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章
那天月夜下的吻终究还是改变了许多事。
螺螺觉得贺观棋好像哪里不对,可惜他脑子不灵光,说不出个点卯,分明对自己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到底是为啥呢?
此时贺观棋走了过来,见他神游天外的模样,笑问:“在想什么?”
螺螺回神,目光渐渐重新聚焦,落在了贺观棋身上。
嗯,还是那么好看!
他把脑子里那些古怪的想法丢出去,既然想不出那就不要想了,为难自己这种事才不要做呢。再说,贺观棋对他好有什么不对?
“柳兄老家那边捎来不少东西,他为人大方索性分了些给我。他们村里出来的甜枣举世闻名,我记着你爱吃甜的,托他的福挑了些出来。”
贺观棋拿着个簸,里头装着洗得干干净净的大头枣,个个颗粒圆润饱满,还挂着尚未完全擦净的水珠,红艳艳煞是好看,叫人看一眼便口舌生津。
见了吃的螺螺哪有不爱的,高高兴兴过去坐好,一副等着投喂的小狗样。
贺观棋极宠溺的在他额发上揉了揉,在簸中挑了个最大的塞到螺螺嘴里,打趣着笑话他:“小馋猫。”
“我是田螺,不是猫!”螺螺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还不忘反驳两句,就为着他好吃的毛病,贺观棋经常笑他,不是说小猪就是小狗小猫,螺螺很不服气。
就算是贪吃嘴馋,那也是田螺!
贺观棋忍俊不禁,凑上去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好好好,是小田螺。”
猝不及防被亲一口,换做是几天前螺螺还可能被吓一跳,可这几天在贺观棋时不时的亲近之下,他慢慢的就习惯了。
虽然他不太懂这个行为背后的深意,可螺螺却是喜欢的。每次贺观棋亲他的时候,他打心里会升出一种陌生的情愫。
比蜜糖更甜,比棉花还软。
几次下来,他无师自通。有时贺观棋只是浅尝辄止随即离开,却总被他追过来闹着继续加深这个吻,像是闹着吃糖的孩子。
有那么一次险些没把持住,贺观棋在最后关头推开了螺螺,生怕他发觉自己的异状,跑出去用冷水洗脸,忍了半刻钟才回来。
并非贺观棋要做柳下惠,心上人在身身边,彼此亲近之时当然会想彻底拥有对方,这是男人的天性。可除却天性,贺观棋还是个人。
他不希望在两人尚且不清不楚的境遇下稀里糊涂的走到哪一步。于他而言,螺螺单纯好哄,三言两语就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他不想也不能这么做,只因他的的确确将螺螺放进了心里。
不因他是妖而顾虑,不因他是男子而犹疑,贺观棋真心希望自己和螺螺能够走完这一生。他所图的不是一时半刻的欢愉,是更为久远的将来。因此他才更要谨慎自持,不能为了私欲毁掉两人之间的感情。
螺螺全身心信任他,他要担得起这份信任。而且,他有自信,终有一日会让螺螺爱上他。
红枣确实甜极了,枣肉口感绵密,螺螺两口就能吃完一个,眉梢都沾了喜气。
有同学来寻贺观棋一同去书院,贺观棋拿了书跟着出门,让螺螺待会吃完自己玩。近来入秋天色转凉,还有不到三月就是年关,而出年关没多久就是春闱了,他不得不抓紧时间用功。
贺观棋前脚刚走,后脚云烟就到了。
他还是那趾高气昂的德性,脸上挂着讨人厌的表情,耀武扬威的踏进院门,不请自来。
“又在吃什么呢?”
云烟满眼嫌弃,“怎么我每回来你都在吃?”
许是知道贺观棋瞧自己不顺眼,云烟总是避着他,掐准了贺观棋出门的时机才来。不过也是奇怪,他每回来都会被螺螺气走,却又不长记性继续上门,不知琢磨着什么。
螺螺这些天大约摸清了这人的古怪脾气,见他就是嘴坏,其实也没怎么伤到自己,索性随他去了。他不生气的时候特别好说话,拿了个红枣递过去道:“要吃吗?”
“谁要吃啊!”云烟哼了一声,“像八辈子没见过好货一样,这穷酸东西也入得了你的眼。”
他嘴上这么说,转头就在螺螺旁边坐下,“看在你盛情邀请的份上,我勉强尝尝。”
螺螺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我只有这么多,好心分你还这个德性,好好说话是能掉舌头吗?”
云烟不答话,因为他吃枣子吃得香甜,完全没有刚才那嫌弃的模样。
螺螺歪头想了想,确信他这种人就是贺观棋前些日子才给他讲过的那个词……那个叫……“口是心非。”
两人埋头造了片刻,螺螺想起中秋那天的事,随口问他:“对了,我那天看花灯见到你了。”
“那个樵夫是谁啊?”
云烟面色一变,放下枣子转头:“你见到了?”
“嗯。”螺螺点头,“他好像一直给你塞东西,说话声音挺大的。”
云烟长久沉默,螺螺本来也不是非要听到回答,他不是那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纯粹就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半点没多想。
过了一会儿,云烟幽幽的说:“既然你都发现了……”
“我可不可以灭口?”
螺螺:“???”
“你没事吧?打架都打不过我的人,说这个?”
云烟脸上一红,恼羞成怒:“打不过怎么了?我不会下毒吗?”
“我才不怕毒药呢!”螺螺有些得意,凡人的毒物怎么可能对他有用。
云烟气恼,抬手在他小肉脸上狠狠掐了一把:“等哪天我看你不顺眼了,第一个毒死你。”
螺螺拍开他的爪子,“不许摸我脸!”
两人这么一闹,倒是没了刚才莫名低落的气氛。螺螺吃完了枣子,乖巧熟练地把簸箕拿去洗刷干净晾晒出去,转头又摸了一包山楂开吃,那嘴果真没有一刻闲着。
云烟看得目瞪口呆,这辈子没见过这种吃相的人,就像饿了几百年似的。
他忽然同情起来:“听说你是从淮北逃荒出来的,那……当时肯定是饿惨了吧?”
“嗯?”螺螺不解,随即想起贺观棋给他编的身份,于是含含糊糊的认了。
云烟愈发同情,“怪不得你这么能吃,就是那会子饿出病来了,是吧?”
“我懂我懂,以前我也饿过……”
螺螺纳闷,“你不是跟着你家那个孙公子吗?怎么会饿肚子?”
说到这里,云烟自知失言,闭口默了一会儿,终是叹气说道:“罢了罢了,我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三番两次在你这吃亏,每每露馅。”
他正襟危坐,敛去了身上的那股子妖娆,忽然就多了几分纯良:“那天你看到的樵夫,其实是我爹。”
跟许多活不下去的人家一样,云烟是被自己的双亲亲手卖掉的。好几年前他的家里收成惨淡,云烟的娘因生了妹妹便一直瘫痪在床,爷爷奶奶过世又早,所以全家只能靠他爹干点苦力过活。云烟早早就跟着他爹出门砍柴,却仍然吃了上顿没下顿。
看着下头的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卧榻上的母亲几次寻死不想拖累全家,云烟于是提出让父亲把自己卖了换钱。
“起初我爹也是不同意的。”他苦笑着说,“我家虽穷,可是祖上也曾阔过的,还出了举人老爷,我爹说他实在做不出这种事。”
“但是不卖我就没钱,我妹妹出声就是瞎子,她都没见过我长什么样。”
“后来我听说城里的孙尚书家里招书童,我觉得我模样过得去就让我爹去瞧瞧,后来我爹说他们的管家人不错,给的价钱也公道,所以和我商量后就去了孙家。”
“但是我爹最后没同意签死契,只说五年就带我回去。”云烟目光瞥向遥远的天际,轻声说:“他之所以同意卖我,并不仅因为他家给钱多。”
“我爹喜欢读书人,他觉得我去当书童,怎么也比卖给乱七八糟的人家强,至少……至少我还能有机会认字,算半个读书人了。”
螺螺听得认真,全程没有插话。
云烟于是继续道:“恐怕他一定不会想到,兜兜转转,我如今还是要以色侍人。”
“不过,我只要再熬三年就可以出头了。”想到这里,云烟的脸上出现了期盼的神情,“再有三年,我的卖身契就到期了,我便可以跟着我爹回家。”
“我攒了很多钱,到时候一定能找到最好的大夫给我娘和妹妹治病。我妹妹特别漂亮,要是永远都看不见多可惜啊!”
螺螺不住点头,“对对对,那个孙公子我一看就不是好人,他上次还咬得你流那么多血!”
云烟脸色苍白,瞪大眼睛盯着他,紧紧抓住螺螺的手质问:“你都看见了?”
“啊……”螺螺想起那次和贺观棋在花园中偷看的事,不觉羞愧起来:“对不起,我也不是有意的。”
云烟严肃起来,郑重警告说:“你千万千万不要接近他!”
“他……他是个很可怕的人,我知道他盯上了你,你一定不要离开贺观棋身边,不要擅自出门,知道吗?”
螺螺点头:“我知道的,贺观棋提醒过。”
云烟面色缓和下来,不自然的松手扭过头:“你这人笨死了,脑子也不灵光,要是落到孙鸿蹇手里,怕是怎么死都不知道。”
螺螺见他真心为自己担忧,心下更添了几分好感,“你放心,我不会那么笨的。”
云烟勉强一笑,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心话。
其实在他进府之前孙鸿蹇已经弄死过好几个书童了,他算是留下来最久的一个。但谁也不知道,他究竟能不能真的活到自由的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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