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珞回到落石林,恰巧周石瑾在,正在院子里和一人下棋,见知珞回来,她抬头笑道:“怎么样?那燕风遥如何?”
“明天就能出去了。”
知珞看向坐在师父对面的白衣男子,似在回忆是否见过这人。
思少虞见这好友的徒弟迟钝的模样,不禁好笑地慢悠悠出声:“我听说我的徒弟宋至淮好不容易交到好友,便来看看是哪个好心人愿意收留他。”
周石瑾随意道:“这是思少虞仙尊,没什么职位,是你队友宋至淮的师父。”
知珞点了点头:“思仙尊。”
然后她就站在原地与他对视。
思少虞笑脸盈盈。
知珞面无表情。
“……”
“……”
周石瑾下了一子,抬头看一眼,对思少虞说道:“看完了没——我徒弟这样说。”
思少虞保持着微笑看向周石瑾:“?”
半晌,他才说:“好了。”
知珞走回屋子喝水,再去树林练剑。
夕阳西下,她微微气喘着收剑回到院子。
那个思仙尊早就离开,只剩下周石瑾一人重新下了盘棋。
橙辉像是轻纱笼罩在她周身,为她镀了一层暖金。
周石瑾在知珞快要完全路过的时候忽然出声
:“知珞。”
少女停下。
“可千万别对着宋至淮情窦初开,”她唇畔含笑,“这是师父的忠告。他注定要走无情道。他的师父思少虞曾经并非是无情道修士,是他父母趁他前去斩除妖魔,偷偷杀了他的妻子,想要腾出位置,让他去迎娶一个对家族有所助力的女子。”
“在他家族的眼里,思少虞就只是个工具而已。而且私底下将无辜庶出与平民制作成药人血引,让思少虞修仙也只是为了让他心头血更加纯净,等他金丹后就会剖开他的心口。”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们家主没有灵根,想要长生罢了。所以思少虞杀了亲人,杀尽迂腐族人,但终究是为民除害的善良修士,杀人并不是解脱,而是进一步的折磨,他终日被痛苦折磨,为了不堕入魔道,选择断情入无情。”
“无情道并不是没有喜怒哀乐,但只是浅薄的,更深的他们给不了,也给不起。一生就死死地遵循自己的道罢了。”
多年前的隐秘被她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
虽然周石瑾看得出来她这徒弟的仆人燕风遥有“少女怀春”的意思,但她徒弟倒是心如坚石,岿然不动,作为师父自然就担心知珞喜欢上不该喜欢的人。
毕竟喜欢这种情愫,也不是非得走进对方的心,经历什么上天入地的磨难,根本不需要多么强大的理由。
有时候只要是那个人,一次牵手,一次送礼,或者一次打招呼就足够。
结果一掀眸就看见知珞脸上的疑惑都快要溢出来。
她没喜欢过人,在角斗场见到的都是些只求露水情缘、爽一时的人。
知珞认真地问:“怎么样才能判断我喜不喜欢一个人?”
周石瑾摆摆手:“这种事情等你喜欢上了就自然知道了。”
“是产生与他欢爱的吗?”
“也不一定啊,”周石瑾毫无不在意她的语出惊人,反而悠哉悠哉地回应,“食色,性也。”
压根没读过这句话的知珞点了点头。
反正她还有任务在身……嗯,任务。
她才发现自己最近醉心修炼,差点把攻略任务给忘了。
除了阻止反派灭世,还有一个攻略任务。
要好好做一个主人,快点攻略掉他。
思及此她决定去探查一番燕风遥的伤势如何了,能不能尽快回到工作岗位。
“喏,燕师弟,两百灵石。”
衣坊内,弟子低头记着账,将一套女式新衣递给他。
燕风遥将灵石放至桌上,回到住处时却发现知珞与涂蕊七在金涛殿外的院子里。
知珞正准备来看看燕风遥怎么样的,结果半途遇见涂蕊七,她说他们已经接了一个任务,就在上次的宁安县,可以锻炼锻炼他们队伍之间的默契。
涂蕊七单方面聊着聊着就到了金涛殿。
燕风遥沉吟片刻:“明日?”
涂蕊七点头:“对。可是明日有醉人湾的人要来宗门,查看比试大会的参加队伍的情况。因为这届比试大会就在醉人湾。所以可能还得请知师妹,燕师弟等等我。”
“原来如此。”
随后涂蕊七离开,只剩下两人。
他俩默默对视一阵,知珞道:“你好了?”
“是。”
知珞拍拍他的肩膀:“那你可以继续做仆人了。”
“嗯……”
第二日他果然与往常一样到来,清晨经过落石林时还遇见周石瑾,她讶异道:“你好了?”
燕风遥行了一礼:“是的,周仙尊。”
“……”她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真称职的仆人。你去吧。”
他并不是听不出她语有调侃,但面容自若地又行了一礼,去往知珞住处。
久违的梳头,头侧是双丫髻,其余黑发披散,知珞察觉到他最后将一支发钗插入发间。
她摸摸头上发钗,似乎和以前那支一样,也就没有在意。
因为要去等涂蕊七,四人决定去往殿外等待。
到达追仙殿时,只有寥寥无几的人等候在此处。
翊灵柯走过来,望着天边:“听说来的人十分讨人厌,很多弟子都不想来迎接。”
涂蕊七站在最前方,与宗主站在一块儿,鹤松宁也在,只是站得远远的。
知珞看了会儿宗主侧面,是一个慈祥老婆婆的样子。
一弟子听见翊灵柯的话,撇了撇嘴:“何止讨厌,就是他在外面说什么我们十二月宗名不副实,江河日下。到处大放厥词,也不知道醉人湾怎么想的,一直派他来。”
翊灵柯极其有宗门荣誉感地怒道:“那不得狠狠削他一顿!”
“对!而且就是他害得鹤师兄……”那弟子还未说完,远方人影已至。
一翩翩公子模样的男人踩着云雾到达,唇畔有笑,如沐春风。
方礼嘉先向宗主行礼:“令宗主。”
……
宗主他们已经进入追仙殿。
无聊的翊灵柯叽叽喳喳半天,得到的回应全都干巴巴的,她看一眼剩下的队友。
冷若冰霜宋至淮。
沉默寡言燕风遥。
不会聊天的知珞。
“……”
她表情不变地转回去。
呵。
翊灵柯不说话了,知珞就出神片刻,却捕捉到耳畔突如其来的噗嗤笑声。
“?”
她转过去,是一身冷清的鹤松宁,表情冷淡。
她又转回来。
然后又听见一声细小的忍耐笑意的声音。
知珞:“??”
知珞直接问:“鹤师兄你在笑吗?”
鹤松宁面色平静:“不。”
燕风遥瞥过来一眼。
知珞再转回去。
她确实没再听见奇怪的声音,因为鹤松宁已经移动着远离他们,站在最边缘的位置。
等涂蕊七完成了她的事,五人前往宁安县,她听闻鹤松宁的事,叹了口气:“因为鹤师兄以前是一个开朗爱笑的人。”
坐在涂蕊七身后的翊灵柯大惊:“你在说谁!”
“就是太爱笑了……”涂蕊七委婉道。
鹤松宁笑点低到让人不能理解的地步,一个人指着蘑菇说蘑菇他都能在一旁笑出来。
“直到那个方礼嘉烦不胜烦,直言他这样很令人厌恶。我们宗门都没有人这样过分地说过他,鹤师兄在那天回到住处大哭了一场,从此以后都游离人群之外,再也不笑了。”
知珞想了想:“你们怎么知道他回家哭了?”
涂蕊七再次委婉道:“因为第二天鹤师兄的眼眶是红肿的……他忘记用灵力消解了。”
“………”翊灵柯几次欲言又止,张了张嘴,又闭上,再张了张,又闭上。
宋至淮满心激动地听着他们说话,负手御剑,有心加入这场聊天,便道:“从那以后鹤师兄心无旁骛,修行一日千里。”
涂蕊七:“……”
他们到达宁安县,一一斩除野外妖魔,知珞在躲避妖魔攻击时衣摆被划出裂痕,所幸成功躲避,而少女腾空翻身的同时,一柄长枪擦着她的衣摆刺出,捣碎妖魔脑骨。
有些妖魔会在第二日的月圆夜晚出没,他们就在县内找到一间客栈休息。
知珞一个人坐在房间内,既然到了凡间,就想吃点甜的东西,应该帮她去买的燕风遥就在隔壁,她进去却发现他人不在这里。
那就自己去好了。
夜晚的宁安县热闹非凡,她买了一包桂花糕,边走边吃。
在一个摆放着女子头饰的摊旁,熟悉的身影让知珞停住脚步。
……
燕风遥将旧的发钗重新涂上规整的颜色,今日下山,正好买一支新的。
他在给旧发钗染上颜色前,是先找出一块仙木,雕刻成发钗的雏形。
燕风遥本不会这种东西,可是他太过聪颖,试了几次便掌握了些许诀窍。
一支快要成形的花贴在掌心,在夕阳辉光照射住它时,少年猛然停住动作。
……这算什么?
简直是想都没想就去做的事情,令人生厌。
少年眼神骤然暗下,一瞬间将掌心仙木捏成粉末。
他也不知道在气恼什么,偏偏不去亲自雕刻,到达客栈后就走出房门,站在琳琅满目的发钗头饰面前。
垂着眸,未听小贩的奉承吹嘘,燕风遥看过一处又一处店铺小摊,总觉这些发饰粗制滥造,她不会满意。
再次停在一处摊铺面前,他扫一眼各式各样的庸俗发钗,没有说话,正欲离开,身侧忽然传来轻飘飘的桂花糕的香味,望去,知珞正咽下口中食物,微鼓的脸颊随着吞咽恢复,她一脸平静地盯着无数发钗。
“你在干什么。”
“……”他莫名地不想说实话,可是停顿片刻,少年还是说道,“你的发钗旧了,我买新的。”
旧了?
知珞将没吃完的桂花糕塞给他,燕风遥下意识接住。
她伸手取下头上发钗。
雏菊的颜色似乎更深,比之从前焕然一新。
她没发现哪里旧了。
不过,既然他主动性都那么强了,还知道主动去填补主人空缺的东西。
知珞想到攻略任务。
这算不算仆人越来越真心了?
不懂的就问系统。
“系统,怎么样才算攻略成功?”
系统压根不知道她问的主仆关系,实时解答:【当然是所思所想皆是你!满心满眼都是你!心甘情愿为你生为你死,整个人、整颗心都是你的!】
嗯……原来如此。
知珞随便选了一支珠花,说:“那就这个。”
商贩立刻大肆夸赞她的眼光与长相。
燕风遥给了钱,见走到一旁的知珞插的方向有些歪斜,便下意识抬手帮她。
温热指腹不可避免地碰到她微凉的指节,燕风遥眼睫颤了一瞬,手却毫无所觉般帮她将新发钗插进发间。
刚刚还觉得庸俗的样式,放在她头上却变得如此好看。
他放开手,知珞仰着头盯视他的脸,真诚地问:“既然现在你都能主动帮我买发饰,还不需要我命令,那么多久才能更进一步?更主动?更听话?想我所想?”
“……什么?”
燕风遥微微一愣,看着她在暖灯下白皙的面庞。
知珞重复:“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时时刻刻想着我,做我要做的事情,我想要什么你就主动去做,不只是因为主仆誓约,而是真正的忠诚。”
如果系统还醒着一定大呼“你走偏了!”
可惜它回答完就带着“宿主终于勤奋主动了!”的兴奋念想,被知珞用完就丢,听她话去休眠了。
“……时时刻刻想着你……”他刻意重复一遍,黑眸映着明明灭灭的灯火,燕风遥与她对视片刻,忽而撇开头看向身侧地面,抿了抿唇又抬起直视,唇畔挂着状似轻松的笑意。
“有主仆誓约的话,你就不用担心。”
知珞一脸“你是不是没听懂我的话”的表情:“不是,我是要你不需要主仆誓约也能像这样,甚至更忠诚,满心满眼都是我。”
她回忆一番,觉得自己这个主人做得已经够善良仁慈的了,那么就只需要这个仆人努力就好。
“……”
她太过直接,少年唇边的笑意也逐渐消融,唇线拉直。
褪去温和伪装,他的神色一片沉寂,带着与生俱来的戾意,问:“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要让他进一步。
知珞疑惑:“因为我想啊。”
燕风遥指骨骤然收紧。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以为她对他有什么情愫。
因为少女的眼睛一如既往,像明镜一样,里面没有丝毫粘稠的情感,坦坦荡荡,理所应当,甚至近乎天真。
她像初次见面一样,对他如此冷静,就这么看着他,仿佛他与地上的花花草草无异。
却又开口要他的真心忠诚,要占据他的所有神思。
这是欺辱戏耍,这是居高临下的残忍,他应当装模作样地含笑答应,内心再恨她一分。
可是少年看着她,仿若多出一个人钻进他脑骨,将其捣碎,所有思虑都停滞。
想要厌恶,就真的一直停留在“想要”的阶段,无法实施。
于是那些恶毒粘稠的恨意厌恶无处宣泄,反而扑向他自身,让他恨不得立即铲除现在的自己,虐杀如此作态的自己,来泄愤,来证明。
她毫无所觉,继续说道:“需要什么理由吗?所以你多久才能那样?”
燕风遥微启唇,以为自己会假装说“现在就是”,实际上他却听着自己的声音道:“……我不知。”
话音刚落,他的心脏骤然收缩,没有使用灵力却产生前几日山洞里的濒死警告的幻觉。
知珞点了点头,认真地催促:“那你记得要快一点。”
随后走向客栈的位置,与他擦身而过,衣袖在少年僵硬的手背上拂过。
冰凉一片。
那些寒意逐渐攀爬而上,渗透进他的骨髓。
她对他毫无触动。
他却兀自在原地心神俱荡,找不到变成这样的缘由,摸不透对方的想法。
原以为他与魔界之人不同,谁曾想他也是如此卑贱。
过往路人细碎的谈话声囔囔,而他储物袋内的长枪在发出颤颤震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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