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站在一片狼藉的院子里,长盛君垂眸沉默了许久,而后道:“先把地方恢复了再说。”
傅回鹤也没再讨嫌,灵力涌动间瞬移离开,过了一会儿,长盛君就看见面前被打得乱七八糟不堪入目的小楼被恢复成了原本的模样。
长盛君轻哼了一声。
以前的傅凛可没有这么手段圆滑,看来是这些年当商人长了不少花花肠子,一点都不像个好骗好哄的古板剑修。
此时的长盛君还不知道自个儿的好徒弟已经和盛崖余的师父坐在桌前,一人一盏开始笑谈,而是板着脸带着傅回鹤回去他居住的小院房间,甩袖将门关上。
长盛君翻了杯子倒了杯茶水,他出门一天茶水已经凉了,但倒是正适合让他头脑清醒。
“你想进我的梦?”
傅回鹤拉开椅子坐下,点了点头:“其实族地里的东西未必就清晰真实,我相信现在活着的人中,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长盛君没说话,又倒了杯冷茶,端在手里转身走到窗边,顿了顿,忽然道:“我的梦境与封印不同,未必呈现真实的记忆,我完全能做到捏造虚假的梦境给你。”
傅回鹤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事实上,原本他拖着意欲不解开想要去族地里看看,就是想先看一眼部分的真实是什么样。
但是花满楼的猜测推翻了傅回鹤曾经以为的长盛君,他抬眸笑吟吟地看向长盛君,道:“不怕,我知道老祖宗肯定疼我~”
虽然只露出了下半张脸,但那种像是吃了什么东西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糟心感,还是被长盛君表现得淋漓尽致。
长盛君突然有点不想看见面前的破莲花:“花满楼呢?”
傅回鹤心神一动,探头去花满楼那边看了看,结果正好听到花满楼问盛崖余对长盛君的观感如何。
哦豁?
傅回鹤眨了眨眼。
长盛君从傅回鹤的表情看到蛛丝马迹,眼睛眯起:“你们又在弄什么小把戏?”
傅回鹤没回答,而是听了一会儿那边的对话,在花满楼捏了两下小莲花之后心满意足地抽回心神,然后轻描淡写道:“七童替你去向诸葛神侯提亲了。”
长盛君瞬间僵硬。
提什么?什么亲?和谁提亲?
“虽然诸葛神侯还没有答应,但也说盛捕头若是同意了他没有任何意见,那既然这样的话咱们也可以大气一点。”傅回鹤比划了一下,表情认真,“虽然你的年龄辈分和盛捕头相比,的确是有些老牛吃嫩草的占便宜,虽然也可以从你发芽的时间重新算年龄,但是回头还是得说清楚,咱们傅氏可不搞骗婚那一套。”
“话说回来,盛崖余是神侯府的大捕头,总不能出嫁,咱们在这边世界也没个铺子门楣什么的,估计八成是要入赘。”
傅回鹤掰着手指,一条一条地盘算。
“身家这方面不用担心,我给老祖宗添妆是应该的,绝对十里红妆风风光光,坚决杜绝被说吃软饭的可能。”
“离断斋的仓库都清点得差不多了,我之前听人说盛崖余喜欢收集古玩字画,到时候给你也整两箱,好歹家里现在也有个读书人帮忙张罗……”
傅回鹤越说越兴起,说了好半天才察觉到长盛君已经好半天没有动静,突然住嘴,朝着窗边看去。
长盛君手里的茶杯已经深深嵌入了窗棂之中,入木三分。
傅回鹤:“。”
长盛君平静开口:“说啊,怎么不继续?”
傅回鹤小小声道:“你动作太慢了,盛捕头内敛,你也不好意思,人生那么短的时间,浪费了多可惜?早早把名分定下来,你们的关系就能迈出一大步。”
傅回鹤用两根手指比了个在一起的手势:“可以先在一起,然后慢慢培养感情。”
“再说了,你都快把袖子里的双修功法搓烂了吧?早点成亲,趁着现在小世界灵气还算可以,也能早点引他入道嘛。”
长盛君原本气得不行,结果被傅回鹤三言两语下来,居然真的跟着傅回鹤说的话思考起来,过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他不会同意的。”
盛崖余虽然面冷心软,但是在感情和成家这方面十分看重,这样短的时间,他怎么可能答应同他定亲?
傅回鹤正要开口,就感觉花满楼用灵力戳了一下小莲花,心神探过去的瞬间恰好听见盛崖余的声音。
傅回鹤:“!!”
他眼神晶亮地看向长盛君:“他答应了。”
长盛君:“?!这不可能!”
“真答应了不信你自己去问。”傅回鹤摊手,“他亲口答应的。”
长盛君的眼睛里满是震惊,喃喃道:“他怎么答应的?”
“就说了一个字。”傅回鹤是真的只听到一个字,“他应了声‘好’。”
长盛君抬手扶着窗户,有一种恍如梦中的轻飘飘的感觉。
他粘了心上人几个月就只牵了几次手,傅凛和花满楼才来还没一天,婚事就给定下了?
长盛君落在傅回鹤身上的视线顿时和缓了许多。
投桃报李,原本对入梦这种事有些抵触的长盛君也松了口:“入梦可以,但是我只给你们三次机会,如果梦不到当年的事,这个法子就作罢。”
傅回鹤眸光闪动,想了想,答应下来:“行,那就从今晚开始。”
长盛君点头应允:“可以。”
傅回鹤见长盛君用灵力将潜入木框的茶杯拔丨出来,忽然问道:“你……也是上古血脉吗?”
长盛君在看到鹤鸣剑上的名讳之后,就知道傅回鹤多半会有所猜测,他没转身,而是抬眸看向窗外摇晃的树影,淡淡道:“苍山境天地初开时孕育了不少奇珍异兽,这些最开始得天地所钟的灵植神兽都无一例外拥有独属于自己的天赋能力。”
“白泽为瑞兽,气运惊人,生来修炼速度一日千里,只不过姓傅的那一只同旁的白泽不同,别的白泽擅占卜爱平和,却生来伴剑而生,提着他的剑到处约战,苍山境但凡有点名气的都被他揍过,之后人类出现,他还给自己起了个偏向人类的名字……总而言之,不像个正经白泽。”
“怪胎总是会和怪胎相遇,麒麟一族向来善战,却出了一只不爱打架,伴生天赋是占卜预言的麒麟,他们两个一拍即合,从各自的族群出走,结伴游历天下。走走停停,恰好救下了被追杀狼狈的仙人球。”
窗外的太阳渐渐落下,长盛君的身形有大半隐没在墙边的阴影中。
“这颗仙人球没什么特殊,他既不是什么神兽,也不是什么奇珍灵植,不过就是一个长在秘境之上侥幸开了灵智的寻常草木,修炼速度远不如血脉强横的其他种族,更没有什么伴生灵物。”
“没有族人,没有血脉传承,在弱肉强食的苍山境里,他是最容易被盯上炼成炉鼎或是丹药的那一类弱者。”
“之后的故事,就是话本子上老套的内容了。”
长盛君轻笑了一声。
“白泽和麒麟认了个小弟弟,三个人到处在苍山境惹是生非,凡事动手之前先占卜,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仙人球也因此得了不少机缘,他没有再被逼到绝路,身后也有了可靠而温厚的靠山。”
“他对这个世界没什么执念,更没有什么族人责任,但他的两位兄长在乎苍山境,在乎世间生灵,所以他便倾尽所有去帮兄长实现心愿。”
“直到他抱着和兄长同生共死的念想进入血祭大阵,所有人都死了,唯有他在一片血红中醒了过来,他也终于知道自己的天赋能力是什么。”
“他仍旧是一颗很寻常的仙人球,修炼很慢,力量很弱,但他的生命却变得极其顽强。”
“生长在沙漠戈壁中的仙人球,哪怕被削成两半,只要有灵力与土壤,便可生出新芽。而有了灵智的仙人球,哪怕再如何濒临死亡,只要有一息尚存化作种子,灵力充足之时便可破土而出。”
“死而复生。”
用过晚膳,花满楼和傅回鹤回到盛崖余为他们准备的院子。
傅回鹤在见过长盛君之后便十分沉默,长盛君反而像是没受到什么影响似的,用膳时仍旧眼睛里只看着盛崖余。
花满楼握住傅回鹤的手,轻声问:“怎么了?”
傅回鹤反手将花满楼的手指握在手心,低声道:“七童,长盛君之前说研究血祭大阵是为了救世,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心有疑虑吗?”
“为什么?”花满楼的手指轻轻摩挲傅回鹤的手,温和安抚。
傅回鹤道:“我幼时便认识他,之后更是与他长时间亦师亦友般相处,我虽然不知道他的过去曾经,但至少还算了解他的性情为人。”
“他是真的将全部心思都放在阵法机关上,我从前只觉得,他或许是活了太久,以至于对人对事对物都不甚在意,甚至排斥与他人接触,如非必要他只喜欢待在他的院子里。”
“他给我的感觉总是独来独往,看着任何东西的眼神都没有什么波动,他不爱苍山境,也不爱自己。”
“所以我一直都很诧异他这样的性情,会曾经为了救世而竭尽心血。”
知道今天,傅回鹤才明白,曾经在苍山境的长盛君不是没有在乎的存在。
而是,他只在乎过那两个人。
最开始那片土地不是傅氏族人的族地,而是麒麟、白泽和仙人球在漂泊了千年之后落地生根的家。
长盛君不是依附于傅氏,而是那本就是他的家。
他只是从血祭大阵中活下来后,选择了回家。
……
长盛君看着傅回鹤在那点香,皱着眉看了眼院子里啃糖葫芦啃得正欢的尔书,嫌弃道:“你们行不行?”
傅回鹤盖上熏香盖子,特意送到长盛君床头,自信道:“绝对没问题,离断斋是干什么的?各种用处的熏香我多得很,肯定能让你梦到最在意最深刻的回忆。”
长盛君看了眼袅袅燃起的熏香,唇紧抿了一瞬。
才点了香没多久,傅回鹤和花满楼被长盛君赶出了房间。
花满楼压低声音道:“那不是我从北街买的杜衡香?”
五百两银子一份的上好香料,是花满楼原本准备做混香用的。
傅回鹤也压低声音凑近花满楼的耳边,低笑道:“骗他的。”
花满楼:“……”
傅回鹤倒很是放松,并不在意今天是不是真的能成:“万一他其实本身就很想再见见曾经的故人,只是需要人推一把呢?”
“反正三次机会,实在不行再想办法。”
傅回鹤说完,走到低头同糖葫芦较劲的尔书旁边,抬手摸了摸尔书新长出来的光滑如缎的长毛毛。
尔书一个激灵,连忙夹着尾巴窜到花满楼身后,警惕地看着傅回鹤:“你不要过来。”
傅回鹤:“我就摸两下跟你嘱咐两句,又不干什么,胆子小成这样……啧。”
尔书是一朝被剃毛十年怕莲花,再也不会上傅老板温言细语的当:“有事你站在那说就行,反正你别靠近我!”
傅回鹤见尔书的黑豆眼里满是警惕,便道:“我就是想说,你记得注意一下长盛君,一旦他反应比较抗拒,你一定要提前拉我们回来。”
尔书从花满楼身后探出大脑袋:“为啥?他还能比你凶?”
傅回鹤微笑道:“你觉得呢?”
“好吧……我会注意的,如果情况不对就拉你们出来。”尔书对长盛君并不熟悉,但也知道这次的事非同寻常,听傅回鹤这么慎重嘱咐,便乖巧听话道,“那你这次别不理我啊。”
再来一回上次的那一出,尔书感觉自己这条小命迟早被傅回鹤玩完。
不过这次花公子在,总不容着让老傅胡来吧?
尔书这么想着倒也放松了许多,甩了甩尾巴继续低头咬了一颗糖葫芦,直到一串糖葫芦快吃完,尔书吞咽的动作蓦然一顿,尾巴绷直成一长条。
“来了!”
傅回鹤第一时间拉过花满楼的手腕将他护在怀中,两人眼前俱是一黑,斑驳陆离的颜色穿梭而过,最终定格在一处漆黑无比的山洞里。
傅回鹤睁开眼,愣了一下。
花满楼伸手碰了碰旁边的洞壁,惊讶发现触手的温度居然是温热的。
一道清亮的少年嗓音自山洞外传来:“慢点慢点,我兜不住了!!”
“小长盛,再不跑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清雅的男声随之响起,声音微喘却带着笑意,“我说泽一,你这慢吞吞的,别回头又让我去捞你,我可跑不动了。”
“跑什么?”另一道声音慢悠悠道,“我刚才占卜过了,他们追丢了。”
“你不早说!!”少年和男人异口同声,齐声谴责。
另一道声音还是慢吞吞的,带着笑,显然是故意逗趣两人:“我现在不是说了么。”
脚步声越来越近,傅回鹤将花满楼护在怀中,周身灵雾顿起,将二人的身形掩去。
三人跑进山洞,那少年在洞口处伸手一抹,横在山洞口的巨石被机关推动遮挡住入口,原本漆黑的山洞应声而亮,映照出站在山洞边的三人。
少年的眉眼赫然就是稚嫩些的长盛君,旁边那个提着剑的白发男人眉眼俊朗,周身剑气锋锐,带着几分不羁洒脱,另一边的男人乌发披散,一双金色的眸子异于常人。
少年时期的长盛君并没有披着那身黑漆漆的斗篷,一身苍青的劲装,骨节处还覆着轻甲,这会儿正从袖里乾坤中噼里啪啦倒出来一堆匣子瓷瓶,一看就是不知道从哪里打劫来的战利品。
金眸男子弯腰从一堆东西里拎出来一个不起眼的小匣子,转手递给正用衣摆擦剑的白发男人:“你的。”
“这就是你看到的对我有用的宝物?”白发男人凑过来,顺带偷偷用好友的衣裳擦了擦手。
“傅逸洲!你又用我的衣裳偷偷擦手!!”名为泽一的男人一双金眸顿时盈满怒意,顺手拿了地上的匣子瓷瓶就往白发男人身上砸。
傅逸洲一边躲一边绕着山洞跑,手里还不忘打开最开始泽一丢给他的匣子,大笑道:“这不是白衣裳擦起来更顺手嘛~长盛也这么觉得,对不对!”
泽一这人最是龟毛,头发永远顺滑发亮,衣裳要穿最白最干净,哪怕是掉进泥潭里,这人剩下最后一丝灵力第一反应也是护住自己的一身行头。
原本在一旁美滋滋看戏的少年仙人球一哽,对上泽一危险的视线,顿时指天发誓:“我不是,我没有!”
“洲哥一人做事一人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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