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骊就将盘醒来的消息告诉了族人,族人们欢欣鼓舞,准备在晚上举行庆典。
冬日越来越近了,每多一份猎物就能为寒冷的冬日多加一份保障,故而打猎是万万没有中断之理的;但在所有人准备出发时,他们却发现梵不见了。
“首领,今天的狩猎是否照常进行?”一位即将出发的猎手来到骊的帐中问。
盘点点头:“今天就由骊带领你们去吧。”
苏南寻有些迟疑地附在盘耳边说:“梵离开了,想必是有其他去处。如果他真的勾结了其他部落攻打咱们部落,而部落中大部分人都外出打猎了,如此那岂不麻烦?”
盘思量片刻,才答:“他们打猎时将吊桥升上去便是了。”
他转头问骊:“你说呢?”
骊也点头:“我认为妥当。况且你打死的猪也需要抬回来,幼猪我也养在山洞中,这些都需要领回来。”
骊带着狩猎队伍走后,盘看着短暂地清醒后又昏睡过去了的朔,道:“一起出去走走吧。”
盘一如既往地没有用询问的句式,不被征询意见的感觉并不好,但苏南寻还是点了头,他快离开部落了,很多话还是和盘说清楚比较好。
盘毕竟前一天伤口刚崩裂开来,现在下地行走还是有些艰难,苏南寻搀着他道:“不要勉强,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
盘没有回答,只咬着牙,一步步缓慢而坚定地往外走。
骊的屋子旁边有一条一掌来宽的小溪,溪水看起来格外澄澈。盘就地坐下,鞠了一捧清水洗了脸,他开口道:“那天晚上睡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苏南寻当然知道盘指的的是两人一同成为骊的伴侣这件事,但他当时在装睡,现在自然也不好意思说自己听到了;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该如何答复盘。
于是他摇了摇头。
盘欲言又止,嘴巴张合几次后还是没能说出一个音节。他最后只叹了口气,语气能听出些许的自嘲:“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苏南寻不知道该搭什么话,盘再次道:“离开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苏南寻点点头:“我希望可以过简单的、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知道了。”盘说,“我不想欠你,昨晚我说的每一句话都作数。”
苏南寻一时语塞,盘消弭恩怨的方式未免太过粗暴,但他还是答:“我会考虑的。回吧?”
盘蜷了蜷在身侧的手指,似乎还有话没说完,但他最终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位少女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左右张望着,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才走到盘身边,向盘行了一个礼。
是妫的女儿嫖。
“首领,我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决定来与您说。”这是嫖开口的第一句话。
盘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梵勾结了其他部落的人,他们要在狩猎期结束前攻打部落,杀掉您。”嫖跪了下去,她右手握拳抵着左胸,以祭拜神明最隆重的姿势拜了盘。
“我并非想背叛哥哥,只是他一心想致我于死地,又带走了我的母亲,我迫于无奈才来找首领。”
苏南寻快速地分析了嫖这段话中的信息——先前嫖病了,听起来像是梵所为,而妫听起来也不像是自愿离开的。
盘显然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的,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你慢慢说清楚。”
从嫖嘴里,苏南寻和盘知道了一则很久之前的旧事。
嫖并非妫的亲生女儿,而是妫去溪边洗衣服捡来的。妫负责部落中每一位女人的接生,所以她很清楚,这个孩子不是部落中的人生下的。
在梵出生后,妫一直希望能再有一个女儿,好继承她的衣钵,但直到梵十岁时她都未能如愿。
妫将捡来的孩子起名为嫖,取矫捷、轻捷之意;她将嫖视作亲生女儿,对嫖几乎是百依百顺。
嫖的人生本应当比其他人更顺利些,但上天似乎嫉妒嫖的好运——随着年龄的增长,她惊恐地发现,她的下半身竟然同时具有男性和女性生殖器官。
妫也发现了,她对嫖的态度急转直下,她觉得她的女儿是异类,可她不想听族人间的风言风语,便对所有人隐瞒了这件事。
令嫖没想到的是,命运再次跟她开了个玩笑。
梵一直仰慕着嫖,但嫖却始终不愿意接受他的感情。他觉得困惑,但这更加激励了他的斗志。
除了仰慕,梵还有一些私心在其中。
部落里有一个流传了很久的铁律,据说与部落外的人交合,诞下的孩子更为优质。
梵希望他的孩子是比他更优秀的猎手,所以他希望能与外来的,他对嫖的身世再清楚不过。
就在梵打算对自己的“妹妹”动手时,他撞破了嫖的秘密。
从那之后,嫖就生活在梵的控制之下,她每有不从,梵就会威胁她,要将她的秘密公之于众,让她感受如同朔那般的境遇。
嫖继续说:“从入秋时,我就发现梵在密谋如何杀掉首领您。梵也知道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便将从我母亲那里偷来毒药,强灌给我。”
“每次他一走,我就把药吐了,却还是装作虚弱重病的模样,这才逃过一劫。”
盘问:“那你详细说说,梵是如何策划这场叛变的?”
“首领遇险那日,梵一直跟在首领身后,是他引得那头野猪发狂的。”嫖指着苏南寻,“南寻惊扰的那群小猪的母亲,已经被熊吃掉了。”
“梵想,首领一定不会坐视不管,而救下南寻后首领势必会责怪南寻不够谨慎。南寻就算心有不服,也会念及首领的救命之恩忍受责骂。”
“而他则能利用南寻对首领素来的怨恨,策反南寻。他也知道,南寻会的很多。如果南寻不从,那也无碍,他会趁着首领受伤,将首领和南寻一起杀掉,再回族里向所有人请功。”
“他捏造出来的,南寻和朔的通敌办法,就是他的通敌办法。”
盘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你来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
嫖答:“我想要首领帮我杀掉梵。”
苏南寻却听出了其中逻辑不通之处,他问:“梵如何确认我们会走那条路?”
“自然是没办法确定的。”嫖对答如流,“每条路都有猛兽,换一条路就换一种动物。而且,他早就勾结了其他部落的人,如果无法制造意外,他就强杀首领。”
苏南寻看向盘,表示他想再问一个问题。
盘点点头。
“他为何没有带走你?”苏南寻问。
“昨晚他派了人来刺杀首领与朔,那人被折断手臂,他知道事情败露,便挟持母亲连夜逃走。他以为我病得甚至无法行走,带上我只能是累赘。”嫖冷笑一声,“他临走前甚至吻着我说,等他攻占部落,就来带我走。”
“他有没有跟你提过,具体哪一天会攻打部落?”盘问。
嫖摇摇头:“我知道的所有都与首领说了。”
盘对嫖表示感谢。
嫖站起身,像是要对盘告别,她嘴唇动了几下,最终道:“可否恳请首领与南寻,不要将我的事说出去?我不想成为异类。”
盘指着苏南寻答:“此事出得你口,入得我与他耳,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
夜幕很快降临,庆典开始了。骊和盘本不想去,但族人盛情难却,两人几乎是被抬到庆典上的。
朔依偎着苏南寻,轻声说:“这是我们在部落里最后一场庆典了,能带我去看看吗?”
苏南寻点点头,虽然朔身上穿着他的衣服,但他仍担心对方不够暖和,又取了一张兽皮将朔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他抱起朔,朝举办庆典的空地走去。
庆典已经开始了,苏南寻和朔坐在人群外围的角落,人群喧闹,苏南寻却仿佛剥离人群外,冷静地开始回放早上到现在的每一幕。
自嫖离开后,苏南寻心中的惴惴不安之感就愈来愈重。
他知道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为族中一份子留下,为这场恶战贡献属于自己的微弱力量,还是应该规避这个风险,尽早离开。
从情感上说,他忽然不是那么想离开了,他对盘的恨意并没有到希望对方偿命的地步,尤其是在他救下盘以后,他更不希望自己的病人出事。
但从理智上说,他觉得这场仗打得并不会很轻松,他留下很有可能成为刀下亡魂,尽快离开才是明智之举。
思来想去,苏南寻心中都没有定论,在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空地中央热闹了起来。
只是这种热闹并不属于庆典的祥和与欢快,它是疯狂而激进的。
一位女人站了出来,她指着苏南寻:“这个人是灾祸,应该同朔一起处死祭奠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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