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叶洵也住进了季府之后,沉寂了好一段时间的季府可算热闹起来了。
先前家中女眷都知道季朔廷心情沉郁,几房之间的明争暗斗都消停不少,也不会在府中吵架了,生怕触了季朔廷的霉头。
眼下叶洵回来,叶芹恢复如初还经常黏着他,季朔廷的心情自然好得不行,导致整个季府的人都察觉到了这风向,逐渐变得与往常一样。
今日一早,叶洵刚出门,又听见争吵的声音。
他站在檐下啧啧称奇,心想着到底是家中掌事的都不在,这些女眷颇为放肆。
季家怎么说也是书香门第,妯娌之间如此水火不容,像泼妇骂街似的吵架,心想着若是叶芹在这里住长了,会不会被欺负?
可眼下除了季府,他和叶芹已经无家可归,而且季朔廷刚与她关系变好,不可在此时搬走,以免两人又疏离。
季朔廷这小子的脑袋也不正常,谁知道他又会冒出什么奇怪的想法呢。
夜长梦多,夜长梦多。叶洵想着,要不先把两人的婚事办了,他就能彻底安心了。
正想着,季朔廷回到府中来,从下面走时被叶洵看到,他招手大声喊,“季少!”
季朔廷停步转头,面上挑着轻笑,与他对视一眼,说道:“何事,下来说?”
叶洵下了长廊,缓步走到他身边,说道:“如今云城的情况如何了?”
“云城所有事都已结束,只等着京城那边了,如今新帝登基,一切事已成定局。”季朔廷带着他走去了凉亭之中,又说:“今日与萧矜商量了一番,先前给你和芹芹都备了户籍,我还是想来问问你,是想保留叶氏,还是改为许氏。”
叶洵恍惚了一下,有些出神。
叶姓冠在他头上,戴了二十余年,如今乍然一改还真有些不适应。
但不知有多少个日夜,叶洵都后悔自己出生在叶家,如果可以选择,他是断不愿意姓叶的。
于是道:“改吧,叶姓于我来说不过是个污点,抛却过去才能迎来新生。”
季朔廷点头,说道:“你能看开便是最好不过了,给你们安排的户籍都是干净的,日后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叶洵应了,心中却有些苦涩。
虽说改名换姓从此身世干净,但他却再也没有机会入朝为官,一旦被人认出来他是罪臣叶鼎之子,恐怕要害很多人,这一辈子他都得远离京城,偷偷生活了。
叶洵想到此,心情自然是低落的,许久没说话。
季朔廷看穿他的心思,停顿了一会儿,再道:“先前云城大乱,你大义灭亲将自己亲爹送进牢狱,此番乃是大功,若是将来有机会,我们会向皇上禀明,新帝赦免你的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叶洵听闻,双眸顿时发亮,仿若看到了希望。
“但你要想清楚,若是日后新帝赦免你的罪准许你入朝为官,你所承受的非议便是巨大的,不知你能否撑住。”季朔廷道。
叶洵怎么说也是个六亲不认之人,他所做的大不孝之事说好听些是忠君为民,说难听点也可变为卖亲求荣,将会成为一辈子戳在他脊梁骨上的事。
季朔廷有点担心他撑不住这样的指摘,毕竟叶洵原本就是一心求死的人,在季朔廷的眼里,他心灵十分脆弱。
叶洵没多说,只道回去再想想,顺口说道:“你与芹芹的婚事什么时候能够定下来?我们芹芹可是正儿八经的黄花闺女,不能总无名无分地住在你的府上。”
季朔廷道:“她说要跟你去江南,待京城那边的事情都结束,我们便去江南游玩,从江南离开后便直接上京,届时在京城迎娶她,你看如何?”
叶洵想着季家的当家人都在京城,自然是要在京城成婚的,他没什么异议,只说:“虽然现在叶家落败,但你要娶她,聘礼不足十六抬也不行。”
季朔廷压根不在意这些,慷慨道:“这季府你看上什么东西就尽管拿。”
叶洵一听,心说这还能跟你客气不成?
于是在季府看上什么好东西了就暗暗记下来,届时他俩成婚时直接就朝季朔廷索要。
反正他现在也是一无所有,半点不在乎脸皮了。
六月底,萧矜与陆书瑾收拾行李,带上了蒋宿三人一同前往京城。
同日,季朔廷则带着叶芹与叶洵,前往江南。
两伙人是同时在城门口分别的,自不同的方向而去,相互道别。
叶芹在这日非常高兴,她鲜少能够出远门,更别说是要去兄长一直惦念的江南了,她将身子探出窗口,远远地冲陆书瑾招手,与她约定京城再见。
马车一共有两辆,季朔廷与叶洵分别一辆,而叶芹则在两辆马车之中来回坐。
去江南的路并不算远,但他们不急着赶路,是以路上走走停停,入夜便去客栈休息,天亮再出发。
路上沿途经过各种各样的风景,若是碰上喜欢的城镇了,他们还会停留几日,如此费了大半月的时间才到江南。
正如叶洵所言,江南是个极为温柔的地方。
城中纵横着清澈的河流,当中漂着许多船只,城中百姓站在河的两岸吆喝买卖。有妇女蹲在河边浣衣,有文人站在树下作画,路上多是身着轻薄纱裙,婀娜多姿的姑娘,也有手持折扇,白衣翩翩的公子。
路边茂密的绿树连成排,二楼说书人一拍堂木赢得满堂喝彩,还有琵琶古琴的声音遥遥传来,在各种各样的喧闹声中交织成悦耳的乐曲。
叶芹站在桥上,眼睛从左到右,目不暇接。
放眼望去尽是高低错落的白墙黛瓦,风景美如画。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季朔廷站在她边上,忽然说了一句。
叶芹下意识靠过去,歪在他的臂膀上,仰头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洵瞥眼看过去,拽了一把她的衣领,让她站好,开口解释道:“江南又到了可以采莲的季节,你看那河面上,全是簇拥着的莲花。”
叶芹去看那绽放得极其美丽的莲花,笑着重复了一句,“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江南与云城是完全不同的,这里不论走到何处,都能听到悦耳的曲声,随处可见的文人墨客,还有说着一口吴侬软语的江南女子,叶芹喜欢这里。
季朔廷也无别的事,整日就带着叶芹在城中游玩,叶洵则是偶尔与两人一起,大部分时间他都是自己在江南闲逛。
他还去了一趟给叶芹买的宅子里看了下,那是他精心给叶芹准备的,自然没什么不满,只是日后叶芹就要嫁进季家,这宅子也闲置,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理。
待出了宅子,沿街而行,叶洵的心里充满着宁静,过往所有阴郁便被江南的风吹散,惬意极了。
走了一段路,却见前方路边有摆摊捏泥人的,他心念一动,上前去要了两个,正与摊主描述叶芹的模样时,身边忽而来了一人。
她身着青色衣裙,发上只有一根木簪,手边还牵着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孩子,衣着朴素,但面容瞧着倒是好看,有一股江南女子的温婉。
叶洵偏头看了两眼,忽而想起叶芹一直在路上说要给他找个江南美人当媳妇儿,意识便恍惚起来。
他从未尝过情爱的滋味,先前知道自己会有一死,更是不曾碰过任何女子,以免留下一些烂摊子没人收拾。
而如今有了继续活着的念头,年龄也到了婚配时候,是该操心一下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至于是江南女子还是云城的,他想得并不分明。
正想着,旁边的女子突然主动开口与他说话,但一口江南口音,叶洵听不懂。
他笑了笑,并未回应。
心想着若是找江南女子,他须得先学会江南语言才是,否则日常交流起来也极为费劲。
他将头转过去,专注地盯着摊主捏泥人。叶芹的小泥人先捏成,他拿在手里反复观看,觉得与叶芹娇憨的模样有几分相像,正笑着时,忽而背后被猛地一撞,他猝不及防往前了歪了一下,下意识用手撑在桌上才没直接摔在一桌子的泥人身上。
紧接着有个人就直接从他背后挤进来,钻进了他的怀中,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紧紧黏住他胸膛上。
叶洵大惊,赶忙去撕扯怀中人,“你是何人!快松手!”
“别动!”怀中人喝道:“先帮我个忙!”
说着,怀中人就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他抬手一看,竟是一枚小金锭!
叶洵骇然,低头看去,就见怀中是个身着锦衣的姑娘,发上金簪相当耀眼,努力将整个人藏在他的怀中,似乎想用他的身体作挡。
这姑娘说的话他能听懂,但又与云城话有些分别,叶洵只能分辨她不是云城之人。
他捏着小金锭,当即十分配合地不动了,只等着摊主将第二个泥人递给他,投来见怪不怪的目光之后,怀中的姑娘才松了手。
她往旁边走了两步,伸长脖子在人群中找寻,似乎确认抓她的人已经离开,这才松了一口气,转头对叶洵笑着说:“多谢啦。”
她肤白胜雪,双眸颜色较浅,鼻子小巧,唇若点朱,面容相当精致,浑身上下透着股金枝玉叶的气息,是江南水土养不出来的金贵之人。
叶洵还未说话,就听身后传来叶芹的声音,“哥哥——”
叶洵与姑娘同时转头,就见叶芹一手牵着季朔廷,一手拿着糖葫芦,高兴地朝这边走来。
到了近处,她挥舞着手里的糖葫芦,显得极其兴奋,张口便道:“哇——!这就是哥哥给我找的嫂子吗?好美!”
叶洵顿时尴尬,赶忙阻止道:“芹芹,别乱说话。”
身旁的姑娘显然没有在意这话,她向叶洵说了一句再会,随后提着衣裙大摇大摆离去。
叶洵回头看去,就见她头上金簪晃眼。
“是公主啊。”季朔廷忽然说道。
“什么?!”叶洵大吃一惊。
“是五公主,与当今皇帝一母同胞。”季朔廷道:“年幼时我曾去京城随祖父参加宫宴,与她说过话的。”
“公主怎么会在江南?”
“那谁知呢。”季朔廷一瞥,看见他手里还捏着小金锭,说道:“你收了公主殿下的金子?她孤身一人在江南,若是出了事,你也必定脱不了干系,还是追上去看看吧。”
叶洵这才想起手里还有这么个烫手玩意儿,想来方才公主躲的人也必定是随行保护她的人了,没想到他还无意间配合了公主躲避他们。
若是公主当真出了什么麻烦,叶洵的脑袋岂能保住?
他话也来不及多说,赶忙追着那摇晃的金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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