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的拍摄进度安排得十分舒缓,梅兰想给演员一段进入状态的时间。
宁稚这一天的表现依然不错,下工时梅兰照例夸了她两句:“你在我合作过的演员里算是悟性好的。”
梅兰合作过的演员一大票,还经常在电影里启用新人。
她的话很有说服力。
宁稚刚想问那沈宜之呢,余光正瞥见沈宜之从休息室出来,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梅兰留意到了她的目光,笑了一下:“宜之不一样,你别和她比,她属于天赋异禀的那一类,比不过的。”
宁稚第一反应就是不服气,但下一瞬这点不服气就消失了。
因为梅兰说的是真的。沈宜之出道前两年,灵气这个标签一直紧跟着她。
宁稚笑了笑,没说什么,一转头,发现沈宜之在看她,脸上带着些若有所思的神色。
她又在想什么?宁稚不自觉地紧张,紧张了会儿,又觉得没必要,沈宜之想什么都和她没关系。
她转头和梅兰说了再见,离开了片场。
沈宜之只是想起了周彤的话,发现宁稚确实长大了。
她比以前高,眉眼都长开了,连声音都有了微妙的变化,相较于初中生宁稚,现在的她虽然偶尔还是会流露出一些稚嫩的情态,但她确确实实是个大人了。
沈宜之看了会儿,直到宁稚离开,她才回过神,自嘲地在心里摇了摇头。
在接连几天拍摄后,宁稚终于迎来了和沈宜之的第二次对戏。
她如临大敌,做了好半天心理准备。
经过这段时间的演绎,池生已经不只是剧本上一个冷冰冰的名字,她在宁稚的身上鲜活立体起来。
她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父母双亡,被奶奶拉扯长大,承载了奶奶的全部希望,对他人的眼神、话语十分敏感,有心事也只藏在心里自己消化,安静内敛。
同时她又有着那个年纪的青春飞扬,她没经历过什么事,简单纯粹,会和同学打闹玩笑,也有坏心思捉弄人的时候。
她像是有两副面孔,这两副截然不同的面孔都是她。
宁稚在心里构建起池生的形象。
我就是池生。她对自己暗示道。
南方的夏天潮湿闷热,连夜里都没有一丝风。
老旧的风扇转动得不紧不慢,不时地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像是工作得十分艰难。
风扇边上是一张书桌,桌面乱糟糟的丢着书本、纸笔,还有一个立式相框,相框里的照片在黑暗里有些模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相貌端丽,对着镜头轻柔地笑。
是池生的妈妈。
池生躺在床上,不时地翻一下身,她身上都是汗,热得睡不安稳。
过了几秒,池生彻底被热醒了,她心里像闷了团火,眉头紧紧皱着,像任何一个这个年纪的小孩那样不顺心就发脾气,气呼呼地把毯子踢到了一边。
风扇吹出来的风一点也不凉快,夹杂着一缕热气,还发出烦人的响声。
池生腾地一下坐起来,看了眼窗外,窗外路灯还亮着,发出长年不变的橙黄光芒,吸引了许多小虫子绕着光源胡乱地飞。
池生心烦,见什么都不顺心,她干脆把那台不仅扇不动凉风还吱呀乱响的风扇关了,然后重重地带点认命地躺回了床上。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响声。
池生家的楼层低,她的床又靠着窗户,楼下的稍有些响动就能听到。
谁那么晚回来?她想着,坐起来趴到窗台上。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人,旗袍的颜色在夜色里看不真切,仿佛是黛绿色的,绣着精巧的花纹,严丝合缝地贴在她的身上,勾勒出柔美的曲线。
旗袍下摆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高跟鞋一下一下地叩在地面,步履是池生从未见过的风情雅致。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仿佛电视里才会有的大上海舞台上的舞女,美得风尘,美得逼人,美得毫不遮掩,风情万种。
池生看得入神,手肘不小心碰倒了窗台上的玻璃杯,玻璃杯跌倒,发出一声脆响,池生吓了一跳,忙要去扶,忽然发现,高跟鞋的声音停止了。
她僵硬地伏在窗台上,路灯下女人停住了步子,抬头望了上来,她妆很浓,且极艳丽,偏生配了一副素雅的翠玉耳铛,随她这一抬头,耳铛在耳侧晃荡、晃荡。
池生被发现了,心下一滞,慌得厉害,却强撑着,毫不退让地与那女人对视。
她居高临下,占据天然优势,女人在下方仰视,却也半点不见落下风。
明明隔着距离,又夜色正浓,池生却像是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甚至分不清这是她看到的,还是她在脑海中替她补全的,细致到连她浓密的睫毛都似一清二楚。
忽然,女人笑了一下,池生只想到一个词——万物失色。
高跟鞋再度叩在了地上,响声进了楼道,变得轻而短,一下一下,由下及上,又远去,直至在三楼消失。
池生眨了下眼,外头的路灯下空荡荡,只有一缕仿佛亘古不变般的橙黄光晕。
光晕的边缘晕染模糊,仿佛被轻声呵气吹散的梦,余韵未绝。
池生躺回床上,她猜到了,她就是邻里们私下里议论的那个“做小姐的”女人。
池生望着天花板,她的表情空白的,渐渐地吐出一口气,抬手揉了揉脸,像是在说,跟我有什么关系。
但这天之后,每天晚上,她都会在那个时间醒来,不至于明目张胆地趴到窗台上看,却会睁着眼睛,听那高跟鞋的响声从远及近地进到楼道里,然后由下而上地消失在三楼。
梅兰喊了停。
宁稚从那张充满了年代感的床上坐起来,外头天快亮了,她下意识地揉了揉脸,又停住,想起这是池生刚刚做过的动作。
她转头扫了一眼房间里的人,沈宜之不在,她应该去卸妆了。
从进入楼道,她的戏份就完了,后面躺在床上的听高跟鞋声的两幕是宁稚单独拍的。
梅兰比了个“ok”的手势,示意这条过了。
宁稚下了床,穿上鞋子,羊羊走过来,把水端给她:“拍了一晚上了,累不累?”
宁稚摇了摇头,接过水杯却没有喝。
她紧抿着唇,看到沈宜之的化妆室门半掩着。
“快回酒店补个觉吧,下午还要接着拍的。”羊羊的声音像是一阵风,从宁稚的耳边轻巧地滑过去。
她随口道:“不回去了,休息室里凑合一下。”
然后不等羊羊开口,便朝休息室去。
她的休息室就挨着沈宜之的化妆室,她恍若不经意般经过的时候朝里头瞥了一眼。
只一眼,就走了过去。
沈宜之站在里边,她还穿着那身旗袍,宁稚没看错,确实是黛青色的,胸口绣着一枝昳丽的海棠花,美艳极了。
“阿稚。”羊羊叫了她一声,“你还没卸妆呢。”
宁稚回过神“哦”了两声,化妆室在另一端,她原路返回,又朝那扇半掩的门里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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