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书瑾偶尔也会看话本。
她在话本上看到过关于黑店的描写,多坐落于人烟稀少的荒僻之处,白日里是老老实实经商,夜间门却干些杀人越货的勾当。
雁过拔毛,兽走留皮,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陆书瑾顿时有些害怕,双眸流露出怯意,压低声音道:“那咱们现在赶紧走?”
萧矜摇摇头,不赞同:“天色已晚,赶夜路不安全,且海舟学府那马车也睡不下我们二人。”
海舟学府的马车其实并不小,但比之萧府的马车却差了不是一星半点,不是窄小就是坐垫硬,还泛着一股朽木的味道,总之在萧矜嘴里没落一句好。
陆书瑾见他游刃有余的模样,似乎已经是想好了应对的方法,便道:“你想如何?”
萧矜往窗子瞟了一眼,说道:“先将计就计,看看来者何人。”
陆书瑾没碰上过这种事,她想起话本之中描写的那些黑店做人肉包子的事,心里就有些打悚,而后道:“那咱们今儿晚上啃饼子算了,别吃客栈的东西。”
萧矜见她对饼子非常执着,没忍住笑了下,“无妨,这里又不是荒郊野岭,只是村郊罢了,我已经让陈岸去村中买吃的了。”
以陆书瑾现在手里的存银,无论如何落魄不到吃饼子的地步,但不知道为何她就是对干饼有种执念,只要在城中停留,她就下车去买两个,说以备不时之需。
然后等萧矜在车上睡了一觉醒来,就看到她抱着干饼啃了大半。
她对干粮很依赖。
萧矜说:“你先看你的书,什么都不用担心,只不过今夜咱们要睡一间门房了。”
虽然说之前有三次同床共枕,但乍一听到这话,陆书瑾还是耐不住心头一跳。
萧矜起身,往床榻走了两步,低低啧一声,“这床榻好小,不知能不能睡下我们二人。”
他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事实,但嘴角却是翘着的,转头问陆书瑾,“你应该不舍得让我睡地上吧?”
陆书瑾合上书,也起身走到床榻边,又往地上看了一眼,含糊道:“挤挤也能睡。”
这地板根本不是能够打地铺的地板,脏得不行,让萧矜睡地上他大概宁愿睡在马厩的草槽里。
他去隔壁房将被褥抱过来,铺在床榻上,说:“咱俩还跟之前一样,一人一床被子。”
并且转头向陆书瑾保证,“我绝对不会对你动手动脚。”
陆书瑾听了这话,便随意扯了下嘴角,说道:“你只要别又给我暖脚就好。”
说起此事,萧矜的思绪却飘到另一处地方,他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你的手脚冰凉,可能是体内寒气太重,从前在姨母家吃了不少苦养得随意,日后可不能再如此,等回了云城我带你去寻杜医师,让他给开些药调理身体。”
陆书瑾啊了一声,迟疑道:“不用吧。”
她知道自己身子不大好,但是这几个月过得都是好日子,偶尔也会喝炖的鸡汤补身体,她只觉得日后多吃多补,慢慢养回来就是。
以前总是一两个月不来的月事如今好像也在好转,只是日子还不太规律罢了,二月是月初来的,腹部依旧疼痛难忍。
萧矜很严肃道:“用的,身子的事不可马虎,喝一段时间门的药养一养就好,不会喝太久。”
陆书瑾也不再有异议。
很快陈岸就提着热腾腾的饭菜回来,摆在桌上让两人吃。
陆书瑾吃饭比较慢,又见不得浪费,总是一个劲儿地想把饭吃完。
萧矜见状便阻止,让她晚上别吃太多,否则腹中积食也受罪。
一顿饭吃了小半时辰,吃到最后饭菜都凉透了,才让陈岸给撤下去。
随后萧矜让人备了水,回到自己的房中沐浴净身,洗干净之后穿着单薄的里衣,外面随便披着一件外袍就去了陆书瑾的房。
他伸了个懒腰,困意已然袭上眉梢,走到陆书瑾的面前来。
陆书瑾低着头看书,鼻尖一动,闻到了清淡的乌梅香气,是从萧矜的身上传来的。
这乌梅香氛不用想肯定是他让陈岸带着的,但他也没有那么讲究,前几夜沐浴时并没有用,只是今晚要与陆书瑾睡在一起,所以才往浴桶里倒了一点。
这味道轻浅,乍一闻就是梅子的清香,是不甜不腻的气味,适合男子用。
萧矜将她的书拿走合上,说道:“你去洗漱,今夜早点睡,夜间门有得忙活了。”
陆书瑾知道他话中之意,便将书给收拾起来,眼看着陈岸还在备水,她也不着急去隔壁房,只是像闲聊一般开口,“万卷书大赏会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萧矜正在收拾床铺,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就是一群文绉绉的人聚在一起哀叹生不逢时,壮志难酬,无趣得很。”
“就站在一起互相吹捧吗?”陆书瑾好奇。
“也不全是,也有一些飞花令之类的乐子,或是拿出自己所做的诗出来攀比,只是文人骨傲,谁也不服谁,每年都争得厉害,听说去年有两个年轻的打起来,腿都给打折了。”
陆书瑾瞠目结舌,心想着文人大会还能打起来,那得吵成什么样。
“不过你放心。”萧矜转头对她说:“有我在,谁敢跟你吵我就抽谁大嘴巴。”
陆书瑾赶忙摇头,“还是算了。”
她见陈岸已经备好了水,便抱起衣裳去了隔壁房,将门反锁之后才开始脱衣。
虽是早春,有些时候天气很暖和,但陆书瑾依旧穿了里三层外三层,只是她身形单薄是以并不显臃肿。
脱了外衣露出嫩白的肩,最里面一层便是她日日都缠着的裹胸,这玩意儿她只有在沐浴的时候才会解下来。
她脱完之后泡进了浴桶中,出门在外也讲究不了那么多,她草草地洗了一下便穿衣回房。
萧矜已经熄了一盏灯,房中稍显昏暗,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陆书瑾关上门走过去,他就扭头看过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在烛光的照耀下显得很亮,像是看见了肉包的小狗,带着明晃晃的期盼。
尽管他自己并不想如此表现,但那脸上仿佛写着:陆书瑾快来睡觉!
她停在桌边,问道:“熄灯吗?”
萧矜说:“熄了吧。”
他睡觉一直有留灯的习惯,但是今晚情况特殊,不能留灯。
陆书瑾一吹,就熄灭了灯,整个房中顿时陷入了一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她的眼睛还没有适应这种黑暗,什么都看不见,扶着桌边小步往前走着,摸索去了床榻边上。
刚靠近,就有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慢慢往前带,拉到床边时才松手,萧矜说:“小心点。”
陆书瑾脱了鞋,在床尾的位置上了榻,走到里面躺下。
这张床榻确实小,甚至比舍房的那张床都小,陆书瑾躺下去的时候,肩膀直接就蹭到了萧矜的肩,她稍微侧了侧身,问道:“你会被挤掉吗?”
萧矜笑了一下,“不会,我尽量不去挤你。”
他说完,就倾身过来,在她脸颊上落了一个吻,说:“快睡觉。”
然后就是漫长的安静,陆书瑾耳热了一阵,很快睡去。
陆书瑾的睡眠向来不怎么好,有时候有些轻微的动静就能将她吵醒,更何况身处陌生的环境里。
所以窗子传来细微响动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只是意识还沉在睡梦之中,有些迷糊。
但很快,门那边也传来声音,像是有谁在外面尝试推门。
门窗都被萧矜锁住,这样推当然是推不开的。
陆书瑾因此彻底惊醒,下意识抬手去推身边的萧矜,却摸了空。
她心中一凛赶忙坐起,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只手捂住了嘴,紧接着声音几乎贴着她的耳边响起,“别出声。”
是萧矜的低语。
此刻的他像一只潜伏在夜色之中的猎手,完全与黑暗的气息融在一起,将声息敛得干干净净。
陆书瑾赶忙点点头。
萧矜松开她的嘴,在她耳边道:“你就在床上别下去,来的不是客栈中的人,有些危险。”
陆书瑾不握刀剑,自是没有一点打架的能力,知道面对这种情况老老实实地躲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于是又冲萧矜点点头。
那双眼睛在虚无缥缈的月光下紧紧盯着萧矜,模样像受惊的小鹿。
萧矜在她后脖子上安抚地揉了揉,欺身过来吻了下她的嘴角,“别怕。”
然后他起身下榻,没发出一点响动,披上了外袍随意一系,勾出一把月牙似的弯刀反握在手中,背靠在窗子旁边的墙上,将弯刀横在面前屏息等待。
窗子外面的声音消失了,一切归于平静。
片刻后,巨大的声响炸开,有人撞破了窗子翻进来,月光的银华倾泻而入,洒在地上。
破窗那人脚都还没落在地上,就被萧矜一个闪身上前,刀刃划破脖子,血液顿时飚溅,悄无声息地倒地。
陆书瑾见状被吓得不轻,整个人藏进了被窝之中。
从窗子跳进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很快就与萧矜缠斗在一起。
陆书瑾看不懂那些招数,只觉得来人出手迅猛无比,似乎是奔着取萧矜性命而去。再厉害的人以一敌多终究吃力,萧矜似乎渐渐落了下风。
月光之下刀光剑影,寒风鼓动空中的血腥味。
陆书瑾紧张地看着,思绪飞快转动。
从目前的形势上看,萧矜很危险,他应对得越来越吃力。
但陆书瑾又直觉不对劲,萧矜并非莽撞之人,若是他没有把握应对这些人,又怎会选择留下来?
正疑惑时,忽而有一人发现了她,放弃攻击萧矜转头直奔着床榻而来。
陆书瑾瞪大双眼,眸中倒映出高高举起的利剑,下意识往后缩去。然而下一刻就见萧矜欺身而至,双手如鬼魅一般缠上那人的头颅,腕间门不知如何用力,只听“咔吧”一声,那人的脖子发出脆响,整个头颅被拧得错位,刹那间门就没了生息。
萧矜随手摔下尸体,面色冷得吓人,转瞬又拦下后面冲来的人。
刀剑相撞的声音悬在头顶,陆书瑾坐起来往床角缩去,眼看着萧矜在吃力的情况下将来人一一杀死,却不料最后还是中了一剑。
屋内没有点灯,仅凭着一点点月华照亮,导致视线所能看到的东西极其有限,陆书瑾只看到那人的长剑刺过萧矜的腹部,虽然很快就被萧矜的刀刃划破喉咙,但腹部喷出的血却染红了他的衣袍。
陆书瑾在那一瞬间门吓得魂飞魄散,惊叫了一声萧矜的名字,继而整个身体颤抖起来,飞快地往床榻下爬。
萧矜喘着粗气,一手捂着伤处一手扶着桌角慢慢坐了下来。
地上都是尸体,血流得到处都是,陆书瑾却顾不得其他,穿着长袜的脚踩在滑腻腻的血液上,几步跑到萧矜的身边,惊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两只手抬起来无措地晃了一下,又很快放下,“我去叫陈岸!”
萧矜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黏腻的血液就污浊了她的手,“别出去,就在这里喊。”
陆书瑾没时间门想那么多,急忙扯开嗓子叫道:“陈岸!你快去找医师,你家少爷受伤了!”
声音传出去,却没有得到回应。
房中分明是冷的,她穿得也单薄,但她还是瞬间门就急出了一头汗,声音颤抖,“怎么办,没人回应,你有没有带什么伤药,我先给你处理伤口!”
萧矜微微摇头,气息依旧不稳,“你接着喊。”
于是陆书瑾接着叫,但叫了几声陈岸一直没有回应,反倒是又有一人从窗子翻了进来。
陆书瑾吓一大跳,下意识往前一步,以单薄的身躯挡在了萧矜的面前,怒声道:“你们究竟是何人?!竟然对萧将军的嫡子出手,当真以为出了云城就追查不到你们身上了吗?”
“找的就是萧矜。”那人开口,声音低沉。
陆书瑾的记忆力好,这声音她并不陌生,于是立马就说出了来人的名字,“是你,何捕头。”
忽而房中亮起一盏灯,是萧矜吹燃了火折子点亮的,对面站着的何湛也露出真容。
此人身量高大,面容黝黑,腰间门佩着一柄长剑,双眉浓郁沉沉地压着,看起来凶神恶煞。
正是云城衙门的总捕头,何湛。
“你为何要对萧矜出手?”陆书瑾怎么也想不明白。
此前何湛分明跟萧衡关系很好,不管是在饭局还是一起去宁欢寺,到后来的风亭山庄,他看上去性子冷淡,但与萧衡交谈时神色轻松,也会放声大笑,那种与好兄弟之间门的相处并不像是做戏。
但他却在萧矜出了云城之后安排人取他性命。
“恐怕是因为我在萧家占了个‘嫡’字。”萧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拉了一把陆书瑾的手腕,将她拉到一旁,直视何湛,说道:“本来我还疑惑究竟是谁这么着急对我动手,看见你我就想明白了,倒也在意料之中。”
何湛冷声道:“你本就投错了胎,不该生在萧家。萧家世代骁勇,却生了你这种软骨头的纨绔,若是将萧家交在你的手中,等着偌大的家族落败,倒还不如早些杀了你,将萧家交给更有能力的人。”
“比如我二哥?”萧矜没忍住笑了。
“承儒比你强上百倍,你没有资格与他相提并论。”何湛道。
陆书瑾本就恼怒,听了这话更是一股子火往头上烧,她气道:“萧矜此人究竟如何,日后又会将萧家带至什么境地,这与你有何干系?你一个外人凭何插手萧家的事?先前我只当何捕头性子冷傲,却没想到你竟是如此鼠目寸光,愚不可及之人!”
何湛嗤笑一声,下巴微抬,轻蔑地目光落在陆书瑾身上,显然是十分看不起这个与萧矜亲密的人。
这眼神伤不到陆书瑾,她长这么大,冷漠的,蔑然的,刻薄的,愤怒的什么样的眼神都遭受过,一些无关紧要的人的评价和难听言语很少会让她有情绪波动。
她无畏地与何湛对视,说道:“萧矜与他二哥关系亲密,若是知道你伤了萧矜,必定会厌弃唾弃你,又怎可能再与你为伍?”
“成大事,一些牺牲是必然的。”何湛高傲地开口,并不觉得自己杀萧矜一事有错。
他缓缓抽出长剑,说道:“你死了,萧衡便能接手萧家,云城还尚有一线希望。”
陆书瑾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意,心乱如麻。
萧矜现在受伤了,不知对上何湛有几分胜算,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陈岸也不应声,她想不出任何方法来阻止何湛杀人。
何湛甚至也不给她丝毫思考的时间门,长剑覆寒光,眨眼就飞至面前。
陆书瑾只觉得手腕被猛地一拽,身体往后踉跄两步落入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萧矜猛然起身,带着她堪堪躲过何湛的第一剑,右手旋起弯刀,同时大喊:“陈岸!”
随即大门便“碰”地一声巨响,被粗暴踹开,陈岸破门而入!
他身后还跟着另一个随从,二人皆将长剑攥在手中,飞身扑来,直奔着何湛而去。
陆书瑾当场傻眼,完全不理解为何刚才她喊破了喉咙陈岸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萧矜将她带到安全之处,说:“乖乖待着。”
陆书瑾只是下意识朝他的伤处看去,却在昏暗的光下,他腰腹哪有什么伤口,甚至连衣袍都没破,只染了许多血。
她张了张口,还来不及说话,萧矜就转身奔入战斗。
以多欺少,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许多。
何湛此时也惊惶明白,一切都在萧矜的算计之中。
萧矜是深知若是他状态尚好,背后之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只会将这当做一次失败的计划。但只要他表现出身受重伤的样子,才会引得那人出来亲手解决他。
所以方才他才让陆书瑾大声叫喊陈岸的名字。
如今才悔悟过来已是晚了,何湛做不到以一敌三,很快身上就受了伤,他躲过心口的致命一击,整个人往窗口上倒翻下去,逃离客栈。
萧矜在窗边往外看了一眼,对陈岸道:“你们追去试试,追不到就算了。”
两个随从领命,从窗子跳下去,随后周围便安静下来。
萧矜确实累得不行,慢慢地喘着。
陆书瑾快步走来,期间门差点被地上的血液滑倒,来到萧矜身边查看,“你受伤了没?”
萧矜长叹一口气,将左手臂翻过来,面朝里的一方有一处刀伤。
并不深,但血流得挺多,染红了整只袖子。
陆书瑾心尖猛地一痛,几次张口,一出声发觉声音有些哽咽,就又闭上嘴,转身想去打水先将萧矜的伤口清理了。
她刚动,就被萧矜抱住了腰,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
陆书瑾偏过头,睫毛在烛台的照耀下投出长长的影子,正颤抖着。她像是努力忍了忍,但实在是心疼萧矜,泪珠很快就滚了下来。
萧矜手上全是血,只用稍微干净的手背去擦她的泪,哄道:“我不疼,都是些小伤。”
手背上也有血,如此一来陆书瑾白嫩的脸上也染了猩红之色,看过来的眼眸蕴着泪,昏暗的光下娇色动人。
眼泪最没用,陆书瑾知道,所以在从前那些岁月里,她的眼泪很少见。
哭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以前的陆书瑾能够忍住这种情绪,假装坚强,但现在却不行,她体会到了被爱的滋味时,任何情绪都在复苏,比从前更加强烈。
不是害怕,是心疼。
陆书瑾抱住他的脖子,默默地啜泣。
萧矜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用声音安抚她,“你也知道萧家世代从军,我爹又大半辈子都在战场上,打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开始教我如何打架,如何打仗,我是在刀光剑影下长大的,这些伤对我来说都是家常便饭,没什么要紧,涂上药裹个布,不用几日就好。”
陆书瑾擦了一把泪,起身说:“我去给你打点水,先清洗伤口。”
萧矜却站起身,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到床上,让她的脚耷拉在床边,他道:“你坐着别动。”
说完手指还在她泛红的眼角抹了一下,像是故意在她脸上留下血痕。
然后他转身出去。
等待是十分漫长的,陆书瑾脚上的血迹都干了,萧矜才回来。
已经洗尽了身上的血液,伤口也包扎好,上身没穿衣,露出结实的臂膀,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
他手里还端了盆水,手腕搭了块湿布,将盆放在她的脚边,脱了长袜将她的双脚浸在水盆之中,然后自己搬了个椅子坐到床边。
“这里不能睡了,洗完脚之后我抱你去隔壁睡。”萧矜说完打了个哈欠,像是困了,眼眸染上湿意,但还是用手中的湿布给陆书瑾擦脸,说道:“明日休息半日再赶路,不着急。”
陆书瑾闭着眼睛,让他将自己的脸擦干净之后,说道:“可以休息一日。”
“休息那么久作何?又不是腿打瘸了,这里那么多尸体也不好处理,尽早走了才是最好。”萧矜笑着说。
陆书瑾没有异议,洗完了脚擦干之后,就被萧矜抱去了隔壁房。
房中留了一盏灯,只剩一床被子,两人一人盖一半。
经过剧烈运动的萧矜浑身都散发着热意,陆书瑾渴望靠近,却又心生怯意,她贴着墙一动不动。
萧矜隔着两重被子的时候可以很大胆地去贴近陆书瑾,但同盖一床被褥,他不敢随便乱动了。
今晚的恶战也着实让他疲惫,手臂的伤虽然的确不重,但是疼痛丝毫不减,躺下来时那痛感就变得清晰了。
他在无意识地时候微微皱眉,只想着快点入睡,缓解疼痛。
但是没多久,他忽而察觉身边的人动了,气息缓缓靠近,落到右肩上,继而一只手轻轻揉在萧矜的眉心,陆书瑾在他耳边低声问,“你睡了吗?”
萧矜睁开双眼,转头就看见陆书瑾的眼眸近在咫尺,透着满满的担心。
陆书瑾显然不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男人的床上还能毫无保留露出这样的关切表情时,对萧矜的吸引力有多大。
他几乎是在瞬间门就放弃了睡觉的念头,问道:“你睡不着?”
陆书瑾点点头,有几分可怜巴巴的。
又问:“是不是伤太痛了?”
“嗯,”萧矜微微抬起身,应了一声,用手扶在她的脸颊,“但是你亲亲就不痛了。”
说完,他的吻就压了过去,顺势将她压在榻上。
大概是因为萧矜受了伤,陆书瑾表现得极为迎合,甚至主动抱住了萧矜的脖子,像小动物一样慢慢舔舐他的嘴角,企图用这种行为去安抚萧矜。
萧矜察觉到她的意图,心软得厉害,却又有些无法克制自己,压着她亲了许久,导致最后浑身气血翻涌,身上某处的变化非常明显。
他不得不停下来起身,背过身去遮掩了一下,然后对她道:“你快点休息。”
说完就快步出了房间门,陆书瑾茫然地擦着嘴角,想起前几次的萧矜也是这副模样,心中的迷惑越来越深,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又怎么睡得着,陆书瑾辗转反侧,等了许久,总算是听到门的响动,萧矜又回来了。
他以为陆书瑾已经睡着,动作很轻地上了床,掀被躺下。
几乎是同时,一股冰冷的气息传过来。
由于床榻太小,萧矜的手不小心触碰了陆书瑾的手背,如雪一般的寒度袭来,陆书瑾一下就抓住了他的手。
萧矜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还没睡呢?”
陆书瑾却转身,抬手摸上萧矜的脖子,再滑进衣襟探了探他的肩胛骨一片,只觉得像在摸一块冰,还泛着潮湿的水汽。
她猛然坐起来,不可置信道:“你竟然是去洗冷水澡了?”
萧矜牵着嘴角讪笑了一下,“太热了,我出去凉快凉快。”
陆书瑾觉得他简直是疯了,且不说这二月底的天夜间门还冷得很,他又是刚受了伤,怎么能这时候去泡冷水,还泡了那么久,真是拿命不当命!
陆书瑾有些气愤,更多的是不解,“你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
“没事的。”萧矜不甚在意,他若是不去泡一泡,今儿一晚上估计都睡不了,却又不能跟陆书瑾说明原因,只得哄道:“我经常冬日里去河里游呢,且现在已是春日了,没那么冷。”
陆书瑾牵着他的手,咬牙:“你这手都快冻僵了。”
萧矜按了按她的肩膀,“快睡觉,咱们明日还要赶路,不折腾了。”
陆书瑾见他避而不谈,想着又是与前几次一样,心中不免恼怒,但也没有追问。
她躺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贴着墙与他保持距离,反而是往萧矜身边贴近,想用自己的体温赶紧将他冰冷的身体暖回温。
但萧矜一直往外挪,还道:“你别挤我,我要掉了。”
陆书瑾道:“你也可以挤我。”
这是上元节那夜,他厚脸皮时对她说的话。
萧矜哑口无言,又有些急,他好不容易泡了冷水才冷静下去的东西,又有了举旗的征兆。
陆书瑾温暖的身体不断靠近,萧矜被挤到了床边上,退无可退,一转眼视线就落在陆书瑾嫩白纤细的脖颈上,脆弱而美丽。
萧矜到底年少,立马就要投降,他赶紧坐起身,支支吾吾像是要找借口出去。
一下就被陆书瑾拽住了手腕,“又去哪?”
“起夜。”他道。
“不准去。”陆书瑾道。
萧矜瞪大眼睛,“起夜都不让我去?”
陆书瑾知道他定然不是真的起夜,不肯松手,“萧矜,你已经不是头一次这样了,难道不解决这个问题吗?”
萧矜苦不堪言,心说这问题得让他走才能解决啊。
陆书瑾的力道不大,他却完全无法挣脱,身体的变化越来越明显,他着急却不知道怎么开口,索性将头撇过去,耳朵似染了些许微红,“你就让我去吧。”
陆书瑾见状就撇着嘴,“我们都睡在同一张床上了,还有什么不能做的?你还有事瞒着我呢。”
她这控诉的小模样让萧矜失笑,没忍住抱着她扑倒,吻落在她的脸上,“睡在同一张床上能做的事多了去了,你可不能乱说,且我哪里瞒着你了,是你很多东西都不懂。”
“那你告诉我,我就懂了啊。”陆书瑾属于初生牛犊不怕虎,并不知道萧矜在说什么。
萧矜倍感无力,他觉得陆书瑾像一张干净的纸,无从落墨。
“不该是我教你这些。”他道。
陆书瑾盯着他看,眼眸温软,认真而可怜,“萧矜,我没有爹娘,没有兄弟姐妹,祖母在我四岁时过世,往后很多年我住在姨母家里,没有人愿意搭理我,也不会有人教我,你若是愿意跟我说你就说,不愿意说就罢了,日后我慢慢看书,总能学到。”
萧矜喉咙干涩,忽而抬手蒙住了她的眼睛,不想让她这样看着自己。
陆书瑾乖乖的,并不反抗,等着他的回答。
“你日后想过在哪里生活吗?云城,京城,还是其他地方?”萧矜突然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陆书瑾想了想,没有回答,而是先反问:“你想好在哪里了吗?”
萧矜道:“我的家会一直在云城,但日后可能去京城做官。”
“那我也去京城。”陆书瑾回答得很理所当然。
“日后你成亲,是柳氏送你出嫁?”
“当然不,两清之后我便与他们再不牵扯。”陆书瑾抓住他的手指,感受到他手上的冰凉,说道:“我想……我想……”
“你想什么?”萧矜的呼吸落在她唇边。
陆书瑾看不见,只有微弱的光从他的指缝中落进来,她睁大眼睛,眼眸左右转着,犹豫地问道:“你会娶我吗?”
萧矜拿开了手,于是陆书瑾重见光明,看到了他的眼睛。
萧矜直直地盯着她,仿佛无比认真,且虔诚,“当然会。”
陆书瑾心尖被烫到,热意排山倒海,虽然只有三个字,但不知为何,她坚信萧矜能够做到。
因为那双颜色稍浅而漂亮的眼中,有着似乎只能装得下她一个人的专注。
“那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吗?”陆书瑾又将话题拉回最初。
“真想知道?”萧矜莫名地笑了一下。
“说啊。”陆书瑾催促。
萧矜沉默半晌,像是在考虑什么,他的眉眼之间门存在犹豫。
但陆书瑾今日就是存心要解决这个问题,她主动抬起头,在萧矜的嘴边亲了亲,声音低下来很像是撒娇,“你快告诉我啊……”
本来内心就在巨大动摇着的萧矜又如何禁得住这样的考验,他在这一瞬间门就做了决定,反手握住陆书瑾的手。
“现在就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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