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是把真实情况看得最清楚的人,廖俊却只是站在一边,动不了。
因为就在那一滴冰凉的水落到他肩膀之后,一股刺骨寒意从背后靠了过来,那滴水带来的湿润感在他肩头扩散开,似乎变成一只冰冷湿滑的手,正从后方搭着人肩膀。
简直就像有个看不见的人趴在了廖俊背上。
体育课还在继续,有孩子玩水,有人忙着垫球发球,吵吵闹闹。
水下发生的一切仿佛注定该悄然无声,被什么东西拽下去的男生在水里猛烈动作几下。
接着,他像个发条坚持走完最后几格的人偶,动作终于停止,在水里不动了。
男孩不算很短的头发在水里飘起来。
廖俊僵硬与水面对视,看见原本一眼能见底的泳池在男孩脚下变得极深,他身下的池底都成了一片黑色。
而在水草般浮动的头发和深黑水底间,慢慢还浮现出一张惨白的脸,它毫无生气地向廖俊投来注视。
——同时廖俊还看清了自己倒影。
他背后确实有个“人”。
一道身影趴在廖俊背后,双臂平直前伸,沉沉压着他肩。
那个像被什么拖下水面的男学生,在热热闹闹的体育课上,在他的同学包围中间,死了。
没领到单人任务的其他玩家也已经到了体育馆门口有一阵,他们关心落单队友的情况,不过,在他们到达大门后的十来分钟里,玩家们与体育馆入口之间像隔着一堵无形的空气墙,他们进不去。
直到体育馆里忽然传出尖叫。
“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老师!老师救命!”
几十个学生同时制造的高分贝直刺入耳,能把人听得一激灵。
第一个学生满面惊恐地从里面冲出来,跑到门口,差点和玩家撞在一块,路庭眼疾手快把人稳住了,那学生衣服都还没穿好,头发和身上都湿哒哒地滴着水,慌得六神无主地抓住路庭胳膊:“老,老师,里里面死人了!!”
“让老师们进去看看。”路庭沉着地说。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像终于达成了解锁场景的条件,挡在玩家们跟前的空气墙消失了。
后来的队友们很快也都看见了那个死去的学生。
他已经被人打捞了上来,泡了太久水的皮肤起皱,面色青白,神色凝固在垂死挣扎到最后一刻前的痛苦绝望里,四肢绵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
一场以剧情为主的游戏,首例死亡对象却是npc。
至少廖俊还全须全尾,看见他身影的玩家都松了一口气。
就是当宋君子一巴掌拍到廖俊肩膀,准备表示下对队友还在这事的庆幸时,廖俊的肩不堪重负似的,好像宋君子的手有千斤重,被拍得整个人都垮了一下。
岑归发现路庭的眼睛极尖,这人视野范围像也比一般人要大。
路庭原本是和周镜一起在看死亡学生的尸体,廖俊和宋君子在他侧后方,他在廖俊肩膀一垮时却扭过了头。
“你遇见了什么?”路庭问廖俊。
廖俊表情有些勉强,他在众人刚赶到时直勾勾望着池水,也不知在想什么,这会才像慢慢回神,然后大致说了说自己的经历。
路庭目光扫过廖俊肩膀。
那趴在廖俊后背的东西也已经不见了,廖俊领口处却透出一抹紫黑。
看不见的“人”在廖俊身上按出了一双手印。
“能让我仔细看看吗?”路庭直觉手印也是个关键线索,他在廖俊同意后绕到对方背后,对着那双手印思考片刻,又叫过周镜和勾莹莹,“你们来伸手比划试试。”
“什么?”勾莹莹不是很明白,她只觉得队友背上的鬼手印怎么看怎么吓人。
路庭率先抬手了个示范,将自己的右手五指张开,在廖俊肩头虚放了一下——那印在队友肩上的手印从手指到手掌都比他小一大圈。
周镜反应过来,她也比了比自己的,勾莹莹跟着她的动作伸手。
周镜个子超过一米七,勾莹莹则是标准的“身高适中”。
人的手掌大小往往跟身高骨架挂钩,那手印却比两个姑娘的手都还要小。
看起来,它更像属于一个还没走过青春发育期的未成年少女。
“小姑娘的手。”路庭低声敲定了心里的判断。
廖俊小心活动了下肩膀,说:“我……我也一直听到一个小姑娘在哭。”
可在哭的小姑娘是谁?她又为什么在游泳池里歇斯底里地哭,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
失踪女学生一共有四位,暂时谁也没法确定那是其中哪一位。
体育馆里明显有东西来过,它让玩家知道了自己的存在,却没对玩家下杀手。
那死去的男孩很快被人带走了,白布蒙上他的尸体,惊魂未定的学生们也都被疏散安置,几名有幸目睹现场的老师被叫走,收到几句不痛不痒的问话。
“这算不算严格遵守了恐怖故事的十大定律之一?”路庭说这句话时轻轻敲了敲项圈,他是第一个结束问话的对象,已经离开房间,走到了外间走廊转角。
其他玩家都还在房间内等待,走廊上也没别人。
这是自图书馆里匆匆交流过几句后,路庭难得又找到了能和岑归单独交流的机会。
双向通讯功能是供执行官警告提醒玩家时使用的,不过岑归之前回顾全程监察条例,发现系统也没规定它禁止在其他时刻开启。
他说不好自己之前开口是出于怎样一种心理,这种“不算违规,但一般也没人会这么做”的行为,似乎也从不该在他考虑中。
但可能因为路庭怪吧。
岑归已经为那个“戳一下”破例一回,系统的提醒红灯反倒带给了他一丝异样感受。
所以他开口,又接了玩家的话:“我并不清楚你们总结了哪些定律。”
执行官的声音很平静,语气一如既往缺乏明显情绪起伏。
可听他说话的人明显就很有起伏,路庭靠在栏杆上的姿势本来有些松散,在得到回复后却直起了身,用听着甚至颇有两分惊喜感慨的口吻说:“原来你真的还在。”
岑归:“……”
“别误会。”玩家在游戏场的晚风吹拂下笑了一下,迅速补上解释的样子像是怕执行官被自己一句话堵跑了,“下午那会在图书馆里,忘了问我们执行官先生是工作繁忙,百忙中偶然理我一句,还是你会一直在,所以这时候找你说话,我都是抱着50%不被搭理的预设概率的。”
岑归极少和人闲聊,高级执行官对驻场执行人一般只下达命令,对同级只对接工作,对系统则是更冷淡程式化的领取工作并执行汇报。
至于玩家……除了眼前这位以外,还曾有哪名玩家看着像敢和高级执行官闲聊吗?
岑归先是“嗯”了一声,接着,他那生疏至极的“聊天功能”才迟缓滞塞地转了一下,让他意识到,路庭的那一大段话里其实还藏着问题。
“你是一直都在吗,执行官?”路庭主动将问题又问了一遍,他目光落在夜空的某一点,微微歪了头,好像把那个点当成执行官的假想位置。
岑归诡异的有种自己明明不在那,却被路庭认真看住了的感觉。
他顿了顿后说:“需要为你重新解释全程监察的含义么?”
“不用。”路庭一眨眼睛就听懂了这句话,笑着说,“我猜是‘一直在’的意思。”
随后玩家不知在想什么,和基本走“戳一下,答一句——偶尔可能需要戳两下”路线的执行官一起沉默了一小会。
岑归还在想最先提的那个“十大定律”,就听路庭忽然又清清嗓子,跟没起大风的晚风也能呛人似的。
“执行官?”路庭说。
岑归:“嗯。”
路庭:“不如……你还是为我再解释一下吧。”
岑归:?
按着岑归的理解,既然路庭都已经得出了正确结论,那之前自己说的解释含义,就该是个被标上“已结束”的话题。
他实在不明白有人怎么这时又想要解释,只能道:“你觉得浪费时间说废话很有趣?”
“我没有。”路庭一口否认,他神色变得很郑重,谁看了他这样的表情,都会不禁以为他接下来要讲什么重要大事。
——结果他说:“你声音这么好听,不多说两句,也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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