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燃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响。
燕风遥的衣物没有太多褶皱,并不硌人,他腰间除了宗门令牌与储物袋,就没什么东西了,也没有花里胡哨的腰带,单单一条纯黑色的细带勾勒在腰间最窄的地方,她躺的时候面朝燕风遥,入睡间抬起脑袋放在更舒服的位置,所以他微撇下眸就能看见她火光中的脸。
知珞应该和他差不多大。
……但他好像不知道她的生辰。
燕风遥突然想到。
双臂靠在脑后,少年面部没有那些过于复杂的思绪,异常的平静,黑睫垂落,在火焰映照下竟显得有几分入睡前的怠懒。
修仙者也会在乎生辰,不过修为越高,过的生辰就更偏向于整数。
什么一百岁生辰、两百岁生辰、三百岁生辰等等,在这种有特别意义的岁数才会过。
如果时间再长一些,那些修士就很少记得了。
因为寿命实在太漫长太漫长,人已经失去了对光阴的敬畏与珍惜。
燕风遥的生辰是魔界过年那一天,因为那样好记。
那么她的生辰在哪一天?
这个疑问仅仅像是一片羽毛轻轻从他心海划过,激起一点点的涟漪就消失不见,抛之脑后。
他闭上眼睛,柴火燃烧的细碎声宛如催眠曲,燕风遥不自觉调整自己的呼吸频率,与知珞的呼吸声同调,随即顺利进入浅眠状态。
一时间五人都安然入睡,四周一片宁静。
……
知珞最先醒来。
醒来时天色还未亮,她没有动作,只睁开眼发呆片刻。
……为什么醒这么早?
她重新闭眼,想要睡个回笼觉。
却怎么也睡不着,有陌生的机关鸟一直立在枝头,见知珞醒来就飞到她脚边,递出嘴里的纸条。
知珞展开一看。
是醉人湾宗主通知弥子秘境已经破开结界,离开的办法就是一路向东,走到尽头。
最后一句话是“弟子们不必担忧,缘由已经查明,秘境已然恢复安全,请注意妖魔,安全走出秘境”。
查明了?
知珞直起身看了看,才发现涂蕊七不见了,原地躺着一封信,恐怕就是她去解释的。
火堆熄灭,木柴焦黑。
燕风遥在知珞起身的下一刻就悄无声息地睁开眼,实际上他在半夜也敏锐察觉到涂蕊七的离开,他并未多言,继续睡觉。
涂蕊七没发现燕风遥醒着,留下一封信就匆匆离去。
他看着知珞侧影。
她看了看涂蕊七的位置,似乎沉思了片刻。
然后打了个哈欠,继续躺在他腹部,闭上眼睡回笼觉,全程没有去看燕风遥的脸,自然没发现他醒着。
燕风遥沉默地看着她又躺在他身上,呼吸很快平缓,显然再次入睡了。
少年微微抬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树上剩下的三只机关鸟安静等待着,其中一只似乎发现燕风遥醒来,歪了歪头,豆大的珠子构成的眼直盯着,仿佛在判断。
它振翅飞下来时,燕风遥却没有管它,已经阖上双眼。
机关鸟没有情绪,它停在他脑袋附近,跳了跳,见他确实睡着,又飞回枝头,继续等待。
燕风遥倒不是想着逗鸟,他仅仅是不想让知珞知道方才他醒着看见她起身,莫名其妙的不想,在奇怪的地方充满奇妙的别扭感。
天光大亮,翊灵柯、宋至淮他们也收到纸条,燕风遥也若无其事地打开纸条,仿佛和他们一样才醒来。
几人再将涂蕊七留下的信封看了一遍后,翊灵柯说道:“那我们就向东走。”
越向东,人越多,有些人见这条路这么多人,顿时计上心头,在道边摆上一些法器丹药符文贩卖。
反正焦头难额的长老们现在也不会怎么管弥子秘境的规则,不趁机摆摊还待何时!
知珞走着走着就走到一处摊前,那弟子灿烂笑道:“道友道友,这个很好的!是我在一次万分惊险的任务中获得,绝对真品!不信可以当场用灵力试探!”
知珞神情不变,立在她身后的燕风遥也安静着,低眸,扫一眼弟子摆放的物件。
应当没什么赝品。
弟子看知珞不为所动,再继续声音激动道:“而且如果是道友生辰,到了那天我还可以减少一些价钱!”
如果是翊灵柯那些机灵点儿的,早就斩钉截铁说自己生辰就在这日,可是知珞想了想:“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在哪一天,要如何做?”
弟子卡住话头。
燕风遥不着痕迹地瞥她一眼,再移开目光。
……
他们走出弥子秘境时已经是最晚的那一批。
比试大会这一轮算是报废。
原著里很多东西缘由都是一笔带过,比如关千忆到底是怎么有能耐开启结界的——他明明不算什么聪明角色。
众仙尊长老商议了几个时辰,最后聚集弟子,敲定比试大会中断,各回各家。
场下人声嘈杂起来,唯有醉人湾与禅定寺的弟子们听完就离开。
涂蕊七站在台上的舒凝长老旁边,舒凝又是一副老婆婆的模样,正与涂蕊七说着话。
翊灵柯大失所望,但仔细想想自己好像也不会获得奖品欸……
她顿时心里又平衡了,不甘也消失了,浑身也舒坦了。
而宋至淮在默默复盘此次的比试大会的经过。
和朋友们并肩作战过。
与朋友们相约同游过。
被朋友们担心过。
与朋友们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的同眠过。
……
越复盘越觉得不虚此行。
原著剧情里的混乱应该结束了,系统冒出头看了看情况。
很好,它没看懂原著里应该静默肃穆的氛围怎么就变成菜市场一样的吵闹了。
因为知珞的插手与燕风遥的阻拦,反而让望华君破除结界的时间提前,也让涂蕊七更早地意识到秘境之事,及时出去汇报,使仙尊们迅速掌握了情况,快刀斩乱麻地解决。
弥子秘境的危险只持续了很少的时间,弟子们也无需跟无头苍蝇一样乱跑,很快就有序地走出。
——系统只知道又是什么剧情改变了一点,不过算了,对于这类宿主,它只在乎攻略任务和阻止灭世任务了!
系统兴奋问:【宿主,怎么样!混乱真的是很好的升温场景对吧!】
知珞:“还行。”
系统没有看见他们在秘境中的相处,喜滋滋道:“快跟我讲讲宿主成功出击的事!”
“……”
知珞认真沉思了许久。
系统解释:【就是那些黏黏糊糊的、脸红心跳的举动啊。】
“……”
知珞再次沉思了许久。
她的思维甚至跑偏了一瞬,觉得关千忆的尸体血洞倒是真的黏黏糊糊的。
系统专注地等待她的答案,无视翊灵柯头顶由沮丧猛然变为狂笑的表情。
一旁的宋至淮头上突然蹦出烟花,绽放又消失,然后再蹦出来噗嗤一下绽放,无限循环,它也通通无视掉。
不过由于女主身份特殊,它随意看了一眼。
涂蕊七头顶的小人在认真做流水线工作,拧着一个又一个螺丝……好了,知道女主你在工作了。
知珞半天没想清楚,她也不觉得攻略仆人需要什么血肉模糊、脸红心跳。
但是她的确不知道这次到底有没有让他更忠心一点。
宋至淮与翊灵柯开口说要回去收拾包袱,两个人高高兴兴地转身离开——虽然宋至淮从凛冽的面部表情中压根看不出来任何喜悦。
系统都要等绝望了,觉得宿主压根没在意任务啊。
它蔫蔫道:【没事的宿主,还有下次机会。我相信你!反正…反正他也跑不掉。】
——嗯,越来越觉得宿主当初的决策甚为英明,起码不用像其他世界的宿主必须在前期苦哈哈地跟着反派人物跑,送个温暖也要掐时间等剧情点。
它又象征性安慰几句:【而且我给你说啊宿主,攻略这东西,不一定需要经历什么重大事件,死去活来,不一定需要那些他入魔你为他挡剑的轰轰烈烈。也不是非要你付出很多才能得到的——不需要啊!要不然凡间那些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却能幸福相守一辈子的凡人怎么做到的?】
虽然很少有宿主做得到吧。
系统欲哭无泪地想到。
【说明攻略也可以是普通相处嘛,攻略没那么复杂。有时候攻略很难,也许要付出、要无私奉献、要什么好的都给他、全身心为他考虑,但有时候也很简单,只需要给他一朵花就好啦!相处时细微简单的心动叠加也许就成功了呢!】
【加油!知珞宿主!】
语毕,它猛然觉得自己说出的话虽然像胡扯,但好有哲理的样子,所以哭泣着把这段话保存进内存,再伤心地遁了。
没事没事,还有几百年呢。
系统在入眠前安慰自己。
徒留知珞还在思索。
她实在想不出来,于是直接问身侧的燕风遥:“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在宁安县问你的话。”
燕风遥一愣,随后反应过来。
他当然记得。
她那时候问了两句。
——“你要到什么时候才时时刻刻想着我,做我要做的事情,我想要什么你就主动去做,不只是因为主仆誓约,而是真正的忠诚。”
——“我是要你不需要主仆誓约也能像这样,甚至更忠诚,满心满眼都是我。”
少年抿唇,星眸定定地看着她,框住她。
知珞毫不避让,直勾勾地盯视,过了片刻,反而是燕风遥最先别扭地转移目光,他微微压着眉,绷着脸,将视线随意放在不远处的一点。
四周吵闹,无人听他们谈话。
“这次秘境,你有没有变得更忠诚一点?”她这样问。
“……我不知。”
知珞想着系统的话,疑惑道:“我们之间有过什么黏糊举动吗?”
燕风遥:“……”
他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听来的话,估计是别人这么认为的,她却无法认同并理解。
少年安静片刻,神色自若,当真回忆了一番秘境经历。
很奇怪的,他以为只有那次枕腹部,但那些中途在意过的、没在意过的相处细节全部都在此刻一一出现,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仿佛一直沉在海底,只有等他去翻找回忆时才浮出水面,被人发现。
他们一起与关千忆打斗时,牵过三次手,她撑着他的肩膀翻身过两次,她的江雪剑差点刺到他,刀锋从他侧面擦过两次。
入眠时她是枕着他入睡的。
但是燕风遥想罢,却道:“没有。”
知珞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也是。”
两人继续神情如常地面向台上仙尊们,长老们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
那些当然不是什么黏糊举动。
燕风遥扫了一周,将仙尊长老们的神色纳入眼底。
因为她仅仅是把他当做所有物一样使用罢了,哪儿称得上暧昧。
他无比清醒地知道这一点,也从不会自作多情。
思及此,少年的指骨却微微收紧。
抿紧唇,眉头微拧,他似乎在警告自己,克制自己。
但少年心动太简单、太没有道理,润物细无声一般侵入,甚至不知道从哪里开始的。
到底是一次对话,还是一次观念契合的赞同,或者是她先于他杀完盗贼后,蓦地从窗户口向下望,像朵突然冒出的小花,语气平常地叫他过来。
亦或者上云梯时他抬头一望就是他亲手系上的微扬的蓝色发带,还是他将人命视如草芥,说出父母一事时,她竟觉得找到同类的欣喜靠近。
她慷慨地让他入仙门,让他可以修炼时,少年起过疑心,下意识反感那些莫名的“无私善良”,以至于第一次触犯仆人誓约。
而那些细枝末节的残忍,毫无顾忌的指使,直白无掩饰的话语,突如其来的纯粹靠近,反倒如水一般自然流入,逐渐升高。
让少年放松警惕、毫无察觉。
……这不是暧昧。
此刻,他几乎在心底里说了一遍又一遍,无视心脏轻微的酸胀感,重复一遍又一遍。
指尖陷进手心,带来刺痛。
燕风遥忽然看向她,就像受到傀儡线的牵引,不受控制。
但傀儡线安安静静,并未发作。
知珞正望着舒凝,她的眼睛里一望见底,太过纯粹以至于什么都装不下。
他无法得知她的心脏是不是石头做的,似乎怎么样都不会触动。
——但相对而言的是谁也无法触碰,他无法,别人也绝无可能。
少年忽然又诡异地放松下来。
而他还有主仆誓约与傀儡线。
这竟然是他们仅有的联系,也是从两人相遇到现在,将他们紧紧绑在一起的束缚。
这个不由自主的荒唐念头一起,就立刻被他抛弃。
燕风遥脸色更差。
对那些控制他的手段,他没有反抗之心已是极为荒谬,难道现在他还要感激不成?
什么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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