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宿已经很久没见到萧矜了。
虽然萧矜整日不务正业,带着他招猫逗狗,但可能是因为蒋宿没有兄长,天生对比他大一岁的萧矜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和依赖。
这连着好些日子没见萧矜,蒋宿根本坐不住。
他只盼着能够见萧矜一面,哪怕只是远远地看一眼,确认他一切都好,没有因为他父兄的死而一蹶不振,仅此而已。
他没有听陆书瑾的话,也违背了父亲的意愿,躲过了家中下人的看守,悄悄跑了出来。
却没想到这一次来了萧府,却撞上了一批从未见过的人。
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进了萧府,却在萧府之中看到满地的尸体,尸体叠放在一起,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蒋宿吓得当场涕泗横流,他的理智全线崩溃,像疯了似的扑到尸体之上,使劲刨着那些叠放的尸体,心中是极致的恐惧。
他害怕从中挖出萧矜的尸体。
他要将每一具尸体全部翻到正面朝上,确认里面没有萧矜。
但贾崔显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上去一脚就踹翻了蒋宿。
剧烈的疼痛从后背迅速炸开,蒋宿整个人扑倒在地,却又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即爬起来继续翻找。
“嘿,你小子。”贾崔招手,对身边的手下道:“还愣着干什么?去收拾他!”
身旁两人立即应声而上,一人按住蒋宿的后脖子,一人踩住他的腿,不由分说地抡起拳头开始揍他。
蒋宿本能地缩起脖子,拳打脚踢落在身上的力道都是实打实的,不是少年之间的打打闹闹,是来自成年男子,且还是日夜操练的士兵的力道。
一时间他身上没有一处是不痛的,身体也支撑不住这样的施暴,有好几次爬坐起来都被踢翻。
但蒋宿却像是感觉不到伤痛,奋力地翻着地上的尸体,赤红着双目,嘴里麻木地重复着:“萧哥,萧哥。”
贾崔哪能想到这瘦猴似的小崽子那么抗揍,骂了一句手下没用,自己撸着袖子,打算出手折了他的骨头。
但蒋宿却在这时候将所有尸体给翻到正面朝上,每一张脸都仔仔细细地看过,确认了没有萧矜。
刹那间他像是浑身的筋骨被抽了个干净,栽倒在地,身体蜷缩起来,因疼痛而痉挛。
叶洵去而复返,回到别院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我就说你能多抗揍呢。”贾崔冷冷地哼笑一声,他走过去踢了踢蒋宿,发现他已经晕厥,抽出刀说:“麻烦,还是杀了算了。”
“将军。”叶洵语气平和,带着劝说之意:“此人可能知道萧矜的下落,暂且留他一留,若是他醒之后问不出什么再杀也不迟。”
贾崔一听,果然收了剑,说道:“若是答不出来,我就把他剁成肉段喂狗。”
他命人将蒋宿捆在檐下的柱子上,提来凉水往他脸上泼。
但蒋宿却垂着头,没有半点反应。
“再泼。”贾崔道。
又一盆冰凉的井水抬来,将蒋宿浑身都泼得湿透,他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死了?”贾崔疑惑。
叶洵负手而立,站在边上看着,对一旁的随从指使道:“去看看。”
下属走过去探了探鼻息,道:“尚有一口气在。”
“那就接着泼。”贾崔道。
三盆水没能泼醒蒋宿,贾崔气恼地踢了他一脚,也只得站在边上等他恢复意识。
他带来的士兵用了半个时辰,将萧府翻了个底朝天,每一个房间每一寸土地都仔仔细细地探查过,完全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
萧矜已经走了,走之前还将萧府清理得干干净净。
贾崔气恼无比,抽刀砍了两人泄愤,喷涌而出的血往四处迸溅,一排小血珠正好摔在叶洵的侧脸上,他摸出锦帕擦了擦,不动声色地看了贾崔一眼。
那大老粗又喊着让人唤醒蒋宿。
一盆冰水泼下来,脸上又挨了两个巴掌,蒋宿这才从疼痛和难受中醒来,浑身的骨头像是被寸寸碾碎,只剩下了喘气的力气。
“你他娘的终于醒了。”贾崔的耐心早已耗尽,一下就将刀刃架在蒋宿的脖子边上,仿佛只要他说出来一句不合心意的话,这一刀立马就砍掉他的头颅。
“说,萧家那个小兔崽子去了哪里?”他凶横地问。
蒋宿只感觉头有千万斤的重量,稍稍一往上抬,身上的所有骨头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和碎裂似的疼痛。
他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鼻血倒是先流了不少。
赤色鲜红,一滴一滴落在衣襟上。
“不会说话是不是?”贾崔一把掐住他的脖子,额头青筋尽现,仿佛已经是忍到极限了。
正在这时,从后面匆忙跑来一个士兵,说道:“将军,季家嫡子求见。”
贾崔立即松了手,同时将刀往回收,转身往外走:“在何处?”
话刚问完,他就看见了季朔廷。
季朔廷身着月青长衣,长发散着,头戴白玉冠,手执一柄羊脂玉扇,负手而来,端足了世家公子的风范。
他面带笑意,走到贾崔面前揖礼,“贾将军,季家行五,代父兄向你问安。”
说罢又向吕泽行礼,对叶洵颔首:“世子,叶兄,原来都在此处,倒省了我多跑两趟了。”
如今京城混乱不堪,党羽之间明争暗斗,你死我活,其中占三大巨头的便是萧家,季家,聂相。
季家百年簪缨世家,势力雄厚,却一直都站在中间的位置,不曾站队任何皇子。
若是季家能够支持六皇子,朝中将没有任何势力党羽能够与六皇子抗衡,只需得到虎符调动精兵前往京城,王座已成定局。
季朔廷虽是行五,却是季家嫡出的长子,季家长辈都着重培养他,更多时候,他的态度就代表了季家的态度。
贾崔纵然是脑子愚笨,却也得过丞相的叮嘱,不敢怠慢季朔廷。
他态度顿时大变,不见先前的傲慢之色,摆出长辈的架势了,只笑呵呵道:“朔廷一转眼就长那么大了,当年在京城你才几岁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季朔廷勾着唇微笑,“想不到我与将军还能有这等缘分。”
“有缘的有缘的,我跟季家向来有缘,头一次见你就觉着你必是个栋梁之材。”贾崔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文化费力地夸着。
吕泽也笑道:“在京城便对季公子多有耳闻,如今一见,你果然与尚书大人十分相像。”
季朔廷拱了拱手,道一句说笑,目光往后一掠,就看到了半死不活的蒋宿。
他鼻青脸肿,几乎被打成了个猪头,鼻血还在往下滴落,胸前的衣裳被血迹晕染了一大片,垂着头了无生气。
季朔廷敛着眸色,与贾崔擦身而过,站定在蒋宿面前。
蒋宿在模糊不清的意识里就已经听到了季朔廷的声音,他似乎察觉到季朔廷走到了面前,便费力地抬起头,用肿起来的一只眼睛眯成缝看他,声音气若游丝,“季哥……”
季朔廷扯了下嘴角,说:“蒋宿,你可真是无能。”
蒋宿一时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说这种话,但从模糊的视线里隐约瞧见了季朔廷满含讥讽的眼神,顿时茫然又无措,“季哥?”
“朔廷,此人你认识?”贾崔从后面走来,指了指蒋宿道:“我不知道你们相识,一时不防将他打了一顿。”
“无妨,不过是寻常同窗而已。”季朔廷笑道:“这人蠢笨不堪,总是自作聪明,我怎会与他结交。”
这话传进蒋宿的耳朵里,仿佛是一把利刃往他心口上刺,刚挨了揍又泼了冰水的身体寒冷疼痛,猛烈地颤抖起来。
他想说话,嗓子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贾崔道:“问也问不出来,那还是杀了算了。”
“且慢。”季朔廷皱了皱眉毛,说道:“蒋宿的父亲也是朝廷命官,若是杀他只怕会引起不小的麻烦,如今形势紧张,还是尽快以取得虎符为首要,不可节外生枝。打一顿给个教训便是,放他走吧。”
贾崔有些为难,但又不大想驳季朔廷的面子,于是看向吕泽。
吕泽收到示意,开口问:“那不知季公子可有寻萧家嫡子的办法?”
“自然有。”季朔廷道:“有一书生名唤陆书瑾,与萧矜交情甚密,自从萧矜得知父兄战死的消息之后,便一直闭门不出,但前几日我的暗探却传来消息,说曾见萧矜往陆书瑾住宅之处去。但萧矜行踪谨慎,暗探跟丢之后便不知他究竟去了何处,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曾在离开之前找过陆书瑾。”
季朔廷道:“陆书瑾一定知道他的下落。”
贾崔一拍大腿,“太好了,总算是有点能用的信息了,那快快将陆书瑾抓来拷问。”
吕泽却没有那么容易轻信,只问道:“据我所知,萧家嫡子与季公子是自小到大的玩伴,他竟没有在离开之前知会你一点风声吗?”
季朔廷温笑着看向吕泽,“世子久居京城,想必比我更清楚在如今这赢生败死的局面中,交情能值个几分钱,朝中动向瞬息万变,我的祖父就经常告诫我莫与萧矜走得太近,难道萧将军就没有提点过萧矜?”
在你死我亡的斗争之中,哪怕血浓于水都能利用欺骗背叛,更何况只是朋友。
吕泽听后便没再继续疑问,只是道:“我们并不熟知陆书瑾是何人,此事还要靠季公子安排。”
季朔廷笑道:“那是当然,但今日不急,二位远道而来,自然要先给二位办场接风宴。”
他偏头对叶洵道:“叶老二,你可备好了酒席?”
叶洵漫不经心一笑,“当然,就等你了。”
“那今日就先好好休息,明日去抓陆书瑾。”季朔廷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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