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最后一战 “那就跟我回家。”
外设轻易被四分五裂, 红光闪烁着暗淡下去,最终像电量耗尽的机器一般彻底偃旗息鼓。
路庭收回指间的激光刀笔,修长又分明的指节微一用力, 把深深嵌入小型装备深处的笔尖拔了出来。
同时, 他问岑归:“追踪到了么?”
岑归:“嗯。”
路庭强行截断系统傲慢发言,把对话揽过去之际,岑归实际上已经做起了能量轨迹捕捉。
他曾是受系统影响最深的人。
不出意外,也是系统在他身上耗费“心血”最多的一个。
被反复重组的经历给他留下了一些说不上算礼物还是后遗症的东西, 他对系统主体意识的到来跟抽身都会比旁人更敏感,这也是为什么执行官Omega才说了那句看似没头没尾的话, 他立即察觉到了系统悄然无声的入侵。
路庭将外设缓慢剖开时, 系统还没从设备上抽离。
它骨子里对玩家及人类, 包括它的“下级造物”都是看轻的。
是以直到这个设备被破坏到无法搭载它意识之前,它都不会彻底断开链接,而是本着一种近似于“屈尊降贵”的心态,在聆听下位者还能对它说些什么。
路庭边嘲弄它边细致的动作, 系统的主体意识如粘附在设备上的无数细小根须。
设备损毁一点, 根须撤走一批。
而岑归不露声色, 凭着那份遗留的感知,找到了能量离开的方向。
“好。”路庭为岑归给出的肯定结果略一点头, 他又说,“别在意它刚才的话。”
岑归弯下腰查看执行官Omega的状态:“我难道看起来在意么?”
路庭说:“反正我挺在意, 在意它还想当着我的面欺负你。”
“……”
诚实地说, 岑归并不觉得自己刚才那算“被欺负”, 系统自以为掌握他人死穴的姿态也实在可笑。
不过, 有人极度护短, 可能系统拿红光多对着他闪一会都觉得是欺负人。
他没去质疑男朋友这套或许有些双标的“欺负标准”。
岑归细心查看了执行官Omega的状态。
先前岑归给人卸除武装时留了外设, 不敢随意破坏,但刚刚,系统强行侵占Omega的外设时,同时还牵制了执行官的行动,相当于是系统主动使执行官跟外设的链接分离了一小阵。
路庭抓住这个空隙去破坏设备,理论上把对于执行官Omega的影响降到了最低。
执行官Omega在五分钟后一个激灵清醒。
当他再恢复意识,状态明显有异。
他第一个动作是双手抱住了头。
“嘶……”半跪在地上的人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抽气。
执行官Omega,竟然在系统的短暂干涉又毁坏了外设后,直接苏醒了。
“我……”刚找回自我意识的末位执行官还有点神思恍惚,他忍耐着头脑内骤然多出的回忆冲击。
这个过程又远比岑归所经历的短。
岑归一眼看出来,执行官Omega此时的状态,跟自己的彻底苏醒仍有差异。
对方更接近于他过去的那147次,是短时性找回了自主意识和情感,在重新审视自我。
执行官Omega等冲击感稍微过去一点,他下意识看向岑归。
“欢迎。”岑归简短朝人一颔首,他像先到达落脚点的人迎接又一位风雪夜归客,“你也醒了。”
一句胜过千万句。
执行官Omega反应了一会儿,正要抬手去握岑归预备过来拉他起身的手,忽然,就有另一个人动作更快,对方还是直接伸出了一双手臂,直接往才清醒的执行官两臂下一抬,将他提溜起来。
伸出去的手没派上用场的岑归:“……”
手还抬在半空的执行官Omega:“……”
抢先一步提溜人的路庭笑眯眯:“不客气。”
也就是真名尚且不详,只有个代号“Omega”的执行官还挺天真单纯,他都没察觉这一提里藏着有名玩家的私心,还真直愣愣来了句:“哦,谢谢。”
很多事情来不及解释,眼下时间也没有那么富余。
执行官Omega转眼改换了阵营,他手上还拿着部分量产执行人的调度权限。
系统方才走的匆忙,也暂未察觉自己手下的高级执行官又少了一个。
“你们要去哪。”苏醒的执行官果断道,“执行人们跟着你们,可以帮忙掩盖行踪。”
时间紧迫之下,大家都先抓第一优先的事。
岑归和路庭还要继续向前,顺着感应到的能量轨迹持续深入。
执行官Omega本人跟着他们一块会行动目标太大,他只调度了量产执行人,自己很快决定要去混战区,看还能不能多帮几个同僚一块清醒。
临分开前,岑归突然出声问:“你本来叫什么?”
“啊?”执行官Omega脚下一停,他好像很久没被人问过这个问题,就算这会儿自我短暂复苏,也听得愣了一下。
岑归很有耐心,他重新问:“你的真名是什么?”
执行官Omega想了一小会:“……从,我姓从,从必安。”
“好。”岑归说,“祝你好运,从必安。“
执行官Omega——从必安挥了挥手,他边赶向混战区边高声回应:“我知道你叫什么,你是岑归,也祝你这边顺利!“
一直以来以代号相称的人,在决战场上终于得知了彼此的真名,开始用名字而非代号互唤。
岑归和路庭继续往前。
而另一边的混战也还在继续。
这应当算系统里史无前例的大场面,即便系统一直广罗素材,排列组合出的游戏场五花八门。
但纵观历代游戏场至今,它还从未出现过这种“大杂烩”。
来自不同游戏场的初代BOSS,召唤着他们被复制去大量游戏场的分体,又还从各个系统分区带来了风格迥异的装备武器。
枪炮,弹药,高科技激光刀与更为传统的手持式火箭筒。
——这是来自重火游戏场及科幻游戏场的赠礼。
绚烂异光不时在人群里穿梭,半透明的珍珠色雾影不停在战场上闪现。
——这是来自魔法及诅咒横行的小世界的祝铸。
异兽横行,巨物碾过地面,每一步都踏得地动山摇,而水席卷于空,长蛇一样的火焰和水龙并行,又互相纠缠,将需按吨计的水柱和炽烧烈火一块重重拍进敌方火力点。
——这是脱离“驻场”束缚的怪物高唱的狂战之歌。
其实系统的主意识还有一样不解,那跟它发觉了自己的“上等工具”——前首席执行官竟然再度“叛离”不相上下,为它带来同等的困惑。
它并不能良好解读初代BOSS们对自己的反抗。
假如说,玩家们心甘情愿加入这场战役,是为了找到打破无限游戏的突破口,为了提前终止反复求生,让这场生命游戏尽快结束。
而执行官的反叛是因为他们也曾是玩家,这是一场找回真实自我,重获自由之战。
那么初代BOSS们呢?
NPC,他们生来就是系统的造物,从未去往过系统之外的世界,他们为什么要反抗主意识的操控,又有什么必要去向往所谓“自由”?
系统核心疯狂运转,能量大幅消耗。
岑归和路庭追踪能量轨迹到了去往核心的隐藏通道附近时,系统似乎按捺不住,它又一回降临已彻底沦为战区的童话王国游戏场,却是发布了一条全区实时广播。
那条广播指向如此明确。
系统首次跳过了玩家,它质问自己的“下级造物”,问诞生于它又反抗它的NPC:“假如系统最终被摧毁,核心得到破坏,你们将与我一同不复存在。”
“你们反抗我,摧毁我,即是自毁。”
“你们为什么还不停下来?“
广播指向明确,发布却面向全战场。
部分玩家听后都下意识放缓了进攻,他们把视线投给了近在咫尺的NPC。
人的情感有时就是那么神奇,经过一场长达数小时的作战,同一阵营上的对象都已被默认为队友,而不管双方原本或是陌生,或是立场完全相对。
察觉到了“系统毁=NPC消亡”等式的玩家尚在迟疑,初代BOSS们却仅停止须臾。
转眼湖浪滔天,烈焰破空。
湖怪山一样的身躯和巨鸟一同撞向了最近的火力点。
他们用行动回给了系统主脑一句反问:“那又如何?”
一损俱损是可以预见的结局。
而他们本来,也是为了比“畏惧消亡”更值得在乎的东西,才于这里集聚。
就比如说270号游戏场的湖怪,祂是黑水中学湖神的分体,是被系统简单粗暴复制出的数据,再投放至新游戏场做新任驻场BOSS。
系统能够设定他们的诞生,决定他们的去留,却无法控制他们每一分每一寸的思维和心情。
湖神曾为女孩高小婷感受过一次次的痛苦,祂在游戏场里不断与没能拯救的女孩失之交臂。
仅有极少数玩家打出圆满结局,使祂与高小婷和解。
更多的游戏轮回里,祂在愤怒,在憎恨,在夜晚一次次地挪动着湿滑身躯攀上湖岸,把“仇人”拖进湖底。
——而被简单复制的270号湖怪继承了本体的愤怒。
荒原雪夜游戏场里,湖怪也在夜晚上岸,祂穿梭在安全据点,一次次翻找那些房间,然后怀揣着恶意拖人入湖。
祂在找什么?祂又在为什么愤恨呢?
被随意复制打包的数据,祂会知道在这局限的,被系统圈定的一方天地里,是永远也找不到另一个祂记忆该有的身影,不会有那个女孩的吗?
“我把这上面欺负你的人都杀光。”蛰伏在阴暗湖底的怪物静静想,“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害怕,会出现在我面前了?”
而将时间拨回那一天,当路庭把湖怪误以为是岑归的“本体”,风度翩翩地一牵湖怪触手,再郑重其事说“给我变”时,那短暂怔愣的怪物在想什么?
祂是在想这个玩家真的有病。
还是在想另一个残存在潜意识里的,会知道祂人形的女孩子?
答案或许是后者吧。
湖神是黑水中学游戏场的核心,祂却将自己的核心之位分给了女孩一半。
高小婷是和显出了原形的苏静水一起来的,被祂一直紧密保护在自己的庇护之地。
连之前见旧友岑归,湖神都把女孩护着,让高小婷待在祂于湖底撑开的防护区。
——但祂所有的分体依然能找到她。
诞生于系统,被系统摆布,又货真价实拥有着自我情感的电子灵魂,跨越分区桎梏及重重阻隔,终在决战场上相见。
万千个我奔向你。
湖神缓声说:“我不想再看她周而复始。”
湖怪很少说话,祂用心灵外扩技能嘶哑道:“为了来真正见她一面。”
燃烧大火里走出身着燕尾服的蜥蜴管家,他白手套仍一尘不染,背后是白蜡烛阵法漂浮于空。
管家先生想了想,边操控魔法生效边道:“那么,我是为了夫人能够不再重蹈覆辙。”
穿红色晚礼服的女人远离他这里,刚饱食汲取过数据战士的血液,裙摆像一朵绽放的带毒的花,固执地没回头看他。
女孩小花牵着自己瘦长鬼影般的父母的手,她踢踢踏踏穿梭在人群间,父母永远缭绕她周身,帮她挡下半空中的流弹。
她踮着脚给大家分发祝福,笑眯眯道:“我也想至少有一次机会,可以跟爸爸妈妈一直不分开,能全家一起离开那个房子就很好呀。”
既然拥有灵魂,总要去尝试挣脱一次束缚,去跳出已被发觉的既往反复。
去完全发自本心,做一次想做的事。
系统的劝告未有任何起效,短暂停歇后的火力反而更强。
能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消耗,终于,它动摇到了隐藏着核心深处的防护罩供能。
岑归在那一种玄妙到不可言说的感觉袭来时,迅速抓紧了路庭的手。
路庭只一眼就看明白状况,轻声问:“你感应到了?”
岑归又片刻后才出声,他抬眼盯住某一方向,笃定道:“是。”
系统的核心深处被藏在一个独立分区内,它不属于任一休息区及游戏场。
但换句话来说,也就是从任何一个游戏场,都有可能直往核心深处去。
——只要能找到坐标并打开渠道。
之前的混战与能量追踪已让坐标变得越来越明确,目标范围在不断缩小。
而此时,防护罩的供能都受到了影响,护罩动荡,只要有足够的重火力去针对露出的薄弱缺口进攻,足够打出一条供人传送的渠道。
“我们来了!”
后方响起了白一森和邱天鹤等人的声音。
他们暂且脱离核心战圈,带着新一批重火武器奔向岑归路庭。
白一森说:“我知道你们俩都很强,但需要强攻的时刻还是得有我们辅助一下,对不对?”
邱天鹤则敬了个还很是那么回事的礼,邱队说:“让一让,两位,你们做好冲进去的准备就好,我们来为你们开道!”
增援的火力对着因护罩动荡而暴露的薄弱点猛冲,弹药与能量光山呼海啸而去——
薄弱点被顺利攻破了。
邱天鹤手里的轨道炮还在持续输出,被强行撑开的道口在尝试自我关闭,像一个自愈能力超群的伤口,而炙热火光又不断顶着它的边缘,将“伤口”往外扩张。
这是一场两种能量的互相拉锯。
白一森:“快!”
邱天鹤:“走吧!”
岑归和路庭没有迟疑,他们迅速踏进通道。
那是一阵熟悉的传送白光,白色浪潮包裹上传送者的身体,简直已快成为了系统内不断辗转之人的“老朋友”。
但是,没有任何一次传送,比这一次更鼓噪人的心跳。
白光散去之时,岑归和路庭便抵达了系统真正的核心所在。
……而它给人的第一印象竟然是普通。
没有“浪漫派”设想中的华丽建筑跟宛如直达天空的穹顶。
也没有“恐慌派”想象里的阴森可怖与晦暗色调。
这里看起来甚至不够高科技,不够具备未来科幻感。
它更像是一间只是占地面积过于庞大的,整体画风却很普通的机房。
里面仪器遍布。
岑归扫了一眼便大致明白,一台机器大约对应着主控中心的一块监视屏,象征一个系统分区。
通过机器后面串联的线,沿着线的走向一路往深处看,就能看见最中央的位置上,那里有一个四四方方的操作台,周围流动着数据传输致成的光。
那些光点像鱼一样环绕着控制台游动。
“就是这里了,对么?”路庭嘴上这么问,他手持着另一组轨道炮的胳膊却已架起,正对操作台瞄准。
操作台即刻发出了一点杂音。
路庭手上姿势不改,语调有点懒洋洋地说:“吵什么,又没人跟你说话。”
系统却不管有没有和自己说,它都要说话。
“你们毁掉这里,外面那些和你们共同战斗过的系统数据都会消失。”
“并且你们如何能保证,当这里分崩瓦解,你们便一定会回归现实,而不是与我共同消亡于此?”
系统仍然在提问。
它过去自诩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朝夕之间,它却已然有了太多疑问。
岑归平静注视这个控制台,看所有人……所有系统内曾鲜活过的灵魂的悲欢爱憎都绑定在这些数据线上。
他说:“你的问题太多了。”
控制台发出系统的电子嗓音:“我只是不明白,并且经由评估测算,我始终认为,你站在了错误的一边,而不是能攫取更多利益效率的一边。”
“你确实不明白。”岑归道,“就像你口中说着的是疑问,但你实际仍然看轻人类,看轻我们所拥有的情感,你这样提问,只是在试图延长自己的存在时间。”
系统陷入短暂沉默。
岑归用腿轻轻一碰路庭,他连一个眼神都未曾递过去,在他身侧,一同注视控制台的路庭头也未回,便仿佛已然懂得这是个什么信号。
那架可肩扛的轨道炮被路庭解下来,移交到了岑归手里。
岑归架起它,对着控制台重新瞄准。
“我和你说的话也已经足够多了。”岑归语气和神色一样冷淡。
“如果你们这种玩意也能讲究一个转世投胎。”路庭在旁边说,“给一个忠告,下一回,当你想要以哪个群体的情感,或者对方其他什么别的东西为养料时,建议学会放低姿态,对你的‘衣食父母’们更尊重一点。”
轨道炮已在岑归手中蓄能,从尾端开始一级一级亮起的蓝色能量漂亮到耀眼。
路庭还说:“哦对了,假如你运气足够好,还能遇见我这样的,千万小心点。”
交出了轨道炮控制权的人笑着道:“我是来拆散这个家的。”
控制台开始疯狂闪烁,周遭数据流宛若被惊动的鱼群,又被无法搬离的核心本体限制在原地,只能在台面四周打转。
“男朋友话也挺多,比较容易影响人。”岑归在扣下发射键前还是也又多开了次口,他装没看到路庭在旁挑起抗议的眉毛。
他说:“我的忠告是,建议下次不要轻视任何任何一个群体的灵魂。”
蓝色能量光束喷涌而出,像一团星光一样撞上了控制台。
铺天盖地而来的耀眼光芒里,岑归在轰然爆炸声里听见路庭补充:“当然,我觉得这位该是没有‘下次’了。”
系统的核心深处之外,更遥远的童话王国混战中心。
忽然无数人与无数电子生灵都抬起了头。
系统的所有战力突兀停了手。
玩家们面面相觑,有人神色迷茫,有人神色惊诧,还有人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喜悦,继而转头看向了离自己最近的NPC。
所有复制自湖神的怪物奔赴同一目的地而去,高小婷是被怪物拥簇的少女,伯爵夫人的长裙蝴蝶一样飞起来,她大步跑向还站在战场边缘的蜥蜴管家,而小花抓住了父母的手……
系统核心深处,从控制台开始,一方空间摇摇欲坠,转而分崩离析。
感官被爆炸带来的冲击波彻底所吞没前,岑归还感到有人靠了过来,从背后将他抱住了。
对方外套敞开,于是他像直接靠近对方衣襟撑开的保护圈里。
有那么片刻,岑归确实在想,如果他真的已经不算人,他和最初的自己相差太远,即便离开系统,往后也无处可去该怎么办。
抱着他的人好像听见了他的想法,有人在耳畔很理所当然地说:“那就跟我回家。”
他动了动唇,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出声。
但他说了好。
*
他叫岑归,系统判他无处可归,可在漫长的等待之后,有一个人,他朝他义无反顾的赶来。
他就有了归处。
*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
还有两章番外,休息两天后来写,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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