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界向来是强者为尊。
哪怕对方只是个刚觉醒灵根和迈入练气境的人,也比在场这一群凡人高一等。
且楚长霁在楚家这一代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自认为好脾气三番两次劝楚鱼跟着自己,有他带着,至少性命不愁。
可偏偏就被下了几次面子拒绝,如今还有这些根本没什么关系的人替她出头,他也恼了,脸色越发冷漠,只盯着楚鱼:“你确定不跟我回楚家?”
“请不要用‘回’这个字,我不是楚家人。”
“哪怕有可能死在这,也不跟着我这个堂哥?”
“哪怕是死,也不跟着你。”
……
从妖湖改道往南行,是一处山谷,越是往南,山谷峡道便越窄。
山谷背阴,此刻楚鱼几人正蹲在地上找烛灯草。
这儿也有一些别的人在,挖草竞争还蛮激烈的。
关键这里千年之前应当也发生过比较激烈的战斗,山壁上有打斗痕迹,除此之外,地上也有一些残破的法器之类。
甚至运气好的话,还能挖到一些镶在石壁上的石矿。
楚鱼一点不嫌弃,垃圾场里或许也有宝,只要长得像宝的,她统统都捡进楚清荷女士给她的芥子囊里。
“小鱼,我不理解,刚才你为什么不让行知和那楚长霁打一架啊?”
谢云珩是个耐不住性子的,蹲在地上不耐地揪了一会儿草后,终于忍不住说道。
楚鱼勤勤恳恳挖草,动作都不带停的,嘴里还指挥着其他人:“这儿的灵草长得特别好,你们仔细点,都别漏掉呀!”
她脑子里却回想起刚才一个时辰前的事情——
“哪怕是死,也不跟着你。”
她说完这话,楚长霁就用那双冷峻无情的眼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随即冷哼一声,移开了目光。
他扫了一眼他们一眼,声音极寒:“你们去别处,这一处,是楚家地盘。”
这会儿功夫,受伤的楚家子弟纷纷吃了疗伤丹药,站起来走到了楚长霁身后。
楚鱼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她气得都想从芥子囊里掏出硫酸泼到楚长霁脸上去!
谢云珩是个暴脾气,当场提刀就想打架。
裴行知一手按一个,阻止了他们。
他不解地偏头朝裴行知看去,眼神里尽是不满,是嫌他温吞做和事佬的那种不满:“裴行知你……”
裴行知已经开口了:“尘秽秘境属于所有进来的人,此处也不曾标上楚家的名号,你有什么理由霸占这里?”
楚长霁浓眉皱起,神色不悦。
他还没说话,一边被人扶着受了伤的楚长照就开口了:“当然凭长霁哥是在场唯一觉醒灵根的人了!强者为尊你不知道吗?”
裴行知背着剑,目光泠泠地看着楚长霁,忽然笑了:“觉醒灵根就可以霸占此处么?”
楚长照哼了一声,点头,不等楚长霁阻止,话已经不经过脑子说出来了:“自然。”
裴行知又笑了一下。
此时此地,这里妖气冲天,天光都被乌云遮蔽,分明没有什么光泄下来,可裴行知身上每一处都在发光。
他背着剑,脊背笔直,说道:“那我若是还未觉醒灵根便能胜过你又如何?”
裴行知分明是声音清朗平静地说出这话,但明显,空气里的气氛一下子剑拔弩张起来。
楚长霁脸色难看,裴行知轻描淡写的语气显然对他来说是一种蔑视,更何况如今他已是觉醒灵根。
但他同样清楚,裴行知在剑道一途的天赋,若是比剑,即便他觉醒了灵根初初迈入练气境,也不一定是他对手。
他们从前就一直被拿来比较,却从未正面交锋过。
“比么?”
裴行知的语气里都是意气风发的自信,整个人都在发光。
就连高高束起的马尾发梢处一缕卷起的头发都像是在光里跳跃。
……
楚鱼回过神来,把一棵灵草塞进自己芥子囊里,说道:“他们人那么多,那我们就四个人,就算打赢了也得受伤。”
“受伤又如何?修道途中本就充满血与汗!”
“你傻不傻,我们和他们打,受了伤,还怎么去杀妖兽,怎么寻宝啊?万一还觉醒不了灵根那不是亏大了?!”
“可是……”
“而且你没看到那妖湖中还有十几只妖兽,我们就算赢了楚长霁,我们四个人打得过那十几只二品妖兽吗?”
“……你说得对!”
“再说了,我看楚长霁他们进来后就守在那儿,肯定妖湖下面有什么东西是他们想要的。我们先去别处捡点东西,万一捡到什么厉害的法宝,再把灵根觉醒了,过几天我们再杀回去不是更有底气?”
“我服了,小鱼你的脑子怎么长这么聪明的?教教我好吗?”
“……你把脑袋砍下来换一颗可能行。”
楚鱼非常诚恳地提出建议。
谢云珩:“……”
谢云珩决定和婴离一起去旁边挖草。
其实不止以上原因,但她肯定不和大家说出来。
书中裴行知都没觉醒过灵根,而楚长霁虽然是个不重要的角色,可后来却成了十三关隘的三大守关大将之一,是楚家翘楚。
在书中,谢云珩还没离开十三关隘时,裴行知和他打了一架,输了。
之后他又接受楚长霁邀约打了一架,又输了。
楚鱼忍不住抬头朝着一边挖草的裴行知看去。
他要是在这里打架就把道心给搞没了,他们这小队还怎么在尘秽秘境走下去啊?
作为队长,她有义务保证队伍的齐全!
他们在这山谷一直泡到了太阳落山都没寻到烛灯草。
渐渐的,这里也只剩下楚鱼一行人。
裴行知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今晚上就近在这附近烤火休息,明日再换地方找烛灯草。”
“累死我了,总算可以休息了!”谢云珩都不想解毒了,这么挖了半天草,他觉得那点毒也不算什么,“明日我们往哪里去?不挖草了,先去找点魔兽妖兽杀杀,把灵根先觉醒了,那点毒也就是肚子疼会蹿稀而已,不碍事!”
他在山谷下面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坐下,擦了擦脸上的汗。
裴行知走了过来,将刚才随手捡来的木柴堆在前面,用火石点上。
他对着谢云珩再三保证,火光下,清凌凌的脸上是极为认真的神色:“我一定为云珩找到烛灯草。”
谢云珩公鸭嗓嘟囔着:“知道了知道了,但先去杀妖兽去!”
今日楚长霁杀二品魔兽觉醒灵根一事让他心里很是急切。
裴行知想了一下,点头:“好。”
他听到身边动静,偏头看过去,就见楚鱼皱着眉头东张西望,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楚鱼:“你们看到婴二哥了吗?他去哪里了?”
裴行知环视了一圈四周,果真没见到婴离的身影。
谢云珩就很迷茫:“刚才我还看到他了啊,他刚刚就在那儿啊。”
他抬手指向山谷最南边。
那是个狭窄口子,有一条通道,可供一人通过。
之前楚鱼跑去通道那边看过,那里黑漆漆的,当时天快黑了,她就没踏进去。
楚鱼这会儿离那儿最近,就拐了个弯往那儿走了几步。
如今天色更暗了,这山谷峡道看着更幽暗了,一眼看去,竟是看不出深浅,楚鱼抬腿往里探。
“婴二哥?”
就在她伸腿的一瞬间,整个人就好像被人拽着往里去。
“裴——”
情急之下,楚鱼转头看到离得最近的人是裴行知,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整个就被吸入。
裴行知几乎是在楚鱼喊她的一瞬间掠向峡道,朝她伸手。
但楚鱼已经被峡谷吸进去,他的指尖只来得及抓住她的指尖。
裴行知没多做思考,用力攥紧,紧跟着抬腿跨入。
谢云珩急匆匆赶来,想都没想就朝着黑暗峡道里扑去。
但他却如同撞到一块铁板,直接被撞飞了出去。
摔倒在地上时,谢云珩的脸上还有点懵。
一阵风吹来,落叶慢吞吞落在他头顶。
此时此刻,这里竟然只剩下他一个人。
顾不上疼,谢云珩很快爬起来又冲向那峡道,这一次他试着抬腿,脚依旧是触碰到了什么屏障,跨不进去。
谢云珩喃喃道:“难道是大家一起触发了什么奇遇,结果就只落下了我?”
他不信邪地又试了几次,依旧进不去。
谢云珩举了火把过来,对着峡道照了照。
里面黑不溜秋的,什么都看不见。
但谢云珩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他在原地沉思三秒,弯腰就开始下铲子——既然此处进不去,那就换条路,老子挖地道总行了吧?!
“铿——!”
谢云珩的铲子下去就碰到个硬茬,他原本就有种被大家抛下的火气,这下火气更大,接着铲下第二下,又是“铿——”得一声,紧接着他铲子断裂成两半。
这把铲子是谢云珩用自己胸口碎大石挣来的钱高价买来的,那几日沉沙关到处都是要进尘秽秘境的人,这种挖宝铲子很难买到。
他用的这把叫“寻宝铲”,虽然不是宝器,但据说是某个炼器师的失败品,还是沾点灵气的。
花了他两天的卖艺钱买的,结果,两下就断了,连带着把他指甲都折断了,血珠沁出来。
谢云珩如果有胡子,那现在就是吹胡子瞪眼了。
他蹲下身徒手去挖地,就要看看下面这是什么硬茬!
下面确实有东西。
泥沙砾石清除干净,下方出现了一块石板,石板上刻着繁复的符文。
反正谢云珩是看不懂的,他连大字都不识几个,就别提这种鸟文了,盯着看了半天,还是不得其意。
他抬手敲了敲,按了按。
谢云珩指尖的血珠落了一滴到石板上,那血又滑进了符文里,瞬间整个符文都被染上一层血色。
下一秒,山壁传来一阵响动。
像是机关石林在挪动的声音。
谢云珩俊脸发懵,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山变了,变成了一个迷宫,而他站在迷宫外。
原先的黑暗峡道就像是迷宫入口一样。
谢云珩虽然不识字,但好歹平时喜欢听书,也知道有一种法阵名唤玲珑九宫迷阵,就好像长成这样。
提起这个玲珑九宫迷阵那就要提起千年前的那场人族与妖族主导,魔族浑水摸鱼的大战。
当初修仙界至强五道尊中有一人名唤柳余人,是一名阵修,在绘制法阵上天赋异禀,不论是繁杂的上古法阵还是自创的法阵都信手拈来。
其中,玲珑九宫迷阵就是他所创法阵,至今那些阵修都没有研究透彻这法阵所含阵图。
据说当年就是靠这个法阵将大部分妖族围困住,令妖族毫无反手之力的。
谢云珩努力回想说书人说的玲珑九宫法阵,粗看九宫格,每一格都是自成一个小法阵。每个小法阵对应的都是一关,有时是各种幻境,有时是充满毒物的小迷宫,有时是一场梦,陷进去就难以清醒。
而且,进阵的所有人都是一个整体,需要一起配合,才能活着走出去。
比如,张三去了一个格子里,他若在这格子里有异变,那另一个格子里的李四也会发生不可预测的异变。
说书人都说不明白的法阵,只知道若入了玲珑九宫没有一颗聪明的脑袋是难以全须全尾地离开的。
当初柳余人创出这个法阵就没想着阵中人能活着出来,纯粹玩弄妖族的。
谢云珩觉得除非自己的脑袋摘下来换成楚鱼的脑袋,说不定还能有点希望走进迷宫再出来。
他摸着自己的刀柄,使劲安耐住自己的性子,只是实在控制不住自己——这他妈反正就他一个人在外面,进阵就进阵!让他在外面干等着不如让他死!
谢云珩抬腿跨入迷宫。
整个迷宫短暂地冒出一阵金光,谢云珩的身影也从原地消失了。
……
此时此刻,楚鱼和裴行知正站在一本巨大的摊开的书上。
他们的脚下是文字,周围一片黑暗,唯有脚下的书页泛出莹润的光,只够令人看清上面的字。
裴行知带着初雪的清冽气息,站在楚鱼身侧,手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松开。
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样,清清冽冽的,微凉的温度。
楚鱼除了刚开始有点别扭外,现在已经平静下来了——毕竟现在的情况很诡异,裴行知若是松开她的手,便有一股吸力撕扯着他,像是要将他从这里拉出去。
那谁也不知道那股力要拉他去哪里,保险起见,还是两个人在一块存活率较高。
黑暗中,裴行知的脸色有短暂的不自在,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他的嗓音在此时显得很是沉静:“我们在法阵中。”
“《无情剑尊被骗初、夜后的一二三》,作者:某位修无情剑的剑修。”
而楚鱼念出了书页正中央的一行字。
等她念完这一行字,脚下的书页上的字忽然消失,接着陆陆续续变成了新的文字。
这次字多,密密麻麻的。
随之变化的是周围的黑暗一下子破碎消散,一束光照了进来,落在两人脚下的书页上。
那光一点点照亮一切。
楚鱼忍不住闭了闭眼,脑子里也有一瞬间的空白。
等她再睁眼时,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战场之中。
到处是黄沙泥石,残肢断骸,鲜血和尸体混杂的味道令人快喘不过气来。
楚鱼沉默一瞬,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身上穿的是贴身的铁甲战袍,护胸女款,大红色,非常英姿飒爽。
更飒爽的是,她手里还握了一把剑,一把染血的黑色长剑。
她眨了眨眼,赶紧抬头找裴行知,便发现他此时就站在自己身侧,只是,身上的衣袍也变了。
裴行知那一身白色道袍变成了黑底金边的长袍,原本保守的立领此时袒开着,露出修长的脖颈。
楚鱼一眼就看到了他脖子里环着的那项圈,黑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材质。
那可真……
“这是玲珑九宫迷阵中的书妖阵。”裴行知打量了一下身上的衣袍,顺便扫了一下脚下的书。
少年眼睫垂着,脸上一片平静。
只是他脸上的薄红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楚鱼再往脚下看,脚下依然是那本书,不过上面附了不少尘灰,有些字迹也变得斑驳。
“字看不清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出去?”
裴行知抿了抿唇,脸色越发红,但声音越发冷淡:“模仿书上所写的内容,并填补缺字,对了就能离开,错了有惩罚。”
楚鱼一听能出去就松了口气,小脸急切:“那我们现在就来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裴行知清淡的声音忽然说了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这只是在书妖阵中,就算我做了什么也不过是情势所逼,逼不得已,你不能对我产生不切实际的幻想,更不要赖上我,我为剑道守身如玉冰心一片不容玷污。”
楚鱼:“还猜不猜字了?”
“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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