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两人的身周画面一转,日光隐没,院墙消散,刺眼夺目的光芒让两人不得不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经身处最开始入梦时的那个昏暗山洞。
花满楼抬手碰了碰山洞的内壁,同之前感受到的一样,岩壁虽然坚硬却是温热的。
一声清脆的啾啾声从两人头顶落下,傅回鹤和花满楼齐齐抬头向上看,正正好对上一双金色的圆眼睛。
金色的……眼睛?
傅回鹤心头大震,不自觉直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只黑色的小肥啾。
圆滚滚的小肥啾在昏暗的山洞里显得存在感很弱,但那双金眼睛却像是两颗璀璨的星辰,熠熠生辉。
小肥啾叫了两声,两人的身旁应声出现两个蒲团。
傅回鹤和花满楼面面相觑,而后在蒲团上盘膝坐定。
黑色的小肥啾像是比划了一下距离,然后翅膀一张,像是一颗圆滚滚毛绒绒的小球一样,精准无比地砸进了花满楼连忙伸出来的手心里。
同样伸出手去的傅回鹤:“?”
金眼睛的小肥啾抬起翅膀拨开傅回鹤的手,声音是清雅温和的嗓音:“你们剑修的手不软,太糙。”
傅回鹤低头看了看自己怎么都称得上修长白皙,遒劲有力的手,再看了看花满楼指节若竹,优雅矜贵的手指,默默收起了剑修被嫌弃的双手。
两人在小肥啾开口的瞬间便听出这是泽一的声音,再加上那双眼神温和熟悉的金眸,面前这只黑乎乎的可爱肥啾身份呼之欲出。
但是……
傅回鹤和花满楼面上掠过迟疑。
泽一的辈分实在是让两人有些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要不然……
傅回鹤正襟危坐,礼貌而郑重地行礼:“老祖宗。”
泽一肥啾毛绒绒的小脸上看不出神情,但他圆滚滚的身子一转,抬头对花满楼道:“你是长盛的弟子,叫我师叔便是。”
长者开口,花满楼看了眼傅回鹤,乖巧叫了声“泽一师叔”。
泽一满意颔首,从翅膀下面用鸟喙挑了一根泛着浅金色的羽毛叼下来,放在花满楼的手指边:“乖,见面礼。”
花满楼眨了眨眼,将那根柔软的羽毛收进袖中,然后继续用手心捧着圆滚滚软乎乎的泽一师叔。
傅回鹤眼巴巴地看着泽一,等一个爱的见面礼。
谁知泽一从花满楼的手心中慢吞吞转过来正对他,抬头悠悠道:“看着做什么?叫人。”
傅回鹤一懵:“啊?”
泽一翘了下小尾巴,嫌弃地看了眼傅回鹤。
花满楼小声提醒道:“……辈分。”
傅回鹤:“!”
他叫泽一老祖宗,七童叫泽一师叔,那他不就得叫七童……老祖宗?
不不不、不能够。
傅回鹤脑筋一转,飞快反应,对着泽一就是干脆利落的一声“泽一师叔”,厚脸皮地随了花满楼的辈分。
泽一轻哼了一声,然后低头从自己胸前的绒毛里面挑挑拣拣,啄了一小撮黑毛毛放在傅回鹤伸过来的手心里。
长辈问候了,见面礼给了,接下来就是谈正事的时候了。
傅回鹤环视四周一圈,轻声问道:“师叔,这里是……日后的傅氏祠堂?”
泽一窝在花满楼手心里,懒洋洋道:“算也不算,再猜猜。”
傅回鹤见状便大着胆子开始在山洞里摸来摸去,所有的山洞内壁都是坚硬却温热的触感,与其说是岩石,倒是更像是一种极其坚硬的灵兽的鳞片,黑色的灵兽……
“这是在您本体里?!”傅回鹤猛地转过身,表情震惊。
泽一却十分淡定地点头,很有大佬啾的气势,纠正道:“是曾经断裂的建木里,在这里不论说什么都不会被天道听见,你们要问什么就问吧。”
“可是您的身体不是已经和建木融为一体了吗?”花满楼忍住想要去摸肥啾的手,盯着手心里师叔的小尾巴在他的手腕上扫来扫去。
“所以祂现在拿我也没办法。”泽一打了个哈欠,几乎和身体差不多长的尾羽抖了抖,“祂是天道,我也是天道,祂想杀我却又不敢自杀,一直就这么僵持了数千年。”
傅回鹤重新坐回蒲团,表情认真:“那这里究竟是梦境,还是一千多年前的苍山境?”
傅回鹤努力让自己的视线不停留在泽一圆润的躯体和长长的尾羽上——毕竟那真的很想让人上手从头捋到小尾巴。
但傅回鹤也十分相信,他要是胆敢真的这么胆大包天冒犯长辈,头都能被泽一削下来。
毕竟小肥啾这样看似可爱圆润小巧的鸟类,真正凶悍起来也是异常凶猛,更别提是泽一这样的狠角色。
泽一歪了下脑袋,张开一边的翅膀动了动,傅回鹤和花满楼中间的空地上无端端出现一方泥炉,上面还煮着一壶茶水,旁边还陆续堆了好些水果坚果。
傅回鹤福至心灵,十分机灵地将果实放在炉子的铁网上烤着,而后做出乖巧后辈听故事的模样。
泽一的眼中闪动着笑意,开口道:“我的大半魂魄当初的确是与天道合二为一,也正是那个时候,我发现天道虽是建木意识,但却从未开启灵智,而是一道朦胧而缺失的带着强烈不甘的意念。祂被天地束缚,被规则制衡,日复一日支撑苍山境,早已经心生反骨想要脱离苍山境离开。”
“合道之时,我剥离出一部分魂魄进入鹤鸣剑中,随着长盛的离开跟着前往傅氏的族地沉眠千年,慢慢休养生息,在那些岁月里,我的存在也或多或少影响到了傅氏的族人。”
傅回鹤和花满楼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了傅逸洲用鹤鸣剑刺入泽一心口的那一幕。
“傅氏一族,你们嫡系那一脉都和傅逸洲一样都生来喜欢舞刀弄剑,你就没怀疑过傅逸洲那样的性子,怎么可能会有占星一脉那种完全符合世人眼中白泽形象的后代?”
“再帮我烤个桂圆。”泽一在栗子和桂圆中选择了汁水多一些的桂圆,感觉看起来要更好吃一点。
傅回鹤索性将开了口的栗子和桂圆都放上去,顺手用灵力凝聚了一个夹子出来慢慢翻着开始散发出香气的果实。
栗子和桂圆表皮被烤焦的噼啪声响起,傅回鹤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口:“您……在之前的预言中,就已经看到了日后第二次祭天的场景吗?”
泽一抬头看了眼傅回鹤,低低道:“预言之所以被称作预言,而非未来,就是因为它的不可操控与可改变性,但绝大部分时候,通过看到的零碎画面便贸贸然去更改未来,只会收获更加惨痛的结果。”
顿了顿,泽一似有所指般沉声道:“或许……你经历的过去与现在,正是相对而言能衍生出最完美未来的可能。”
小肥啾的语气严肃而认真,尾羽却再度划过花满楼的手腕,戳到了花满楼手腕上裹着莲叶睡大觉的小莲花。
傅回鹤原本正在沉思,就感觉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下,脑袋一懵,抬眼就看见自家老祖宗的尾羽一下一下又扫又戳的正“欺负”自己的本体。
傅回鹤艰难移开视线,按住蠢蠢欲动的小莲花,心里警告自己那只是不能碰的老祖宗。
傅回鹤索性低下头给泽一和花满楼剥栗子,而花满楼的视线却一直放在小莲花上,含笑看着缩小成拇指大小的小莲花鬼鬼祟祟靠近小肥啾一点,然后想起什么似的纠结着后退一下,然后在小肥啾的尾巴扫过来之后又蠢蠢欲动着想要将花瓣探过去。
“至于这里,你们身上已经没有那只耳鼠的灵力,当然便不是在梦境中,但也不算是在苍山境。”泽一的身体向后微微挪了下,用翅膀尖尖抱着金黄的栗子肉,一点点地啄,“用你们的话说,这个世界姑且算是苍山境的衍生小世界。”
泽一的动作温吞是没有一粒栗子渣掉在花满楼手心,就连他自己的翅膀尖尖也是干干净净,栗子肉吃过的地方一个小缺口挨着一个小缺口,吃得十分讲究。
“那也就是说,现在的苍山境天道,就是建木的意识和您的身体?”傅回鹤想了想,又补了句,“您是这边小世界的天道?”
“差不离吧。”泽一显然是还有一些没说,但有些倒也没有必要现在解释得那么清楚,“你可以理解为,我的大部分魂魄补齐了天道,但是剩余的一小部分留在了这里。”
“说起来,能成功衍生出这个小世界还多亏了你。”
傅回鹤愣了下,指了指自己:“我?”
“原本长盛的想法是想赶在你祭天之前将你带走,结果没想到你祭天前会把建木给劈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愣了的那一会儿你又把自己给切了。”
泽一说着说着,用眼神温和地瞥了眼傅回鹤。
傅回鹤也不知道怎的,就十分心虚地低下了头。
“不过祂那时因为天地还没有新的支撑,并未与建木完全脱离,你的那一剑让建木轰然倒塌,我的这部分魂魄从鹤鸣剑中挣脱而出,趁着祂重伤之际接管了天道意识,将你们送出了苍山境。”
所以当初傅回鹤险些合道是真的,但并不是他想的合道失败,而是泽一及时抢夺了天道意志,将傅回鹤推了出去。
傅回鹤盯着火炉上咕嘟嘟作响的茶壶,他抬手按着太阳穴,记忆里那片黑夜流星的画面逐渐清晰具象化起来,那片黑夜……似乎是庞大到遮天蔽日的麒麟鳞片,而金色的流星……
泽一咽下嘴里的栗子肉,接着道:“然后我用祂体内的全部灵力将苍山境切割出去了一部分,就像是你们所谓的衍生小世界脱离本源世界一样,独立苍山境存在。”
不用多问都知道,泽一选择分割出去的那部分世界,一定包括了曾经的傅氏族地。
那大片大片的金色流星,是泽一分裂苍山境时炸开的漫天灵力,化作流光深深印刻在傅回鹤的脑海中。
花满楼的手中也捻着一颗金黄的栗子,他轻声道:“您的灵力要支撑小世界,会不会很辛苦?”
即使只是在这个山洞内,傅回鹤和花满楼也依然能感觉到身周浓郁的灵力,维持这样一个灵力充足的小世界,同其他小世界的负担截然不同。
说到这里,泽一的声音中带了些笑意:“不辛苦,我偷本源世界养着的。”
嗯?
两人齐齐用疑问的眼神注视即使只是圆润的一团,也能看出幸灾乐祸的小肥啾。
“自从脱离建木,用剑骨支撑苍山境天地之后,剑骨每过十年都会震动一次,惹得他频频无暇自顾,一直在竭力压制安稳你的剑骨,但不论祂怎么做,支撑天地的剑骨该捣乱的依旧捣乱,每次动乱虽然不至于让天地大乱,却会扰乱苍山境的灵力,让天道花费不少时间去梳理引导,以免规则之力反噬祂己身。”
“也正因为如此,祂一直觉得是你蠢蠢欲动想要回来苍山境,即使隔着遥远的万千世界,也要一直看着你,观察你,警惕你,甚至是忌惮你。”
傅回鹤只觉得好大一口黑色的锅朝着自己砸了下来,委屈道:“我没有。”
虽然他承认自己的确有打回去的心思,但是至少在这千年内,他是真的没有同苍山境有半点关联。
“我知道你没有,我干的。”泽一用理所当然的语气道,长长的尾羽再一次从小莲花面前扫过,戳到了小莲花金色的莲蓬。
小莲花用花瓣下意识往前捞了一下,捞了个空。
泽一继续道:“支撑小世界运转当然需要庞大的灵力,我的灵力不够,也不像其他小世界有人类的愿力支撑,那我只能想办法去偷苍山境的。”
傅回鹤愣愣道:“所以我的剑骨和您互相勾结,一个管送,一个管偷,就这么在天道的眼皮子底下偷了上千年的灵力,维持了这么一个几乎和苍山境不相上下的……小世界?”
泽一低头咬了一口栗子肉,矜持应道:“嗯哼。”
傅回鹤沉默了好半晌,默默比了个拇指。
怎么说呢,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这种操作,简直可以称作是足以气得苍山境天道心梗吐血的程度。
花满楼这时突然想到什么,用期待的语气低声道:“那逸洲师叔他……”
泽一动了动圆润的小身子,在这个问题上却不肯正面回答,而是翘动尾羽,将翅膀尖尖捧着的最后一口栗子肉吃掉,歪头一笑:“你猜?”
傅回鹤的眼神突然一亮,但不管他们怎么换着方法的问,在这件事上,泽一就是不肯明确回答。
茶水被拿下炉子晾了一会儿,花满楼用灵力凝聚出来一杯茶水递到小肥啾的鸟喙旁边,泽一毫不见外地伸着小脑袋进去喝了两口水。
“还有问题么?没有的话我就回去睡觉了。”泽一张开嘴打了个哈欠,声音有些困顿,想来应当是灵力不够的缘故,“关于天道的弱点和如何对付祂的问题,等你什么时候送完离断斋的种子站在祂面前后,自然就懂了。”
“等等,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傅回鹤抬起手,斟酌开口,“我们……怎么回去?”
方才傅回鹤试了自己的灵力,发现在泽一的小世界里,他破开空间的力量根本不能运用,灵力和剑气就像是劈在了棉花上,被软绵绵地卸到了一边。
现在尔书缠绕在两人身上的力量也消失不见,傅回鹤和花满楼就算是想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离开。
“小世界的结界不能乱开,会被天道发现。”泽一转了身子,用翅膀指着花满楼,轻描淡写道,“花满楼同你同我都不一样,他若是引来雷劫,自然也是属于他那个世界的雷劫,到时候你们拽着天雷走吧。”
傅回鹤呼吸一滞,眼神逐渐迷茫。
七童的确是距离金丹期十分相近,想要凝丹引雷并不困难,但——
拽着……天雷,走?
总感觉千年前的灵兽老祖宗们,行事风格总有些难以形容的彪悍随性,哪怕是看似规矩温和的泽一,手段也是一出赛一出的招架不住。
比较一下,对傅氏族地三年一小炸,十年一大坑的长盛君,竟然算是最温和无害的那一类了……
泽一又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傅回鹤是真的没有要问的问题了,便展开翅膀就要离开,结果圆滚滚的身子还没起飞,就被身后迅疾而起的莲叶包了个正着,只剩下毛绒绒的小脑袋露在外面。
泽一:“?”
只是刚才一瞬间心神微松,就让小莲花本能驱使对肥啾出手的傅回鹤:“!”
傅回鹤深深将脸埋进手心,不敢去看老祖宗的表情。
谁知下一瞬,傅回鹤只觉得脑袋一疼,嘶了一声抬起头,就看见圆滚滚的大佬啾翻身踩在蔫巴巴的莲叶上,另一只锐利的小爪子踩着小莲花的莲蓬,低低哼了一声。
“没大没小。”
摸肥啾未果反被揍的小莲花:呜呜——
大佬啾拍了两下翅膀,化作一片金色的灵光消失在山洞里,只悠悠留下一句带笑的尾音:“小两口放心,山洞我不看,干什么都行,双修起来修为提高更快~”
小莲花委屈巴巴地贴在花满楼手心求安慰,花满楼却因为长辈的调侃耳朵尖泛起绯色。
傅回鹤清了清嗓子,起身从对面坐在了花满楼身边,将手里一直抱着的龙眼塞进花满楼手心,又捏了碍事的小莲花塞回花满楼袖中,轻咳了一声,字正腔圆道:“七童,我准备好了!”
花满楼愕然:“你准备什么?”
“准备好被采补啊。”
傅回鹤早已经不是当初那朵洁白的小莲花了,他现在拥有一颗从内而外染着金黄色的莲蓬,伸手将花满楼的手拉过来抵在自己的丹田处,微微一笑间万种情思在眼中晕染开来。
“那颗仙人球还威胁我说要替你选十七八个漂亮炉鼎来分我的宠,我都完全不在意的。”
霜白长发的美人弯唇一笑,唇如胭脂,灼灼勾人。
“毕竟,连家花半分颜色都比不得的野花,花公子怎么可能看得上呢?”
花满楼想起那日之后腰间双股处的酸痛,嘴角一抽就想从傅回鹤手中将手抽出来:“不用,不用采补——我修炼几日就可以……”
“凝丹与筑基可不尽相同,七童没有经验,还是需要我带一带才好。”
“再者,咱们在这里停留越久,尔书那么容易哭的崽子,万一在那边哭的眼睛都肿了怎么办?”
傅回鹤反手攥住花满楼的手腕,另一只手揽着贵公子的腰迹将人掠进怀中,抬首,唇瓣碰触到怀中人不住上下滚动的喉结,轻轻低笑。
“上次累到小七是我的错,这次不让小七在上面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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