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寻不断地叫着朔的名字,但对方始终紧闭双眼,没有任何应答的迹象。
他不敢叫得太大声,唯恐被其他人发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他摆动着身体,希望能带动木架,用束缚着自己的木架去敲朔身后的木架,以这样的方式叫醒朔。
这个方式果然奏效,朔睁开了眼睛。
朔看到苏南寻的第一反应是愕然,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苏南寻将耳朵凑过去:“告诉我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我好想办法让咱俩脱险。”
朔看着苏南寻的笑脸,鼻子一酸,还没张口眼圈先红了。
朔呜咽着,似乎想挣脱木架扑进苏南寻怀中,他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
他向苏南寻讲了这几天发生的所有变故——当然,这些也并非全部由朔亲身经历,有一部分是骊向他讲述的。
苏南寻和盘碰到野猪的那天,族人们在约定地点等了两人许久,直到天已经擦黑,都没有看到两人的踪影。
他们不得不回去。
尽管如此,他们还是比以往晚很多才到部落。
首领不见了,狩猎者之间的气氛很是低沉,这种情绪也感染到了族人,在那个晚上整个部落都死气沉沉的。
首领对一个部落而言有多重要不言而喻,所有人都不相信可以在野外独自生存一个月并且猎到许多猎物的盘就这么死去。
也不知是谁先提起,总之到最后,所有人都同意了这一天不将通往部落外的吊桥收上去,倘若盘半夜回到部落,也方便进来。
盘不在,决策的重担便落在骊肩上,骊挑选了十数名壮丁,让他们轮番把守吊桥,以防动物的侵扰和其他部落的偷袭。
照理说盘走失的消息不可能这么快被敌方部落所悉知,但他们偏偏就知道了,还凑巧地在那个夜晚发动了进攻。
入侵者杀了把守吊桥的人,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部落,等部落中的人发现时为时已晚,部落中的孩子和女人都被带走了。
被带走的人没有发出任何求救信号,骊怀疑他们都被打晕了。
凭迹寻踪是优秀猎人必备的本领,骊点了一队人前去追踪,入侵者很快就被追上了。
双方进行了一场激烈的交战,入侵者在人数上并不占优势,因此骊这一方的人略胜一筹。
让骊没想到的是,那些与骊交战的人只是入侵者的其中一部分,令一部分人早就带着他的族人逃之夭夭了。
询问后骊才知道,那些入侵者来自被吕昌征服的部落中,他们因各种各样不尽相同的原因,不愿接受吕昌的统治。
他们无一例外都对吕昌以及吕昌所统领的部落有着恨意,认为吕昌打破了他们原本的平静生活。
距他们所说,他们是为了带回自己的亲人才会半夜来偷袭,而今夜适合偷袭的消息是由骊所在部落的人传递给他们的。
骊回到部落后,发现除了把守吊桥的人被杀,其余人皆安然无恙——大概是吕昌胜利并吞并其他部落后并没有对原部落的人进行残酷的虐杀,因此那晚的入侵者也没有在部落中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来。
骊抓了一个人回来,准备抓出部落中的奸细。
但此时朔已经被梵绑起来了,梵说他也抓到了一位入侵者,指明了朔是内奸。
骊问:“那个人呢?”
梵漫不经心地答:“绑着呢,我带你去看看。”
骊过去的时候,那位俘虏已经咬舌自尽了。
俘虏死无对证,朔无法翻案。
朔为了给苏南寻做一条漂亮的项链,平日里会让族人们将贝壳等等做首饰的原材料交给他,他会仔细排布、精心设计,将做好的首饰交给委托他的族人,而后从中收取一到两颗作为报酬。
这件事朔一直秘密进行着,因为避讳他的人本就多,无论是送人还是自戴,委托人总不太希望别人知道他是制作者。倘若是送人,那更不必说,比起首饰是委托别人制作的,被赠与者更希望是赠与者亲手做的。
很多人都看到了几天前暴雨后,朔给了苏南寻那串洁白无瑕的贝壳。比起相信成日关在屋中的朔是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那串贝壳的,族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是敌方部落的人赠与他的。
况且在这里,贝壳相当于货币,是昂贵的东西。
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朔澄清。
骊自然不相信这种屈打成招的把戏,他问他带回来的人:“你说出谁是奸细,我就放你回去。”
那个人被骊抓着,都快吓尿了,他哆哆嗦嗦指着朔:“是……是他。”
骊掐住了那个人的脖颈,他目眦欲裂,语气不善:“你看清楚了再说!”
梵摁住骊的手臂,语气有几分讥诮:“骊,你为何如此激动?你这样让我不得不怀疑你也参与了。”
骊将那个人往地上一掼,沉默地坐到一旁。
“你的族人既然死了,”梵道,“那就你来说吧。”
那个俘虏爬到梵脚边,痛哭流涕道:“我说了可不可以不杀我?”
梵冷笑着说:“如果你不说我一定会杀了你。”
俘虏整个人贴在了地上,开始了他的讲述:“去年秋天,有一个人来了部落,他带来了技术和工具,我们都很感谢他。但他说他想成为首领,如果我们不愿意,他就要离开。”
在这里,首领几乎是每个男人所梦寐以求的,像骊这样的怪胎极为少数。
“他让我们的生活好了好多,我们舍不得他离开,但他的资历不足以成为首领。”俘虏继续说道,“他知道我们一族对你们都有着恨意,就提出要杀掉你们的首领,瓦解你们的部落,用这样的方式赢得功勋和首领之位。”
梵问:“他叫什么。”
“苏南寻。”俘虏答。
“胡说!”骊气急,抡起拳头就要砸那个俘虏。
梵像拖死狗一般将俘虏拖开,歪头看骊,语气中尽是讥讽:“骊,你若没有参与,为什么要急于有所动作?听他说完也不迟。”
梵转向俘虏:“你继续说。”
俘虏哆哆嗦嗦地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稻草人,说:“这是他带到我们部落的。”
骊拿过那个稻草人,在鼻子下嗅了嗅,确实是陈旧的稻草味。他仿佛难以置信,又掰开闻了闻,一股子腐味直冲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皱了眉。
俘虏指着朔:“他来了你们的部落以后,看上了那个人,要把那个人一起带回部落。”
骊冷静了下来,他猜想,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栽赃陷害,罪魁祸首极有可能是梵。
骊很清楚,苏南寻和盘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了——除非狩猎季,若有人晚上没回来,那大概率是回不来了。
这几乎是人尽皆知却人人避讳的真相,所有人在族人失踪后都会怀着失踪者在远方好好活着的希望。
梵在几年前未能如愿成为首领,这一直是他的心魔。而盘失踪、且大概率回不来的情况下,他成为首领路上最大的绊脚石就是骊。
骊很快在脑中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分析清楚,梵吃准了他喜欢苏南寻,并且会爱屋及乌地保朔,再利用他情绪激动来说明他就是帮凶。
算盘倒是打得精。
但是他是不可能上梵的当的。
他要让梵把所有伪证的底牌全部亮出来,再一一击破。
思及此,骊站起身,利用身高的压迫感俯视着梵和俘虏:“摆出证据吧。”
俘虏被吓得一哆嗦,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把他们首领交代他的说下去。
“你们的首领是被苏南寻带走的,他说过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就让我们偷袭。”俘虏畏畏缩缩的站起身,“可以避开吊桥进来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越接近俘虏所说的地方,朔的心就提得越高,那个山洞是他的“秘密基地”,里面有许多他的私人物品,包括他所有穿坏了的兽皮裙。
朔知道他完了。
后面发生了什么,朔脑子里一片空白,直到他被族人吊了起来,他才回过神来。
苏南寻很想将他的爱人搂入怀中温声安慰,但他此刻不能,他只能按下所有的情绪,轻声对朔说:“这几天你受苦了,后来呢?”
“后来骊告诉我,那个山洞挖了一条直通部落外的通道,他们朔是我挖的。但那没有几年的时间根本做不到。”朔根本发不出声音,苏南寻只能通过对方的气音判断对方说的是什么。
苏南寻觉得自己快被无边的心疼淹没了,他用力伸了伸脖子,和朔脸贴脸,感受着朔发着高烧的体温:“不要怕,我在这里。不管能不能顺利脱险,我都陪着你。”
朔疲惫地笑了笑,眼睛已经阖上了一半:“我好累,好想睡觉,等我说完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苏南寻在朔的颊边落下一吻:“好。”
只有几个当事人知道,给朔定罪的不是铁证如山,而且假证如山。
纵然知道,骊也无力回天。
但他必须做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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