常必有妖,周瞬这次一定是偷偷躲在厕所哭惨了。

    俞嘉佳竟生出了一丢丢愧疚感。他设了日程提醒,到周瞬那一期《戏如人生》上线那天,提前一小时一个个私聊通知几个队友,到了点就拿出平板守着,准备等会儿不管周瞬演得多拉跨,都要用上自己所有小号轮番给周瞬吹彩虹屁。

    不就是昧着良心说话么,多大点事儿。

    U团五人,包括周瞬自己,在这一天的同一时间,在不同的城市,全程看完了这一期《戏如人生》。

    说实话,周瞬的表现比他们想象中的好很多。

    他们对周瞬的演技水平的认知,还停留在周瞬那个号称偶像剧史上最尴尬没有之一的霸总形象上。

    在《七层梦境》这个短剧里,周瞬的表演,可以说,中规中矩。

    不尴尬,没有明显出戏,也不出彩。路人看完《七层梦境》,对周瞬的感觉大概就是“这个男演员演了一个男性角色”。

    可在熟悉周瞬的人和他的粉丝看来,“中规中矩”这四个字,对周瞬就是褒扬。

    周瞬粉们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妈耶,周总演戏竟然不尬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周总吗?

    B站某知名剪刀手转发了这一期《戏如人生》的官博并发言:等周总的素材等了半个月,现在感到非常失望。

    评论底下一群周瞬粉恍恍惚惚:见过高级黑,没见过这么风骚的高级彩虹屁。

    周瞬粉的喜大普奔也就圈地自萌一下,一出圈就免不了被路人阴阳怪气:演得不尬就算是好演员了?现在演员的底线这么低了吗?

    对比周瞬的中规中矩,余依依抢戏抢到飞起,段小彤的算盘打了个空,她的美貌终究没能敌过余依依的演技。毕竟,她是美,却并非独一份儿的美。放素人里她是能让人眼前一亮的美女,放娱乐圈,她充其量是个量产型美女,多她一个不碍事,少她一个没影响那种。

    余依依的团队当天就给她买了热搜,往死里吹演技,带起一片“演技这么好的演员却没演过女主”的群情激愤,余依依一夜涨粉两百万。

    这一期《戏如人生》淘汰了六个演员,李清葭组两极分化,余依依高调晋级,周瞬、段小彤均遭淘汰。

    余依依在热搜上嘚瑟了一夜后,次日,李清葭上了热搜。

    人红是非多,李清葭火了之后,很快就有了专门的黑粉组织。

    这个热搜,显然不是正面热搜。

    李清葭作为导师的能力遭到了质疑。

    李清葭在五个导师中,不是年纪最大的,也不是资历最深的,但她是出演过最多作品、拿到过最多奖项的演员。而本期《戏如人生》的五个短剧剧本里,《七层梦境》是公认最出彩的一个故事,但呈现的效果不尽如人意,尤其是把女主分成两截、让两个演员分别演绎这个安排,被很多人吐槽“是在搞笑”。

    有人说李清葭退步了,状态早已不如当年,有人说李清葭会演不会教,有人说李清葭不是不会教,她是故意不想教,见不得新人出头。

    处处透着“眼见她楼塌了”的乐见其成。

    李清葭的粉丝在正主被黑这方面经验丰富,立刻出来迎战,网络上顿时撕得一片血雨腥风。

    李清葭知道这些事,但只扫了一眼,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经纪人是个比她大几年的女性,叫吴姐。吴姐看李清葭闭目养神,眼下显出一圈淡淡的青黑,那是淡妆遮掩不完全的痕迹,疲惫的痕迹。

    吴姐心疼,但这种心疼早已是常事。

    吴姐轻声问:“清葭,你觉得值得吗?”

    李清葭接《戏如人生》这个综艺,她是不赞同的。论钱,李清葭不缺钱。论名声,李清葭不需要靠综艺吸粉。综艺只会败坏她的名声。李清葭真缺钱的时候都没想过去上综艺,吴姐不明白,她这次为什么要一意孤行。

    果不其然,李清葭上了这个综艺,是非就没停过。所谓怀璧其罪,李清葭就是一块宝玉,一块价值连城的宝玉,宝玉落到尘世里,岂能不引人窥探?所有人都想通过她获利,有些更可恶的人,在她身上捞不到好处,就索性想毁了她。

    李清葭慢慢睁眼,看向吴姐,微笑,“吴姐,我不后悔。”

    世人蝇营狗苟,终日逐利,他们不会明白,她之所追求,从最初到现在,从未变过。

    第 79 章

    一贯对网络舆论以平常心待之的周瞬这次却不太淡定, 这一期《戏如人生》播出后他就患上了强迫症,平均不到5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 在各个平台刷一切刷得到的评论。

    段小彤被余依依大肆拉踩, 但也没有坐以待毙,余依依黑她演技,她就黑余依依的长相和万年作配的命。李清葭的粉和黑日常对掐, 激战正酣,周瞬夹在三个女人之间不功不过, 平平无奇,但总体上在缓慢涨粉。

    周瞬并不关注自己每小时涨粉多少, 他关注的是所有针对李清葭的言论。

    本期《戏如人生》播出后24小时,周瞬反复纠结再三,打了10遍腹稿,在把标点符号都检查到无刺可挑后, 他终于给李清葭发了一条长微信。

    李清葭看到这条以“尊敬的李清葭老师”开头的长信息,刚喝下去的一口水差点当场喷出来。

    两人加了微信后, 这是第一次私聊。李清葭不喜欢和男艺人有私交, 周瞬不喜欢和女艺人有私交, 互加微信纯粹是工作所需。

    在这条长信息里,周瞬先表达了对李清葭老师谆谆教诲、倾囊相授的无尽感激之情,然后深刻反省自己, 是自己的不成器给这个团队拖了后腿。对此, 他表示深切的歉意。

    最后, 他说, 希望李清葭老师不要被网上的舆论影响。她在很多人心里, 包括在他心里, 是永远的影后。

    周瞬话说得很官方、很客气, 但不妨碍李清葭读出他千回百绕的文字下真正的意思——他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剧本。他觉得是自己连累了李清葭被黑。

    周瞬是故意用这种语气来写这段长信息的。官方、客气,也就疏离,这些话他很想对李清葭说,他想,也许这是这辈子他和李清葭唯一的一次交集了,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可他不想因此给李清葭负担,不希望李清葭误以为他想借着这么些煽情的话来和她发展进一步的私人关系。

    任何一个人看到“尊敬的李清葭老师”这种称呼,都不会觉得对方对自己有尊崇前辈以外的想法吧。

    李清葭放下水杯,拿起手机,认真地把这段长信息从头再看一遍。第一次见到周瞬她就觉得,这小伙子挺有意思。几天排练下来,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现在,周瞬又一次给她加深了这种印象。

    圈子里,她见过太多和她说了没几句话就故作亲昵地叫她“清葭”或“清葭姐”,为她鞍前马后、对她嘘寒问暖、可着劲儿给自己加戏的男人。周瞬确实不一样。

    按周瞬的设想,李清葭未必会回信息,即便回,最多就一句同样官方客气的感谢、鼓励之类的话,然后这段说不上开始的对话就结束了,再不会有联系的必要,他们从此依旧是江湖陌路人。

    李清葭却不到10分钟就给他回复了一条信息。

    不官方,不客气,直截了当。

    李清葭:[你以后还打算演戏吗?]

    周瞬看到这句话,愣住了。

    继而是慌张。

    剧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预想。

    李清葭这是要跟他继续聊的意思吗?

    跟他……闲聊?

    像,朋友那样?

    来自影后的关心。他周瞬何德何能。

    周瞬慌归慌,却万万不敢晾着李清葭的信息不回复。周瞬定了定心神,迅速打字。

    周瞬:[我不确定]

    李清葭:[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毫无演戏的天赋?]

    周瞬心里噔地一下。

    周瞬:[是]

    演第一部剧的时候,他还挺自信的。他台词背得很快,是全组唯一一个从第一天起就能全程脱稿的演员。他按着剧本和导演的要求,把该做的事都做到了。他刻苦勤奋任劳任怨,以对待高考的态度对待他每一次工作。那时他真心实意觉得,他可能是內娱之光。

    然后发现他想多了。第一部剧播出后,他才明白,导演不怼他,不是他演得好,是导演本身就没追求。导演没追求,群众的眼睛却像刀子,剜得他千疮百孔,各种黑评宛如给他洗髓换骨,让他彻底重新认识了自己。

    但周瞬倒也不至于太自闭。一部剧演不好,就像一场考试考砸了,伤心无用,找到问题,改正,下次避免,才是正道。

    在《戏如人生》,亲眼看过李清葭的表演后,周瞬才真正明白,什么叫灵气和天赋。

    如果经纪人需要他演戏,公司需要他演戏,市场需要他演戏,他可以努努力,像段小彤那样,在表演的层面基本过关,让观众挑不出太大的毛病,他自认还有这个能力。

    大不了比之前多下两倍、五倍甚至十倍的功夫。

    可李清葭?

    那个活色生香的李清葭?

    他看着李清葭的时候,分明是在仰望一片他这辈子都摸不到的天花板。

    周瞬人生中第一次,对“自己该做什么”这个问题产生了质疑。

    学生时代,他被要求做个好学生,考试,拿高分。他不抗拒。他清楚自己只要努力,只要不怕辛苦,就做得到。

    进入娱乐圈,他被安排着跑各种通告,他不抗拒。哪怕不擅长的事,好好去做,他也问心无愧。

    可现在,他想,他注定演不好戏,他为什么要去毁了一个角色,毁了一部作品?

    整件事情,忽然就显得十足荒诞,毫无意义。

    在《戏如人生》排练的那几天,他心中的摇摆越来越强烈。但再强烈,他也藏着,压着,再荒诞,再无意义,打工人也要先尽职完成工作。

    周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原来戏里戏外,他的演技都不怎么样。

    李清葭:[可我不这么认为]

    这句否定句的意思是……李清葭认为,他有天赋?

    他有演戏的天赋?

    周瞬很高兴,抑制不住的高兴。

    但理智清晰地提醒他,别傻了,怎么可能。

    李清葭:[你放心,我这个人不会没事安慰别人,没意义]

    李清葭:[我自认看人还是挺准的]

    李清葭:[(小黄豆微笑)]

    李清葭:[你要是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不妨多给自己一点机会]

    李清葭:[期待看到你的好作品]

    李清葭显然言尽于此了,周瞬想了想,郑重地回复:“谢谢李清葭老师,我会努力的。”

    这不是客套。这是他的承诺。

    很多人说他入错了行,连他的经纪人也这么想过。周瞬反复看李清葭那几句话,对自己说,反正来都来了,不妨多给自己一点机会。

    童悦、俞嘉佳、周瞬各自去录节目后,宿舍一下空了下来,剩下岑渊和尹修大眼瞪小眼。尹修很开心,但岑渊觉得怪尴尬的,正好岑渊经纪人看他在U团的行程空了下来,赶紧见缝插针给他排通告,岑渊没说什么,麻溜儿滚蛋。尹修很失望,只好拖着行李箱回了一趟家,把老爷子乐得每天饭都多吃了半碗。

    9月初,好不容易盼到《古之韵》开录,尹修提前好几天就颠颠儿地飞到了录制地H市候着,人生从未如此渴望过上班。

    到了这个旅游胜地,尹修却毫无游玩的心思,天天躺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大床上无聊得直打滚,唯一的消遣就是在微信群里不停地cue岑渊,没话找话聊。往往他嚎10句,岑渊才高贵冷艳地回他一两个字。

    就这,尹修也认了,岑渊给他充电两个字,他就能继续蹦跶两小时。

    非常卑微。

    开录前两天,尹修终于等到了岑渊,准确地说,是在机场堵的他。岑渊不愿透露自己的具体行程,尹修却通过杨一杭跟岑渊经纪人万秉打听到了第一手资料,还自掏腰包,让杨一杭以U团的名义给岑渊定了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就在他隔壁。

    万秉对这安排很满意,看来岑渊是真火了,从满天星公司给他的待遇就知道。万秉打起了小算盘,觉得得提前规划U团到期解散后岑渊的资源和路线了。

    《古之韵》第一季总共请了六个嘉宾,刚好三男三女。

    除岑渊和尹修,余下那位男艺人叫翟秋,28岁,算是个资深演员,从配角一路爬到男主的位置,多次登上过內娱古风美男排行榜前列。

    而三位女艺人,其一是邵圆桦,歌手,给很多电视剧,包括古风剧唱过主题曲和片尾曲,当中不乏大众耳熟能详朗朗上口的歌曲,邵圆桦这个名字在娱乐圈却说不上知名,典型的歌红人不红。

    其二是戴如懿,古筝专业出身的二线演员。

    其三是胡曼,民族舞者出身的二线演员。

    看得出来这些嘉宾并非随意邀请的,多多少少都跟“古”字有那么点儿关系。

    论咖位,本期的主咖毫无疑问是翟秋,古风美男配琴棋书画,光这个噱头就能让多少小迷妹嗷嗷叫。

    开录前,还有一个很关键的环节——妆造。

    节目组要求六位嘉宾以古装造型进行全程录制。这当然是提前写在了合同里的。

    服装由节目组提供,嘉宾可自行选择四套服装,每个主题配一套服装,节目组会为嘉宾量身进行微调。由于古装普遍宽松,通常不需要非常贴身,所以微调也就足够了。

    试装时,尹修看着试装间里琳琅满目的服饰,目光扫过两套黑色为主、红色为辅的礼服时,不由顿住。

    岑渊察觉到他这细微的停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

    看到那两套礼服,岑渊明白了。

    周礼的婚服遵循“玄纁制度”,玄为黑,纁为红,这两套礼服,乍一看,令他们想起了自己那个时代的婚服。

    岑渊本不该理会尹修,却莫名起了点逗他的心思,“你想穿这个?”

    尹修转向岑渊,笑,“队长穿过么?”

    这个问题很微妙。

    岑渊不答反问:“你呢?”

    “我,”尹修笑得更深,“穿过啊。”

    岑渊愣住。

    他的喉咙不知道为什么就滚了滚。

    尹修穿过婚服。

    那么说,尹修成过亲。

    也是。

    岑渊心里泛起一个看不见的苦笑。二十二岁,早该成家立业了。尹将军有家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不正常的是他。

    那。

    尹修有孩子么?

    他会想他的妻子,想他的孩子么?

    岑渊忽然感觉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看不明白尹修这个人。

    他自己对那个世界没什么好留恋的。他母亲去世了,他最好的兄弟都死了,他的父亲……呵,岑氏对他,像个笑话。

    如果给他选择,他不会选择回去。

    真要回去,那么死在战场上,就是他最好的命。

    今天他才发现,尹修和他不一样。

    尹修该是有牵挂的。

    那他何以能在这个世界这么心安理得、如鱼得水?

    岑渊不知觉出了神,直到尹修叫他,“队长。”

    工作人员催他选衣服了。

    岑渊拿了一套纹饰与形制都十分朴素的白色曲裾深衣,进了更衣室。

    深衣是汉服最早的形制之一,文字记载可追溯到《礼记》的《深衣》篇。岑渊上战场前,深衣就是他的日常便服。

    岑渊出来后,迎面撞上了尹修。

    尹修穿的也是曲裾深衣,深蓝色,宽袍大袖,衣摆飘飘。

    两人都怔住了,直直地看着对方。

    尹修的眼神从微微的惊讶转为含笑。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就连古风美男本男翟秋,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两人,看得挪不开眼。

    不少粉丝吹过他“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可现在,他突然就不太想跟这两位大兄弟同框了。

    第 80 章

    录制第一天, 从“琴棋书画”的第一个主题“琴”开始。

    戴如懿跃跃欲试,古筝也属于琴, 要聊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最令戴如懿兴奋的是, 负责“琴”这一主题的导师,是知名古筝演奏家、国内某top3音乐学院民乐系教授,顾思柳老师。

    戴如懿也是奔着古筝这一块上这个综艺的。古筝是民乐系最热门、报考人数最多的专业, 一方面,这个领域内越来越卷, 另一方面,出路却越来越不好找。能考进省、市编制艺术团, 拿一份稳定工资的都算是出头了的,不少人只能自己想办法,接商演,在培训机构当老师, 高低混口饭吃。

    一旦毕了业,高雅的艺术就得沦为挣钱的活计。

    戴如懿属于剑走偏锋的那一个, 大学期间她在一些直播视频平台上发了不少小视频, 一度成了一个小网红, 被经纪公司找上门来,就此进了娱乐圈。

    怀着无上的梦想进去,碰了一脸灰。

    她以为一个会古筝的女演员应该很吃香, 但根本没人给她正眼。

    经纪人把她塞古偶剧里演一个乐伎, 她当场表演一个不用替身亲自弹古筝, 并没有什么卵用, 在导演看来, 女主打扮得美若天仙, 搁那动动手指摆摆样子, 出来的效果一样没问题。

    更让她气到发抖的是,正因她这一技之长,经纪人没事就安排她去陪各种导演、资方、老板吃饭,吃高兴了喝高兴了,那些大叔就爱来一句哎你就是那个会弹古筝的?来一曲咱听听。

    更别提开黄腔甚至动手动脚了。

    她觉得自己与古时的乐伎也没太大区别。

    她忍辱负重赴了几次这样的应酬,到后来找理由推脱,说什么也不愿意去了。经纪人品出了她的意思,就也开始晾着她,连古偶剧的女N号她也摊不上了。

    《古之韵》这个名额,是戴如懿放下身段,近乎央求经纪人让她来的。成败在此一举,在这么一个综艺里都起不来,娱乐圈也许就不是她这杯茶。

    顾思柳是个很和蔼的中年女性,她还带来了三个助教,都是她当前的在校学生,也算是变相让这些孩子有个出镜的机会。

    和六位嘉宾互相认识后,便进入第一个环节,六位嘉宾需要从节目组提供的乐器中各选一样,这几天将在顾思柳的指导下学习,最终目标是演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

    备选乐器都是喜闻乐见的中国传统乐器,有古琴、古筝、琵琶、笛、萧、唢呐、二胡、快板、堂鼓。

    嘉宾的选择不可重复,选择顺序抽签决定。

    到底是个综艺,再聚焦传统文化,也不忘在各种小细节里添加娱乐元素。

    抽签结果,尹修第一,翟秋第二,戴如懿第三,胡曼第四,邵圆桦第五,岑渊垫底。

    岑渊:“……”

    罢了,无所谓。

    尹修抓抓头,无奈地笑了笑,“这……”

    他运气是挺好的。但他要这好运气有何用?

    这九种乐器。

    他一样都不会。

    非常骄傲。

    尹修向岑渊求助,“队长,你帮我选选?”

    岑渊淡淡地扫他一眼,还是认真地给出了建议,“选一样你有基础的。”

    尹修:“都没有。”

    岑渊竟一点也不意外。

    岑渊继续:“选你喜欢的。”

    尹修噢一声,“有道理。”

    尹修走到乐器陈列架前,抬手指向快板,“这玩意儿好像挺好玩。”

    全场工作人员和其余几位嘉宾都愣了愣。他们不久前才被尹修翩翩美男子的形象惊艳到,现在却不禁怀疑,这大兄弟莫不是来搞笑的?

    尹修完全不在乎在场之人的目光,又拿起唢呐好奇地审视掂量,“这个也有点意思。”

    工作人员:“……”

    其余嘉宾:“……”

    就算为了博镜头也大可不必,大可不必朋友。

    尹修回头看岑渊,“队长,你说呢?”

    岑渊一脸无可无不可,“你抓阄吧。”

    尹修耸肩,“好吧。那我决定,”他抬手往旁边一指,“选这个。”

    堂鼓。

    看着大。

    霸气。

    尹修的选择让翟秋和戴如懿都松了口气。翟秋上这节目就是为了稳住古风美男人设,没想到岑渊和尹修这两个后起之秀让他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正焦虑着怎么扳回局面,尹修选了个堂鼓,令他喜出望外。

    翟秋浸淫娱乐圈多年,很清楚观众的口味,东方文化的审美从来都是优雅端庄含蓄内敛的,说直白点,这些个小姑娘就是喜欢雌雄莫辨、纤细温柔的美男子,试想,一个青丝如瀑、衣袂飘飘的美人,怎么能抡起鼓槌敲大鼓?像话吗?

    到翟秋选择乐器时,轮到戴如懿焦虑了。戴如懿知道翟秋某个经典角色就在剧中表演过古筝,戴如懿真怕翟秋搞一波消费情怀,抢了她的古筝。

    好在翟秋选了笛子。

    翟秋是在剧中表演过古筝,可那全是替身的活,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为了一部电视剧让他去学一门乐器,那是不可能的。在电视剧圈子里,不轧戏就算是好演员了。

    古筝不好学,零基础学习,几天之内翟秋自觉最多能弹出一首小星星。

    古琴?这玩意儿比古筝还难。

    他思来想去,看起来足够优雅,符合古风美男形象,又不那么难的,只有笛了。

    翟秋之后是戴如懿,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古筝。

    再之后,胡曼选了琵琶,邵圆桦选了萧。

    邵圆桦是专业的歌手,却不会任何乐器,但她有一些了解,萧这种乐器,学习的关键一在手指,二在唇与舌,三在气。很多新手卡在把萧吹响这个环节,其实就是气息不对。一旦掌握好气息,至少对于新手,萧的技法并不那么难。

    最后轮到岑渊。

    目前剩余的选择有古琴、唢呐、二胡、快板。

    岑渊不假思索:“古琴。”

    没有人意外,这换谁都得选古琴。

    其实哪怕岑渊是第一个选,他依然会不假思索选古琴。

    这九种乐器里,他只会古琴。

    古琴是中国最早的乐器之一,最迟源起于尧舜时期,在春秋末年战国初期,已是非常流行的乐器,不过当时还不叫古琴,普遍称为七弦琴,或简称琴。

    岑渊当时接受的是周朝最正统的王官学教育,也就是春秋六艺,这是贵族的必修课,琴属于其中的“乐”。

    至于其他八种乐器,他碰都没碰过。

    六位嘉宾选好乐器后,顾思柳就开始带着他们入门,在教导过程中,会向观众科普有关这门乐器的故事和知识。

    顾思柳是古筝演奏家,对古琴也略有研究。不可避免地,她最关注的嘉宾,第一是戴如懿,第二就是岑渊。

    戴如懿非常专业,顾思柳门儿清,戴如懿是来表演的,不需要她手把手教,只要点拨一二即可。

    省心。

    顾思柳转而去看岑渊,这一看,愣了愣,岑渊在古琴桌前坐下,低着头,正专心致志地调音。

    古琴调音不难,不需要专业的调音师,但一个纯新手绝不会有这种意识。

    顾思柳听过U团的名号,最近很响,觉着这就是个流量偶像团,听说舞台实力还不太行,便先入为主地认为岑渊肯定是个纯新手。

    岑渊选古琴时她还在想,这几天,这小伙子能把琴谱看明白就算不错了。

    顾思柳走过去,问道:“你会弹古琴?”

    岑渊抬头,想了想,自认很客观地回答:“会一点。”

    确实只是会一点,不过聊以自娱。而且从军后再没碰过,怕是手生了。

    顾思柳来了点兴趣,微笑,“你先演奏一段我听听。”

    顾思柳是教授,在这个节目又是导师身份,多少习惯了对学生以半命令的口吻说话,但语气还是温和的,并没有居高临下的压迫。岑渊点头,摆好姿势,顾思柳又问:“需要琴谱么?”

    岑渊顿了顿,“不用。”

    说罢,不再看顾思柳,低头凝神,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琴音流淌,悠远绵长。

    现场渐渐安静下来。忙活的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说话的人转头看过来,不知不觉就听得入了神。

    这是他们都没听过的曲子。平时不听古琴的人没听过,民乐系的戴如懿没听过,古筝大拿顾思柳也没听过。

    他们自然没听过。这是岑渊小时候学的曲子,两千多年前的曲子,名为《山河叹》,早已失传。

    只有尹修听过。

    十五岁那年,两国会盟期间,他听岑渊弹过。

    那也是岑渊最后一次用古琴弹这首曲子。

    岑渊学过的古琴曲里,他最喜欢这一首。这首曲子透着一股磅礴的悲凉,分外吸引他。而其他古琴曲,在岑渊看来,更多是贵族的纸醉金迷,甚至淫词艳曲。

    顾思柳听着听着,忽然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打开录像,录下了后半段。

    岑渊弹完最后一个音,余音袅袅中,全场寂静了好几秒。

    翟秋震惊了。

    刚刚那段……是岑渊本人的操作?

    不是替身???

    当然不是替身。他就在现场,近距离,肉眼看完了全程。

    他还是难以接受。

    这和经纪人给他的情报不符啊!

    戴如懿也震惊了。

    她听得出刚刚这一首古琴曲是什么水平。

    是可以在她母校古琴系毕业的水平。

    其余两位嘉宾和工作人员也惊了。

    娱乐圈现在这么卷了吗?

    尹修把吃瓜群众们的微表情尽收眼底,突然就很自豪,很想出来主持一下大局:各位朋友淡定,基操,勿6。

    第 81 章

    第一天节目录完, 顾思柳把岑渊弹奏古琴的那段视频发给了自己一个同事,她同院校的另一位民乐系教授殷弘, 潜心钻研古琴数十年。

    顾思柳问殷弘对岑渊这段演奏作何评价, 殷弘在那头沉默了很久,才回复信息,却不答反问:[这是他的原创作品?]

    不论有名无名, 但凡有点水平的古琴曲,殷弘自认没有没听过的。

    这一首《山河叹》, 他偏就没听过。

    顾思柳:[我问了,他说不是, 小时候跟人学的]

    殷弘:[跟谁学的?]

    顾思柳:[没问这么细,怎么?]

    殷弘:[这曲子很怪,他的指法也很怪]

    殷弘说出的正是顾思柳的感觉。看到岑渊弹琴时,顾思柳总觉得很违和,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岑渊的指法不对。

    不……“不对”这个说法, 是她先入为主的观念。无论什么乐器, 到了现代, 但凡能作为一门学科,有通用的考核标准,也就有公认的学习模式。弹古筝也好, 弹古琴也好, 弹钢琴也好, 最“完美”的指法已经定型了, 老师们都是这样教的, 学生们也都是这样学的。

    一开始, 顾思柳以为自己是弹古筝的, 到底和古琴隔了一层,不敢百分百确定,才请教殷弘。

    顾思柳:[所以他的指法不对?]

    指法不对却能弹出这种效果,不能不令顾思柳好奇。

    殷弘又在那头沉默了很久。

    殷弘:[不能说不对,只是,现在没人这样弹]

    殷弘:[你回头问问,他师从哪位大家]

    殷弘这句话让顾思柳暗暗讶然。殷弘从刚才到现在,对岑渊没有一个明面上的夸字,这句话却表明,殷弘对岑渊的古琴技艺很是认可,不然他不会断定,岑渊师从的一定是个“大家”。

    殷弘也犯嘀咕,将岑渊的视频反复播放反复琢磨,还是没琢磨明白。他问了好几个同行,所有人都说没听过这首《山河叹》。

    这首古琴曲的旋律很朴素,却透着典雅与大气。殷弘的第一反应是,这应该是古曲,年代非常久远的古曲。第二反应是,中国还有他没听过的古琴曲?

    岑渊的指法也让殷弘很在意。换个人这么弹,殷弘都会认为这多半是个野路子,自己学得半懂不懂的,能弹,就是姿势不对。

    岑渊不一样。

    殷弘很肯定他不是任何一所专业的民乐院校出来的。没有一个正经学过古琴的老师能教出这样的指法。可说岑渊是野路子,殷弘又觉得不是。

    岑渊抚琴时那种浑然天成的气质,是野路子绝对凹不出来的。殷弘在这方面看人很准,他不会看错。

    只剩下唯一一个可能性,就是有一位大师从小单独带岑渊,以致让岑渊继承了这个师父非常独特的个人风格。

    民间还有这样的高手,殷弘不允许自己不认识。

    《古之韵》录制第二天,顾思柳没忘记殷弘的嘱托,旁敲侧击地打探岑渊师从的这位“大家”是谁。

    搞明白顾思柳想干嘛后,岑渊先是意外,继而心里有点好笑。他的古琴师父确实是位名家,是晋国王室的宫廷乐师,在晋国几大贵族中,与岑氏私交最好,时常能看到他出入岑氏宅邸的身影。岑渊古琴课上得不算多,与这位师父不是很熟。

    岑渊心道,他们想认识的这位“大家”,已经去世两千多年了。更悲凉的是,他在历史上,连个名字也没留下。

    岑渊猜,以这位老师和岑氏的关系,不久后岑氏被灭族,这位老师的下场大概也不会太好。

    而那个时代,有资格在史书上留下一笔的,只有王侯将相。

    岑渊油盐不进地避开了顾思柳所有试探,只说小时候随便报了个兴趣班,再问就是自学的。顾思柳哪里会信,但又拿他没办法。

    戴如懿以为自己弹的一手古筝能得到顾思柳的重视,没想到顾思柳对一个弹古琴的兴趣比对她的兴趣大多了。

    至于尹修,彻底被顾思柳无视了,因为顾思柳不会堂鼓。节目组另外请了个□□辅导尹修。尹修看顾思柳天天有事没事围着岑渊转,其他人也被岑渊那首《山河叹》震得好几天缓不过来,心里乐呵。

    他的队长……他的岑将军,真是到哪里都能发光。

    翟秋以为岑渊也就在古琴这个环节装装逼,忍一忍就过去了。

    没想到——所有人都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几天后,录制进入第二个环节——棋。

    关于棋这个主题,节目组在围棋和象棋之间考虑了一番。

    围棋和象棋形成了很有意思的对比。在现代,围棋在中国民间的普及率不高,10个普通人里都未必能有一个会下围棋的,更别提喜欢了。但象棋几乎是公园大爷的必备项目,在公园、小区、路边,若是看到一群老头儿聚在一起,不消说,十有八.九是在下象棋。

    就文化作品来说,日本的《棋魂》一度成为家喻户晓的现象级作品,而中国则是下象棋的《棋王》成了一代文学经典。

    但追溯起来,围棋起源于中国,四千多年前便已出现。而被认为高度代表中国的象棋,国际公认起源于印度,传入中国后经过了很久的发展,才成为了今天的中国象棋。

    历史渊源和公众印象,节目组权衡之下,最终选了围棋。

    这个主题请来的导师是一位退役九段职业围棋手,赵明朗,已退役十年,当年也曾是一位风云人物。

    赵明朗打量一圈这六位嘉宾,上来先问,他们对围棋了解多少。

    赵明朗问这问题的时候心里就在冷笑。这年头会围棋的人不多,会围棋的明星就更少了。节目组就给五天时间,五天,学什么围棋,学个五子棋还差不多。

    赵明朗充满鄙夷,却到底还是来了这个节目。他虽然作为职业围棋手退役了,但仍在省围棋协会挂着名,人也在这个领域活跃着。他退役时还不到40岁,哪能就直接过上退休养老的生活。

    几年前,国内某省的卫视办过一档围棋综艺,没找赵明朗,毕竟围棋这个圈子虽然小众,中国也还是出过五十多个九段职业围棋手,一个综艺就请那么三四个大佬,找不上他正常。

    后来,那档综艺人气寥寥,只做了一季就不继续了,赵明朗也就淡忘了。没想到《古之韵》这次找上了他,赵明朗看了节目策划,居然是要他指导明星,感到很失望。家里人看他表情,想帮他拒绝时,他又拦住了。

    好歹是个节目,好歹能让人看到他这个姓赵的前职业九段选手还吭哧吭哧地在这世上喘着气儿。教明星就教明星吧,也算是为普及围棋做点贡献了。

    听赵老师这么问,表情还不太友善,几个嘉宾一时都不敢说话。

    对围棋了解多少?

    也就可以拿围棋下五子棋的程度吧。

    岑渊第一个回话:“会一点。”

    翟秋有点幸灾乐祸地瞅了瞅岑渊,又瞅了瞅赵明朗显然更不友善的脸色,心里冷笑,又是“会一点”,装,你接着装,这回看你不撞到铁板上。

    尹修第二个回话,非常坦诚:“我不会。”

    赵明朗很短地扫了一眼尹修,目光转到岑渊脸上,沉沉地锁着他。他感觉得到,另外几人对他多少表现出了点儿尊重和敬畏——一种小学生害怕被班主任点名的敬畏。他们倒不是怵一个退役职业棋手,而是怕在镜头前被他逮出来公开处刑。

    只有岑渊和尹修这两人,姿态与神情不卑不亢,一点不带怕的,丝毫没有尊师重道的意思。

    尹修至少还说了句“我不会”,岑渊这“会一点”是几个意思?

    很好,成功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要看看这小伙子的会一点是会多少。

    赵明朗成为职业棋手前就时不时喜欢欺负新手,尤其看不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围棋很容易的新手,这点小脾性到现在也没能完全改掉。

    赵明朗对岑渊说:“小伙子,咱来下一局?”

    在场其他人:……?上来就对线,这么刺激吗?

    尹修心里哟一声,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岑渊面色平静,朝赵明朗规规矩矩地抬手躬身,行了个礼,回道:“请前辈赐教。”

    这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了愣,包括赵明朗。岑渊穿过来后,极少展现这种繁文缛节的习性,但对弈是一件庄重的事,贵族之间每每弈棋,尤其是晚辈对长辈,学生对老师,都必须先行礼。

    这个场景,面对一个业界大拿,岑渊又着一袭宽袍深衣,这一个礼行得优雅自然,赏心悦目。

    赵明朗心里顿时舒服了,看来这小伙子心不坏。他想,自己毕竟是个职业棋手,跟个门外汉计较太降格调,等会儿这娃但凡能撑够10分钟,他就点到即止,不让他太难堪。

    两人在棋桌前落座,另外几个嘉宾都围了上来,看不懂也要围观。导演示意镜头赶紧跟上,主持人也随时准备着给这一局棋进行场外解说。

    赵明朗拿起棋盒的盖子,语气慈祥了几分,“小伙子,我让你九子?”

    赵明朗本想说让岑渊二十四子,围棋但凡让九子以上,一般都是围棋老师给初学者下指导棋的让法,用在两个非师生关系的对手之间,就是明晃晃地嘲讽对方菜。

    而让九子是有讲究的,这叫“九子关”,业余棋手能过职业棋手的九子关,也就是能在职业棋手让九子的情况下赢了职业棋手,才算是在围棋入了门。

    赵明朗是有心要认真考究一下岑渊的水平。

    岑渊很久没回应。他在看着棋盘愣神。

    这棋盘,第一眼看上去他就觉着不对。仔细看,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这是19路棋盘。

    他以前下的,是15路棋盘。

    好一会儿,岑渊抬头,看向赵明朗,神色平静,“不必。”

    第 82 章

    赵明朗怔住。

    不用让子?面对他堂堂一个前九段职业选手, 不用让子?小朋友很狂啊?

    岑渊很多时候确实很狂,但这次还真不是。

    他拒绝让子, 原因很简单, 春秋战国时期,围棋还不存在让子规则这码子事儿。

    中国的让子棋具体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已很难考究, 最早可追溯到17世纪左右的记载。

    “行,”赵明朗微微冷笑一下, “你执白吧。”说着,把自己这边的一盒白子朝对面推了推, 这不是商量,而是决定。

    “好。”岑渊双手捧起黑子的棋盒,庄重而恭敬地递给赵明朗。

    赵明朗接过棋盒,心里的感觉很奇怪。这小孩儿, 说他目中无人吧,他又处处透着谦恭的仪态, 切切实实把赵明朗当一个前辈看待, 这种细节要说是装的, 赵明朗觉着不像。他接触过多少下围棋的年轻人,真真假假,骗不过他。

    赵明朗不动声色地审视岑渊, 是骡子是马, 下一盘棋就有分晓了。

    赵明朗执黑棋, 黑棋先走, 可没等赵明朗动手, 岑渊就拈起一枚白棋, 轻轻放到了棋盘上。

    这一刻, 别说赵明朗,围观的几个嘉宾也懵了。

    翟秋毕竟演过不少古装剧,剧里少不得出现下棋的剧情,他多少懂一些皮毛——围棋不是黑子先动吗?岑渊这是在干嘛?

    在大家的疑惑中,岑渊拈起第二枚白棋,再次放到棋盘上。

    众人:……???

    赵明朗扫一眼棋盘,这两枚白棋不是乱放的,而是放在了对角的角星上。

    然后岑渊不动了,显然是在等赵明朗。

    赵明朗问:“小伙子这是想让老夫让两子?”

    这种摆法,他只能理解为让子了。

    这次换岑渊愣了,他眼神透出掩藏不住的茫然之色,但很快收了回去。岑渊沉默几秒,收回两枚白棋,“抱歉,我搞错规则了。”

    众人:?????你是认真的吗大兄弟?

    他们相信了,岑渊这次说的“会一点”,大概是真的只会一点点。

    赵明朗皱了皱眉,大家都以为这老头儿是要生气了,赵明朗却没多说什么,只声音沉沉开口,“开始吧。”

    赵明朗没有生气,而是疑惑。

    刚刚岑渊下那两枚白棋的手法,娴熟、专业,且优雅。围棋和其他棋类最大的区别之一,就是对姿势很讲究。围棋非常重视礼仪与美感,新手入门第一件事不是规则,而是得先把执棋手法研究明白。

    单看岑渊下的那两枚棋,赵明朗断定,这人绝不是新手。

    那么为什么会犯一个低级得无法解释的错误?

    带着这些问题,赵明朗执起一枚黑子,刚在棋盘上放下,就看到岑渊执起白子的手抬到一半,收了回去。

    赵明朗没明白岑渊这动作是什么意思,正常来说,不应该先等他下完第一步,再去考虑自己要怎么下么?

    难不成岑渊预判了他的思路,却发现判断失误?

    之后整局棋,这些违和感在赵明朗心里挥之不去,甚至有越来越严重的趋势。

    岑渊的棋下得很奇怪。

    赵明朗现在100%肯定岑渊不是新手了,却完全看不出他的棋路是哪学来的。

    岑渊整体上是个进攻型选手,杀气腾腾,棋路时而剑走偏锋,刁钻得令赵明朗始料未及,好几次被惊得眼前一亮,时而像刚刚一样,犯一些难以解释的低级错误。

    简直是在高手和小白之间反复横跳。

    有那么几次赵明朗是真的有点生气,这小孩儿是逗他玩呢?

    赵明朗耐着性子下完了这盘棋,最终两人下了两个多小时,结果没什么悬念,岑渊输了。

    最后,岑渊令赵明朗又懵了一次,数子时,岑渊竟不知道黑子贴目的规则。

    围棋是黑子先行,但不代表黑子占优势,如今的围棋界被称为“大贴目时代”,中国的规则是黑子要贴3又3/4子,就是7.5目,白棋显然占优,而黑棋压力相当大。

    赵明朗让岑渊执白,还是在让着新手。不然,岑渊都不需要让子了,他一个职业的去打业余的,这棋没法下。

    赵明朗被岑渊彻底整不会了,这天心情都不太美丽,后来指点其他嘉宾下棋的时候全程严肃脸,让翟秋和三个女嘉宾问题都不敢多问几个。

    当天录制结束已是晚上,岑渊并不立刻回酒店,要去另外的地方。尹修死皮赖脸跟上,问他去哪。

    岑渊:“书店。”

    尹修:“我也去。”

    岑渊:“你去干嘛?”

    尹修:“帮你提东西。”

    岑渊:“不需要。”

    尹修:“走吧队长。”

    岑渊:“……”

    岑渊懒得赶这块狗皮膏药了,随他跟着,两人打扮得全副武装地进了书店,出来时一人提了两大袋书,全是围棋相关的书籍。

    今天赵明朗确实给他上了一课。不是关于围棋的,而是关于他这份工作。

    他承认,他没太把原主这份艺人的工作当回事,他骨子里就不认同。他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感,被推着去做自己不得不做的事。

    原主活了二十多年,从未接触过围棋,今天岑渊和赵明朗对弈,靠的全是自己从上一世带来的童子功。

    他竟天真地以为,围棋经过两千多年,会一成不变。

    可事实早已告诉他,很多东西都变了。整个世界都变了。

    回到酒店,岑渊从一堆书里翻出一本,扔给尹修,尹修接过,一看封面,《围棋新手入门》。

    “今晚看完这本。”岑渊说。

    尹修:“这玩意儿看得我头疼……”

    岑渊淡淡扫他一眼。

    尹修摊手,“行吧,队长说了算。”

    尹修又说:“但我有个小小的要求。”

    岑渊又扫他一眼。

    尹修厚着脸皮开口,“我回到房间就想睡觉,我需要一个有学习氛围的地方。”

    岑渊:“……”

    尹修笑,“你这就挺有学习氛围的。”

    看,这么多书呢。

    岑渊:你就贫吧。

    岑渊最终没赶尹修出门。他很累,没力气跟这货扯皮了。而且那么多书,他要几天翻完,够他忙活的了。

    岑渊进入了废寝忘食挑灯夜读的节奏,反正本来就睡不着,正好有点事做。

    只花了半夜,他就彻底弄明白了现代的围棋规则,这一环不难,难的是还要研究现代棋手的战术思维,尤其是棋盘从15路变成19路后,棋路变化呈指数级增长,对弈的难度和乐趣都大大增加。

    岑渊一直自认是个武将,从前下棋对他就是个消遣。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铆足了劲儿去钻研这个东西。

    “棋”主题录制第二天,赵明朗看到岑渊第一眼,就觉得他好像有点儿不一样了。

    岑渊今天主动请教他一个棋谱的问题,赵明朗很意外,和岑渊就这个棋谱对弈推演一番,证实了最初的印象——岑渊和昨天确是不一样了。

    尹修也令他很欣慰。昨天还只知道“围棋就是把对方的棋子围起来吧”,今天已经把基本规则摸得差不多了。

    看来他是真的教得好。

    赵明朗每天都给大家讲几个经典棋谱,由浅入深,穿插一些围棋的历史故事、奇闻轶事,大家听着听着,倒也觉得怪有意思的。

    一晃几天过去,很快到了“考核日”。所谓考核日,就是赵明朗上演一挑六,给六位嘉宾都让九子,摆上六个九子关,同时与六位嘉宾对弈。能过了这个九子关,就算是有资格称之为一个棋手了。

    岑渊却提出了要求。

    岑渊的要求是,他希望赵明朗只给他让三子。

    所有人都愣住了。岑渊第一天被赵老前辈打了个落花流水还不够,还敢这么狂?说好了九子关,他只需要让三子?

    赵明朗却哈哈笑了一声,“行,三子就三子,来。”

    翟秋心里很不爽,非常不爽,这人是得了不装逼就会死的病吗?啊?少装一会儿逼他就不舒坦?

    翟秋很想照葫芦画瓢,自己也来个三子局。但他不敢。

    于是转而祈祷岑渊是他们中第一个输的。

    考核开始。

    赵明朗对弈六个人,除了岑渊外的五个人,他基本都不用动脑子。不到15分钟,胡曼就第一个认输了。

    接着是邵圆桦。

    翟秋撑到了半小时。他并不想认输,是赵明朗走到他面前,看了看他刚落下的白子,轻飘飘说了句,“你这不用下了。”

    翟秋的脸刷地憋红了,老师都发话了,他还赖着不走,就是不识好歹了。

    再之后是戴如懿。

    考核进行到40分钟,场上坚守的只剩下岑渊和尹修。

    又过了5分钟,尹修也投降了。

    至此,六位勇士,阵亡了五位。

    导演都有点后悔请了位前九段职业选手来了。本想着大师水平高,能带动节目的逼格,却没考虑到这样一来,考核毫无悬念,观众还看个屁。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第六位勇士距离成为烈士已然不远的时候,岑渊却熬过了一个小时。

    一个半小时。

    两个小时。

    两个半小时。

    岑渊和赵明朗的这局棋,下到了将近三个小时。

    还在继续。

    由于只剩下一个对手,赵明朗也不必分心了,他早已坐到岑渊对面,与他专心对弈。

    赵明朗接连干掉那五个嘉宾时,始终一副轻松闲逸的神态。

    此时的赵明朗,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棋盘,额边滑下了一颗汗珠。

    第 83 章

    赵明朗的神色越来越凝重, 每下一步棋所花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岑渊则始终端端正正地坐着,身板挺直, 目不斜视, 面沉如水,不紧不慢地落下每一枚棋子。

    若非大家亲眼见证过岑渊在第一天如何输给赵明朗,这会儿的岑渊看起来, 十足一个世外高人。

    别的不说,单就他连续几个小时维持一个端庄优雅的姿势、痒痒都不挠一下的本事, 几个嘉宾还是佩服的。

    棋盘上的棋子已经密密麻麻地布了很多,显然是进入了中后期, 能和赵明朗下到这个地步,再不懂的人也觉出味儿来了。

    翟秋心里直犯嘀咕,不住地打量岑渊,想摸清楚他究竟是装模作样, 还是来真的。他生怕赵明朗突然来一句“你赢了”。

    棋局还在继续。

    时间到了3个小时。

    3小时20分钟。

    3小时40分钟。

    赵明朗落下一枚黑子,按下自己的计时器。轮到岑渊下。

    岑渊没有执棋的意思, 依旧板板正正地坐着, 低头凝神望着棋盘。

    就这么过了十几分钟。

    3小时53分, 岑渊左手轻轻扶着右手的袖子,右手伸向棋盒,拈起一枚白棋, 啪地一声, 干脆利落地按进棋局里。

    赵明朗一直绷紧的表情倏然松了下来。

    翟秋看得很清晰, 他心下一喜, 以为赵明朗终于把岑渊干掉了, 赵明朗却执起两枚黑棋, 放到棋盘上。

    这是认输的意思。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赵明朗……输了?

    岑渊起身, 再次朝赵明朗行礼,“谢前辈赐教。”

    赵明朗说不甘心也不甘心,但说畅快也畅快。

    赵明朗退役10年了。近几年来,他越来越少伤筋动骨地跟高手厮杀,多半是下一些养生棋,或指点一下后辈。今天摆这九子关,他不过是娱乐心态,职业棋手摆出九子关就已是一种指导的姿态,输了也不算输。

    今天和岑渊的这局棋,下到后来,他已经忘了考核这回事了。他把岑渊当成了对手,这是一场须他严肃以待的对弈。

    一开始一挑六,另外五人那半新不白的棋路多少干扰了他的思绪,他自己也有点轻敌,被岑渊抓住了机会,在那个阶段大肆为自己的胜利铺路。等到赵明朗干掉那五人,才反应过来,岑渊已杀气腾腾地抢占了很多地盘。

    赵明朗面对多重劣势——让三子,黑子贴目,岑渊夺得先机。

    若是实力悬殊的指导棋,问题不大。

    在高手对决中,这些条条致命。

    赵明朗不知道岑渊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可他看得出来,岑渊的棋路清晰了不少,也不再犯那些莫名其妙的低级错误了。

    却还保留着他那种剑走偏锋、出人意料的进攻方式。

    还有一点。

    赵明朗老了。

    围棋需要长时间高度集中,非常消耗精力。

    若在巅峰时期,四五个小时的对弈于他不在话下。然而现在,年近五十的他,明显地感觉到了自己的心有余而力不足。

    廉颇老矣。

    赵明朗并未坐以待毙。他失去了年轻时的体魄,但没有失去年轻时的好胜心。察觉到自己的四面楚歌后,赵明朗当即全情投入,使出浑身解数一一破局,对面的岑渊也寸步不让,两人在静谧的棋盘上展开了一场无声的生死相搏。

    岑渊险胜,只赢了赵明朗半目。

    越到高手境界,越是毫厘见真章。业余高手和职业棋手,有时胜负就在二三子之间。

    这种久违的巅峰体验,让赵明朗回想起了驰骋赛场的峥嵘岁月。围棋职业生涯中,他留下过很多遗憾,当年那个一直压他一头的对手,赵明朗直至退役也没能赢他一场。但他始终不后悔,让自己一生中最好的时光与围棋相伴。

    最终,赵明朗的九子关,只岑渊一人通关。

    录完九子关,节目组放大家休息一个小时,之后几个嘉宾再录一些收尾镜头,“棋”这个环节就算结束了。

    尹修去了个洗手间出来,发现岑渊没影了,休息室和化妆间都不见人,尹修找了一圈,在安全通道昏暗的楼道里看到坐在楼梯台阶上发呆的岑渊。

    尹修轻轻走过去,岑渊恍惚回神,猛地转头,看向尹修。

    光线太暗,尹修看不太真切岑渊的脸,但他感受到了岑渊的眼神。

    那双漆黑的瞳孔直直地望着他,有一瞬间装满了狠厉与愤怒。

    尹修心一悸,近乎吓了一跳。

    熟悉的岑渊。

    熟悉的岑将军。

    看到尹修,岑渊愣了愣,不知是否有意将刚刚的眼神收了回去,甚至透着几分歉意,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手。

    “怎么了?”尹修柔声问。

    岑渊嘴角扯起一抹谁也看不到的苦笑,“没什么。”

    尹修知道“没什么”就是“有什么”,他也知道岑渊不想说,于是他不追问。

    只静静地陪岑渊坐着。

    岑渊还在看着自己的手。

    他对弈棋从来就不痴迷。他一直以为弈棋是一件很平和的事,小时候的他静不下心,只向往弯弓射大雕。

    而刚才,那一局几个小时的棋,他全程身姿端正,面无波澜,一语不发,没人看得出,他内心上演着一出金戈铁马,蹄踏黄沙。

    每一局围棋都是一场战争,最终目的是吞噬对方的地盘。岑渊不记得是哪一刻起,也许就是落下第一子的刹那,他杀心顿起,仿佛亲身回到了沙场上,他眼前的目标只剩下一个——杀敌,取胜。

    他要赢。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不论要杀多少人。

    他要赢。

    那一局棋,周围很安静,他的世界却极度喧嚣。

    他又看到了尹修。一身戎装的尹修。他手中长.枪斜斜指向地面,枪头汩汩流淌着殷红的鲜血。

    有那么一段时间,也许只有几秒钟,他好像听到了自己心脏的战栗。

    因兴奋而战栗。

    他在兴奋。他在为这种厮杀而兴奋。

    棋局结束后,岑渊陷入了茫然,和恐慌。

    他为什么会兴奋?

    他自认最是痛恨那些无止境的战争,他为了国、为了家、为了同胞,尽职地做着一个杀人魔、刽子手,若非出于这份责任,军营他多一天也不想待。

    而今,不论出于什么荒诞的原因,他已彻底诀别战场了。

    他却……怀念那些日子?

    不。

    不可能。

    岑渊的手掌紧握成拳,指尖咯得掌心轻微地疼。

    尹修忽然伸手,轻轻握上岑渊的手腕。

    岑渊怔了怔,没有挣脱。

    他微微的颤抖也奇迹般地被这一握抚平了。

    尹修轻声说:“我们回去吧。”

    这世上,没有人能理解他。

    只有尹修,或许能理解一点点。

    哪怕岑渊什么都不说,尹修也能理解一点点。

    这一点点就够了。

    当夜,赵明朗老先生失眠了。

    他倒不是说输不起。而是岑渊这个人,让他越想越放不下。

    赵明朗半夜爬起了床,独自来到书房,摆开棋盘,凭着记忆,重演了一遍他和岑渊下的第一局棋。

    从岑渊在两个对角的角星位摆下两颗白子时起。

    赵明朗想了又想,蓦地,恍然大悟。

    这是座子制。

    座子制是古时的围棋规则,为了最大限度限制先行优势,黑白双方正式对弈前先各在两个角星放置两子。这一规则,中国在1949年就取消了。

    古时的围棋也没有贴目这一说。

    岑渊用的是座子制,岑渊不懂贴目规则……

    以及岑渊在他落下第一枚黑子前就执起了白子……那并非岑渊不懂规则。

    古时的围棋,由白子先行。

    赵明朗再回想起岑渊那些奇怪的棋路,他连忙打开书架,找出好几本棋谱,连连翻阅。

    看着看着,赵明朗忽然有了一个能解释这一切,但荒唐得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设想。

    或许,岑渊学的是古围棋。

    从规则到棋路。

    不是1949年中国提出新规则以前的古围棋。

    而是比明清时期要再往前的,真正的古围棋。

    可是,谁他妈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地去学这些古围棋?

    赵明朗百思不得其解。岑渊同学注定要成为他一生都解不开的谜。

    《古之韵》的录制到目前为止大体顺利。下一个环节是“书”,中国书法。

    当岑渊又一次说他“会一点”的时候,几个嘉宾已经麻了。

    这位蒂花之秀同学,你就说说你到底是有什么不会的吧?

    尽管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岑渊的一手毛笔字还是亮瞎了在座众人的狗眼。

    不能说矫若惊龙、铁画银钩。

    只能说把其他几个嘉宾的字都衬成了狗爪字。

    效果拉满。

    这一环节充任书法导师的老先生看到岑渊的字,眼前一亮,问他学的是什么体,风格竟如此罕见。

    岑渊:……抱歉,没研究过什么体。

    书法他说会一点,那是真的没谦虚。

    他年少时学的文字主要有两种,一种是西周传下的金文,一种是晋国自己发展出的一套文字,这两套文字都和今天的简体中文几乎没有半毛钱关系。他要把字写出来,还得先从古文转换成简体中文,从前的笔走龙蛇、挥洒自如一下就减了过半。

    在场其他人:高,这位大兄弟凡尔赛的水平实在是高。

    第 84 章

    尹修自从在楼梯里捏了岑渊的爪子没被怼后, 胆子一下肥了,晚上开始在微信群里疯狂撩拨岑渊, 岑渊不理他他就表情包刷图。U团几人打开微信群, 看到的全是尹修的风骚solo。

    尹修:[来啊,来舌吻啊.jpg]

    尹修:[看着我的眼睛说你爱我.jpg]

    尹修:[一起双人修仙吗.jpg]

    尹修:[@岑渊]

    岑渊始终没有回应。

    周瞬、俞嘉佳、童悦:……

    俞嘉佳于心不忍,发了一条信息:[@尹修尹哥, 我来]

    然后尹修消失了。

    俞嘉佳这句“我来”在U团五人微信群里孤单寂寞冷地晾了10分钟。

    四舍五入就是公开处刑。

    俞嘉佳:[?]

    童悦:[笑到捶地.jpg]

    周瞬:[淡定喝茶.jpg]

    俞嘉佳:[?]

    俞嘉佳:[@尹修所以爱会消失?]

    尹修:[没爱过]

    童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童悦:[和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或]

    周瞬:[淡定喝茶.jpg]

    俞嘉佳:[@童悦 开门,□□!]

    童悦:[我不]

    童悦:[无辜.jpg]

    岑渊冷不防冒泡:[都很闲?]

    尹修秒回:[挺闲的]

    岑渊:[@尹修想不想做点有意思的事?]

    看到岑渊这句话, 尹修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秒回都忘了, 捧着手机发愣。

    队长……这是在,调,调戏他吗?

    童悦:[哇哦.jpg]

    俞嘉佳:[哇哦.jpg]

    周瞬:[哇哦.jpg]

    尹修害羞地回了一个字:[想]

    又10分钟后,俞嘉佳按捺不住, 艾特两人:[@岑渊@尹修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有意思的事?]

    俞嘉佳:[有什么是我们这些亲队友不能看的吗?]

    俞嘉佳:[啊!]

    俞嘉佳:[你们是不是在偷偷吃宵夜!!!]

    半晌,尹修没说话, 只是发了N张图片上来。

    图片里拍的是一叠宣纸, 每张纸上都写着同样的内容:天行健, 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三人看明白了。

    尹修在练毛笔字。

    准确地说, 是被岑渊薅着练毛笔字。

    三人:这就是队长说的有意思的事?

    很好。是队长本人。

    周瞬:[队长进化了]

    周瞬:[学会把人骗出来杀了]

    俞嘉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哈哈哈哈]

    童悦:[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或或]

    尹修:[没事]

    尹修:[微笑.jpg]

    尹修:[我是个勤奋好学的人]

    尹修:[学习使我快乐]

    俞嘉佳:[尹哥, 你要是被绑架了就眨眨眼]

    尹修:[要是队长能手把手教, 我就学得更快了]

    岑渊:[?]

    尹修:[……]

    尹修:[你为什么去洗手间也要带着手机]

    尹修死猪不怕开水烫地继续撩拨:[队长, 真的不考虑一下手把手教么]

    尹修:[我虽然勤奋好学, 但天资愚钝]

    岑渊:[勤能补拙]

    岑渊:[今晚再写50张]

    岑渊:[年轻人好好干.jpg]

    俞嘉佳、童悦、周瞬:夭寿啦, 队长不仅学会把人骗出来鲨, 还学会发表情包啦!

    五人虽天各一方,但微信群里每天都会断断续续、吵吵嚷嚷地聊上一阵,最大的功劳归俞嘉佳,一个人就能刷出99+的气势。

    日子过得很快,《古之韵》转眼就录到了最后一个主题——画。

    这个主题,岑渊的说法变了——从“会一点”变成了“不太会”。

    尹修则一如既往地表示不会。

    尹修本人对这些文化人的事儿是真的一点不会。原主小时候被爷爷摁着脑袋打过一些基础,尤其是国学,什么毛笔字、国画,都学过一些,但那都是初中以前的事儿了。上了初中后,一切以成绩为重,到如今隔了十多年,又是原主的二手经历,尹修觉着自己严格意义上依旧是不会。

    岑渊不擅绘画,主要是出于时代限制。按理说,《古之韵》选的琴棋书画这四个主题,都是历史悠久的中国传统文化。但“画”有其特殊之处,纸张发明于汉朝,但直到宋朝才实现了大幅改良,因此宋朝以后,国画才多作于纸上,宋朝以前则主要以绢帛为载体。

    而春秋时代,绘画主要以壁画和青铜器纹饰等形式出现,众所周知,壁画和青铜器纹饰都不属于国画范畴。

    这么论起来,岑渊自然是对绘画一窍不通。

    在座之人就没有谁有国画基础的。国画导师耐心地从零教起,岑渊这回看来是真不会,跟着大家一起规规矩矩地学基础。

    另外几个嘉宾还没来得及松完一口气,第一天的课程上完,岑渊上交作业时,又双叒叕亮瞎了在场所有人的狗眼。

    今天导师教的是大写意,岑渊画了一幅山水画。在外行的几个嘉宾看来,这反正就他妈不该是一个新手能画出来的。

    尹修笑吟吟地看着岑渊,其余四个嘉宾心里都堵得慌。

    上这个节目时,每个艺人的经纪人对U团的说法都高度一致:不用在意U团那两人,他们就是来炒CP的,到时观众就是要喷明星没文化,也肯定有这俩在前边挡枪。

    到底是谁给谁挡枪???

    《古之韵》录制的最后几天,预告片出炉了。

    修远夫夫惊鸿一瞥的古装造型引发了修远CP粉们一阵嗷嗷鬼叫,叫着叫着,修远CP的粉丝和翟秋的粉丝就开始互看不顺眼了,双方各自在自己的地盘里都高调宣称自家正主是《古之韵》古风美男top1,不接受反驳,圈地自萌时还算是河水不犯井水,在《古之韵》官博下一碰头,火花就滋啦滋啦地烧起来了。

    《古之韵》正片还没播出,修远CP粉和翟秋粉已经就古风美男这个头衔撕了起来,还一度撕上了热搜。

    杨一杭当天就知会了两位当事人这个情况,并让他们不用回应,他会处理。

    岑渊看这热搜看得头疼,并感觉非常不能理解。

    《古之韵》的重点不是传统文化吗?为什么要纠结谁比谁更美?

    还是几个男的比美。

    离谱。

    杨一杭也觉着这波撕逼太拉档次,古风美男要吹也该是别人吹,自家粉丝为了这事儿吵个面红耳赤,丢不丢人?杨一杭一直密切关注着U团的粉丝组织,管理一直都算是妥当的,这次却发展得很迅速,火苗刚一起来,嗖地就上热搜了。这令杨一杭意识到,随着U团的热度提升,U团的粉丝规模也在超速增长,人多手脚乱,一不小心就会脱离轨道,闹出他控制不了的乱子来。

    杨一杭又熬了个大夜,亲自联系所有叫得上名号的粉头,让他们带动舆论,聚焦《古之韵》的文化主题,不要给正一步步出圈的U团败路人缘。U团一天没解散,一天就荣辱共担,他不能让俞嘉佳被队友连累。

    这是杨一杭的做事方式。他有私心,会偏袒,但不至于做绝。

    他知道圈子里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大有人在,有些事情只有圈内人知道,比如几年前內娱有个二线女团,经纪人那手段,杨一杭身为同行都觉得辣眼睛,一个个地把女团的成员往金主床上送,不愿意的就各种打压,扣资源,甚至泼脏水,无中生有地污蔑人家被包养、当小三,那些女艺人最后要么妥协,要么被雪藏,要么退圈。

    那个女团只延续了两三年,始终没能大火。说是报应吧,也不太对。女团没了,那个经纪人却依然在娱乐圈里蹦跶,现在正在某家不大不小的经纪公司当艺人总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家经纪公司走的是赚快钱路线,花最短的时间捧一个爱豆,火个一两年、两三年,钱捞够了,就换下一个新人。他们是培养不出能火上10年、20年的一线天王天后,但他们能挣钱也是真的。

    这一行千姿百态的生存方式应有尽有,杨一杭也是带爱豆的,理由很简单,性价比高,投入产出率高,他不清高,不讲情怀,该干的事他绝不含糊,可他也打心底里瞧不起那个作恶多端的同行。

    杨一杭对自己的要求是对事不对人。很多回他真是被岑渊和尹修气得不轻,但往实际方面看吧,他们不能说合作得不好。比起以前带过的那些要么喜欢自作聪明、对自己的实力没有一点逼数,要么阳奉阴违、笑里藏刀的艺人,他真心觉得U团算是很省心了。

    受点儿气不要紧,事儿做了,能有成效,才是最实在的。

    预告片出炉三天后,《古之韵》录制完毕,岑渊和尹修打道回府。俞嘉佳和童悦那档《我声由我》的录制期最长,前后要录三个月,不过作为导师的两人不需要全程跟组,中间偶尔能空出个几天时间。杨一杭趁机把两人薅回来,集齐U团五人见缝插针地录团综。

    U团的团综是写在合同里的,要在解散前至少录够八期。

    大家匆匆回来,录一期团综,俞嘉佳和童悦又回去继续录制《我声由我》了,周瞬说经纪人给他接了部新戏,男三,估计要进组一两个月,也走了。尹修和岑渊大眼瞪小眼,尹修内心窃喜,没窃喜上半天,岑渊的经纪人万秉也来电话了。

    万秉看出了杨一杭想开始单推俞嘉佳的心思,知道岑渊接下来档期空,今日的岑渊不同往日,拉出来就是棵摇钱树,万秉怎么能让他闲着,赶紧让他过去干活。

    岑渊不咸不淡地答应了,工作安排下来,他没有拒绝的理由。万秉让白兰来接他,岑渊当天就收拾好行李,推着行李箱打开房门时,尹修正倚在自己的房门前,看着他。

    岑渊愣住。

    尹修走过来,手伸向岑渊的行李箱拉杆,“我来拿。”

    “不用——”岑渊条件反射拒绝,话没说完,尹修已经拉过了行李箱,岑渊不自觉地松了手。

    这幢花园别墅不知道为什么,非常复古地没有电梯,尹修单手提着行李箱,一步步往楼梯下走。

    岑渊看着他的背影,跟着他往下走。尹修真的强健了很多,这要是刚穿来那会儿,尹修双手都提不下去。

    刚穿来那会儿……岑渊一时恍惚。刚穿来到现在,多久了?

    说长不长,也就几个月的时间。

    他却感觉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白兰的车直接开到了门口来接。尹修无视了岑渊好几次想把行李箱夺回去的意图,一直把箱子拉到车屁股后,亲手放进后车厢。

    尹修转身看岑渊。眼神里透着一点也不想掩饰的失望。

    他不希望岑渊离开。见不到岑渊的时候,他的心会莫名地慌。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没有仗要打了,没有敌人要杀了,他在这个新世界里家大业大,他就是一辈子躺着不干活,也能过得很好。

    他好像什么都不缺了。

    他慌什么呢?

    他不知道。可他压抑不住这种慌。

    他什么都不缺。他如今的愿望很简单。只要和岑渊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为什么岑渊总要走?

    这些话,尹修当然不会跟岑渊说。真说出来,就未免吓人了。

    岑渊也有很多话没有跟尹修说。

    他不会说,他现在也许已然不那么执着对尹修的仇恨了,他告诉自己,上辈子的事让它留在上辈子。

    但不执著仇恨,不代表他可以和尹修和谐美满地成为好朋友。

    他怕。他怕与尹修单独相处。那种令人无所适从的尴尬,他承受不了。

    他不讨厌U团五人在一起的时光。他不讨厌“大家”。他只是承受不了尹修。

    经纪人这通召唤,是一场及时的解脱。

    可以了。岑渊想。我不想恨你了,也不想杀你了。

    等到明年五月,U团解散之时,他们之间的故事,就彻底到此为止吧。

    尹修看着岑渊上了车,站在门口,目送车子离去,一直到车子在拐角处彻底消失。

    尹修想,没关系。

    这一辈子还很长。

    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等。

    第 85 章

    宿舍又剩下了尹修一个人。尹修无所事事, 优哉游哉地晃荡了几天,正考虑要不要回家住一段时间, 《古之韵》第一期正片播出了。

    岑渊出场即演奏的一首古琴曲惊为天人, 引发的关注和讨论迅速盖过了之前那波古风美男的争执。

    节目组对自身定位很有逼数,《古之韵》这种传统文化题材,他们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叫好不叫座, 没想到岑渊以一己之力把《古之韵》带上了热搜。

    民乐界的人们,尤其是古琴爱好者议论纷纷, 很多人认为《山河叹》极大概率是古琴曲,按现代审美和作曲思维, 不可能作得出这样的曲子,问题就是,谁也找不到《山河叹》的确切出处。节目组在单独采访时问过岑渊这个问题,岑渊只说小时候跟老师学的, 老师姓甚名谁不能公布,以免干扰他老人家的清净生活, 至于其余的, 他一概不知。

    民乐圈沸腾了, 当事人不说,他们就凭自己的本事去查。几天之内,网上掀起一阵考据风, 不断有人提出XX史籍XX古书有过相关记载, 又不断被人质疑、推翻。轰轰烈烈闹了一阵, 最终大家得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结论, 《山河叹》和某知名古琴曲有一些相似之处, 有可能是由之演变或改编而来的。

    只有部分人认同这种猜想, 还有很多人觉得过于牵强, 就跟说《哈利路亚》和《爱我中华》是同一首歌差不多。

    对于这些,演奏者岑渊始终不出面回应,众人爱咋想咋想。

    随着《古之韵》后续正片的播出,吃瓜群众们发现这瓜越来越香。

    大家是看出来了,岑渊嘴上什么都说会一点。操作起来,就是个凡尔赛本赛。

    古琴“会一点”,好家伙上来就是一首《山河叹》。

    围棋“会一点”,赢了退役九段职业选手的三子关。

    书法“会一点”,被导师形容为“笔锋清奇,闻所未闻”。

    国画“会一点”,上课第一天就交出了一幅大写意山水画。

    粉丝和路好们表示:岑渊这个男人,重新定义了“会一点”这三个字的中文释义。

    [当初闺蜜安利我入坑的时候说U团就是个废物点心男团,我只要磕糖磕颜就好,不要对他们别的方面有太高期望。现在我只想问,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能磕的点太多以致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是我本人]

    [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这辈子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嫁给这个男人?]

    《古之韵》这档节目激出了很多岑渊唯粉,一部分是之前一直缩在修远CP粉中低调做人的,一部分是近期,尤其是《古之韵》播出期间新增的。岑渊在这档节目里的表现实在太亮眼,于是非常罕见地,岑渊唯粉的气势竟压过了修远CP粉。

    修远CP的黑粉蠢蠢欲动,本着劝分不劝和的原则,他们似乎看到了拆散这对狗男男的曙光!

    很快,网上开始出现拉踩言论,一边是关于岑渊的各种“始于颜值,终于才华”的彩虹屁满天飞,另一边,则是尹修被全网嘲。

    岑渊什么都说会一点并一通操作猛如虎的时候,尹修相当实诚地展现了什么叫啥都不会。

    曾经,修远夫夫被认定配一脸,不仅是颜值配,而是各方面都配——演技一样马马虎虎,唱跳水平一样马马虎虎,连人气也一同夹在二三线之间不上不下,配一首凄婉的BGM,这就是一段相识于微时的极美社会主义兄弟情。

    现在,一人直冲云霄,一人跌落神坛。曾经充满神秘气息、美得不可方物的冰美人,如今被剥去了所有矫饰,成了一个彻头彻尾干啥啥不会的二逼。

    黑粉搓着小手手:修远夫夫就是个笑话!

    这还不够,还有人提出更险恶的阴谋论:U团明年就要解散了,修远CP的热度也快饱和了,这对CP在娱乐圈已经够长寿的了,再炒下去,搞不好哪天就翻车。岑渊很可能是有备而来的,就等着趁《古之韵》这个机会提纯CP粉呢。

    修远CP粉们都醒醒。

    家中的老爷子听闻网上这些血雨腥风,气得胡子都歪了。二叔察言观色,问老爷子需不需要他出头处理。老爷子气完,脸色阴沉地告诉二叔,别管他。

    老爷子最气的不是网上这些人胡说八道,而是这大孙子真把他小时候学的东西忘了个一干二净。别的不说,就书法这一块,老爷子的父亲曾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老爷子没能完全继承这一点,但自己的字也不赖,钢笔字尤其漂亮,驰骋商场这些年月,没少被人夸。尹修刚上小学,老爷子就给他请了老师,钢笔字、毛笔字一样不能落。现在可好,这败家玩意儿在节目里整的那一□□爪字,让老爷子萌生了去做亲子鉴定的冲动。

    他这个大孙子莫不是什么时候被掉包了吧?

    净给他们尹家丢人!

    老爷子按捺住脾气,告诫自己冲动是魔鬼,再对尹修来一次硬的,又吵一次,下回尹修回来怕就是参加他的葬礼了。

    这回尹修的表现确实没得洗,他被嘲,至少一半是自找的。何况,老爷子就等着他合约到期老老实实滚回家,现在他自己捅出篓子,尹家却颠颠儿给他善后,那不就让他在娱乐圈待得太舒服了?

    人生百态,生存不易,还是得让这熊孩子自己尝尝具体的滋味。

    老爷子倒也没下十足的狠心。他想,要是大孙子受不住了,觉得委屈了,难过了,哭唧唧回家找他,他立刻就会让二叔去把该做的公关做好。

    老爷子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双标。换以前,若是尹修父亲,他的大儿子敢遇到难题就找他诉苦,他会当场把这娃怼个狗血淋头。

    有问题就自己想办法解决。多大个人了,他这个当爹的是能一辈子带着自己的娃吗,啊?

    当时天天憋着一股子恨铁不成钢,生怕自己哪天撒手人寰后,尹二世会扛不住这险恶的世道,守不住他们尹家的江山。

    现在,他明明白白是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了,余下来的日子可说是数着过的,心态却整个儿变了。他咬着牙拼了一辈子,为的什么,不就为了有本事有能力保护家人,荫蔽子孙后代么?

    他多希望大孙子多服一下软。像之前跟他要别墅那样,向他撒娇,问他好不好啊爷爷。好好好,大孙子说什么都好。

    老爷子胡思乱想地熬着,等了两天,尹修毫无动静。

    老爷子心情很复杂,失落之余,又有点儿骄傲。

    这大孙子的倔劲儿,十足像他。

    老爷子想多了。尹修根本用不上倔劲儿。尹修就不在乎。

    岑渊是个多好的人。岑渊被敬仰、被崇拜、被爱慕,那是应该的。

    他?他从来就是一介武夫,他擅长的事只有一件——不择手段地赢。

    每一具敌军的尸体,都是他的勋章。

    这两天,看着网上这些铺天盖地的拉踩言论,尹修也忍不住想,是啊,他凭什么能站在岑渊身边呢?

    第一眼见到岑渊时,尹修想,他与这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真是云泥之别啊。

    可是,在某种方面,他们是一样的。

    这一个理由,就够了。

    杨一杭照例让大家先不要管,在他有具体指示前不要公开回应,他会处理。杨一杭这条消息是直接在群里艾特所有人的,这回竟是岑渊第一个回复:[?]

    杨一杭不提,岑渊根本不知道这码子事。

    万秉这段时间给岑渊排的行程相当满。岑渊出道几年,糊了几年,也闲了几年,第一次过上了日理万机的生活。

    岑渊昨天坐了一趟飞机,参加了一个站台活动,录了一场直播,今天又坐了一趟飞机,拍了个内页,又给某大牌拍了个友情宣传片,用万秉的话说是为以后争取代言机会做铺垫。岑渊都没什么意见,只要不违法不卖身,他一一照做。

    累是好事。累过头了,就自然而然能睡过去了。

    岑渊素来没有刷手机的习惯,《古之韵》播出了,有关自己的评论他也都爱搭不理的,万秉也不希望他被U团的事分心,叮嘱白兰在他跟前一个字儿也别提。U团说难听点就是露水情缘,很快就要尘归尘,土归土,各走各路。

    因此,岑渊被拿来拉踩尹修这事,他直到被杨一杭艾特后才知道。

    岑渊在群里发了个问号就没有下文了。尹修想,杨一杭这提醒对于岑渊就是多余,这在他这个当事人看来都不是事儿,在岑渊眼里就更无足轻重了。

    至于公开回应,岑渊穿越来这里后,他的微博就是个莫得感情的转发机器,偶有原创微博也是万秉或杨一航要求的,就没一句他自己的真心话。

    这件事是在尹修和岑渊两人上的综艺闹出来的,杨一杭明令禁止他们别乱说话,两位当事人都不发表什么意见,俞嘉佳、童悦、周瞬三人即便心里有想法,也不好做什么。

    俞嘉佳面上不做什么,回头就偷偷注册了几个小号,全然忘了上回披马甲跟齐峰粉和U团黑粉对喷那一次自己被怼到当场删号的惨痛经历,再一次撒丫子投入到了战斗之中,各种变换姿势和角度给尹修吹彩虹屁。

    其实也不能说全是吹,尹修有时候看起来莫名地吓人吧,但俞嘉佳真心实意地觉得,他尹哥是个好人。

    尹哥说了,以后俞嘉佳要是在圈子里混不下去,别的不说,尹修至少能给他接济一日三餐。

    这四舍五入就是兄弟版的“我养你”啊!

    尹修对他的好,俞嘉佳全都记在小本本里,哪天真没饭吃了,他会毫不犹豫地来找尹修的。

    岑渊发出那个问号两分钟后,U团另一个杨一杭不在的微信群突然炸开了。

    俞嘉佳:[!!!!!!!!!!!]

    童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童悦:[滚地板.jpg]

    俞嘉佳:[滚地板.jpg]

    童悦:[滚地板.jpg]

    俞嘉佳:[滚地板.jpg]

    这次换尹修发问号了。

    尹修:[?]

    一个两个都撞邪了?

    周瞬:[@尹修尹哥,看微博]

    尹修疑惑地打开微博,心道就是黑粉又找出了新角度黑他也不必这么激动吧。

    然后愣住了。

    一分钟前,岑渊发了一条新微博。

    岑渊:[@Unicorn-尹修我们不嫌弃。]

    第 86 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岑渊发话了,U团几个小兔崽子二话不说, 全部跟上队形,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发了岑渊这条微博。

    俞嘉佳:[//@Unicorn-岑渊:@Unicorn-尹修我们不嫌弃。]

    童悦:[//@Unicorn-俞嘉佳://@Unicorn-岑渊:@Unicorn-尹修我们不嫌弃。]

    周瞬:[//@Unicorn-童悦://@Unicorn-俞嘉佳://@Unicorn-岑渊:@Unicorn-尹修我们不嫌弃。]

    看着这条艾特了自己四次的微博,尹修盯着手机,怔了两分钟。

    就这两分钟期间, 四人的微博下炸了,U团官博炸了, 修远CP超话也炸了。

    尹修回过神来,笑了, 嘴角压都压不住,点击转发。

    尹修:[我爱你们。//@Unicorn-周瞬://@Unicorn-童悦://@Unicorn-俞嘉佳://@Unicorn-岑渊:@Unicorn-尹修我们不嫌弃。]

    U团粉和修远CP粉炸翻天了。

    杨一杭发现时为时已晚,不出半小时,“Unicorn 我们不嫌弃”、“尹修我爱你们”两个tag就手拉手肩并肩地蹿上了热搜榜, 虽然位置不算很靠前,但一看就是实打实的自来热度。

    杨一杭:怎么说呢, 就, 竟然也不是很意外。

    杨一杭一声长叹, 埋头继续搞公关去了。他现在觉得,真相可能没他想的那么复杂,这几个瓜娃子就是纯粹的叛逆期还没过去, 先前他让修远夫夫两人主动炒CP, 两人突然耍清高, 现在他让两人闭麦, 两人反过来搞事情了。

    别看岑渊和尹修这波互动中间隔了三个人, 杨一杭不用看都知道, 今天修远女孩又双叒叕提前过年了。

    果不其然。网络上的修远女孩据说已经糖尿病晕了一批, 但一个个都身残志坚,喊着扶朕起来朕还能磕。

    扶起来后继续嗷嗷直叫,“我爱你们”,去掉一个“们”字,这就是官宣,就是表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官方盖章,官逼同死,修远CP的产粮太太们纷纷表示,留给他们发挥的余地已经不多了,然后痛并快乐地继续磕糖。

    杨一杭又收获了领导一波表扬,领导没想到杨一杭能把炒CP这条路线贯彻得如此彻底,该薅的羊毛一把不剩。娱乐圈营销的方式很多,但近几年炒CP的风险和收益比例越来越不理想,尤其是从角色CP炒到真人CP的,十对里要扑九对。

    杨一杭偏就把修远CP盘得红红火火。

    杨一杭:说出来各位可能不信。这都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不过,杨一杭不敢太上头,U团粉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难管理。U团已今非昔比,再不是一群CP粉撑起一个王国了,CP粉是在涨,但不磕CP的其他粉丝也在涨,修远CP粉那句“我爱你们去掉一个们字就是官宣”多少引起了U团粉和唯粉的反感,好好的兄弟情,非要被CP粉曲解硬磕,这就有点忍不了。杨一杭最担心的情况开始出现苗头——粉丝内部撕逼,徒让别人看笑话。杨一杭不得不加大约束CP粉的力度,再三提醒他们圈地自萌,切勿对外强行输出。

    网络有网络的狂欢,U团有U团的狂欢。尹修这条微博刚发出去,俞嘉佳就在微信群里叫开了。

    俞嘉佳:[尹哥,你好肉麻]

    俞嘉佳:[但是我喜欢]

    俞嘉佳:[害羞.jpg]

    俞嘉佳:[扭屁股.jpg]

    俞嘉佳:[嘿嘿嘿.jpg]

    尹修:[……]

    尹修:[@童悦]

    童悦:[尹哥我在!]

    尹修:[老幺,替我揍一顿俞嘉佳]

    俞嘉佳:[???]

    童悦:[尹哥……]

    童悦:[我打不过他]

    俞嘉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俞嘉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或]

    俞嘉佳:[叉腰.jpg]

    俞嘉佳:[骄傲.jpg]

    周瞬:[下周就要回去拍团综了,尹哥你可以先攒着]

    周瞬:[君子报仇,十年未晚]

    俞嘉佳:[???]

    尹修:[周爱卿所言甚是]

    尹修:[准奏]

    俞嘉佳:[??????]

    俞嘉佳发了一张图片,正是刚刚尹修发的那条“我爱你们”的微博截图。

    俞嘉佳:[尹哥,说好的爱呢?]

    尹修:[我后悔了]

    尹修:[收回四分之一的爱]

    俞嘉佳:[我受伤了]

    俞嘉佳:[我要退团]

    周瞬:[@俞嘉佳违约金先结算一下]

    俞嘉佳:[我看明白了]

    俞嘉佳:[@周瞬你是不是嫉妒我比你高比你帅还比你有才华?]

    俞嘉佳:[所以想方设法想把我挤走?]

    俞嘉佳:[呵呵.jpg]

    周瞬:[客观来说,你只是比我高]

    俞嘉佳:[周瞬你死了这条心吧]

    俞嘉佳:[U团不能没有我]

    童悦:[鹅鹅鹅鹅鹅鹅.jpg]

    四人瞎聊了半天,消息刷得飞快,可这是一个五个人的群。

    尹修始终等着岑渊出现,但岑渊无声无息,发了那条微博后再无动静。

    其他三人都习惯了,岑渊不爱玩手机,不爱闲聊,不论是群聊还是私聊。他在群里发言平均每天不超过5句话,还一般得是别人艾特他他才会赏赐般地露个脸。

    尹修终于按捺不住,搓着小手手试着召唤了一下岑渊。

    尹修:[@岑渊]

    这次岑渊反应很快,近乎秒回。

    岑渊:[?]

    群里刷得飞快的信息停滞了三秒。

    尹修:[队长,你在窥屏?]

    不然按岑渊的尿性,10分钟以内回复,他们就该集体下跪谢主隆恩。

    岑渊再次秒回:[没有]

    四人:……

    队长,很没有说服力你造吗?

    尹修:[哦]

    尹修:[好的]

    队长说没有就没有吧。看破不说破。

    其他三人:懂。

    尹修打开岑渊的私聊对话框,想给他发一句谢谢,思索了好几分钟,许多次字打出来了,又删了,到底没发出去。

    这句道谢,显得太见外了点。

    尹修猜对了,岑渊在窥屏。

    不论是原主还是岑渊,对手机都没有半分依赖性,岑渊的逻辑是这样的,若谁工作上有要事找他,直接打电话就是,能在微信上说的话,通常不急于一时。

    白兰跟了岑渊这段时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看到岑渊在休息时间抓着手机不放,也不刷,不打字,就这么一刻不停地看着,并且脸上全程浮现一种令人迷惑的淡淡笑容。

    仿佛见证了网瘾少年的开窍。

    岑渊发那条微博,心里其实有一点忐忑。

    不是怕网络舆论,也不是怕杨一杭不满。

    而是怕自己太过。

    他不想对尹修发出任何一点示好的信号。他不希望尹修误会——“我们可以心无芥蒂地成为朋友”。

    在他心里,这段合作关系一直在倒计时,他们作为队友的时间每天都在按部就班地减少。

    但他见不得别人这样诋毁尹修。

    网络上语言的恶毒有时不亚于刀枪剑戟。有些黑粉的言论很过分,将尹修贬得一文不值,他不仅没有资格做一个艺人,好像连他活在这世上,多呼吸一口空气,都是对生命的亵渎。

    可尹修,是他这辈子……不,上辈子最认可的对手。从十五岁那一战起,尹修给他的压迫感就从未消失过。

    他始终说不清楚,自己到最后,有没有赢过尹修一次。

    那些人侮辱尹修,与侮辱他无异。

    尹修是他的敌人,在那个时代,那个战场上,这一点不会变。但换个角度,尹修也是为自己国家、为百姓洒过血、挨过刀的将士,他值得最起码的尊重。

    岑渊告诉自己,他不是为了尹修说话。他是为了自己。

    幸好,尹修对此没有表示什么,群里聊着聊着,话题早不知岔哪去了,岑渊观察了一会儿,安下了心,却不知为何,没有立刻收起手机。

    看他们瞎侃这些毫无营养的内容,莫名地令岑渊心情平和。

    就在修远女孩为爱痴狂的当头,《古之韵》最后一期播出了。

    《古之韵》节目组留了一手,在最后一期憋了个大招——最后一期是成品展示,前半部分展示了所有嘉宾在导师指点下最终创作出的书法、绘画作品,这些作品在展示过后,将由节目组统一拍卖,拍卖所得款项全数捐给公益组织。

    后半部分,则是“琴”这一主题的舞台表演。

    这个舞台,所有嘉宾都铆足了劲儿。

    翟秋立志把古风美男造型凹到底,表演的服装极其用心,选了一套仙气飘飘的蓝白色长袍,配上长笛,再一次完美符合了追星女孩们对于君子如玉的幻想。

    戴如懿则特意挑了一首难度极高的古筝曲《战台风》,五指急速翻飞,与其说大气磅礴,不如说演绎出了凶残的感觉,当场得到了古筝导师顾思柳的颔首赞赏。

    邵圆桦作为一个歌红人不红的歌手,在这个节目确实很难出彩。她的萧学得还不错,但也就是还不错,不跑调、不失误,若不是她吹了一首自己唱过的主题曲,恐怕从头到尾都没什么记忆点。

    民族舞专业的胡曼却让人眼前一亮。胡曼取了个巧,她选的是琵琶,学的是一首非常简单的曲子,可她是边弹边跳,穿一袭华丽炫目的敦煌飞天舞女服,那曼妙的身姿在台上动起来,说实话已经没人关注她到底弹了个什么了。

    戴如懿表演时,弹幕都在惊叹技术牛批,敲666,戴如懿还觉得自己没白上这个节目,她的一技之长总算是发光发热了。谁知到了胡曼的琵琶舞这里,弹幕数量肉眼可见地翻倍,没有人讨论技术,所有人都在喊小姐姐好美我可以。

    民乐系和民族舞也算得上是亲戚,戴如懿看得明白,首先,胡曼这琵琶水平,学了三个月的小学生都比她弹得好。其次,胡曼自称民族舞专业,也算科班出身,她的文凭是不假,她的水平却绝算不上专业,放到女团里都不一定能做舞担的那种。胡曼前不久参加过一个舞蹈竞技综艺,第一轮就被刷了下去。

    可胡曼长得美,身高腿长,随便跳几个糊弄外行人的动作就仙气飘飘的,普通观众也不懂什么技术不技术,那个舞蹈竞技综艺淘汰胡曼时,观众们还很为胡曼扼腕叹息。

    到下一个节目开始时,胡曼的名字顿时被呈数倍增长的弹幕掩盖得看不见了。

    这是第五个节目,也是最后一个节目。

    曲目名,《山河叹》。

    表演者,岑渊,尹修。

    第 87 章

    岑渊最初并没有计划与尹修合奏。

    对于尹修, 这也是个意外。

    录制第五天,也就是“琴”主题最后一天, 六位嘉宾准备表演舞台时, 岑渊正在彩排,尹修在并不大的舞台一侧,凝视着岑渊的侧影, 听着《山河叹》悠远恒长的乐音,突然就生起一股按不住的冲动, 那一刻,世界在他眼中消散, 他只看得到岑渊。

    于是工作人员看到原本优哉游哉倚着墙吃瓜的尹修二话不说迈开大步,走向他等会儿即将要用的堂鼓,抡起鼓槌,咚地一声敲响。

    这一声不大, 却令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岑渊也抬起了头,目光往斜后方掠了掠。

    那短暂的一瞬, 正对上尹修的视线。

    尹修朝岑渊微微笑了笑, 鼓槌落下, 又是咚的一声。

    尹修这两下并不是随便抡的。两声都恰好契合《山河叹》的旋律,与岑渊的琴音完美同步。

    岑渊的目光只在尹修脸上锁了半秒,淡淡移开, 继续弹奏。

    他默许了尹修的加入。

    岑渊不阻止, 导演不开口, 其他工作人员便也没说话。反正是录播, 这又只是彩排, 不合适的内容最终都会被一剪没。

    岑渊弹《山河叹》, 尹修捶大堂鼓, 两种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乐器就这么融为一体,众人听着听着,竟全然不觉违和。

    尹修没有什么音乐细胞,他抡鼓与其说是靠这几天学的那点儿皮毛技术,不如说是出于一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在他们的时代,大鼓主要用于祭祀、仪仗、军事。尹修没自己抡过鼓,但听过不少,或是大型祭祀仪式时,或是国君出行时,又或是,重要战役即将开始时。

    熟悉的鼓声一起,沉寂两千多年的血液便随之抑制不住地沸腾,令人蓦然梦回吹角连营,沙场点兵。

    两人一曲奏毕,在场众人才惊觉,他们演奏了多久,现场就安静了多久。

    导演立刻找两人商量,这个表演舞台两人能不能合作。当然,节目组不会削减两人单独表演的时间。导演的意思是,两人的表演可以合二为一,先是岑渊的古琴独奏,再接尹修的大堂鼓独奏,最后一段则是古琴与大堂鼓合奏。

    完美。

    尹修以为岑渊会拒绝,已经做好死皮赖脸磨到他答应为止的打算了,岑渊却只思索了两秒,就给了一个“行”字。

    尹修意外地看岑渊。

    岑渊不看他,转身,丢下一句:“抓紧时间再排练几遍。”

    尹修笑意盎然,颠颠儿跟上,“好嘞。”

    正片里,《山河叹》的表演开始。

    首先是岑渊的古琴独奏,韵律悠扬,人琴合一,如梦如画。那种气度闲适、不紧不慢的空灵,与戴如懿疾风骤雨、全程炫技的古筝曲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没有人觉得岑渊的技术不到位。观众们根本想不到这一茬。他们正沉醉其中,岑渊的古琴声就停了。

    随后,聚焦在岑渊身上的灯光暗下,舞台另一边灯光亮起,立于大堂鼓身后的尹修现身众人眼前。

    尹修手起槌落,咚地一声,大堂鼓独奏拉开序幕。

    两人的独奏都很短,各自只占了一分钟左右。随着岑渊手指一拨,一道琴音与尹修的鼓声完美重合,宣示着真正的高.潮来临。

    琴音开始愈加激越,鼓声开始愈加雄浑。

    一琴一鼓,位于舞台的一左一右,宛如龙虎之争,各不相让,拼得你死我活,又水乳交融,难分难舍。

    屏幕前的观众都看呆了,没人再有心思关注技术,也没人再有心思关注两位表演者的颜值。

    短短几分钟里,他们只感受到了何为气吞山河。

    山河叹,原来这就是山河叹。

    山河一叹,就是千年无数兴亡。

    两人合奏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两秒后,弹幕骤增,一下子密密麻麻覆了满屏。

    [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下凡??????]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再听亿遍!!!]

    [两个人奏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为什么听完之后我想哭]

    [我也想哭,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感动什么]

    [岑渊这个男人绝了,他真的不是古代人吗?]

    [是谁说的修美人啥都不会的?出来挨打!]

    [U团搞什么唱跳啊,早点放出这种舞台,至于被嘲舞台不行吗?]

    [就是,国风男团不香吗?]

    [国风男团我太可了!]

    当晚,“山河叹”登顶热一。

    同样是当晚,B站某知名剪刀手隆重推出了修远夫夫的“大婚”视频,素材主要来源于《古之韵》,生生拼出了一对公子世无双的倾世绝恋。

    第一幕,初识,一见如故。

    第二幕,相知,两人一起弹琴、下棋、写字、画画,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当时只道是寻常”。

    第三幕,变故,尹修突然被全世界的恶意攻击,被嫌弃“干啥啥不行”。

    第四幕,定情,岑渊公开表示“不嫌弃”,翻译过来就是“无论顺境或逆境,富有或贫穷,健康或疾病,我都愿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尹修说“我爱你们”,翻译过来就是“I do”。

    第五幕,大婚现场,Up主直接把《山河叹》的舞台整段剪了进来。

    当天播放量过10万。岑渊、尹修大幅涨粉,微博“路漫漫其修远兮”超话热度翻倍。

    这一夜,无数修远女孩化身安利大军,在朋友圈或对自己的好友发出了“你看完这个视频咱们才能继续当朋友”的声音。

    那些还在喷尹修干啥啥不行的黑粉,修远女孩已经不在乎了。你喷,你继续喷,你们今天对尹修的每一句diss,都将成为这段绝美爱情的呈堂证供!

    修远女孩现在就恨没有一个年度最甜CP榜,修远CP不夺得魁首,她们不答应!

    此外,一个岑渊的个人tag也上了热搜前10——“岑渊是古代人”。

    这个tag一度让岑渊眼皮一跳。

    极少关注热搜的他,没忍住点进去看了看,看到主要是粉丝们在吹彩虹屁,磕他的颜,磕他琴棋书画的技艺,“古代人”也就是个吹彩虹屁的新角度,岑渊才放下心来。

    这话题里还有不少自称翟秋粉转岑渊粉的。翟秋当年靠一个古风美男的角色火出圈,那之后一直可着这个标签炒,确实以此吸了不少粉,他万万没想到,《古之韵》不仅没成为他的跳板,反而成了他职业生涯的滑铁卢。

    翟秋不由回想起前不久的大热体育综艺《永不言败》,齐峰也是阴沟里翻船,翟秋当时还幸灾乐祸了一把。齐峰咖位比他高,明明演技烂得一批,翟秋却还被迫给齐峰做过配,翟秋心里记着呢。看到齐峰落魄成明日黄花,他心里舒畅。

    现在,翟秋莫名地有了种兔死狐悲的凄凉感,并且生出了一丝愤懑而不甘的疑惑:这U团,是有毒吧?

    没人知道,古琴大拿殷弘和退役九段职业棋手赵明朗仍未解开关于岑渊的谜团。两人都是大叔甚至大爷级别的人物了,平日极少上网冲浪,但这次都非常关注《古之韵》这个节目,连带着对相关网络舆论和热搜之类的也有所耳闻。

    得知网上竟有人讨论“岑渊是不是古代人”,素不相识的殷弘和赵明朗的反应如出一辙——嗤之以鼻。

    殷弘始终无法确定《山河叹》的出处,也解释不了岑渊奇怪的指法,赵明朗始终没想明白岑渊为什么要学没有任何实际用处的古围棋,还学得那么彻底,但他们认为这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超自然因素以外的现实原因。

    《古之韵》播完了,网上的热议还在持续,“山河叹”在热一上蹲了一天,出尽风头。

    出风头的代价,是引来黑粉的大量火力。

    岑渊出道时没有隐瞒学历,百度百科上写得清清楚楚,他高中毕业,没上大学。

    而岑渊的公司给他立的是暖男人设,和他的学历不冲突。

    那是之前。

    从《永不言败》起,岑渊的人设就不知崩到哪个星系去了。什么运动小能手、荒野求生达人都罢了,岑渊一个高中毕业生,在《古之韵》这种弘扬传统文化的节目里凹风雅人设,就很过分。

    渐渐有流言传出,说岑渊在《古之韵》有剧本,是在刻意打造新人设,之前的暖男人设是假的,现在这个公子如玉也是假的。

    不然很难解释,一个大学都没上过的人,哪来这么深厚的文化底蕴。

    也别说是公司给培训的。哪家娱乐经纪公司培养爱豆,不培训唱跳和演技,培训琴棋书画?

    光说不够,还有黑粉把岑渊的家庭信息挖了出来。

    岑渊出道时不隐瞒学历,但他的条件是不能公开自己家人的任何一点信息。公司在这方面是做到位了的,岑渊没想到,黑粉竟猖獗到这个地步。

    这些爆料的都是些匿名账号或粉丝不多的小号,本身影响力不大,可一旦带上岑渊的tag,传播速度就相当快。

    岑渊的家庭很普通,出身于工薪家庭,家庭人口构成简单,父亲,母亲,和他这一个独生子。

    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是,岑渊这个工薪家庭说得上是书香门第,父亲是岑渊家乡一所211高校的历史系教授,母亲是高中语文老师。

    这样的组合,很难想象他们唯一的孩子竟不上大学,而是在高中毕业后就进了娱乐圈。

    很快,网上信息更新,据说岑渊的母亲在他高中毕业那年就去世了。

    第 88 章

    这事, 整个娱乐圈,除了岑渊本人, 只有他的经纪人万秉知道。万秉在这点上还是厚道的, 这么多年都严严实实地帮他盖着。

    谣言爆出来的当天,U团微信群也炸了,俞嘉佳、童悦、周瞬纷纷来安慰岑渊, 俞嘉佳隔着网线,义愤填膺地痛斥那些造谣的人。

    娱乐圈里这种谣言大家都见多了, 婚姻美满的谣传离婚,身体康健的谣传离世, 演员为角色减个肥,短期内暴瘦也要被谣传吸du,就很离谱。

    直到岑渊平静地回了一句:[是真的]

    群里一时安静。

    尹修默默地看着,没在群里发言, 也没找岑渊私聊。

    不知该说什么。

    他想了想,他和岑渊挺搞笑的, 上辈子生母都早逝, 这辈子穿过来, 也都没了娘。

    算是难兄难弟了。

    但难说岑渊对原主的生母会有什么感觉。尹修对原主已逝的父母就很难生起什么真切的感情。不然,他也不可能duang地放下所有宿怨与隔阂,颠颠儿去抱老爷子大腿。

    岑渊对原主生母确实没什么感情, 那是一个只存在于记忆里的人, 而且是不属于他的记忆。

    可这不代表岑渊不生气。

    祸不及家人。对他有仇有怨, 凡事冲着他来, 他没意见。受得了就受着, 受不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牵扯到原主九泉之下的生母, 过了。

    岑渊主动联系杨一杭, 一番沟通过后,岑渊发了一条微博。

    这条微博言简意赅,传达了两点信息——

    一,严厉要求大家不要干扰他家人,停止传播有关他家人的所有信息,他保留一切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

    二,他将和北极熊平台的某知名主持人合作开一场直播,正面回答近期网络上对于他的一应质疑。

    这条微博发出后一分钟内,尹修、周瞬、俞嘉佳、童悦相继转发。

    正面刚,是他们队长本人。

    杨一杭马不停蹄地去帮岑渊准备直播的事情了。网上这一波对岑渊的黑,杨一杭有点吃不准,是单纯的黑粉行为,还是背后有人在搞事。如果是有人在搞事,那是谁?翟秋?还是……已经过去很久的齐峰?

    说不好。娱乐圈的乌龙太多了,在这一行混久了,谁都不可能独善其身,不论有心还是无意,一路上朋友越来越多的同时,敌人也会越来越多。不可能每回出事,都能清清楚楚地冤有头债有主。

    更有可能,是多重合力在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之下导致的结果。

    只有电视剧能编得条清缕析,总有一个大反派为主角所有的不幸负责,解决这个反派,人生就能一帆风顺、万事如意,仿佛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可现实是,大反派也许就是生活本身。

    反正,火得太快,必定会挡了某些人的道,被针对实在不足为奇。

    杨一杭不瞎想了,一边筹备直播事宜,一边联系各家常年合作的营销号、水军工作室搞公关,另外还得砸钱去撤热搜、到各大论坛删帖。没想到这一次的效率立竿见影,杨一杭打款不到一个小时,网上所有涉及到岑渊家人信息的言论近乎被抹了个干干净净。

    杨一杭觉得,自己可能是个不世出的经纪鬼才。

    给杨一杭营造了这个美丽的误会的幕后黑手,是尹修。

    尹修前阵子被群嘲“啥都不会”时,气定神闲,连打电话给爷爷问好时都没提一嘴这事儿。

    今天,看到有关岑渊的爆料,尹修直接回了趟家。

    见到老爷子,尹修开门见山,请求爷爷帮他这个忙。

    老爷子终于等来了尹修伸出的小手手,他这个爷爷总算有机会凭本事给大孙子撑一回腰了。却没想到,尹修开口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

    为一个叫岑渊的人。

    老爷子知道岑渊,尹修在U团的队友。

    老爷子没把U团放眼里,自然也没把岑渊这一介戏子放眼里。但既然是大孙子难得一次的要求,老爷子大手一挥,立刻让人去处理了。

    有钱人办事,效率果然高。做完好事不留名的尹修通体舒畅。

    钱啊,万恶之源。

    他喜欢。

    杨一杭的效率也高,直播在次日晚上进行,万秉竟放下自己带的另一个上升期艺人,亲自和岑渊一起飞过去,全程陪同。

    岑渊面若冰霜,一身的肃杀之气,端端正正地坐在镜头前,震得主持人原本想好的几个用以缓解气氛、切入话题的小笑话全卡住了,回过神后,只得正儿八经地念开场白,按部就班地问问题。

    岑渊对这场直播的台本有一个硬性要求——他会回答所有针对他的问题,但不能提及他的家人。

    其实不提及家人,岑渊身上基本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岑渊坦荡承认,他没上过大学。当被质疑到他没上过大学,为什么在《古之韵》里体现出那么高的文化修养时,岑渊肃然的表情里露出几分疑惑——难道这些东西不能自学么?

    多么简朴的一句话,问得主持人和弹幕无言了三秒钟。

    岑渊还在直播里公布了自己当年的高考分数,不到周瞬那种离状元一步之遥的水平,但也是能考985的程度。

    观众哗然。这也是一号学霸。

    主持人又问,岑渊高考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上大学,而是进了娱乐圈?

    岑渊沉默了半晌,说,出于某些原因。

    能回答的问题岑渊绝不隐瞒,不能回答的,说明与家人有关。

    观众们好像懂了,又没完全懂。

    U团粉、修远CP粉以及岑渊的唯粉们的委屈至此达到了顶点,轰然反弹,大军出没,火力全开与黑粉对轰。看这些人,把孩子逼到什么地步了。

    粉丝们想想,这件事的源头就很可笑,谁规定的没上大学就不能有文化?自学成才,就问你服不服?

    娱乐圈有个说法,固粉最好的方式是虐粉。被虐过的粉,四舍五入就是生死之交,忠诚度将产生质的飞跃。

    杨一杭没想到,万秉没想到,岑渊自己更没想到,他们都没给岑渊计划过虐粉这个操作,黑粉却推波助澜了一把。现在,岑渊的粉丝都知道这是个没娘的孩子,各种颜粉、女友粉、老婆粉甚至一部分CP粉都嗷嗷叫着转了妈粉,发誓此后一定好好疼爱圆崽。

    直播完的当晚,岑渊有种身心俱疲的感觉。他一个人坐在休息间里,把白兰也支了出去。他拿着手机,打开通讯录页面,停在某个名字上面,久久地盯着,一动不动。

    岑学义。

    这是原主的父亲。

    也是原主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很讽刺。岑渊想。

    真的很讽刺。

    岑渊一直认为,他这一生,最恨的人是他战场上的宿敌,尹修。

    但,其实不是。

    内心深处,他清楚,他最恨的人,是岑氏的家主,岑行。

    他上一世的父亲。

    他可以放下和尹修之间的仇,但他绝放不下对岑行的恨。

    不过这种恨和对尹修的仇不同。岑行不像尹修,天天戳他跟前,碍他的眼,给他找不痛快。岑行已彻彻底底成了过去,是一个骨灰都没留下一点痕迹的死人。

    岑行这个人,和岑渊不再有任何联系。

    岑渊的恨无处可出,于是只能尘封,最终将在某一天,与他的生命一同告别人世。

    岑学义,原主的父亲,却令岑渊想起了岑行。

    原主是被岑学义逐出家门的。岑学义当年撂下狠话,岑渊一天还在娱乐圈,一天就别踏入家门,别叫他爸。

    原主也是个有心气的。出道至今,四年没回过家。但原主每年都会在母亲忌日回家祭拜,也会在春节、父亲节和父亲生日这三个日子,给岑学义发一条问候短信。

    只是岑学义从来不回。

    原主与岑学义的同事,另一位历史系教授一直保持联系,以确保岑学义一旦发生什么意外或事故,他能第一时间得知。

    岑学义这几年照常工作,照常生活,蹦跶得好好的。

    唯独面对儿子岑渊,仿佛世间查无此人。

    如果原主母亲仍在世,岑渊会毫不犹豫打电话给母亲,向她解释这次的事情,告诉她自己会处理好。

    偏偏,他唯一能打电话的对象,是父亲。

    而这个父亲,竟与他自己的父亲有几分相似感。

    又也许这种似是而非的相似感是他给自己找的借口,让他有理由不拨出这个电话。

    事发到现在,岑渊一直在有意地拖,他也想验证一下原主父亲对原主的感情,是否真到了这么不闻不问的程度。

    事实证明,是的。

    岑渊最近有多火,岑学义作为岑渊被波及的家人,不可能对此事毫不知情。

    别说一个电话,他连一条信息也没给岑渊发过,甚至不问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都重获活一世了,还要和一个名为“父亲”的人拉锯,这是岑渊始料未及的。

    手机太久没操作,自动息屏了。“岑学义”这个名字在视线里消失。

    岑渊收起手机,心道,好吧。你想老死不相往来,咱们就老死不相往来。

    但,岑渊想到,原主母亲的忌日快到了。岑渊起身,去找万秉,跟他说下个月的那几天给他空出来,他要放个假。

    第 89 章

    岑渊给原主生母扫墓的当天, 遇到了岑学义。

    岑学义如料想中没有给他好脸色。见到岑学义的那一刻,岑渊有一股张嘴的冲动, 一声“爸”即将脱口而出, 被他生生在最后关头咽了回去。

    他觉得这种冲动肯定不是来自他自己。大概来自原主。

    岑学义捧着花,没有看岑渊一眼,径直来到墓前。岑渊后退几步, 让开位置给岑学义。

    这个男人和岑渊的生父岑行长得并不像。岑行鹰钩鼻,目光深邃, 棱角很锋利,这副模样从小就深深印在岑渊心里, 一度是英伟的代名词。岑学义的五官软塌塌地皱在脸上,每一根细纹都透着无尽的疲惫与苍老,宛如一个默然承受生活所有不幸的苦行僧。

    这个男人是他的父亲。岑渊感到这个想法很陌生。

    岑学义给亡妻扫完墓,转身看到岑渊直勾勾地盯着他, 顿了顿,总算给岑渊赐了八个字——

    “班门弄斧。不知所谓。”

    岑学义看了《古之韵》。同事一直有心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起这茬, 话里话外暗搓搓地夸岑渊, 说他孩子并不像岑学义想的那样, 在娱乐圈混日子捞钱,岑学义面上不动声色,回到家, 偷偷把这节目追完了。

    岑渊演奏的那首《山河叹》确实令他意外了好一番。同事跟岑学义说过, 他一位对古琴颇有研究的朋友说岑渊这绝非三脚猫功夫, 怕是有童子功在身。岑学义一时不知该作何评价。

    后来, 网上生出事端, 不仅他, 连他亡妻的照片也被挖了出来, 在网上流传,被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岑学义气坏了,差点想打个飞的想冲到岑渊面前,把这不肖子孙往死里揍。

    岑学义自认一介文人,这辈子就没跟人动过手,唯独有过两次抑制不住的冲动。第一次,是岑渊没有去大学入学报到,而是带回了一纸艺人合同,以及一笔巨款。手无缚鸡之力的岑学义用尽平生力气,抽了岑渊一个耳光,在岑渊18岁的脸上留下五道触目的指印。

    第二次,就是在网上看到亡妻的照片时。这一回,岑渊不在跟前,岑学义对着空气愤怒得无处发泄,险些当场背过气去。

    气过了,心也冷了,想当面痛骂一顿岑渊的念头也消了。罢了,他当年就说过,岑渊一天还在娱乐圈,他一天就没这么个儿子。他犟,岑渊也犟,这么多年真就没回过家。

    很多次,岑学义看着亡妻的遗照想,他的爱妻已逝,他的儿子,则好像从来没有过。

    人生已至此。岑学义接受了只能咀嚼过往那点甜味不多的回忆慢慢熬过余生的现实。

    偏偏,岑渊又出现在他面前。

    四年过去,岑渊长高了,五官更成熟了,穿着打扮也更时尚了,站在他面前,整个人气质都变了,俨然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如今得微微低头俯视比他矮半个头的岑学义。岑学义却觉得,这么一个儿子,令他刺眼。

    同事再跟他提起岑渊在《古之韵》的表现,岑学义毫不留情地打断,他从没教过岑渊这些东西,也没特意让他学过,他不知道岑渊哪里学来的,反正与他无关。

    他希望岑渊传承的,始终是孜孜以求的学术研究精神。岑渊高中学的是文科,成绩优异,文科天赋与岑学义如出一辙。岑学义一直以为一切应当顺理成章,岑渊会考上一所好院校,进入历史系,从本科念到博士,成为一名学者,完成岑学义此生未必能完成的研究课题。这意味着家里要供养岑渊很长一段时间,岑学义和妻子对此都很坚定,他们从小就告诉岑渊,好好学习,其他事情不必操心,家里就是把房子卖了,也要供岑渊上学。

    岑学义从来没指望过这个儿子将来赚大钱,让他和老伴过上好日子。他们不需要。夫妻俩从一贫如洗时相识相交,一路过着苦日子过来,早已习惯了粗茶淡饭。

    岑渊母亲是个理想主义者,年轻时不愿意向命运屈服,强行违拗了家里安排的一门好亲事,与岑学义私定终身,为此,几乎六亲断绝,自此不再与家里来往。

    她跟定岑学义的理由很简单,就两点,第一,岑学义那种坚守梦想与信念、不惜付出一切的魄力深深吸引了她,这个男人是如此与众不同,让她觉得爱情终于不再是一桩市侩、肤浅的交易;第二,岑学义很穷,而且在预见得到的将来大概率会一直穷下去,加上岑学义的性格,岑渊母亲笃定,这个男人绝不会对她不忠。

    岑渊母亲赌对了。岑学义一生所爱唯二,一是他的历史学,二是他的妻子。

    岑渊高三那年,母亲上课时突然晕倒,送到医院后,查出了胰腺癌,晚期。

    按理说学校每年都会组织所有教师体检,但母亲的学校为了节省经费,体检只有最基础的项目,彩超之类的深度体检要自己加钱,母亲从来舍不得,哪怕在此之前已经常常感到不舒服,母亲也以为只是当班主任、带高三太累,熬一熬就过去了。哪个老师不累呢,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医生告知岑学义结果时,在岑学义的一再追问下,委婉告知他,他妻子可能只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并且,医生非常不建议手术,胰腺癌晚期做手术,只是在砸钱让病人再苟延残喘一下。

    岑学义颤颤巍巍问,连苟延残喘都不让,所以,这是让她等死么?

    这些情况,岑学义没有对岑渊说一个字,这也是岑渊母亲的意思。岑渊以为母亲只是普通的生病,但也担心,想请几天假到医院陪床,岑渊母亲严厉拒绝,让他好好高考,不要分心。

    当时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时间,岑渊整个人都高度紧张,他也知道父母对自己这一战抱有极大希望,现在的他报答父母最好的方式,就是考个好分数。

    岑渊没让父母失望。他考上了国内一家历史系相当优秀的985高校,拿到通知书的那天,岑渊飞奔到医院,扑到母亲床前,把通知书递给她看。

    然后,岑渊等来的不是母亲的笑逐颜开,不是风雨过后的彩虹,而是母亲激动之下咳出的一腔血。

    红得近黑的血液溅了一大滩到岑渊白色的校服衬衫上,岑渊呆愣愣地低头看自己的衣服,又抬头看母亲。

    而母亲做的第一件事,是慌张地拿袖子去擦沾到通知书上的血迹。

    得知真相的岑渊崩溃了。

    岑渊活了18年,第一次向岑学义发飙。

    一个是他父亲,一个是他母亲,他们怎么能这样?

    要是他今天没发现,他们还要瞒他到什么时候?

    岑渊很愤怒,也很委屈。他忽然想哭,就像小时候书没背好被父亲罚抄书,不抄完不许吃饭,他写字写得手疼,又饿,心里很苦很苦,这时母亲过来,温柔地摸他的头,岑渊才觉得安全了,扑到母亲怀里,哇地一声哭出来。

    他想哭。但是现在,他不能到母亲面前哭了,他不能求母亲安慰了。现在,应该是他来安慰母亲,他来照顾母亲。

    对啊,他18岁了,他拿到身份证了。

    他长大了。

    岑渊恢复了平静,学会了像父亲那样,默然地接受现实。这个高考后的暑假,别人都在玩,在毕业旅行,他只做两件事,在医院陪母亲,打工。

    岑渊用尽一切方法赚钱。他的好成绩在这一带众所周知,他就打着学霸的名号,卖自己的东西,不仅卖学习笔记、各种资料,连文具、生活用品甚至衣服都卖。神奇的是,很多家长不仅不嫌弃旧物,还蜂拥而至来抢购,都莫名地迷信让孩子用上岑渊的东西就能沾点儿学霸的福气,哪怕这些二手的东西比新品还贵也甘之如饴。岑学义每天不是上课就是去医院,待他发现岑渊这些私底下的小生意时,岑渊已经卖了个七七八八了。

    岑学义第一反应是荒谬,第二反应是恼怒,这小子动的这什么歪脑筋,这不是投机取巧骗钱吗?!

    这是读书人该做的事吗?他岑学义怎么教出来这么个东西!

    岑渊却忽然就不怕父亲了。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怕。但是,比起父亲这点怒气,失去母亲这件事,让他更害怕。

    岑渊把这段时间赚的所有钱都给了父亲,说,爸,给妈换个单人病房吧。

    岑学义愣住。

    这是妻子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了。可是,贫穷面前,生死都得靠边站。生病,住院,每天都要烧钱,多年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存款流水一样地消耗。妻子被病痛如此折磨,岑学义竟没有能力让她住一间舒适一点的单人病房。

    他们最后的资产就是这套老旧的房子。岑渊母亲跟岑学义说,不能动那套房子,岑渊还要上大学,还要读研、读博,她不希望岑渊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为了读书去贷款,背着债务压力度过接下来这段学习生涯,或去打工,去端盘子、洗碗、送快递,那些故事很励志,但别人励志就够了,她不能让自己的儿子吃这种苦。

    岑学义要敢动那套房子,她立刻去死。

    岑学义泪流满面,哽咽着说好,他一定好好看着儿子,他若不信守此誓,天打雷劈,不配为人。

    岑学义在极端的痛苦中,竟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幸福。这是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女人,这个女人,当初为了理想与浪漫,坚定地选择了他,转瞬几十年,待一生走到尽头,她的理想与浪漫没有被柴米油盐磨去,她还是当年那个不愿妥协、不愿屈从命运、满腔坚韧的女人。

    她的面容已被岁月与病魔摧残得褶皱横生、形容枯槁。可她的心,像他们初见那天一样年轻。

    第 90 章

    绝望之中, 突然出现了转机,岑学义一度以为这是上天的眷顾。

    一个自称是岑渊母亲的侄子的男人出现了, 还带来了一百万, 说是他们家给姑母治病的。

    胰腺癌晚期当然治不好,但可以让病人多活一段时间,以及在生命最后这段时间活得舒服一点。

    岑渊母亲如今已出现食道梗阻, 吃东西难以下咽,只能吃流食, 甚至打葡萄糖,人严重消瘦, 看得岑学义心如刀割。医生说过,手术治疗,可以加以缓解。

    可他们家再也拿不出更多的钱了,房子是岑渊母亲死守的底线, 她也禁止岑学义去跟朋友借钱。岑学义若是借钱给她治病,不仅是他们俩的事, 那也是岑渊的事, 背一身债, 岑学义有能力还吗?没有。最终,这负担还是要落到岑渊身上。

    岑渊母亲人生最后的夙愿,就是儿子一切安好, 前程似锦。

    岑学义痛苦, 但理解。岑渊是妻子最大的牵挂, 岑渊好好的, 妻子才能安安心心地走。若妻子离开前还要为了儿子而不得心安, 岑学义也无法原谅自己。

    这个侄子的出现, 令岑学义动摇了。侄子说, 他父亲当年和母亲感情很好,是母亲不顾一切嫁给岑学义后,兄妹关系才淡了的,但大哥多年不曾忘记小妹,数年前大哥去世,临终还叮嘱儿子,要对姑母家多加照拂。

    因此,侄子机缘之下得知岑渊母亲病重,立刻过来探望。

    侄子说,这是他父亲的心意,这些钱不着急还,言下之意其实就是不必还,好好为姑母治病。

    一个美好得令人不敢相信的故事。

    岑学义的内心一分为二。一半的他想要不管不顾地接受这笔钱,立刻让妻子做手术,给她安排单人病房……对了,还要用她最爱的白玫瑰摆满整个病房。

    另一半的他,忍不住警惕与怀疑。

    岑学义虽是个读书人,到底历过几十年人情世故,在这上面吃过不少亏,得了不少教训。

    最深刻的一个教训是,无利不起早,没谁会无缘无故对别人好。付出什么,就总是要图点什么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

    岑学义托人查了查这个侄子,确是妻子的侄子没错,他父亲也确是几年前过世了。

    唯一的问题出在这侄子的家境,和他们家一样的工薪家庭,绝不可能随随便便送个一百万给亲戚治病。

    岑学义查着查着,查到了自家儿子头上。

    案子破得不难,钱是岑渊兜了个圈,让侄子给岑学义的。岑渊毕竟才18岁,多年来大部分时间都在专心学习,能有几个心眼,他这个计策幼稚又拙劣。

    可是,岑渊一个才18岁的孩子,哪里搞来的一百万?

    岑学义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岑学义一时怒火攻心,一时又浑身发冷。巴尔扎克说,巨大的财富背后都隐藏着罪恶。他无法想象,不敢想象,岑渊到底犯了《刑法》上的哪一条。

    岑渊把一纸合同和余下的一百万放到岑学义面前。

    他用未来的八年人生,换来了两百万。

    岑学义看完合同,气得手指不停地发抖。他把合同和银行卡摔回岑渊脸上。

    他这个好儿子,艺高人胆大啊,他怎么不想想,他是谁,他一个籍籍无名的高中毕业生,他值两百万?

    他有没有想过,人家给这笔钱,要他付出的是什么?

    岑学义颤抖着手指指着岑渊,命令他立刻回去把这合同撤销。离到大学报道还有一星期,他麻溜儿收拾东西,合同一撤,岑学义亲自送岑渊去学校,非全程盯着他入学不可。

    岑渊意外地冷静,直挺挺地看着岑学义,告诉他,合同已经签了,不能解约,公司不会同意的。如果他单方面违约,他们付不起违约金。

    而且,岑渊平静地继续说,这是他的决定。

    岑学义看着这个突然陌生得他认不出来的儿子。

    你的决定?

    岑渊拿起银行卡,起身,这钱岑学义不拿,他就自己去跟医生说。他如今也是这个家的一个成年人,他也有权利为母亲做一些事。

    岑渊出门打了车就往医院跑,岑学义赶紧蹬上自行车追,这事儿决不能让岑渊母亲知道,她已极其虚弱,不能经受任何打击,她至今相信着,岑渊即将入学,即将步入光明的未来。

    千万不能毁掉她最后的希望。

    那一刻,岑学义透过前方那辆出租车的后车窗,看着岑渊的背景,不像是在看儿子,更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岑学义担心的事没有发生。因为,他更担心的事,发生了。

    医生说岑渊母亲可能活不过一年,这是很善良的说法。事实是,她大概率活不过半年。

    那一天,父子俩一前一后赶到医院,还没来得及上演老父亲当众怒打不孝儿,岑渊母亲就没了。

    父子俩都傻了。

    她终究没能熬到儿子正式上大学的那天。

    但临走前,她手里拿着岑渊的大学录取通知书。

    岑学义和岑渊都想象着,这个他们生命中最爱的女人,如何在人生最后一刻,用干枯的手艰难地拿过床头柜上那张录取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抚摸,充满爱意地凝视,在心底深处温柔低语,孩子,妈妈先走了。

    对不起,妈妈不能陪你到大学毕业了。

    你以后,要好好的。

    医护人员把岑渊母亲的病床推出来,要推去太平间,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死死扒住两边床沿,不让她走。

    不知折腾了多久,回过神来,冷冰冰、白惨惨的走廊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岑渊靠着墙,脸上糊满泪水,眼神空洞地发呆。

    岑学义心力交瘁,疲惫不堪。他使了好几次劲儿,仿佛掏空全身的力气,才用两条瘦腿支撑起这副残躯,一步一步地往外走去。

    路过岑渊面前时,岑学义停步,转头看岑渊,岑渊还在发呆,目无焦点。岑学义还残存一分怒意,想抡岑渊一个耳光,可他的疲惫太深重,他觉得自己竟连抬起胳膊的力气也没有了。

    岑学义走了,自己回家了。深夜,岑渊也回了家,岑学义在黑暗中,坐在沙发上等他。岑渊一开灯,岑学义就说,收拾你的东西,现在马上滚出去。岑渊一天在娱乐圈,一天就别进这个家门,别叫他爸。

    岑渊没有说话。默默地回了房。默默收拾行李。默默出了家门。

    岑学义看着儿子离开家门的背影,心麻木得没有了感觉。

    他仅存的一点欣慰是,妻子是带着无限的希冀,在美梦中离开的。

    她的□□承载了太多痛苦。可至少在最后,她的心灵是幸福的。

    可他也始终没法逃避一个现实:他没能信守诺言。

    他管不住这个儿子。他管不了。

    岑渊没有去大学报道。岑渊出现在了电视上。岑渊的这辈子都毁了。

    后来,岑学义坦然了。他发过誓,如果不能替妻子守好这个儿子,天打雷劈。只要妻子能上天国,他天打雷劈又如何。

    岑学义以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心态把日子过了下去。遇上电闪雷鸣的天气,不仅心不惊肉不跳,还会气定神闲地撑一把伞在暴雨中行走。可惜,老天爷始终没劈死他。

    他愿意为自己的失守承诺赎罪。同时,他也不能原谅儿子对妻子的背叛。

    这是背叛。岑渊明明知道他母亲有多希望看到他上大学,多希望他顺顺遂遂地走出一条康庄的求学之道,他那样做,无异于亲手毁了母亲的信仰。

    岑学义每日祈祷,妻子在三途川上不要回头,不要有任何眷恋地喝下孟婆汤,彻底忘记她留在这尘世的一切牵绊。去过更好、更幸福的下一辈子吧。

    岑学义在学术上是坚实的唯物主义者,唯独这一次,他放任自己的软弱。

    岑学义给完那八个字评价,并没有和岑渊进一步交流父子感情的意思,转身就要走。

    岑渊忽然叫住他。

    “岑学义。”

    岑渊叫不出“爸”这个字。

    岑学义顿住,转身,看向岑渊的目光里藏不住几分难以置信。

    他叫自己什么?

    他的儿子,叫他岑学义?

    这还是岑学义平生第一次听到儿子叫他全名。

    岑渊静静看着他,那眼神,有点像四年前,岑渊把合同和银行卡放到岑学义面前的那一晚。

    又不完全像。

    岑渊开口,声音沉却笃定,“你真的觉得,当年我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照旧上大学,就是最好的安排?”

    岑学义脸色僵住。

    岑渊在亲眼见到岑学义前,从没想过这些事,他自己的事就够烦的了,不会没事去搜刮原主的记忆。因此,原主的很多记忆,尤其是那些时间久远的记忆,只要岑渊不去碰,它们就会安分地躺在深处,不搅扰人间。

    今天,见到岑学义,原主封存的记忆猛然爆发,连带着将很多情绪连根挖了出来。

    这些话,是他替原主对岑学义说的。

    岑渊看着岑学义,继续道:“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岑学义嘴唇轻微颤抖。

    岑渊:“你觉得那时的我,要以什么样的心态去念这个大学?去读研?读博?为了你信守承诺,为了你内心的平和,要我背负父母的巨大牺牲,去做你认为我应该做的事?”

    岑渊:“你觉得那样,你就问心无愧了?”

    岑渊:“可你想过我吗?”

    那个18岁的孩子,他承受得了吗?

    在未来的求学之路上,夜深人静、埋头苦读之时,他将怎样一次次想起母亲临终前枯槁的面容?

    他会一次次地被提醒,母亲为了他承受了那么多痛苦,而他什么都没有做,他视而不见、理所当然地,一步步往前走着他这条岁月静好的路。

    他会一次次地想,他原本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重来一次,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遗憾了?

    那个18岁的孩子也许早已隐约预感到,将来的漫漫人生里,他会被那种疑问缠绕不休,直至被彻底压垮。

    所以他作出了选择。

    不上大学又如何,搭上八年青春又如何,人生彻底换一种可能性又如何。

    至少他做了些什么。在命运面前,他尽力了。

    他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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