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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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间会所装修得富丽堂皇, 任凭是谁,一踏进这里,都得想到纸醉金迷四个字。
不过今天, 大概是它开业以来最冷清的一天, 没有醉生梦死的客人, 没有不时飘荡出来的欢声笑语, 没有肢体交缠的糜乱。
但随着导演的一声令下,冷清瞬间被打破。
扮作服务员、客人还有浓妆艳抹的小姐的群演都从各个角落走了出来, 再点缀上一首首从各个包间传出来的靡靡之音,又一个灯红酒绿的夜晚开始了。
包厢里灯光昏暗,杯里的洋酒在屏幕画面切换的光影闪烁里倒映出迷醉的光。
每个人身边都坐了个小姐,将这些客人奉承得舒舒服服。
阮茵梦边上这个是常客,据说是做建材生意的,花销起来也算大方。
男人在这种地方挥金如土, 为的就是舒服,面子上要舒服,心里也要舒服。
他搂着阮茵梦的肩,身体紧贴着她,眼睛不住地往阮茵梦胸口的缝隙里溜, 一笑起来, 油光满面。
阮茵梦应付这样的客人已经很有经验了, 要她笑, 她就笑,要她嗔,她就嗔, 顾客至上,什么样的客人到了她手里, 都能应对得妥帖。
她娇笑着将酒杯往男人嘴里送。
男人就着她的手将酒都喝进嘴里,摆出一副风流做派。
半晚上推杯换盏,桌上的酒瓶空了一瓶又一瓶,包间里的男男女女都搂到了一起,耳鬓厮磨,丑态毕现。
阮茵梦在男人有过分动作时,借着倒酒,轻轻脱开身。
那男人酒意上来了,不管不顾地拉起她,口上嚷嚷道:“我不管,你今晚一定得陪我!”
他这一声响得突然,却半点没人意外,来了这地方,几杯黄汤下肚,什么荒唐事做不出来。
众人一阵起哄。
阮茵梦由他拉着,柔顺地靠在他身上,抬手在他胸前一点一点的:“我倒是想啊,可今晚真不方便出台。”
男人叫她柔软的指尖勾勒得浑身发软,可听她一开口,脑子一热,火气就上来了。
阮茵梦觑着他的神色,轻声软语地哄他,这要在平时,这出也就过去,可男人这个月来了不下五次,每次都被她以这样那样的理由推脱过去。
这肚子气积蓄到现在可没法轻易过去了。
他到这儿来是花钱当大爷的,可不是给人裙下做孙子的。
男人冷笑着逼视她:“你今晚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那堆喝得烂醉的酒鬼,听了这话,不知戳到了哪根筋,发起疯来,大叫着:“就在这办了她!”
阮茵梦到了这时,真有些慌了,她面上笑意不减,恭维奉承着:“周先生想在哪儿都行,可今晚真不方便,改天我一定好好……”
话没说完,就被猛地推到了沙发上。
阮茵梦什么阵仗都见过,拒绝客人也不是第一回,许多年前,她挣扎过不知多少回,可没用,人一旦陷进了泥淖里,哪儿那么容易就能出来。
不过跟以前不同的是,她现在知道怎么保护自己了。
她张口说话,看似软声软语,实则带着刺,直挑着男人动气。
会所里不容许闹事,一旦闹大,必然会有人来。
男人果然动怒,抬起手就要打。
阮茵梦打算拼着受点皮肉伤,可这一巴掌却没落下来,领班听见动静赶过来了,身后是一排形形色色的莺莺燕燕,先上来拉住了男人。
“她今晚真不方便出台,您何必和她一般见识,您看这儿,要什么样子的都有。”领班陪着笑,朝那些小姐一示意,小姐们业务纯熟地上来,要他消气。
男人被这许多温香软玉围绕着,怒气总算消了些,但他还没打算放过这个削了他面子的人。
他冷冷地一指桌上的酒:“把酒都喝了,今晚的事就揭过去了。”
桌上还有三瓶没开的洋酒,度数都不低,平常人喝一瓶就有的受了,三瓶灌下去,晚上少不得送一趟急诊。
领班朝阮茵梦使了个眼色,暗示她服个软就算了,没必要和身体过不去。
阮茵梦却是笑了,走过去,端了酒:“让周先生扫了兴,是该罚,我给您赔礼,您消消气。”
她说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嘴唇沾了酒液,愈发的红润诱人,她笑着又倒一杯,仍旧没停留地灌下去。
白皙如玉的脖颈仰起,薄薄的一层皮肤下,看得见淡青色的筋脉,有种别样的脆弱美感。喉咙微微地动了动,酒液顺着滑落下去,
整个包间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事,都不约而同地看着她,都闭上了嘴,静了下来。
难怪阮茵梦艳名那么盛,她真是和别人不同,温柔来得,冷艳来得,同样俗气的妆容,在她脸上却没有分毫媚俗,总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清冷,让人觉得哪怕早就沦落到了卖笑卖肉的地步,她身上那根傲骨,还在。
整整三瓶,她全喝下去了,姿态从容漂亮,等到酒喝完,男人面上露出讪讪的神色,怀里抱着的这个一下子就没了意趣,有些后悔了。
可话是他自己说的,那么多人看着,出尔反尔不合适。
他笑了起来,软下声:“你这人,真是……快去休息休息,我下次再来找你。”
阮茵梦笑笑,和众人道了别。
出了包间,满目迷醉的灯光泛着重影。她走去洗手间,用手指催吐,想把喝下去的酒都吐出来,可干呕了半天,却没吐出多少东西。
酒意已经蔓延开,多亏胃里灼热滚烫的剧痛,让她还维持住了清醒。
身后传来脚步声,从后头递过来一张纸巾。
阮茵梦回头看了眼,是领班,她将纸巾接了过来。
“啧。何必呢?”领班抱胸站在边上,“一个月没出台,真打算上岸了?”
阮茵梦没说话,她按下冲水,冲了马桶,胃痛伴随着头晕目眩,她得扶着墙才能站稳。
“是哪个男人,靠不靠得住?”领班又问,她见得多了,小姐想从良,无非两种,一是到了年纪,不得不另谋出路了,再来就是对谁动了心。
第一种的人,不会不出台,相反还会趁着韶华尚在,多接几个客,多赚些傍身钱。
阮茵梦显然是后者,只有对人动了心,才会这么拼命又徒劳地守着贞。
洗手间的灯光要亮得多,冷光的吊灯照下来,阮茵梦难受地蹙着眉,胸口的肌肤白雪又透着酒意泛上来的红,既脆弱又绯靡,让人浮想联翩。
看得领班都不由赤红了脸,转开眼。
阮茵梦仍旧没说话,和其他叽叽喳喳抱团取暖的同行不同,她很少说话,不提经历,不提过去,也从没说过将来想做什么。
将来啊,这个词真是美好,对于深陷泥潭的人,更是像空中花园般美好。大多都聊过的,要回家乡,要生孩子,要有个家,要赚很多钱。
愿望总是各种各样,但归根到底都是想有个能停靠的港湾。
只有阮茵梦从来不提,仿佛她就是一个没有将来的人。
领班总觉得她应该是最清醒的那类人,绝不会为那些好似过眼云烟般抓不住的感情动心,多赚点钱,等到年华逝去,在这行做不下去了,再拿着那些钱,做点小买卖也好,做别的也罢,总之过稳当安定的日子。
可现在看,也不知道是哪个男人,是欢场里遇见后假戏真做的,还是外面碰上动了情的。
她理所当然地以为是男人,世人观念里,命如浮萍似的女人总得有个宽阔的臂膀来依靠。
胃里烧得越发厉害,感觉随时就会撑不住,倒在地上。
可阮茵梦还有心情笑,她打量了领班一眼,有种冲动,想问,如果是个女孩呢?是个十七岁还没经历过复杂人生的女孩,是干净勇敢得像皎洁明月的女孩,是会在她身边为她念优美诗句的女孩。
但她终究没有说,一来怕节外生枝,给池生惹去麻烦,二来……她其实没想过要和池生有什么长久的瓜葛,即便是现在也不敢想。
只是池生对她真心实意,她没什么好报答她的,下意识地便想至少在她还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得守着这一时的干净,算是她唯一能给池生的尊重。
而尊重这么贵重的东西,哪里是能轻易给的,难免要付出些代价。
阮茵梦感觉自己全身都瘫软下来,胃部疼得痉挛。
“你可想好了,你什么都不会,又这个年纪了,离开了这里能做什么?你那点钱……也剩不了多少吧?多的是人在岸上走一趟又回来的,到时候身价可就要大跌了。好好考虑,别得不偿……”领班好意劝道。
只是她没劝完,眼前的人就倒了下来,领班忙扶住她,急向外头喊人。
阮茵梦失去意识地最后一瞬间,牵肠挂肚的是,今晚要让池生白等了。
这场戏拍得不顺利,直到晚上,还有许多镜头要补。
沈宜之挂念宁稚那边,下午时,助理便通知她,宁稚有些发烧,大概是白天那场戏,又是淋雨又是暴晒的。
梅兰看了一圈,今天的拍摄强度太大,各组的人都露出了疲态。
她干脆让散了,明天再继续。
沈宜之替宁稚请了个假,梅兰爽快答应。
拍摄进展比计划好得多,时间也充裕了不少,请个一两天假没问题,何况明天还得补今天的镜头,多半拍不到宁稚的戏份。
沈宜之直接回了酒店,路上和助理微信联系问宁稚的情况。
“请医生来看过了,热度不高,吃点退烧药,好好休息就行,没必要挂点滴。”
沈宜之看到这条,松了口气,但紧接而来的一条让她又将心提了起来。
“但她不肯好好休息,医生劝也不听。”
沈宜之皱眉,正要翻出宁稚的号码,便见“橘色”有未读信息。
不好好休息,找网友聊天,沈宜之更加不满,她打开社交软件,便看到小狗的对话框停留在最上方。
“你最近怎么样?在忙什么?”
只有这样一条,是下午两点多发来的。
沈宜之思索着要怎么回她,最好能让她放下手机去睡觉,宁稚便凑巧又发了消息过来。
“你好忙,还是太久没联系把我删掉了?”
“我有点烦恼,你有时间的话,能不能听我讲讲?”
沈宜之被她软软的语气弄得什么脾气都没了。
“没时间也没关系,忽略我就好了,反正,我只是想找个地方说说话。”
宁稚又说。
搭配上她的头像,是只可怜兮兮的小狗。
沈宜之还能怎么办,只能回复:“你讲吧。”
然后转到微信,让助理多看着宁稚,让她喝水,给她测测体温。
她搜索了糖水店,仔细看了评论,比对出一家口碑好的,让司机拐去了那里。
沈宜之在拍戏的时候,宁稚在想她。
她刷微博,看到了个热搜,第一批领结婚证的同性伴侣现在怎么样了?
宁稚点进去,才发现,同性婚姻合法已经半年了。
新闻里有个采访合集,采访的是第一对领证的情侣,是对女生,落落大方地在镜头前牵着手。
爱情最美好的样子,让人很羡慕。
宁稚想起她和沈宜之领证那天的事。
她们其实也是第一对,是家乡那座小县城里第一对领证的同性伴侣。
第三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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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病得很突然, 接到消息时,宁稚正在录一档旅行综艺。
她立即买了机票赶回去。
到医院时,陪在奶奶边上的只有沈宜之的父母, 她们两家住对门住了几十年, 邻里间往来亲密。
见宁稚回来, 又有两个助理帮她跑腿, 沈宜之的父母才离开。
人上了年纪,身体就说不好了, 可能上午还做饭洗衣外出串门,下午就一个头晕目眩,直接进了医院。
宁稚最近一回和奶奶联系是三天前,奶奶还好端端的,问她过年回不回家,说要给她包饺子吃, 说这两天降温,要多穿点衣服,还说昨晚的那档节目奶奶看了,宁宁越来越漂亮了,唱歌也很好听, 奶奶现在出门都很有面子, 老张老李都羡慕她。
她怎么都想不到, 只是短短的三天, 奶奶就躺在了病床上,气若游丝。
宁稚陪在病床前,和奶奶说话, 奶奶听得见,只是开口有些费劲, 就只听她说,还会费力地笑一笑,示意她在听,她爱听。
宁稚没想过沈宜之会来,会在她和她爸对峙那当口出现。
她爸到得比她都晚,说是出差了,带着二婚妻子和儿子一起来的。
宁稚不会拦着他们探望奶奶,但在听到她爸说要和她多往来的时候,终究没按捺住脾气,嘲讽了回去。
沈宜之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她眼中嘲意未散,看到沈宜之时全然愣住了,没等她反过来,护工在里头喊医生。
她再顾不上其他,连忙回到病房,而后便是一轮惊心动魄的抢救。
宁稚整夜守在病房里,沈宜之也在,她们没有交流,在这样的时刻,宁稚甚至无法分心去看她一眼。
她爸那一家刚入夜就困了,整整齐齐地来,整整齐齐地走。
宁稚觉得挺好的,反正他们待在这儿也是碍事,只是担心奶奶醒来没看到儿子会失望。
她坐在床边不时和奶奶说话,医生说这样可以激发老人的求生意志。
到半夜,奶奶醒了过来,宁稚大喜过望,忙喊来医生,医生检查了各项数据,下了病危通知书,情况很糟,要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宁稚忍着眼泪,回到病房里告诉奶奶,医生说恢复得很好,奶奶要加油,我过年还想回家吃奶奶包的饺子。
奶奶只是笑,她什么都明白,她怕自己下一次昏迷就行不过来了,积蓄着力气,叮嘱宁稚好好的,要宁稚别那么拼,该休息的时候,就休息,身体是最重要的。
她说一会儿就要休息好久,好几次陷入沉睡。
沈宜之出去接电话了,奶奶叹息着说,奶奶现在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等到你找到共度一生的人,你这么倔,你爸你妈那里你是肯定不会去的,奶奶走了以后,你逢年过节冷冷清清的可怎么办。
她浑浊的眼眸中满是遗憾与放心不下,宁稚看得心如刀绞。
等到奶奶睡着,她拿着水壶出去接水,经过楼梯间,听到沈宜之的通话内容。
她被一个大人物纠缠着,对方放话只要她还是单身,就不会放弃追求。沈宜之不便将人得罪得太死,只能耐心周旋。
宁稚本来什么都没想,但听到这一句,心思一下就活了,她等在外边,等到沈宜之结束通话走出来,向她提出了请求。
她需要一场婚姻让奶奶安心,沈宜之需要摆脱麻烦,正好她们可以凑一对。
沈宜之十分意外,没有立即开口,思索了起来。
宁稚满脑子都是让奶奶高兴高兴,说不定能好起来。
“你放心,我早就不喜欢了。提这个建议,是想让奶奶安心,她一高兴,很可能就好了,我们各取所需,等奶奶好了,你的麻烦也摆脱了,再领离婚证。”
沈宜之犹豫了片刻,在宁稚哀求的眼神里答应了。
第二天一早她们就一起去了家乡的小县城。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很兴奋,说是粉丝,宁稚没听清是谁的粉丝,心还留在医院。
工作人员将证送到她们手中时,笑着说了句,你们是第一对哦。
宁稚当时没有什么感觉。
回程路上,捏着红色的证时,有一瞬间她感到不可置信,她竟然和沈宜之结了婚,但这些情绪很快就被对奶奶病情的担忧所取代。
到了病房外,沈宜之拉住她,看了看她的气色,叮嘱道:“既然决定这么做了,就一定要演得像,我们统一说辞,是你出道以后,我们重逢的,然后自然而然就在一起了,本来打算春节回家时顺带领证的,现在只是把时间提前了,奶奶要是问起细节,都让我来讲。”
宁稚知道这很关键,把这套说辞默记下来。
奶奶真的很高兴,那天精神都好了很多,医生也说很好。
只是宁稚还来不及开心,不到一个星期,奶奶的状况便急转直下,在一次抢救无效中再也没有睁开眼。
中暑中得脑袋疼。
宁稚闭着眼睛躺了好一会儿都没睡着,她干脆拿出手机来,去找神秘网友聊会儿天。
然而神秘网友不知道是太久没联系把她删了,还是在忙,好半天没回复她。
宁稚只得消停下来。
那段时间沈宜之一直陪着她,帮忙处理各种事情。
直到葬礼结束后,沈宜之带她回了家。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从白天下到晚上,天气阴冷得刺骨。
宁稚浑浑噩噩的,被沈宜之安顿在了客卧。
沈宜之的气色也不好,她陪她熬了好几晚,倦意很浓。
看着她躺进温暖的被窝里,沈宜之叮嘱她:“我就在隔壁,有事的话,就来找我。”
说完给她关上了灯,离开。
宁稚躺在这个陌生的地方,看着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脑袋却越来越清醒。
她这时才从奶奶离开的悲痛中沉下心。
她突然意识到,领证的事,是她道德绑架强求来的,需要婚姻的是她,而沈宜之想要摆脱麻烦,多的是办法。
她想着这件事,躺了好久都没睡着,干脆下了床,打开门出去。
房子里有一股很淡的香味,清新好闻,外边楼梯走廊的灯都开着。
她走到隔壁,隔壁的门开着,灯也亮着,沈宜之却不在。
宁稚在门口愣了片刻,才望向别处,看到了敞着门的书房。
沈宜之在和经纪人视频处理些工作上的事,她的声音比平时正常的音量要轻一些,但语气如常,谈到一些关键问题时,切中肯綮。
宁稚没打扰她,只待靠在门边的墙上听她的声音。
她到了这个时候,才有一些和沈宜之再度重逢的实感,才感受到她真的在沈宜之的家里
领证的事让她既心虚又不安,过了几秒钟,她又后知后觉地一丝自私的窃喜。
她知道这是不应该的,可她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一边自责,一边抑制不住地高兴。
就在这时,沈宜之走了出来,看到门边的她,吓了一跳,随即笑着问:“你不睡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的语气很自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
宁稚望着她,麻木的心一点点恢复了知觉,剧烈地跳动起来。
“饿不饿?家里没什么吃的,我给你叫个外卖?”沈宜之又道。
宁稚神差鬼使地点了下头。
沈宜之笑了一下,问她想吃什么,跟她说,小区里有一家做得很不错的私房菜,点些简单的菜品,半个小时就能送到。
宁稚感觉到了饥饿,她好多天没有好好吃饭了。
外卖送到时,宁稚和她一起下楼,一起走到大门口。
外卖员大概早就习惯了见到明星,看到她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倒是冲她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
沈宜之关上门后,调出了指纹锁的录入系统,让宁稚把指纹录了进去。
“你想来的时候,随时可以来。”她这样说。
不可思议的好事接连地发生。
宁稚依然处于失去奶奶的悲伤中,但没有那么绝望了。
她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沈宜之的家,她能想来就来?
沈宜之说:“不是一直这样吗?你以前来我家不是任何时候都能来吗?”
宁稚顿时明白了,沈宜之怀念她们以前的关系。
她没有说话,沉默地吃外卖,舌头却根本尝不出味道。
等她吃完,沈宜之又道:“还有结婚证……”
宁稚顿时紧张万分,她像是浑身都张开了刺,脱口道:“结婚证我们各取所需,谁也不欠谁的。”
她不想结束这段事出权宜的婚姻,唯恐沈宜之发现她的在意,发现她还喜欢她,说出的话根本没过脑子,几乎是话音一落,她就后悔了。
沈宜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对,各取所需,互不亏欠。”
宁稚僵硬道:“知道就好。”
分明是她不占理,但沈宜之还是顺着她的意,接下来便没再提了。
宁稚第二天一早就逃走了,她像分裂出了两个人格,一个唾骂她无耻,道德绑架了人家还不算,居然还妄图将这虚假的关系维系下去,一个却安慰她,万一沈宜之那个麻烦还没解决呢,反正证都领了,多几天少几天有什么关系,等沈宜之提出结束,再一起去办理离婚也不迟。
她这么分裂着逃走,像个鸵鸟一样把脑袋埋进沙子里,时时刻刻地警惕,唯恐下一秒沈宜之就给她打电话,近乎神经质地想要维持住这段根本不存在的婚姻。
直到现在,她装得还挺像的,半点不提这张证,甚至刻意地淡化这张证的存在,倒是把和沈宜之的界限划得很清,面上装得一点也不在意,心里却是完完全全的相反。
宁稚想着这些事,头疼得更加厉害。
也不知道片场那边拍得怎样了,顺不顺利,她知道今天拍的是哪一场,愈发闷得慌。
0929还是没回复她。
宁稚满腹心事,又发了几句话过去,想让0929听她说说话。
这回,0929终于理她了。
“你讲吧。”她这样说道。
宁稚一喜,但真要讲,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了,事情这么复杂,而且她前阵子还天天吐槽沈宜之,现在要说她喜欢她,这剧情也太跳跃了。
她再三思索,最终慎重地输入:“我发现,我同事也没那么讨厌。”
“为什么?”0929问。
宁稚缓慢输入:“她有时候挺好的。”
“什么样的时候?”0929今天特别刨根问底。
宁稚想了会儿,沈宜之哪有不好的时候,她任何时候都很好。
但这样回答就显得很突兀了,宁稚得慢慢来。
“耐心说话的时候,而且她很少生气。”
0929的回复慢了下来。
沈宜之的助理进来了,见她拿着手机,不赞同道:“怎么不好好休息?”
她先把手里的温水端给宁稚,接着给她测了□□温,没降也没升。
“我睡不着。”宁稚说道,还算给面子的把手机放下了,喝了半杯水。
舌头有些苦,她把杯子放一边,等助理出去,才去看0929有没有回复。
还没有。
又过了十来分钟,0929的消息才姗姗来迟。
“你要不要考虑和她多相处一会儿,也许会发现她不是你印象里那么糟糕的。”
宁稚愣了一下,觉得怪怪的,0929的语气像是在求情。
“同事间和谐些,工作也能更顺利,交好总比交恶强,对不对?”0929 又说,这次倒是发得很快。
刚刚那点怪异感消失,0929并不是在求情,而是觉得这样能让她的工作更顺当。
宁稚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你说得对。”
没多久,沈宜之就到了,她带了糖水来。
宁稚正觉得舌头发苦,欣然接了过来。
直到打开盖子,她才反应过来,她接得太理所当然了。
她看了沈宜之一眼,沈宜之神色自然:“你以前发烧就喜欢吃点甜的。”
宁稚“哦”了一声,低头尝了一勺,甜度刚刚好。
0929刚刚才说“她不是你印象里那么糟糕的”,就让她又一次体会到了沈宜之的周到。
宁稚一勺一勺地喝着,糖水的分量不大,很快就只剩一个底了。
她放下勺子,沈宜之过来把碗整理走。
她走到外面去了。
宁稚的目光跟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
羊羊从外边走了进来,压低了声嘀咕道:“沈老师和她的助理在跟我抢工作吗?”
她这么一说,宁稚才发现,在外人看来,沈宜之这样关照她,是一件屈尊的事。
羊羊拿了药丸过来。
“沈老师说今晚拍得不顺,明天还得再拍一天,就给你请了个假,你还能再休息一天。”羊羊看着她把药吞下后,说道。
宁稚听完,第一反应是,沈宜之走了吗?
她心情瞬间低落,捂住脑袋说:“我头疼。”
话一说完,沈宜之进来了,宁稚顿时抿紧了嘴。
“让你不好好休息。”她毫不客气地说道。
好冷酷。宁稚暗自腹诽。
羊羊迅速出去了,还带上了门。
空间封闭了起来。宁稚顿觉不自在。
她看了看沈宜之,想说你怎么没走,又怕这么一说,她就真的走了。
沈宜之坐在床边,宁稚紧张得不知道该给什么反应,每当只有她们两个相处时,她总会格外忐忑。
沈宜之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也没见她看她一眼,不由地叹了口气,心想这个人怎么说话不算数,明明刚刚才答应要多相处一会儿的。
她站起身,说:“好好睡一晚,别玩手机了。”
宁稚抓着被子:“嗯。”
沈宜之没再多留,开门出去,宁稚感觉浑身都湿透了,分不清是发烧出的汗,还是因为紧张。
她把被子拉过头顶捂住脸,将自己蒙在被子下。
什么时候她才能像沈宜之一样泰然自若。
第三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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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睡得不太踏实, 辗转反侧了半晚上。
第二天醒来时,身上湿漉漉的,汗把衣服都浸湿了, 不过脑袋不疼了, 只是四肢有些酸软。
她洗了个澡, 出来时, 医生正好来复诊。
先测了体温,体温恢复了正常。
医生问了她几个问题, 诸如头疼不疼,喉咙难不难受,问到后面,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严肃道:“你压力太大了,要多排解, 晚上好好睡觉,能多睡一会儿是一会儿。”
宁稚随声应好,一副遵医嘱的乖巧模样。
医生各色各样的病人都见多了,一眼就看穿了她看似顺从实则敷衍,也没多劝, 年轻人对自己的身体大多自信, 劝也不会听。
他留下几盒药就走了。
宁稚浑身乏力, 她看了眼时间, 想到了什么似地站了起来,跑到外边张望了一圈,回头问羊羊:“沈宜之派来的助理走了吗?”
“昨晚你睡着后就走了。”
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看着她好好看医生,好好吃药也就是了, 要是一直留着,就不是关心而是讨人嫌了,这点分寸,沈宜之哪儿会把握不好。
宁稚一听监视她的人已经走了,当即就不愿意在酒店里待着了,连忙招呼羊羊:“快安排车,我们去片场。”
那家会所大得很,宁稚拉住个服务员打听了才知道她们在哪间包厢。
她轻手轻脚地溜进去,跑到梅兰边上。
梅兰分神瞥了她一眼,便将注意力转回镜头里。
一个镜头拍了好几遍都过不了。
包厢里的灯被打开,梅兰走过去,跟沈宜之粗略地示范了一遍给演周先生的那个龙套演员看,演员一边看,一边唯唯地点头。
“宜之又不吃人,你大胆点,别放不开。”梅兰玩笑道。
男演员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瞥了沈宜之一眼,忙又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使得沈宜之也禁不住笑了笑,鼓励道:“你昨天那样的度就挺好的。”
男演员霎时涨红了脸,简直手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像被两个老师联合起来说教的小学生似的,连声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宁稚待在几米外,看着沈宜之脸上的笑意。
沈宜之侧对着她,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侧脸,只看到沈宜之唇角微微地勾起,她还化了那么浓的妆,唇色红得犹如熟透的樱桃,理当是风尘诱惑的。
宁稚却能看到她妆容下属于沈宜之的特征,她微笑时唇角扬起的弧度,她说话的声音,她只需淡淡一瞥就能让宁稚将心提到嗓子眼的眼神。
宁稚躲在人群后,肆无忌惮地看她。
沈宜之忽然察觉到什么似地朝这边望了过来,她唇角犹带着笑意,目光触及宁稚,宁稚下意识地收敛起眼中那份肆无忌惮,若无其事地对沈宜之弯了下唇,当做打招呼。
沈宜之唇畔那抹笑意凝滞了一下,消失了。
对着别人笑得那么高兴,看到她,就不笑了。宁稚的心情瞬间闷得慌,像是胸口被塞了一团密密麻麻散不开的云絮。
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抓住裤子外侧的缝隙,目光跟着冷了下来,便见沈宜之朝她转身,似乎是要过来。
就在这时,梅兰拍了下手:“各组就位!”
几个群演随着她的指令忙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沈宜之身形一顿,看了宁稚一眼,回到了自己的站位。
宁稚提起的一口气松了下来,又忍不住想她刚刚是要过来吗?还是想跟她说什么?
不会是兴师问罪吧?沈宜之昨晚还说了帮她请了一天假的,她却还是来了片场,显得很不领情。
梅兰正好走回来,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宜之昨天给你请了假,你不好好休息,跑来做什么?”
宁稚更懊悔了,她不是故意拂沈宜之面子的,只是待在酒店无聊,不如来片场看沈宜之拍戏,能看一眼是一眼,多和沈宜之相处一秒钟都是赚的。
但这话她肯定不会说出来的,凭梅导和沈宜之的交情,告诉梅导和告诉沈宜之没什么两样。
“我敬业。”她有气无力地咕哝道。
梅兰笑了笑,朝门口打了个手势,包厢里的大灯关了,只剩下专门用来为拍摄打光的灯。
又一轮拍摄开始。
沈宜之在场记打板的一瞬间化身为阮茵梦,时空仿佛在瞬息间切换,片场成了那声色犬马的欢乐场。
阮茵梦被盛气凌人的客人抓住手腕,她徒劳挣扎,面上陪着笑,她被毫不怜惜地推倒在沙发上,像是一朵浮在水上无依无靠的浮萍。
她戴了一张柔弱顺从的面具,逢场作戏般地笑着,推拒的话语却没有一丝松动,她打算拼着受点皮肉苦,也要将这场面应付过去。
她为的什么,宁稚明白,池生也明白。
“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耳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声音很轻,是刻意压低了说出来的,几乎只有气声,却犹如一声惊雷般在宁稚耳边炸开。
宁稚毫无防备,她惊愕地转头,对上了梅兰沉沉的目光。
“我……”宁稚的思绪像是秋日里纷纷落下的落叶沉淀下来。
她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
狭窄的楼道,橙黄昏暗的灯,映在地上长长的影子,坐在台阶上频频朝楼下张望的人。
“我在等她。”宁稚在心里想道,悲哀感像夜色四合般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将她淹没。
阮茵梦在会所受着客人的为难欺辱时,她像以往的每一天夜晚那样,在家门口等着她回来。
剧本里有这一幕,她在楼梯上坐到了天亮,她第一次没有凌晨等到阮茵梦回来。
这一段没有台词,一个字台词都没有。
“你在想什么?”梅兰的声音又响起。
宁稚知道梅兰问的不是她现在在想什么,而是那样情景下的池生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嗫嚅道。
阮茵梦被逼着喝下一杯又一杯的酒,金色的酒液从透明的酒杯中尽数灌进她的口中,三瓶满满的酒,早就到了她的极限,但她不得不逼着自己全部咽下去。
周围的人从起哄叫好,到沉默地看着。
包厢里五颜六色的灯光闪动,音响里音乐未尽。
而同时,那简陋狭窄的楼梯上,一个久等心上人不至的女孩将头埋进双臂间,天色一点一点地亮起来,那普照世间的光明有时是照不到阴冷的角落的。
“我在想……”宁稚说不下去,但她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喜欢的人做的是那种工作,她夜不归宿,去了哪里?
哪怕再不谙世事,再无知,也该知道阮茵梦的工作是做什么的,也在邻里窃窃私语中听过“出台”这个词。
阮茵梦这一晚的夜不归宿等同于将这赤/裸的现实摊开在了池生面前。
梅兰没逼着她非要说出来,只是温和地说:“你感受一下,现在这一幕池生是看不到的,但你作为演员,可以用来参考。”
宁稚点头,依然沉浸在这几个问题里。
池生真的可以毫无芥蒂吗?那个年纪勇敢无畏,但也敏感冲动,随着她越陷越深,她真能接受阮茵梦继续在那种地方上班吗?
她会不会对她们的感情动摇?会不会挣扎?又该以怎样的面目面对阮茵梦?
宁稚思索着,弄明白这些问题,那么她在楼道上枯坐天明的戏就知道该怎么演了。
她想得极为专注,没留意这条镜头拍完了。
沈宜之走了过来,宁稚闻到很淡的一股酒味,她抬起头,目光恰好落在沈宜之的眼中。
酒味让宁稚瞬间回想起刚刚看到的那一幕,阮茵梦一杯杯将酒灌进腹中,明明被刁难,被欺辱,姿态却那样漂亮,像一棵生长在阴影里的竹,那般纤细,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断了,却又依然笔直不屈。
她突然抓住了一丝灵感,池生是勇敢无畏的,是敏感冲动的,她也是赤诚的热忱的。
她们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涉及过阮茵梦为什么会做这份工作这类话题,但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相信自己的感受,相信阮茵梦的为人。
她不是不介意,也不是毫无芥蒂,她只是信任着阮茵梦的灵魂,她相信这个人即便在污泥里,即便受人唾骂,但她的灵魂是干净的。
她没有动摇过对阮茵梦的喜欢,但她在痛苦中煎熬,深受自己太过弱小的无力感。
沈宜之走到了她面前,淡淡道:“回神。”
宁稚的目光中满是悲伤无力,沈宜之本想问怎么不在酒店多休息一天,但看到她的眼睛,话语便顿住了。
沈宜之没有听见刚刚梅兰和宁稚的对话,只以为是宁稚看到了阮茵梦被刁难的这幕愤怒无力。
她当然不喜欢在镜头外被宁稚错认成别人,但她情绪这么低落,沈宜之也不忍苛责她。
又过了几秒钟,宁稚的情绪缓和下来,沈宜之才说:“看清楚我是谁。”
宁稚理亏,沈宜之送她冰淇淋那次,问她把她当成了谁时,显然是生气了的。
她也不是故意的,她只是会控制不住自己,调节不好自己的情绪。
而且,她演技那么烂,能顺利拍到这里多亏这种浸入式体验,当然是越投入越好。
宁稚理亏又不愿意示弱:“看清楚了,然后呢?”
语气硬邦邦的,听得沈宜之直皱眉,宁稚在她不悦的目光下硬撑着与她对视。
周围那么多人,她的勇气一下子回来了,完全没有了昨晚在酒店的房间里与沈宜之独处时的忐忑。
沈宜之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终究和软了下来,不轻不重地说:“你这小狗脾气,见谁咬谁的?”
语气间分不清是责备多些,还是无奈多些。
宁稚听到这句小狗脾气,感觉怪怪的,没什么人会用小狗形容她,非要说的话,只有神秘网友0929,怎么沈宜之也这么说她?
这疑惑只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并未深想。
她心中还残留着刚刚思索池生心境的情绪,望着就在她眼前的沈宜之,对着别人笑一看到她就收敛笑意的沈宜之,不喜欢她还要骂她小狗脾气的沈宜之,宁稚顿觉委屈,小声咕哝道:“又没咬你。”
这回沈宜之倒是没生气,只是笑了一下,伸手要摸宁稚的额头,宁稚往后躲了躲,沈宜之的手心依然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宁稚第一反应便是,有点凉,她是不是冷?
会所的空调开得太低了。
第二反应才是肢体接触后的小鹿乱撞,身体僵硬得一动也不敢动。
“退烧了?体温量过没有?”沈宜之收回手问道。
“退了。”宁稚简单地说道。
沈宜之便没再多说,拍摄又要开始了,她从宁稚身前离开。
宁稚走出这间包厢,想找会所的服务生把空调温度调高些,她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没忍住,碰了碰沈宜之手心贴过的地方。
她其实想问沈宜之为什么对她这么好的。
帮她请假,昨天还让助理看着她休息,来看她,还给她带糖水。
但她又知道,问的话,沈宜之的回答多半是,她答应过奶奶会照顾她,又或是,像那天在她家说的那句话一样。
“不是一直这样吗?我以前就这样关心你。”
她肯定会这么说,装作毫无联络的六年不存在,装作她当初的表白不存在,继续她们以前的相处模式。
她就那么喜欢她们以前的样子吗?
宁稚自嘲地笑了笑。
沈宜之那么喜欢她们以前的样子,不还是被她的喜欢吓到和她断了关系吗?也不知道她现在对她的忍耐有几分。
她找到了一个服务生,跟他说太冷了,能不能把温度调高亮度。
会所的空调是统一控制的,服务生听了,马上答应。
宁稚向他道了谢,回到包厢。
这天接下来她们就没有什么交流了。
晚上回到酒店后,0929问:“今天那位同事怎么样?”
今天沈宜之挺好的,摸了她的额头试体温,很关心她。
宁稚还想到她那个笑容,认真地回复:“她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发送出去,她又想起沈宜之看到她就将笑容收了起来,又气呼呼地添了句:“不过她只对别人笑。”
发送完,还不解气,接着说:“她肯定对我有意见。”
0929说:“会不会是因为你对她很敷衍?”
敷衍?宁稚想,没有吧,她只是不热情而已。
“你讨厌她,她或许感觉得到。”0929又说。
宁稚怔了怔,想到沈宜之白天的神色话语,觉得0929多虑了,沈宜之如果感觉到了,怎么还会主动地来关心她。
怎么会有人明知道别人讨厌她还往人身前凑呢。
“她不知道。”宁稚回道,回好,才意识到,这句话等于默认了她讨厌沈宜之。
她迟疑了一下,想撤回,又觉得没必要,0929知道她讨厌那个同事的,她和沈宜之近期才有些许缓和。
0929好一会儿才说:“嗯。”
宁稚看着屏幕上这个简短的字,莫名觉得0929的情绪似乎突然低落了下去。她抿了下唇,正想说些什么来调动一下氛围,0929又说:“我在忙,回聊。”
按在屏幕上的拇指一顿,原来是在忙啊,宁稚心想,她自然不好打扰人家,回复:“回聊~”
还加了一个猫猫的表情包。
接下去的时间,宁稚都在拍等阮茵梦回家的那场戏,一分多钟的时长,拍了三天才过。
宁稚发现,越是这种细腻的戏份,梅兰的要求就越高,高到了吹毛求疵的地步,不允许有半点偏差。
幸好,宁稚对池生心理的把握十分准确,最后还是顺利将这条过了。
那天天亮,池生都没等到阮茵梦,她给她发了一条短信。
“你什么时候回来?”
阮茵梦没有回她。
池生捏着手机在原地站了会儿,回家躺回了床上。
大半晚没睡,她一点也不困,大脑甚至比平时都要活跃,听着外头的动静,邻居开始一天的活动了,脚步声不时地响起,却没有一声是池生熟悉的。
池生感觉心像被割裂般难受。她深吸了口气,坐了起来,跟奶奶打了声招呼,就骑车出门了。
太阳越来越烈,她很快就骑得满头大汗。
自行车拐进一条小巷,最后在一间补习班前停下。
池生锁好车进去,里头的人热情地招呼她。
池生笑着问:“你们需要绘画老师吗?我是……”
她话都没说完,那人便礼貌地回绝:“不好意思,我们老师招满了。”
池生的笑容僵硬了起来,这是她第一次求职,第一次被拒,还有些抹不开脸,顿了顿才说了声:“谢谢。”
她继续找,暑假已经开始有阵子了,补习班的老师也都招满了。
总有没招满的吧,或许有人正离职呢,又或者她也能找别的工作,总有办法的,总能挣到钱的。
池生知道,现在最重要的就是钱,有了钱,她才能稍微地奢望一下她和阮茵梦的未来。
她骑着车在街上到处走,看到墙上,电线杆上的招聘启事也都去看,看到合适的,就打电话过去问,然后一次次地被拒。
从一开始的抹不开脸,到后面,池生渐渐麻木了,仿佛被拒绝才是正常的。
但她并不气馁,还打电话在同学朋友间问了一圈,问有没有哪家孩子需要家教的。
这么一直忙到了傍晚,她都打算明天再来时,居然真的让她找到了一份补习班老师的工作,而且还是晚上的课。
跟人家谈好出来的时候,池生开心地在原地跳了一下。
但她不打算把她找工作的事告诉阮茵梦。
她还是很顾虑的,她挣的这点钱可能根本不会被阮茵梦看在眼里吧。
不过,万事开头难,只要迈出这一步,路一定会越来越开阔的。等以后她会找到更多的机会,更好的机会。池生这样给自己打气。
而就在这时,阮茵梦给了她回复:“这两天都不回来。”
找到工作的喜悦在她脸上凝固,她有一瞬间无措,随即是越发强烈的担心,她犹豫了三秒钟,最终还是关心占了上风。
她给阮茵梦打了电话。
阮茵梦接了。
池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她跑了一天,都没怎么喝水,直到这时,她才察觉她嘴唇干得厉害。
“阮茵梦?”她叫她的名字。
“嗯。”
那边响起阮茵梦的声音,虽然只是一个短短的音节,但还是让池生确定了她没事。
池生问:“你这两天不回家吗?”
阮茵梦的声音有些低:“不回。”
池生咬住了嘴唇,直到把自己的下唇咬疼了,留下了深深牙印,才强忍着情绪,控制住自己的声调,她连她去做什么都不敢问,只说:“那你照顾好自己。”
“好。”阮茵梦的语调很平静,“没事的话,我……”
“等一下!”池生打断她。
阮茵梦便没挂断,但也没说话。
池生捏紧手机,她有些茫然地看着夜幕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她其实想说我有认真地考虑我们的将来,我能肩负得起我们的将来,我会让你走到阳光下来,我们一样,都是干干净净的。
但这些话没有任何说服力。
她不过是一个十七岁,还没上大学的高中毕业生,她只是一个没背景也没钱的穷学生,她只是找到了一份补习班老师的工作而已。
她凭什么大言不惭地说这些话?
但这些她没说出来的话从这一刻开始,刻在了她的心上,刻进了她的骨头里,成了她的执念,成了她的心魔。
最终,她只能笑一笑,眷恋地听着电话那端阮茵梦轻浅的呼吸声,说:“阮茵梦,后天见。”——
作者有话要说:
我回来了,将近六千字,补一下昨天的更新。
第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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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拿着那个老式的手机走到绿化带边, 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
剧组的其他人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去,圈子外围了一群路过看热闹的人和听到风声赶过来的粉丝。
宁稚坐的这个地方是个昏暗的角落,前面有排树挡着, 能让她不被拍到。
她有些脱力地塌下了肩。
刚刚和阮茵梦的通话本来是她自己拍的, 电话没有真的拨出去, 是对着空气拍的。
不过她掌握不好节奏, 拍坏了两次后,沈宜之跟她说:“拨我的号码。”
她陪她用声音, 对了次戏。
等后期剪的时候,应该会把沈宜之在医院的那部分戏份剪进去。
池生被阮茵梦的夜不归宿惊醒,意识到了阮茵梦最需要的是什么,她们想要在一起最关键的是什么。
她以为阮茵梦不回来是出台陪客人,她不敢问,而阮茵梦为了她拒绝了客人被烈酒伤了胃, 被救护车送进医院,躺在病床上。
病床的这部分还没拍,不知道沈宜之会怎么诠释。
宁稚想到沈宜之就坐直身,抬头搜寻她的身影。
沈宜之这两天怪怪的,她不太跟她说话了。
这么说倒好似她们有多亲密, 聊得多热络似的, 但宁稚就是可以感受到沈宜之的躲避。
不过, 她要是把这个话说给剧组的其他人听, 别人多半要说她想多了,沈宜之明明落落大方,言谈举止都自然得很。
她们目光对上的时候, 她不会躲闪。
她遇到难题时,她会主动帮忙。
这几天一直出外景, 她还送了她一盒解暑药。
可宁稚还是觉得,沈宜之生疏了许多,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现在的沈宜之,多半不会将手贴在她的额头试体温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宁稚怎么想都想不起哪里得罪了她。
她看到沈宜之正准备离开,走出两步,她回过头,像是在找什么,便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宁稚。
夜晚已经彻底降临,周围昏暗的一片,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不清彼此的表情,宁稚只看到沈宜之朝这边看了会儿,就回头走了。
宁稚望着她的背影,沈宜之走出几步,转过头来,见在阴暗小角落里坐着的宁稚依旧盯着她,像极了一只眼巴巴等着被领养的流浪狗。
她心一软,还是走了回来。
宁稚觉得自己割裂得厉害,想要沈宜之多看看她,想要沈宜之理理她,想要她和她多说几句话,但当沈宜之如她愿靠近她时,她又紧张得厉害,乃至想要逃跑。
而等到沈宜之真的走到她面前,她们近到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时,那些紧张持续加剧到顶点,而她却在剧烈的心跳中希望沈宜之能够永远这样待在她身边,哪里都别去。
她仰着头,看走到她面前的沈宜之。
“躲在角落里做什么?”沈宜之低头看着她。
宁稚眨了一下眼睛,和她对视,过了几秒钟,直到沈宜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错意了,宁稚并不想她过来时,她才说:“你能不能坐下来?”
说完,不等沈宜之拒绝,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将边上那块地方细致地擦了擦,然后把两张纸巾拆开来,交叠铺在上面。
“我擦干净了。”宁稚仰头说道,“你能不能陪我坐一会儿?”
沈宜之斯文地坐了下来。
绿化带矮,沈宜之一坐下来,双腿便曲着,有些局促的样子,她将自己的裙子理了理,片刻过后,便恢复她一贯的端庄文雅。
宁稚抿着唇笑了笑。
沈宜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也笑了一下。
“现在能说了吗?躲在这里做什么?”沈宜之问道。
宁稚说:“只是安静一下,想想你明天那场会怎么演。”
居然是在想这个,沈宜之觉得有些好笑,又十分无力,她玩笑似的问:“就这么喜欢阮茵梦?”
宁稚坦率地承认:“是啊,我很喜欢她。”
她没有看沈宜之,也就没发现沈宜之眼中的无措。
“你不喜欢池生吗?”她问。
沈宜之回答:“离开了镜头就没有感觉了。”
宁稚的脸颊鼓了鼓,有些不满:“你可真是够冷静的,你就没有入戏很深的时候吗?”
沈宜之说:“经常有,但这部我会尽可能地分清戏里戏外,我不会把你当成别人。”
宁稚怀疑她在内涵她,不过现在她也顾不上生气,只是很遗憾,沈宜之这么冷静,那么她们连因戏生情的机会都不会有。
又显得不管从哪个角度都死心塌地地喜欢着沈宜之的她很可笑。
“也好。”宁稚破罐子破摔地说,用力地拽了一根草,捏在手里搓了搓,“你确实不像会喜欢池生那种类型的。”
沈宜之没想到她会得出这样的结论,疑惑地问:“为什么?”
“你应该喜欢内敛点的吧。”宁稚思索着,描述道,“喜欢年纪和你差不多大的,成熟点,没那么敏感,事业上也很成功的男性。”
宁稚描述的是一个和她自己截然相反的形象,这是她想过无数次的,沈宜之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应该就是这样的。
沈宜之的神色越发古怪,她问:“谁告诉你我喜欢男性?”
宁稚被她一问,怔了一下,回答:“你自己说的,我以前问过你,你忘了吗?”
不过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沈宜之肯定记不得了,宁稚帮她回忆了一遍:“有一次我跟你打电话,说我们班有两个女生在一起了,顺便问过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你说你喜欢男的。”
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的:“其实我骗你的,我们班根本没有女生在一起,是我编出来的,不过我编这个不是为了试探你的性向,我只是想知道你对两个女孩在一起的态度,问性向是话赶话的,我没忍住。”
结果,还不如不问呢。
她低着头将那根无辜的草折了好几段,揉捏成一团,用力地掷回了草堆里。
“我不喜欢男的。”沈宜之说道。
宁稚一惊,望向她,她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讶,沈宜之任她看,说:“我跟你一样。”
宁稚几乎找不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对待这件事,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将近一分钟后,她才冷静下来,意识到沈宜之喜欢女生和沈宜之喜欢她之间是有很大的距离的。
“哦,那要先恭喜你未来的女朋友了。”宁稚冷漠地说。
说完把自己酸得半死。
她又揪了根新的草,捏在手里,捏得很紧。
沈宜之被她呛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站起身,收拾了纸巾,说:“回去吧。”
她真是镇定。宁稚骤然产生了一阵不满,她站起来,对着沈宜之,一字一顿道:“你这么冷静,也不知道有了喜欢的人,会不会有失控的时候,多半是没有的,说不定你喜欢的人连你的喜欢都感觉不到。”
类似的话,梅兰说过,沈宜之当时什么感觉都没有,非要说的话,只是觉得梅兰八卦又无聊。
而现在听到宁稚说出来,沈宜之却觉得这些话像锐利的刀,往她心上扎。
她看了看宁稚,声音轻了下来:“宁宁,我不是冷静,那天听说你奶奶住院,我买了最近的机票回来,下飞机时,还急得绊了一下,差点跌倒,我也有很着急的时候。”
宁稚被她说得愧疚了起来,那天沈宜之确实是最快的速度赶来的,宁稚关心她的行程,知道她当时在很荒僻的地方录一支公益广告。
“如果我喜欢的人连我的喜欢都感受不到的话,是我的错,我做得不够好,但是宁宁,喜欢不是靠失控来表达的,我对她好,关心她,帮助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这样不行吗?”
沈宜之看着宁稚的眼睛,宁稚捏紧手里的那根草,若无其事地说:“当然可以啊,每个人的方式都不一样,你喜欢的人接受就行了,不用告诉我。”
沈宜之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宁稚跟在她身后,像吃了一整棵树的柠檬那样又酸又嫉妒。
对她好,关心她,帮助她,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到底是谁能这么幸运,得到沈宜之这么贴心的喜欢。
希望这个人晚点出现,那么她还有理由像现在这样偶尔和沈宜之说说话。
她一路跟着沈宜之,跟着她走到停车的地方,宁稚看着她的瘦削的背影。
眼前的画面突然和许多年前的一个傍晚重合。
那天她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让沈宜之生气了,她背着书包走在前面不理她。她也不敢说话,默默地跟在她背后。
就像现在这样。
不过那次,她跟了没多久,沈宜之就回头看她了,朝她伸出手,她忙跑上去,抓住她的手,笑嘻嘻地问:“沈宜之,你不生气了?”
沈宜之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手由她牵着。
她笑得得意,信心满满地说:“我早知道你不可能生我气的,你肯定一下子就原谅我了。”
沈宜之反握住她的手,眼睛里漫上些许笑意,口上却说:“你话好多。”
不过现在,她已经没有这样的信心了。
走到车边,沈宜之停了下来。
宁稚以为她要开车门,便想要走去自己的车旁,沈宜之却回过身,画面彻底和宁稚回忆中的重合了,宁稚恍惚了一下,朝她走过去。
看到她膝盖上不知从哪里蹭了白白的灰,沈宜之弯下身帮她掸了掸,宁稚好不容易才把自己定身在原地,没有后退。
灰被掸干净,沈宜之直起身,她还是挺气的,但也无法和宁稚计较什么。
“早点睡,明天见。”她说道。
宁稚也回:“明天见。”
沈宜之上了车,关上了车门。
宁稚朝前走,刚刚冒出的那个念头动摇了起来。
希望沈宜之喜欢的人晚点出现,但也不要太晚,不要让她等太久。
接下来拍的那几个镜头,宁稚全程在边上看了,沈宜之诠释的情绪深得像是能将观众带入到深渊里去。
阮茵梦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听着那端池生的话语,唇角微微地上扬。
等到那边挂了电话,她的手松开,手机就滑落在了病床上。
她的眼睛从头到尾没有睁开,苍白的面庞上分明是一片仿佛永远不会有波动的平静,却看的人看到了平静底下挣扎的灵魂。
池生回到家,奶奶见她满头大汗的,催促她快去洗澡:“一整天不见到哪里去了,弄得跟个泥猴似的。”
池生听话地洗完澡,奶奶将换下来的衣服收拾了,突然想起什么,问:“你有两身旧衣服不见了,是不是上回写生时弄丢了?”
池生顿时心虚,状似自然地顺着奶奶的话说:“嗯,落在乡下了。”
“丢三落四的。”奶奶责备道。
池生笑了笑,躲进自己的卧室里,她长长吁了口气,又笑了笑,对找到工作这件事,她还是很高兴的。
不过补习班的课都在晚上,她白天还能再找一份。
可是白天再找一份的话,就没时间和阮茵梦一起了。
第一次心动,又是正炽热的年纪,难免想和喜欢的人黏在一起。
池生好一阵为难,但她又知道,光是黏在一起是没有用的,只是黏在一起什么都不做的话,她和阮茵梦迟早会散了。
还是要再找份工作,多存点钱才是关键。
池生决定明天白天继续去找。
她又在外面跑了一个白天,这次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她空手而归,不过晚上在补习班,她做得很不错,她的绘画功底好,又会抓重点,还很会哄孩子。
老板在边上听了一节课,比昨天面试时更满意,打算跟她签长约,池生只能抱歉地说,她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去上大学了。
这算是一件让人有成就感的好事,冲淡了白天找工作不顺的挫败。
第三天池生接着找,到了下午,阮茵梦告诉她,她回家了,池生终究还是想见她,忙往家里赶。
阮茵梦家的门掩着,像是早知道她会来。
池生冲进去,看到人,一把抱住。
“才两天没见……”阮茵梦由她抱着,摸了摸她额头上的汗,替她擦干净。
池生马上想起她不喜欢她脏兮兮的样子,忙松开了手:“我去洗洗。”
话说完,目光转到阮茵梦脸上,池生愣了一下,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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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茵梦知道自己气色差, 在池生来前就施了淡妆掩饰,不想还是没能骗过她的眼睛。
“没休息好。”阮茵梦随口敷衍,又示意浴室的方向, “现在去洗干净, 还能一块儿睡会儿。”
平时她主动邀她一起待会儿, 池生必然喜上眉梢, 都不必她说,就会马上去浴室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
但今天池生只是看着她。
时间在这瞬间仿佛缓慢下来, 池生脸上的每一个表情变换都那样清晰地倒映在了阮茵梦的瞳孔中。
她看到池生骤然绷紧的唇角与沉重起来的呼吸,看到她朝她身上滑过的目光,十分短暂,却又带着那样难以忽视的探究。
池生的目光像是被烫了一下,猛地转开头,看到窗外灼热的阳光, 方才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太明显了,又转回来,重新看着阮茵梦。
她情绪在阮茵梦眼中如此直白,即便她极力掩饰,极力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落在阮茵梦的眼中依然无处遁形。
阮茵梦看穿了她在想什么, 她误会了她这两天的去向, 以为她消失两天是出台接客去了。
池生触上她低沉下来的目光, 眼神躲闪了一下,但下一秒,她便不避不闪地和阮茵梦对视。
这两天她强迫自己不去想具体的画面, 不去想阮茵梦会和谁在一起,不去想他们会做什么。
她只用不停的奔波将自己填满, 她以为她可以冷静,把眼光看得长远,可当她此时站在她面前,这些所谓的冷静几乎碎成了渣。
你别做这个了。池生没有出声,但她的眼神、表情处处都在说这句话。
阮茵梦没有解释,也没有应承。
她甚至觉得让池生误会也好,最好是能将她的一时迷恋就此斩断,让这段比露水还薄的情缘就此蒸发消失。
她勾起了唇角,分明是在笑的,眼神却沉得像无边无际的墨海,她缓缓地开口,轻巧道:“你也可以离开。”
镜头一转,是那扇镶嵌着磨砂玻璃的浴室门,里头的光氤氲着迷蒙的雾气,里外都是一片寂静,只有水声隔着门传出,闷闷的。
镜头再转。
池生身上带着潮湿的热气,走进卧室,阮茵梦侧躺在床上,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
池生把毛巾挂到椅背上,爬上床,爬到里侧躺下。
窗开着,窗帘缓慢地飘动,落地扇对着床拼命地吹,发出吱呀吱呀的噪音。
池生伸手在阮茵梦的背上写:“我想参与你的未来。”
阮茵梦睁开了眼睛,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虚空。
身后那人顿了顿,指尖在她背上缓慢地滑动,又写了一句:“我想了解你的过去。”
她的一笔一画隐忍沉默又带着一腔不撞南墙绝不回头的孤勇,像一个科学的信徒虔诚叩问真理般,叩问阮茵梦的心门。
阮茵梦的心门被叩得松动,她的睫毛颤了颤,像是走过了数不清的挣扎,而终究只能归于无力的寂静。
沈宜之坐起来时,宁稚沉默地从她身后绕下了床,她穿上鞋子,背对着床站了好一会儿。
沈宜之靠在床上,神色也有些怔愣。
宁稚长长地吁了口气,回头看了眼沈宜之,沿着床边坐下来,双腿伸直,鞋跟轻轻地磕着地面,她故作轻松地笑了笑:“你昨晚说,会分清戏里戏外,不会把我当成别人,真的能这么进退自如吗?”
她只是没话找话,随便说点什么,免得一直陷在池生的情绪里,她还是很容易被角色带跑,不过拍了这么多天,她好歹学会了装出表面的平静。
她说着,转头望向沈宜之,沈宜之也在看她,目光触上的一瞬,沈宜之转开了头,视线落在了墙角大大的书架上。
拍电影真是一件很奇妙的事,她们刚刚被那么多人注视着,被好几台机器对着拍,却能心无旁骛地贴近彼此,感受彼此。
而此时,那些人都出去了,这里只剩了她们,她们之间却涌入了大片大片的距离与空气。
沈宜之没回答,宁稚也没在意,自顾自地说着:“我感觉到了,阮茵梦的在意、动摇、不得不狠心的愧疚,舍不得池生又无法回应的无奈,我都感觉到了,即便她背对着我,连看我一眼都不敢,我还是能感受到她被坚硬包裹下的柔软内心,她喜欢池生。”
宁稚缓缓地剖析着阮茵梦的内心,沈宜之依旧没有出声,依旧望着别处。
宁稚好奇地继续问:“这么强烈的感情,你真的可以在梅导说停的瞬间,就抽离出来,半点情绪都不会带到现实里来吗?”
她的语气有些尖锐了,昨晚听沈宜之这么讲了以后,她只是觉得自己很悲哀,可是今天这段演了以后,她又觉得疑惑,真的有人能在这么强烈的情感下从容自如吗?
沈宜之终于看向了她,她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因为一部电影产生好感在一起的演员很多,但他们往往很快就会陷入到相看两厌里,最后闹得像仇人似的分开,你知道为什么吗?”
她轻轻缓缓地讲这些话,像在给一个乱发脾气的小孩讲道理。
而在宁稚看来,她说这些就是顾左右而言他。
宁稚双眉紧锁,满心的不满,只觉得沈宜之一点也不坦诚。
沈宜之靠在床头,没在意她的不悦,接着说下去:“因为演员和角色毕竟是不一样的,你喜欢的是那个角色,如果因为移情,把演员当成角色去喜欢,最后当然会越来越失望。”
“至少他们选择在一起时是真心的,他们的心动是真的,快乐是真的,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宁稚不假思索地说完,对上沈宜之若有所思的目光,她立即抿紧了唇,觉得自己讲得太多了,有些越界了。
明明刚刚对话的主动权是掌握在她手里的,结果才几句话,她就转为了被动。沈宜之真的很狡猾。
宁稚愤愤地望着她。
沈宜之含着笑意,从容多了,她掀开作为道具的薄毯,坐到宁稚身边,宁稚烦她,转头不看她。
“所以你为什么要在乎我能不能分清戏里戏外?”沈宜之反问道。
宁稚一听这个问题,就迅速启动防御机制,拣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因为就我一个人入戏不公平!”
沈宜之让她说得笑了一下,就在宁稚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翻篇的时候,沈宜之又问:“如果,我也像你一样,分不清你和池生,对你因戏生情,你会怎么办?”
宁稚磕着地面的腿瞬间停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略显僵硬地看了眼沈宜之,努力让语气显得自然:“哦,那我得好好想想,要怎么拒绝你,才能不伤你的面子。”
算是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
沈宜之点了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宁稚遗落在后面,觉得沈宜之好像不高兴了。
她惶惑地站起来,看着沈宜之走出门,有些无措地立在原地,沈宜之不会这么小气吧,她又不会真的这么做,只是一个假设而已。
晚上还得接着拍,沈宜之也在。
因为故事大部分都从池生的视角讲述,宁稚的戏份比沈宜之要多许多。
但沈宜之在片场的时间比宁稚多。
宁稚偶尔还会离开一两天去赶个活动,沈宜之却始终都在,像是这几月就安心拍这部电影,别的什么都不安排了。
这是欠了梅导多大的人情,才这么全身心地专注拍摄。宁稚暗暗地吐槽。
她现在和沈宜之的相处变得越来越奇怪。
和睦地聊过几次天,宁稚就无法维持最初的冷淡了,她还是会提醒自己保持距离,但有许多时候,又会忍不住朝沈宜之靠近。
尤其是最近几场戏拍完,她的情绪波动剧烈,会下意识地寻找沈宜之,就像池生会情不自禁地靠近阮茵梦,她也想待在沈宜之身边。
一靠近沈宜之,那些剧烈波动的情绪,愤懑伤心也好,喜悦兴奋也好,都能平复下来,哪怕沈宜之什么都不说,她的存在,她的气息就是好的安抚。
她不想表现得太入戏,她知道沈宜之不喜欢这样,便在她们待一起时找着各种话来讲。
讲过她今年下半年要出专辑,讲过期末考没考,跟学校说好了开学补考,希望别挂科,讲过很多话,不过基本每次都以不欢而散告终。
她还问过沈宜之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沈宜之反问她,是下部戏打算演狗仔吗这么八卦。
宁稚好心地说,我可以以局外人的眼光帮你掌掌眼,以免你荷尔蒙作祟,识人不清。
沈宜之怼她,管好你自己。
宁稚说的时候是真心的,她早就出局淘汰了,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得到她喜欢了这么多年的沈宜之的青眼也不错。
但是不欢而散后,她又觉得舍不得,她一点也不想沈宜之去喜欢别人。
拍摄到了电影最关键的地方,宁稚为了保持状态,大部分时间都让自己沉浸在角色里。于是话渐渐少了下来,倒是和沈宜之说过,她理解为什么许多演员都热爱这份工作了。
能沉浸式地过另一种人生,尤其是还有这样浓烈的感情,真的让人很着迷。
池生依然在努力,但她很难再找到一份工作。
她也很累,因为阮茵梦没有给过她任何回应,她们之间的关系像一根脆弱的丝线,稍不注意就断了,她如果松手的话,阮茵梦不会做任何挽留。
她只能一个人撑着。
补习班下课,池生骑车回家。
经过一条幽暗深邃的街时,她停了下来。阮茵梦上班的会所就在这条街上,她白天经过时,那里很安静,看不出任何声色犬马的痕迹,只是一座幽静的建筑。
那它夜晚是什么样的?
池生在街口看了一会儿,转弯骑了过去。
她知道她不该去,但她控制不住自己。
在多日的疲惫之后,在被阮茵梦有意地隔开之后,在夜晚的倦意击败了理智后。
她甚至说不清她为什么过去,是为了了解阮茵梦的生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骑到那家会所外,夜晚的建筑和白天截然不同的热闹,灯光也喧嚣富贵,里头进进出出的满是人,门口停满了车。
池生朝那里看,看得一阵茫然。
一个女的搀着一名喝得烂醉的男人出来。
男人醉得路都走不直,倒是不忘吃豆腐,身子故意往女人身上贴,手也不老实地朝她身上摸。
池生扫了一眼,神色凝住了。
男人的手刻意地往阮茵梦胸上蹭,阮茵梦的妆极浓,风尘得像最不起眼的庸脂俗粉。
她应付惯了这种事,有技巧地躲过,既不惹恼客人,也不被他揩油,好不容易扶着他走下一级台阶,一抬眼就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池生。
阮茵梦的脸色骤然变了,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像被人剥光了扔在雪地里,最后一层尊严被剥得干干净净。
但只一秒,她就反应过来,她哪还有什么尊严,这不就是她所求的?让池生亲眼看到,也没什么不好的。
她身体主动地贴到男人身上,媚笑起来:“您小心些。”
将男人送上车,按照规矩鞠躬,直到车子开走,阮茵梦才直起身,与就在三米外的池生对视。
她就这样面对面地将最后一层遮掩扯开,赤.裸裸展现给池生看。
池生紧紧握着车把,眼睛已经红透了,她咬紧了牙关,身体却控制不住地发抖。
阮茵梦笑了一下,姿态轻慢,毫不在乎地转过身。
“想参与我的未来?”
“想了解我的过去?”
“你真的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吗?”
她感觉得到背后那道心伤愤怒的目光,她的笑容消失,神色木然地走进灯火辉煌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经常请假,但其实更得挺多的,按照一章三千字算的话,一周有五六章,没更的时候也没偷懒,只是写得不满意,只能第二天继续改,只要写完,就会放上来的。
更新时间一般都在凌晨,睡醒看一眼就好了,不要等。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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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 一路浑浑噩噩 ,想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知道,那段记忆就像被抽走了一般, 只知道她不知不觉就回到了家。
奶奶问了她什么, 她也没听清, 仿佛回了一句我睡觉了, 又仿佛没有,她关上卧室门, 点了灯,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
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她握紧了拳,深呼吸了好几遍,都平复不下来。
知道是一回事,真的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接受不了。
她在椅子上坐到凌晨, 快要天亮的时候,阮茵梦回家了。
她上了楼,决定和阮茵梦谈谈。
阮茵梦家像上次一样掩着门,是猜到了她会来。
但这回,池生没有那样喜悦甜蜜的感觉了, 反倒有种不好的直觉, 阮茵梦既然猜到她会来, 自然也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她。
但她的情绪太不稳定, 根本顾不上这些,满脑子都是要让阮茵梦离开那个地方。
阮茵梦正在换鞋子,抬眼看了看她, 不知是妆容的缘故,还是角度与灯光的问题, 池生感到她身上的沧桑,只有久经波折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沧桑消极。
但这种感觉,在阮茵梦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她时就没有了,她换上了一副惯用的散漫姿态:“要说什么?”
她们形成了对峙的局面,而池生毫无胜算,阮茵梦从来没有对她妥协过,她像披了一层坚硬的壳,谁都打不开,池生也无能为力。
可池生不打算再忍了。
“你别做这个了。”她说道。
她终于把这句话讲了出来,她垂在身侧的手在发颤,但她依然用最勇敢最坚决的态度面对阮茵梦。
“有很多工作可以做的。”她又说。
她说这话时,亲眼看到的那一幕又在她脑海中浮现,那个人的手都要伸进阮茵梦衣服了,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看着,他都这么不尊重,这份工作有什么尊严,这样的钱赚再多又有什么意义?
她一晚上没睡,有好好想过的,她最近自己找工作碰了很多壁,知道一点生活的难处了。
于是她认真地说:“一开始可能会比较难,但是坚持一下,总会好起来的,总比你现在做的事要好。而且,我也会……”
阮茵梦不耐烦地打断了她:“你在用什么立场跟我说话?”
一句话就把池生问住了。
她早就想劝阮茵梦了,之所以忍到现在,只是因为她没立场。
对阮茵梦来说她谁也不是,她的话自然也没任何分量,还显得她多管闲事。
可亲眼见过以后,池生实在顾不得这些了,她受不了她喜欢的人被别人那样轻薄,她看着阮茵梦的眼睛,说:“我喜欢你,我的立场就是我真心实意地想要你好好的,能过有尊严的生活,其他工作会累点,但是我们靠双手靠勤奋,至少心安。”
阮茵梦哧地一笑,随手挨着边上的柜子,目光轻佻:“原来是当救世主来了,我怎么没看出你还有这爱好。”
她全然不当一回事,显得池生多事又可笑。
池生辗转了一晚上,她知道她的话没什么说服力,可还是被阮茵梦这无所谓的态度惹怒了。
会所前的那一幕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冷下声:“你是想这么自甘堕落下去?”
自甘堕落四个字刺痛了阮茵梦的神经,她点了点头,随即又笑:“是啊,我打算自甘堕落下去,一直做这个,你有什么意见?”
她说完,想了想,又问:“我没收过你钱吧?”
池生被她这句问得木了一下,旋即她满是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阮茵梦像是没看到她眼中的惊痛,自顾自地说:“我看你年纪小,没收你钱,但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池生几乎站不住,她扶了一下身后的门,脸色铁青地问:“我和他们没区别?”
阮茵梦感觉到心里有什么在剥落,有什么她这辈子最珍贵的东西就要失去了。她今后再也遇不到一个池生,将她当宝贝似的捧着爱着的池生,她这辈子都遇不到了。
她逼着自己漠然地看着池生,看着她那双干净纯粹的眼睛,就是这双找不到一丝阴霾一丝杂质的眼睛,在那个惊鸿一瞥的夜晚吸引了她。
她强压下满得无处安放的心软不舍,语气随意地反问她:“有什么区别?你不就是也想跟我做吗?”
池生没想过会受到这样的羞辱,她近乎无意识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这么看我的?”
阮茵梦是这么看她的?
她看了圈这间房子,她们认识一个多月,做了许多次,在椅子上,沙发上,床上。
她抚摸过阮茵梦的嘴唇,为阮茵梦画过画,为她念过一首英文诗,载着她在大街上飞驰过,对她说过想要和她在一起。
阮茵梦包容过她在人前的逃避,为她亲手洗过衣服,抱着她睡过觉,抚摸过她的眼睛。
她们在阴暗的楼道里对视过无数次,她们闻过彼此身上的味道,她们明明那么亲密,明明阮茵梦也那么在意她。
而此时她却说,你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
阮茵梦被她问得心头发颤,可她想起会所门前的那一幕,那样的画面都被池生都看过了,她还怕什么呢?
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狠着心,把她能想到的最伤人的话都说出来:“不然呢?只是,小朋友,你管得太多了,你要是不管那么多,我还能接着忍忍你,毕竟和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做肯定比那种挺着啤酒肚的老男人要舒服得多。”
她刻薄残酷的话语灌入池生的耳中,池生耳中一阵轰鸣,她整个人靠在了门上,脸上的血色退了干净。
阮茵梦知道池生这样的少年,最无畏,最孤勇,最不顾一切,她仰仗着她的一腔爱意,就敢跃下深渊,可她根本不知道深渊底下有什么。
劝她骂她都是没用的,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死心,让她知道她的喜欢她的坚持从没被珍视过,她喜欢错了人,她面前的这个女人庸俗又狠心,根本不值得她喜欢。
池生鲜红的眼睛充满了血色,她一开口,声音已经哽咽了,她抹了下眼睛,一把拽住阮茵梦的手腕:“你说这些没用,你故意刺激我的,我听得出来,我不会被你骗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知道。”
她说得笃定,可眼睛里全是哀求恐慌,求阮茵梦别再讲了,求她给她们之间留点体面。
可阮茵梦是铁了心要让她彻彻底底地死心。
她像是听到了多么可笑的话般笑了起来,硬生生地将手从池生手中抽了出来。
“上次你说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就觉得可笑,你哪儿来的自信?”她精准地找到池生的软肋,刀刀见血地将她此生唯一的一次心动赶尽杀绝,“池生,你也不小了,真心还是假意,你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如果喜欢你,怎么会让你一晚上一晚上地在门外等,连把钥匙都不给你,我如果喜欢你今天在会所门口让你看到那一幕怎么会不心虚不紧张,我如果喜欢你怎么舍得对你说这些?”
池生摇了下头,徒劳地想要争辩,却看到了阮茵梦面上的不耐烦,像刀一样尖锐地扎在她的心上。
池生不傻,有时候聪明通透得甚至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孩子,她面孔苍白地望着阮茵梦,在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同时,她挣扎出了一份清醒,明白了阮茵梦说这些伤人伤己的话,为的是逼她死心,她不要她的喜欢,不要她的真心,她对她而言,是个负担,若是她再不识趣,再纠缠下去,大概就是个撵不走甩不掉招人嫌的负担了。
她清醒过来,像是分出了几缕魂魄,局外人般飘在头顶看着这一幕,看着阮茵梦面上的刻薄厌烦,毫不留情地说:“我接了那么多客,还没有一个像你这么黏黏糊糊的,让人烦透了。”
外头天要亮了,和平常任何一天一样,太阳升起,普照大地,然后人们就将昨日留在过去,迎接新的一天。
可池生却看不到她的未来在哪里,她把阮茵梦珍重地揣在心上,那么心心念念地想要一个她们的未来,却在现在被阮茵梦击碎得彻彻底底。
她的梦醒了,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她从阮茵梦家里走出来,门在她身后毫不留情地关上,她身体一僵,回头看了看这扇紧闭的门,像一道她和阮茵梦之间的墙,砌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
她双腿迈出一步,却是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她靠着墙跪下,胃里一阵翻涌抽搐,呕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吐出来,眼泪却流了满面。她忍了忍,不想哭,不想在这里哭,可崩溃的情绪由不得她,眼泪翻滚着下来,她用力地咬住嘴唇,哽咽的哭声依然控制不住。
而一门之隔的门里,阮茵梦站在门边,听着外面那人压抑的哭声,心像被剥开了血肉,彻底地搅碎。
哭吧,哭一场,然后忘记,去过你光鲜精彩的人生,别再留恋这里了。
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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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组的人都很有眼色地撤退到了楼下, 不会有人喜欢在狼狈痛哭的时候被人围观,哪怕是因为入戏也一样。
羊羊束手无策地站在边上。
沈宜之在那扇门后独自待了好久才出来,眼睛也是红的, 给了羊羊一个“交给我”的眼神, 她在宁稚身边弯下身。
宁稚维持着最后一个镜头的姿势跪在地上, 沈宜之抬手试探地在她头发上摸了一把, 细软的发丝让沈宜之愈加地心软。
见宁稚没有抵触,手心才顺着她的头发, 滑到后颈,另一手绕到她身后,小心地将她抱到怀里。
“乖,不哭了……”
羊羊离开得不太放心,她一步一回头,直看到这一幕, 才在心里叹息了一声,没再回头地走了。
宁稚知道她该停下,镜头已经移开了,场记打板了,导演喊停了, 她也该平复下来, 但池生被掐断了未来的绝望连同她自己压抑在心底的那股积年累月的悲伤却像浪潮一样, 猛地涌上来, 没给她半点招架的余地。
“没事了,没事的,会好的。”沈宜之轻柔地安慰, 感觉怀里这人似乎渐渐平复了,但几秒钟后, 她的衣襟被紧紧地拽住,肩上被眼泪洇湿了一片。
沈宜之的眼睛也酸涩起来,她仰头,楼梯拐角处那小小的窗子照入了一束黄昏的夕阳,空气里飘舞着细小的飞尘,像给这栋老旧的建筑打了一层光阴的滤镜。
“不哭了,没事的,我在这儿呢,会好起来的。”沈宜之抚摸着宁稚柔软的头发。
“你在用什么立场跟我说话?”阮茵梦的这句台词骤然浮现,沈宜之不由问自己,她又是以什么立场安慰宁稚。
宁稚的手抓得很紧,生怕她会离开一样,紧紧地拽在手心。
沈宜之哄了她好久,她才松手,让沈宜之牵着她。
她们去了化妆室,化妆师给她们卸妆,宁稚的目光始终落在沈宜之身上,她眼中的痴缠看得人心惊。
化妆师、助理都看出了不对劲,但没人敢说。
沈宜之安抚地冲宁稚笑笑,说:“很快就好了。”
宁稚点头,心思却飘荡着不知落在哪里。
沈宜之带她上了自己的车,她们并列坐在后座,宁稚看着窗外,外头往来的汽车,两侧的路灯,城市的霓虹交织的灯光如潮水般涌入,映在她脸上。
她睫毛轻轻地颤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沈宜之碰了碰她的手背,她像被惊扰了一般,回头看过来时,眼中还带着惶惑。
沈宜之握住她的手,宁稚扯动嘴角,似乎是想笑一下,却失败了。
到了酒店,她们乘电梯上楼。
说来也奇怪,她们住同一层,房间那么近,但除了最初那两天遇见过,之后就再也没在酒店碰过面了。
宁稚跟在沈宜之身旁,见沈宜之的房间越来越近,她着急起来,拉住了她的衣角,说:“你要走了吗?”
“不走。”沈宜之忙安抚她,“你跟我一起。”
房间的打开,沈宜之在门口跟羊羊说了几句,羊羊点头,看了看沈宜之身后的宁稚,又挺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生怕被潜入的狗仔拍到。
这两位演了这么个题材的电影,要是被拍到私底下交往过密,那就有的忙了。
沈宜之倒是还好,宁稚才刚起步,还是别沾什么花边绯闻的好。
沈宜之有数,跟羊羊说了放心,刚刚已经让人排查过了。羊羊这才不好意思地对她笑了笑,离开了。
宁稚站在门边打量房间的布局,和她那间一样的格局,但是添了很多小细节,窗台上的花,桌上的香薰蜡烛,一本看了一半的书,沙发上的抱枕,随手放在开放式吧台上的玻璃杯。
沈宜之拿了拖鞋给她换,将她安顿在沙发上,去倒了杯水。
宁稚不想和沈宜之分开,但是真的和她一起待在这里,又觉得拘谨,她捧着水杯,低声说:“我过会儿就好了。”
沈宜之坐到她身边,看着她低头喝水的侧脸。
眉眼都长开了,没有了小时候的稚气,个子长高了,五官也立体了不少。
沈宜之一直当她是那个需要她照顾的小邻居,直到周彤那句“二十岁,不小了”,沈宜之才惊觉,这个从小被父母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发觉有人对她好便像小狗一样小心翼翼地跟上来的小邻居已经长这么大了。
宁稚喝了半杯水,将水杯捧在手里,手心贴在杯壁上,她的情绪在慢慢平复,只是池生的绝望被按捺下去以后,那点经年难愈的伤口钝痛更加清晰。
“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喜欢?我已经烦透你了,你能不能懂事一点?”这句将她和沈宜之之间的联系彻底打碎的话语猝不及防地从记忆深处闪现上来。
宁稚捧着水杯的指尖一颤,手肘被人碰了一下。
宁稚吓了一跳,转头看到说这句话的沈宜之就在她身边,她下意识地就想说,我已经不喜欢你了,你不要讨厌我,
“饿不饿?”沈宜之问道。
宁稚这才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形,她摇头:“不饿。”但说完,又想起是晚饭时间了,便改口,“饿了。”
沈宜之没嘲笑她的魂不守舍,担忧地看了看她,说:“拍摄进度比计划的要快了不少,如果你撑不住的话,可以请一礼拜假去调节一下心情。”
“我不走。”宁稚脱口而出,“我能调节好的,我现在状态好,能演出最好的感觉,你别让我走。”
她说完,又觉得这样说不好,忙描补道:“我要是请假,投资方和导演都要觉得我不敬业了。”
沈宜之忙说:“投资方和导演都对你很满意。”
宁稚愣了愣,小声地说:“那也不走。”
晚饭简单地吃了点,沈宜之请羊羊把宁稚的睡衣拿了过来。
“你今晚睡这边吧。”沈宜之看她的状态实在不好,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但宁稚却很犹豫,直到沈宜之说了:“空房间有在打扫的。”
她才点头。
不跟沈宜之睡一张床就好,她怕自己藏不住心思。
沈宜之为什么这么坦然?她不由地想,是真的从没有把她的喜欢当真,所以能这么随意地和她相处,还是相信了她已经不喜欢她的说辞。
她在陌生的床上躺下,辗转反侧地睡不着,心总也落不到实处。
池生和阮茵梦的纠葛反复地侵扰着她,连同被她有意隐藏在记忆里的那件事,也不甘寂寞地钻出来。
沈宜之本来不知道她喜欢她的,她藏得很好,没有漏出任何破绽,直到那天她生日,沈宜之赶回来给她庆生。
那天恰好是个周末,她不上课,从早上就趴在窗口等着了。
沈宜之入夜才到,带着给她的礼物,是一把漂亮的小提琴,宁稚那时正好迷恋各种乐器,跟沈宜之提过一次想试试小提琴的声音,沈宜之就记在了心上。
奶奶睡得早,吹了蜡烛就回房了,把她们单独留在客厅里。
宁稚拿着小提琴看了又看,爱不释手,好不容易舍得放回琴盒,她神秘地对沈宜之说:“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说完就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然后拿了一枚平安符出来。
沈宜之一看就捂住额头,笑着说:“你怎么这么迷信。”
宁稚大惊失色:“不要这样说,会不灵的。”
这个平安符是她上个礼拜起了大早和奶奶一起去寺里上香时求的,她跪在菩萨面前许了好久的愿。
一愿沈宜之平安健康,再愿她票房部部创新高,三愿她所得皆所愿。
她先许了前面两个愿望,将沈宜之的健康、事业都涵盖进去,却犹怕遗落了什么,让她不够完满,赶紧补上了第三个愿望。
“我看到你拍戏受伤的新闻了,你带着这个,会保佑你的。”宁稚认真地说。
沈宜之接了过去,有些粗糙的布料,上头的纹样也老气不好看,但这些都无关紧要。小小的平安符因宁稚的心意而可爱起来。
她拿在手里端详了好一会儿,直到宁稚都忐忑起她会不会不收,才小心地将平安符收好,习惯性地摸了摸她的头,又笑了起来:“宁宁这么贴心,以后长大了也不知道会便宜哪个男生。”
她的目光这样柔和,看得宁稚呼吸一滞,忙将目光移开了,这种话她向来不敢接的,只能含糊地说一句,胡说什么呀。
她送沈宜之平安符是因为那天看到沈宜之受伤的新闻时的无力感,虽然后来说了只是肩上蹭伤了一块,没什么大问题,宁稚还是觉得很无力。
喜欢她,但她受伤时她却在很远的地方,什么都帮不上。
这让宁稚觉得很挫败,但是她又明白这种无力感挫败感大概会一直伴随着她,因为沈宜之走得很快,她们的距离会越来越大,她可能永远只能这样仰视她,而无法在她身边真真切切地关心她。
可偏偏越是这样,她就越想做点什么。
沈宜之收下了那个平安符,让宁稚很开心,哪怕这个东西说到底只是一个心理安慰,她依然很高兴。
那天的一切都很美好,从白天的等待,到夜晚的交换礼物,连同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都漂亮得让宁稚记忆深刻。
她们交谈着,说了好多话,沈宜之认真地倾听,她说什么,她都微笑着看她,美好得不真切。
等宁稚起身倒了杯水回来时,沈宜之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很累,宁稚想起她紧凑的行程,是赶了好几个晚上才抽出这一天的空来陪她过生日的。
她不由心疼,在沈宜之身边坐下,想着是把她叫醒去床上睡,还是拿个毯子来给她盖上。
她想得有些久了,目光便落在了沈宜之脸上,看到她柔和的面容,宁静美好得让宁稚想起森林深处柔软茂密的草地,想起杳无人烟的桃花源,想起世上最柔软最静谧的所在。
那一瞬间,鬼迷心窍了般,她倾身靠近,吻上沈宜之的双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中午好!
第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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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几秒钟的记忆是缺失的, 真要宁稚形容,大概只能用老套的大脑一片空白来描述。
她不敢多停留,很快就退了回来, 耳膜鼓噪得听不见声音, 脑袋像充了血, 晕乎乎的, 呼吸剧烈得平息不下来。
忽然,她看到沈宜之的睫毛在颤动, 只颤了一下就停息了,呼吸也比刚才轻得多。
她是醒着的。
充血的脑袋瞬息间炸开般黑了下来,宁稚惊慌得六神无主。
但人在最慌张的时候,似乎特别容易冷静下来。
只片刻,宁稚便明白了沈宜之的用意,她想假装不知道。
假装不知道, 然后呢?然后必然是毫无痕迹的疏远,连借口都是现成的,她忙嘛,漏接几次电话,失几次约都是情有可原的, 再然后她们自然而然就会断了联系。
宁稚不想要这样。
她隐藏着自己的爱意时, 生怕沈宜之知道, 可是当她泄露了爱意, 那些压抑了很久的感情便像疯了似的冒出头来。
诸多念头碰撞,她发出声音,声音是发颤的:“沈宜之。”
这一声叫破了沈宜之的沉默, 揭穿了她想要假装不知的用意。
沈宜之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望向宁稚的目光中满是陌生。宁稚的心揪到一处, 等着她的审判。
沈宜之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她的语气很冷静,也很冷漠,她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宁稚说过话。
宁稚仓皇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冷若冰霜的面容,她的思绪混乱,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是从你帮我开家长会那次开始的苗头。”
听她提到家长会,沈宜之不知想到了什么,冷漠的神色缓了缓,她温声说道:“你是不是弄错了?你只是依赖我,并不是这种……”
她像是找不到词来概括宁稚对她做的事,落入宁稚眼中就是难以启齿,她对沈宜之的感情在沈宜之看来是难以启齿,见不得人的。
“你这个年纪对这些事好奇很正常,也很容易弄错自己的感觉,多和其他同学接触,多跟同龄人玩,转移一下注意力,以后你回想起来,说不定还觉得这是一桩小时候的傻事。”她像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剖析安慰,将她的喜欢归结为错觉、好奇,全盘地否认宁稚的感情。
宁稚像被兜头浇了盆冰水,心凉透了,却没浇灭她心中杂草般疯狂生长的偏执劲,她望着沈宜之一字一句肯定地说道:“不是错觉,不是好奇,我喜欢你很长时间了,我自己探究过很多次,我确定我喜欢你,不是一时冲动,也不会在长大后后悔。”
她对她那么重要,她怎么会用模棱两可的感情对待她,怎么会将年少好奇的心思用在她身上,她对她的每一分心,都是笃定的,不悔的,绝不回头的。
但沈宜之显然不想要她的喜欢,在看到宁稚的冥顽不灵后,她站起身,想起什么,将那枚平安符拿出来还给了宁稚:“如果你是这样的心思,那这个我不能要。”
宁稚木然地接了过来,用力地捏在了手里,心碎得稀烂。
“宁宁。”沈宜之说完这一声,便陷入很长的沉默里。
那时宁稚不懂事,只觉得时间漫长难捱,只觉得一切都完了,而后来六年的时光里,她反复回忆,终于从沈宜之的沉默中咂摸出几分为难顾虑与不忍。
沈宜之站在她面前,斟酌了好久,才说:“你现在太小了,最重要的是好好读书,至于感情的事,等你长大以后,会有很多机会,你也会遇到更好更适合你的人。”
她顿了顿,才说:“但我不是那个人。”
她拒绝得不留余地,清楚明白地告诉宁稚,她不喜欢她,以后也不会喜欢她,她们没有可能。
没给宁稚留下丝毫幻想。
等到沈宜之离开,宁稚才脱力般瘫软下来,过了十来分钟,她听到外边的动静,忙趴到窗台上看,沈宜之在夜色里上了车。
宁稚看着车子消失在黑夜中,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她们以后要怎么办?
每个礼拜至少一次的通话没有了,时常往来的消息没有了,沈宜之单方面切断了她们之间的联系。
宁稚自然不甘心,等了两个星期,终于在一个晚上鼓起勇气,给沈宜之打了电话,过了好一会儿,沈宜之才姗姗来迟地接听起来。
“我那天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语气冷淡。
宁稚听着沈宜之的声音,明明才两个星期,她却觉得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听过了。
被沈宜之的冷淡刺得难受,她沉默了片刻,才问:“就不联系了吗?”
她问这句话时声音很低,说不上是遗憾是难过还是眷恋不舍,但当这句话在她们之间的沉默里蔓延开来,宁稚感到一阵透不过气的憋闷。
沈宜之过了好一阵才开口,她的语气和缓了许多,仿佛松口了,斟字酌句地说:“等、等过一阵子,等你长大点,对我的感觉淡了,你再来找我。”
宁稚想,那可能永远都等不到了,但她不能这么说,这么说沈宜之要生气的。
她只能竭力平静,用一种平常的语气,说:“我们就像之前那样子不好吗,我不提这个了,以后都不提了,我们就当没有这回事,像之前一样,好不好?”
“像以前那样?”沈宜之喃喃地重复了一遍,而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像以前那样,我把你当妹妹爱护时,你拿我当什么?我赶了几天行程,腾出一个晚上回来给你过生日,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即便隔着遥远的距离,宁稚都想象得出沈宜之失望的表情,她哑口无言,只能说毫无用处的对不起。
通话自然是不欢而散。
宁稚觉得沈宜之肯定讨厌她了,可她还是忍不住。
从前沈宜之忙的时候,她们一礼拜联系一次,宁稚都不会觉得煎熬,因为她知道沈宜之一忙完就会找她,她只需要乖乖等着就好了。
而现在,她时时刻刻都坐立难安,她隔三差五地找沈宜之,沈宜之给过她一份行程表,近期的行程都在上边,宁稚大致知道她什么时候有空。
她们已经没有以前的放松了,电话一接通,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沈宜之脾气好,说的最重的话也就是“你拿我当什么”,“你才几岁,你真的懂什么是喜欢吗”,“你别想这些,专心念书”。
但宁稚感觉得到之间越来越厚的隔膜。
她仓皇无措,试过绝口不提,尽可能像以前那样只说一些日常的事,试过连着好多天不去烦她,也试过保证再也没有下次,她不会再做让她讨厌的事了。
但都没有用,隔阂已经在了,她怎么做都没用。
她的喜欢暴露以后,她做什么都是错的,都是不合意,因为她的喜欢就是错误的。
直到期末考试那天,她在学校小卖部的电视上看到沈宜之乘坐的汽车和别的车子相撞的消息,惊恐瞬间淹没了她。
她连忙给沈宜之打电话,没有人接。
她拿着手机,手都在抖。
坐在考场里怎么都静不下心,试卷上写了什么,她几乎没往脑子里去,笔下也不知写了什么,心惊肉跳了一个上午,终于在中午收到沈宜之的电话。
“我没事,只是追尾。”
巨大的恐慌退去,宁稚手脚发软,却反而说不出什么话了。
“没事就好。”
沈宜之叹了口气:“你看,就算今天我出了什么事,你也什么都做不了。你还小,该把注意力放到学习上,放到交朋友上,放到爱好上……”
她在好好地规劝她,宁稚却只听到了那句“什么都做不了”,她想不出反驳的话,她确实什么都做不了。
在经历了这段时间的拉扯以后,很早之前就压在她心底的那个念头终于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她不配喜欢她。
她能为她做什么呢?什么都不能。
连去庙里为她求一个平安符这样简单的事,都被她搞砸了。
沈宜之也不需要她,是她像即将淹死的人抓着浮木一般拼命地巴着沈宜之,沈宜之并不需要她。
那天以后,宁稚就决定听沈宜之的,暂且不要联系了,等将来,这件事淡了以后,她再试试能不能做一个偶尔问候的朋友吧。
但没几天,沈宜之回来了。
她很生气,敲了她家的门。
奶奶紧张地问:“怎么了?是宁宁怎么了吗?”
沈宜之看了她一眼,笑着对奶奶说:“没有,我有事找宁宁,时间紧,有点急,没什么大事。”
她安抚了奶奶,将她带到楼下。
她记得那天很冷,还飘着小雨,寒意刺骨。
沈宜之压着怒意问她:“你的期末排名怎么回事?”
宁稚愣了一下,连忙解释:“期末考试是没发挥好,我知识都学得很扎实的。”
她不愿意说是因为担心她,那显得她又在找借口,又在博取她的同情。
但沈宜之显得很生气:“你班主任的电话打到我这儿来了,说你最近很不认真,上课走神,作业敷衍,期末名次下跌了两百多名,这只是没发挥好而已吗?”
宁稚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说:“真的只是考试状态不好,不信,你看下次就知道了,下次我的排名就回来了。”
沈宜之不相信,严肃地看着她。
她在她那里没什么信誉可言了,宁稚不敢和她对视,低下了头。
她感觉到沈宜之的视线落在了她的头顶,大概对她更失望了吧。
沈宜之停顿了片刻,缓缓地说:“你爸妈看起来不像会管你,奶奶已经老了,你将来只能靠你自己,你现在什么都没有,再想这些有的没的,不好好念书,以后怎么办?”
她不相信她真的只是状态不好,她觉得她的喜欢只是有的没的,不值一提。
宁稚有时候挺倔的,她喜欢了沈宜之就会一直喜欢她,这辈子都不改了。她的喜欢被知道了,她可以答应将来都不再提,答应再也不越界,依旧当她的小邻居,小妹妹,但她绝不会否认她喜欢沈宜之这件事。
譬如此时,即便想好了听沈宜之的,暂时不和她联系了,听到她这样说,宁稚还是抬起了头,看着她的眼睛,纠正她:“不是有的没的,我喜欢你,不是有的没的。”
她看到沈宜之的唇角紧紧地抿起,她的眉眼染上了怒意,忍了又忍,她终于还是没忍下怒意:“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喜欢?我已经烦透你了,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宁稚眼中的光彻底熄灭了,她不太意外听到这样的话,她纠缠了沈宜之这么久,她忍了她这么久,已经仁至义尽。
可是真的听到还是很难过。
“我是没什么资格跟你谈喜欢,也不配让你喜欢我,可是沈宜之,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会回应我。”
她轻轻地说完,弯了下唇角,没敢看沈宜之,认真地承诺道:“放心,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打扰了你那么久,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心烦了。
宁稚能为她做的不多,只有这一点,她做到了。
她很努力地学习,没给班主任再跟沈宜之告状的机会,她远远地关注她,却再也没有走近过,电话没再打过,对面的门没再敲过,十分偶尔的时候,沈宜之回家,她都避开了,没去她面前碍眼。
但是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看出来了,在她参加选秀综艺前,问她:“是因为沈宜之吗?”
奶奶都知道,她没有责备的意思,宁稚也瞒不过去,就承认了:“是因为她,我想看看能不能追上她。”
追上她,但没想过要做什么,只是许多年前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路,做沈宜之偶尔问候的朋友这个念头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来。
朋友的话,首先就是要平等吧,她得先追上她。
奶奶很担忧,宁稚笑起来:“而且,当歌手很赚钱的,奶奶,你等我一两年,我赚了钱给你买大房子住。”
她乐观的样子让奶奶放了心。
她确实挺成功的,走得也很快,不过还是被沈宜之远远地甩在后头,而奶奶也没等到一两年,她在她成名半年后就过世了,没有等到大房子。
宁稚睡不着,便坐了起来。
她有些渴,看了眼时间,过了十二点了。
她起身去外面倒水喝。
水从水壶里倾泻出来,宁稚突然想起,她和沈宜之的重逢很潦草,在医院里,仓促忙乱,连一句像样的问候都没有。
正想着,沈宜之从卧室里出来,宁稚端着杯子的手一紧,转头看去,沈宜之走了过来,看了看她,关心地问:“认床睡不着吗?”
认床是她以前的毛病,有一次奶奶有事出远门,她自己待在家里有些怕,就去找沈宜之,结果因为认床,在床上翻来覆去好久都睡不着,最后还是沈宜之把她抱过去,像哄小孩睡觉一样轻轻拍她:“不要动,闭着眼睛过会儿就睡着了。”
那时候她刚察觉自己的心思,被这样抱着,哪儿还敢动,几乎整晚都僵着身体。
她想到过去的事,不由自主地柔和了目光,眼神里带出了依赖和执迷。沈宜之怔了怔,将她带到边上坐下,有些无奈地问:“又把我当成阮茵梦了吗?”
只有在镜头下,宁稚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她,而不是平时那样隔膜防备。
沈宜之误会了,但是宁稚也不敢纠正。
她十四岁的时候喜欢她,到了二十岁她的心意依然不变,只是她的勇气在六年前都用完了,到了现在,她连承认喜欢她的胆量都没有,只敢在无人时偷偷对自己说一句我特别爱她。
她默认了,沈宜之一时默然——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再来改错字。
第三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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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受不了这样的安静, 好像沈宜之跟她待一会儿就没话可聊似的。
她主动提起话头,接回刚刚那个话题:“我早就不认床了。”
她现在四处跑,经常要改换休息的地方, 不得不逼着自己去适应, 早就麻木了。
长大成人的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妥协。
人总得妥协些什么, 习惯也好, 爱好也好,选择也好, 或多或少会出于种种理由逼着自己做些不愿意做的事。
改了认床的毛病估计是最微不足道的妥协了。
但沈宜之却莫名唏嘘,宁稚性子里有股执拗劲,不论是小时候邻居越在背后嚼她舌根,她就越孤僻越懒得搭理他们也好,还是当初说了喜欢她就怎么都不肯改口的偏执也罢,沈宜之总觉得这个人是不会轻易地改变的。
她也不知自己哪里来这么多的感慨, 只是心底又冒出一个念头——确实长大了啊。
这段时间,她发现了许许多多宁稚长大了的细节,她还跟以前一样,一些熟悉的神色动作,都和以前一样, 但她又和从前不一样了, 是一种沈宜之说不上来的变化, 是时光才能造就的脱胎换骨。
她突然感到莫大的遗憾, 造就宁稚变化的那段时光,她原本是有机会参与的。
她点了点头,说:“嗯, 那怎么还没睡?”看到她手中的杯子,问, “口渴了?”
水已经喝了一半了,沈宜之碰了碰杯壁,说:“喝温的,别喝凉水。”
宁稚“哦”了一声,目光不由自主地超沈宜之身上移,她应该是听到外边的动静刚起来,浅蓝色的棉质睡衣上皱褶明显,披在肩上的长发也有些乱,全然不是白天一丝不苟的模样。
但这样的沈宜之更平易近人,更贴近她记忆中的样子。
宁稚突然有了倾诉的欲望,她忍耐了一会儿,告诉自己说多错多,不要讲太多的话,可是在沈宜之面前,她总是管不住自己。
她问:“你记得前阵子,我问你如果我像池生一样,坚持追你,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吗?”
沈宜之猜不准她想说什么,只觉得接下去的话不会是她想听的。她顿觉不安,但面上仍旧维持了平静,点头道:“记得。”
宁稚笑了一下,接着说:“你当时没给我确切的答案,但现在我自己想明白了,结果是一样的,你还是会拒绝我。”
她说中了。沈宜之张了张口,却发觉自己无从分辨。
“我和池生的差别在于,阮茵梦喜欢她,而你不喜欢我,所以她坚持会有结果,我坚持的话,大概只会被你更加讨厌。”宁稚自己想明白了,不过也没有太难受,因为她潜意识里就有接受任何答案的准备。
沈宜之否认不了,她只能抓住最后一点,轻声说道:“我没有讨厌过你。”
宁稚的神色变得古怪起来,使得沈宜之想起她们六年前最后一次谈话,这句没讨厌过瞬间变得毫无说服力。
“我……”沈宜之的声音变得生涩,还是解释道,“我当时很生气,生气你不把自己的前程当回事,生气你分不清主次,你又冥顽不灵的样子,我口不择言说了那些话,不是真的烦你。”
宁稚捧着水杯的手指蜷曲了一下。
前几次提起,都只是摸到个边,点到为止,谁都没敢往深里挖掘,但此时,一个静谧的夜晚,一间陌生的酒店,一盏昏暗的灯,她们坐到一起,终于旧事重提,说起了宁稚年少稚嫩的心动。
“那时我一方面恼怒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会想你才十四岁真的明白什么是喜欢,真的不是因为太依赖我而产生的错觉吗,一方面又舍不得完全跟你断了联系,所以你每次给我打电话,我都会接,但听见你的声音,我又会忍不住怪你。”沈宜之缓缓地说道。
情况就是这样变得越来越糟的,她会忍不住刺宁稚,问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问她是不是弄错了,本质上都是希望她能回到她们原来的关系里去。
而宁稚却固执得很,怎么都不肯改口,沈宜之连个自欺欺人的机会都没有,被迫承认,宁稚确实对她动心,而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好奇的尝试。
她犹豫着想切断和她的联系,舍不得是真的,她真心实意地爱护了她这么多年,心疼她没有父母疼爱,便格外地关心她,再忙都不会缺席她的生日,她想要什么,哪怕只是随口提过一次,她都记在心里,知道她在学校被同学排挤,她比谁都着急。
她那时处于两难的境地,也想过许多次这个棉花糖一样柔软的小孩怎么会这么对她,她口口声声说喜欢她的时候,就半点不考虑她的感受吗。
直到那场追尾,宁稚给她打了很多电话,但当她打回去说她没事时,宁稚却没有多问什么,只说没事就好。
沈宜之听出她的担忧,下意识地又敲打她,说就算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也做不了什么。
宁稚没有辩解,最后只说,那你好好休息。
她的声音稚嫩,带着不属于那个年纪的低落和沉闷,沈宜之意识到,她越陷越深了,她们必须了断,不能再这样拖泥带水的。
就在这个当口,她接到了班主任告状的电话。
不满积攒得太多,爆发就是一瞬间的事。
“你没有讨厌我吗?”宁稚小心翼翼地问道。
沈宜之摇了摇头。
像猝不及防地被细密的针扎了一下,有些疼,又有些意外,宁稚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满心都是原来她没有讨厌我。
欢喜来得很迟缓,像一个冻僵的人感受温暖一般,既缓慢,又贪恋。
她弯了弯唇,忍不住说道:“你知道吗?我做过一个梦,梦见我变成了一只小狗,被你带回了家,你可喜欢我了,天天跟我玩,带我去草地上奔跑,到哪儿都带着我。醒来以后,我居然觉得做你的狗也不错,我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你逗你开心,还可以保护你,有坏人靠近你的话,我就把他凶跑,做你的狗真不错,没有自由,我也不介意。”
她眉飞色舞的,像在说一件很快乐的事,但一说完,她倏然察觉不对,这么病态的感情怎么能让沈宜之知道。
消失的警觉回来了,她条件反射地害怕看到沈宜之露出厌烦的神色,连忙笑了笑,语气轻快地说:“是不是挺变态的?吓到你了吧。”
那点暖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开,寒冷又来了,她又变回了那个被冻僵的人。
她没敢看沈宜之,装作若无其事地把玩手里的杯子。
她的头发睡得支棱起了几根,被柔和的灯光一照,打上了一层虚影,看上去毛茸茸的,她的耳朵圆圆的,确实像只软乎乎没有棱角的小狗。
沈宜之不由自主地抬手碰了碰她的头发。
宁稚警觉地抬眼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软乎乎的小狗顿时带出了几分凶巴巴的样子,仿佛随时要咬人。
让沈宜之想到被人伤害过躲起来的流浪狗,再也不敢靠近人类了。
沈宜之手势一顿,改为往下,碰了一下她的肩,像吓到她似的,温和地说:“很可爱。”
宁稚抿了下唇,露出小小的酒窝,她飞快地瞥了沈宜之一眼,即便高兴被夸奖,那层经年累月里生出的防备还是竖了起来:“都是以前的事了,以前不懂事胡想的,现在没有了,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沈宜之听过她说了许多次不喜欢她,不会喜欢她,但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难过。
“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这是她亲口对宁稚说,宁稚现在承认她以前不懂事,也如她所愿,变得懂事了,不再喜欢她,不再胡思乱想了,沈宜之却没有半点欣喜。
她将一份纯粹地喜欢她,迷恋她的稚嫩心意亲手扼杀在了六年前。
突然沉默下来的沈宜之让宁稚有些不安,她想到了什么,笑着说:“我后来学习很努力,还参加了竞赛拿了保送资格。”
她顿了顿,发现这点她又和池生有些许相似。
“不过有一次我在乐器店玩吉他时,乐器店老板说,你为什么不试试走音乐这条路。我一听,有些意动,就回家和奶奶商量,奶奶支持我,我就复读了一年,考了音乐学院,然后去年暑假参加了那个综艺。”
她像在报告过去六年的人生一样,向沈宜之证明她听她的话了,没再想有的没的,但说到后来她开心起来。
“现在有很多人喜欢我。”
一边说,一边拿出手机献宝似地打开自己的超话给沈宜之看。
宁稚的超话氛围很好,影响力很高,里面所有人所有话题都是围着宁稚转的。
沈宜之看到一条微博,天这么热,不知道崽崽有没有中暑。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评论过千,大家都很担心宁稚。
明星这份工作很适合宁稚,她本质上是个需要很多爱,很多认同来填补她童年缺失的人,有那么多人支持她,喜欢她,会让她获得在自己的道路上坚定走下去的勇气。
沈宜之想到那份缺失曾经是由她填补的,后来她离开了,现在有许多人补上了她的位置。
她突然心慌起来,她按部就班地照着自己的计划走,打算等电影杀青,她们都从角色里抽离出来,再谈她们的事情。
但宁稚凭什么听她讲,她已经不需要她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来得及的话,晚上再更一章,来不及就……哈哈。
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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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稚向沈宜之展示她的小粉丝们, 骄傲得像一个刚打下天下的国王展示她的江山。
往下划了几页,余光瞥见沈宜之居然走神了。
真是的,给她汇报她这几年没有虚度光阴呢, 一点也不专心。宁稚闷闷地瞥她一眼, 跟她解释:“一年就能得到这么多人的支持很厉害了。”
虽然还没有赶上沈宜之, 但如果不跟沈宜之比的话, 宁稚已经很知足了,她顺口把屏幕上粉丝写的那句“宁稚稚未来可期”念了出来, 眼睛弯了弯,说:“看到没有,她们说我未来可期。”
她小小的酒窝,十分可爱,沈宜之的目光落在她脸上,跟着笑了笑:“嗯, 宁宁未来可期,前路灿烂。”
宁稚一看到她对她笑,心跳便漏了一拍。
不能再跟她待下去了,不然又要管不住自己说不该说的话。宁稚逼着自己起身,伸了伸懒腰:“我要睡觉了。”
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注意力都在彼此身上, 这时一站起身, 宁稚才发现, 这间房子太空了,也太过安静。
她听到身后窸窣的声音,沈宜之也站了起来。
若无其事地把水杯放回吧台上, 宁稚揣着不正常的心跳,回过身, 轻松地说:“你也早点睡。”
一边说,一边艰难地把自己的腿从地上拔起来。
“宁宁。”沈宜之从身后叫住她。
宁稚本来就恋恋不舍的脚步立即停住了,然后不太在意地回头,恰到好处地露出疑惑的神色。
沈宜之站在原来的位置,她们隔着半个客厅的距离,昏暗的灯光几乎将沈宜之隐没。
宁稚屏着呼吸,等了几秒钟,沈宜之问:“明早要不要一起去片场,乘我的车。”
宁稚的大脑一空,随即飞快地转动,一起去片场,四舍五入就是一起上班,她当然想和沈宜之一起上班,但是她一和她待一起,就总管不好自己,今晚就已经说得太多了。
她犹豫得有些久,沈宜之捏了下自己的衣角,提议道:“路上还能对对台词。”
宁稚立即抓住了这个建议,绷着脸点头:“好,但是你要早点起,晚了我不等你。”
沈宜之眼角微微上扬,笑着说:“不会让你等的。”
她笑得这么好看,宁稚木然转身,回到客房里,才趴在床上,拿枕头捂着自己的脑袋。
她今晚真的说多了,竟然还告诉了沈宜之她想当她的小狗。
还好她说了都是过去的事。
这个人太能干扰她的思想了。宁稚叹息,她翻了个身,闭着眼睛准备睡觉。
沈宜之那句“我没有讨厌过你”像星星一样在她的大脑里璀璨绚烂地闪耀。
仿佛被囚禁了六年的灵魂一朝得释,宁稚浑身都轻快起来。
把枕头摆好,宁稚端正地躺下去。
合起眼睛睡了会儿,一个念头不依不饶地冒了出来。
她真的没有讨厌过她吗?还是因为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不如客气些,毕竟还要合作的。
她说那句话真的只是因为太生气了口不择言吗?可是那一整段时间她都对她很不耐烦,宁稚感觉得出来,那时候沈宜之非常不想和她联系。
刚释放的灵魂在牢笼前犹豫地不敢擅自走开,问着看守,我罪孽深重,真的可以离开了吗?那道释令是真的,还是虚假的幻影。
宁稚扯着被子蒙住了脸,她如果是一只小狗的话,也是一只活在过去的小狗,为早就被遗留在身后,蒙上了时间灰尘的各种细枝末节而较真。
较真到了不知道几点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等她醒来,沈宜之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在等她了。
宁稚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咖啡,想起今天要和沈宜之一起去上班,她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给羊羊发微信,让她自己去片场。
沈宜之坐在她对面,安静地吃早餐,不像她,一会儿看微博,一会儿回微信,忙得上蹿下跳的。
“喝一杯就好了。”沈宜之在她准备倒第二杯咖啡时轻叩了一下桌面,将剥好口子的鸡蛋推到她面前。
宁稚将手从咖啡壶上缩回来,拿了小勺子舀着蛋吃。
她不由地想得有些远,沈宜之知道她肠胃不好,不能喝太多咖啡,也知道她最喜欢这样七分熟的煮鸡蛋,她知道沈宜之喜欢酸的食物,知道她对茄子过敏。
她们互相了解彼此的习惯,如果能一起生活的话,说不定会很合拍。
这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宁稚用力地按了回去。
没有可能的事情还是不要想了。
她们一起去片场,路上宁稚拿出剧本认真地和沈宜之对台词,不过大部分都是她的戏份,沈宜之还临时串了一下别的角色的词和她对。
宁稚觉得沈宜之这样太吃亏了,真诚地说:“你下次需要对词的话随时可以找我。”
一脸力求公平的样子。
沈宜之忍着笑答应:“好。”
今天拍的依然是外景。
宁稚得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整天,防晒擦了一层又一层,还提前吃了解暑药,等到开拍,她还是被猛烈的阳光晒得一阵头晕。
池生还是找不到工作,补习班的那份工作像是天降的好运,只有一个,再找就找不到了。
于是她在经过一个工地时,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工头挑剔地上下打量了她几眼,连身份证都没看,就给了她一双手套,说:“搬多少挣多少,按量算。”
池生没二话,戴上手套就跟一群工人在工地干起了活。
很辛苦,但工资居然比她补课还高,池生干脆就在这里做了,白天搬砖,晚上去补习班。
干活时工人会聊聊天,见池生这么小的年纪,又细皮嫩肉的,不像上不起学的苦孩子,少不得问她几句怎么来打工了,池生说实话:“我需要钱。”
几个老工人都笑,谁不需要钱?
池生腼腆地笑笑,并不多说,只是埋头苦干,想着多挣点。
打工真的很苦,尤其是池生这样从来没干过重活的,但她硬是咬牙坚持下来了,只是每天晚上都累得沾床就睡。
奶奶当然问过她在做什么,每天都脏兮兮的,手上还多了好几道口子。
池生没有撒谎,告诉奶奶她在打工,只是把工作内容改了改,还做了点遮掩:“我在补习班补课,顺道还学了雕塑,都是用刻刀不小心划的口子。”
说着还绘声绘色地把雕塑这门艺术给奶奶讲了讲,说大学有这门课,她很有兴趣,先感受一下。
老人家一听到课啊,学习啊的,都会觉得是正事,也就没再多问,只是叮嘱池生要小心,别伤到自己。
池生稳住了奶奶,算是了却了一桩记挂的事,更加拼命地工作,赚得居然不比那些老工人少多少。
她没有再联系过阮茵梦,不是不想联系,而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许多次拿着手机,想着打个电话吧,发条短信也好,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敢做。
她知道,多半是得不到回应的,阮茵梦铁了心将她赶走,不会再回应她了。
有一次,她匆匆出门时在楼道遇到了她。
那时她们有大半个月没见了,乍然遇上,谁都没想到,池生顿住了步子,怔怔地看她,阮茵梦倒是镇定得多,只晃神了片刻,就恢复如常,朝她走了过来。
池生屏着呼吸,望着她,看着她走近,看着她从身边经过,上了楼,她在原地呆立了一会儿,猛地想起她还得去工地,连忙走了,一秒都不舍得浪费。
只是到了晚上,给孩子们上课时,她在黑板上板书,粉笔划过黑板,摩擦出一声尖利的响声,她猛地顿住,这才想起,应该打声招呼的,哪怕说声早上好,怎么能一言不发地就让她走了呢。
她愣了好一会儿,心口一阵紧缩抽疼,满脑子都是阮茵梦瞥她的模样。
她好像瘦了一点,又好像没有,她记不清了,她居然恍惚得都没仔细地看看她。明明每时每刻都想着她,真的遇见,竟连她的脸都没顾得上看清。
这只一个小小的插曲,池生还是忙着打工。
到了八月底,她拿到了补习班给的工资,加上工地上挣的,是一笔不小的数额,至少在池生这个年纪的少年眼中,这笔钱很多了。
她一回家,直奔三楼,敲响了阮茵梦家的门。
阮茵梦将门打开,看到她,十分意外。
池生黑了好多,她没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看着她,笑了笑,将一叠厚厚的钱放到她手里。
阮茵梦愣住了,她低头看了看,看到了池生原本白皙的手上一道道细小的口子。
她又望向池生,池生没等她开口,就说:“我自己挣的,一半给你,一半给奶奶。你别在那里做了,找别的工作吧,这些钱给你周转,以后我挣到钱都会分你一半的。”
她这么拼命地干了一个月活,是想让阮茵梦知道她会帮助她,也有能力帮助她,并不是口上说说而已的。
阮茵梦缓了缓才明白她的意思,她好不容易才稳住情绪,可眼泪已经涌上来了。她咬了咬牙,竭力冷下声:“我上次说得还不够明白?”
池生的眉心骤然一抽,她想到上回阮茵梦说的话,那种让她崩溃到跪地痛哭的感觉再度涌了上来,她深吸了口气,将所有的难过都压了下去。
“很明白,我都懂的。”她笑了笑,眼睛干净得像一汪毫无杂质的湖泊,“你不会接纳我,也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对我了,我都懂。”
阮茵梦道:“那你……”
池生打断了她,认真地说:“阮茵梦,我的喜欢可以没有结果,但你的未来必须有着落。”
她停顿了一下,怕阮茵梦还是不肯答应,软下声:“我会帮你,直到你不需要为止,试试看,不会很难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我真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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