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岁,”林今朝心脏泛疼,“我一直没来看你,你会不会怪我?”
陈今岁没有说话。
“我很早就想来了,但一直不敢,小的时候是因为妈妈和爸爸不让,长大了以后就彻底没敢来了,我不敢见你,怕你怪我,怕你不认我。”林今朝说到这里停了停,“但是……”
但是这一次真的没忍住,太想今岁了,想到已经无心学业。
所以他来了。
带着积攒了十年的愧疚与思念。
“我刚来这里的时候,每天都在骂你。”陈今岁笑了笑,“骂了好几年,够了,我现在不怪你了,你没什么错。”
林今朝似乎松了一口气,可当想起陈今岁口中的‘那几年’时,又忍不住心疼。
他回了一个笑,揉了揉陈今岁的脑袋说:“饿不饿?去吃饭。”
“不饿,”陈今岁摁灭已经所剩无几的烟,“哥,你不是来叫我回去的吧?我不回去的。”
“不是。”林今朝笑了笑,“我也很长时间不回家了。”
陈今岁笑了:“那就好,不过你为啥不回家啊?”
林今朝没说。
—
林今朝没来待太久,因为他能感受到陈今岁的世界对他有深深的排斥,这种排斥不来自陈今岁本身,而是他缺席的那十年。
他只是来看看陈今岁,看到陈今岁现在过得很好,够了。
林今朝走了以后,陈今岁时常会莫名其妙地开心。
也时常想起那个时候的生活。
哥哥是他童年里唯一的安慰,那时他喜欢河里的肥鱼,最后肥鱼被卖烧烤的女人拿去烤了,他埋了肥鱼哭了一下午,那一下午哥哥没来陪他,而是在他收起眼泪的时候湿漉漉地赶回家,带着一箩筐的鱼。
那是一个冬天,很冷。
家里的钱只够一个人读书,所以陈今岁没能上学,哥哥就会跟他讲许多学校里的生活,哥哥口中的学校生活实在太美好,以至于后来陈今岁觉得自己的学校生活多少都差点意思。
再大一点,他才明白了,哥哥只是藏起了那些不快乐,把最快乐的事夸大其词地讲给他听。
哥哥是个不懂得倾诉的人,陈今岁记事以来就没见他哭过,即便是挨打,他也永远笑意相迎。
他一直觉得哥哥很酷,现在才觉得那时候的哥哥,其实有一点儿可怜。
“哥哥。”陈小西跳到了他的肚子上,“哥哥,你怎么哭了?”
陈小西不说,他都没发觉。
原来心里的眼泪已经爬上了眼角。
陈今岁对陈小西笑了笑:“沙子进眼睛了。”
“啊,那我帮你弄掉。”陈小西说着去摆弄他的眼皮。
陈今岁任他捣鼓一阵,心口终于发暖。
“小西,成绩发了没有?”陈今岁问。
“明天才发。”陈小西照着陈今岁的眼睛呼呼吹了两口气,“还有沙子吗哥哥?”
“没了。”陈今岁抱住他的腰,把他放在自己肚子上。
“哥哥,”陈小西在他紧实的腹肌上跳,“你这里为什么是硬的?”
他说罢又掀起自己的衣服,拍了一把软乎乎的肚子:“我为什么是软的?”
“等你长大以后也会硬的。”陈今岁拧了拧他的肚子。
“那我要快点长大!”
“好,小西快点长大。”
“哥哥,”陈小西软趴趴地伏陈今岁在怀里,悄悄说,“我想小宋哥哥啦,我们去小宋哥哥家里玩儿吧。”
“不行,”陈今岁果断道,“哥哥还没有和小宋哥哥和好,小宋哥哥现在不想见我。”
“啊……”陈小西皱起脸蛋,“那你们啥时候和好嘛。”
“再过两天,哥哥会去和小宋哥哥说清楚。”
“对了,爸爸是不是今天回来?”陈小西问。
陈今岁的养父□□和这六水很多男人一样在外地打工,镇上没有适合男人干的活儿,这里的男人几乎都跑光了,留着一群老的女的在家里带孩子,一般也只有过年回来一次。
“嗯,”陈今岁看了一眼墙上的老钟,“还有两个小时了吧。要不要去车站接爸爸?”
“要要要,”陈小西笑嘻嘻的,“爸爸肯定带了好多好多糖。”
“走吧,现在还早,顺便出去逛逛。”
六水的冬天冷得很,陈今岁把陈小西裹在自己的外套里,一步一步地往车站去。
街上到处是放炮的声音。
他走到一个摊贩前顺手买了两盒鞭炮,还给陈小西买了烟花。
“城管来了城管来了!”
听闻一声惊呼,卖鞭炮的摊主拖着摊子飞快跑了。
陈今岁笑了笑把烟花塞到陈小西怀里。
接到爸爸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
宋星年一路跟着陈今岁走到这个地方,陪他等来了他要等到人。
他们要接的是一个身形肥大的中年男人,根据宋星年的猜测,这个人是他爸爸。
他看见那个中年男人把行李丢给陈今岁,然后抱着陈小西一阵乐呵,陈今岁孤零零地跟在他们身后,一点儿也插不进去话。
宋星年眸色凉了凉,自言自语道:“小可怜。”
这天晚上一家人围在一桌吃饭,桌上的菜肴也丰富了不少,陈小西吃得一蹦一跳,一会儿围着□□直转悠,一会儿又往陈今岁怀里跳。
陈今岁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冷。
毕竟其乐融融的氛围不属于他。
“今岁考得怎么样?”□□仰头灌了一口酒。
“成绩还没下来,应该还行。”陈今岁道。
“成,你小子从不让人失望,肯定考得好。”□□乐呵呵笑了一阵,笑得肥胖的啤酒肚直颤。
陈今岁赔了个笑,不语。
“不让人失望才是怪事,”这时候吴其英却说话了,“你看他成天要去练那个体育,花了好多钱,家里条件本来就不好,我每天在厂里拼死拼活地织一下午布不够他交一次学费。”
陈今岁没有予以回答,也没说体训的钱全是自己打零工挣的,没有用掉家里一分。
“今岁啊,你妈妈这话说得对,”□□道,“你学那个体育实在没什么用,你现在成绩这么好,光凭文化分就能考个好大学,学体育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钱,依我看,你还是别学了。”□□抹了把油腻腻的嘴巴,咕噜咕噜灌了一口酒。
“爸。”陈今岁不太愉快地笑着,“我学体育是可以为国争光的。”
“为国争光?国家又不差你一个,咱国家这么多运动员,哪个不比你厉害?”□□不以为然地讽笑着,“你再怎么学都比不上他们的,纯属为了强身健体,我说你花钱去强身健体多浪费钱,不是爸爸舍不得这个钱,是这钱吧,得花在刀刃上。”
“爸,我知道你辛苦。”陈今岁不悦地抿了抿唇,又压抑着放下,“但你可能没有看过我比赛,你也不懂体育。”
“嘿!你还学会顶嘴了!”□□不悦道。
“爸,”陈今岁实在无奈,只好挑破他们的自以为是,“我学体育没花家里一分钱,都是我自己挣的。”
“你怎么就没花家里的钱了?”吴其音道,“你自己挣的不就是咱家里的钱吗?你要把那钱拿回来买点家具买点菜多好,偏偏拿去搞体育。”
“怎么不说话了?”吴其英恶狠狠望着他。
陈今岁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想争辩也不想解释,无奈应下:“你说得对,妈。”
吴其英冷哼一声,不再搭理他。
这个话题也算就这么过去了,实际上陈今岁学体育这事儿,家里人一直都很反对,但每每只是说上两句就罢。
小西拿通知书那天,是陈今岁领着他去的。
路上遇到不少蹦蹦跳跳的小孩儿,以及因为担忧考试成绩而愁眉苦脸的。
陈小西在当中就显得淡定很多了,他只是牵着哥哥的手给他介绍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哪里新修了什么,哪里因为什么坏掉了,自己在哪里摔过跤……
陈今岁牵着喋喋不休的小西去了他的教室。
小朋友的教室花花绿绿的,墙壁四周贴满了风格各异的画纸,陈今岁一一看过,目光停在陈小西的画上。
那是一张被撕裂后又精心缝补后的画,画里是爸爸妈妈还有哥哥,以及他自己。
每一个人物下面都有专门的标注。
他写的字张牙舞爪,却带着这个年龄的孩子独有的含情脉脉。
陈今岁抱起陈小西,指着画说:“让我猜猜看,这幅是小西画的是不是?”
“是!”陈小西骄傲地仰起脑袋。
“嗯!”陈今岁在他耳朵边上说,“小西比所有小朋友画得都要好。”
陈小西捂着脸蛋笑了起来。
这时候还没开始拿通知书,陈今岁便跟着陈小西观赏这个教室。
教室里有一面愿望墙。
陈今岁在一片飞扬跋扈的字儿里边找到了陈小西的愿望。
我希望妈妈给我的糖都能有哥哥的一份——陈小西。
陈今岁轻轻一笑,揉了揉陈小西的脑袋转身离开了愿望墙。
陈小西的成绩被发下来时这个小家伙还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而后陈今岁看到了他两科满分的成绩。
他抓着成绩单拍了拍陈小西的脑袋,笑道:“可以啊你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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