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我你你你你……”
阿遥的脸腾地红了,散兵离他太近,温热的吐息都落在脖颈上,偏偏他又被箍住不方便挪开,僵硬着挺直背,手里的动作都变成像一顿一顿的机械。
本来拿着笔准备在纸上写写画画,现在笔尖卡在空中,落也不是,不落也不是。
他在做梦他在做梦他在做梦……梦里发生什么都正常,阿遥的脸似火烧,眼睁睁看着散兵握住他的手,在白纸上随意写下一个“鸣”字。
偷看散兵的眼神被发现,换来脸颊上的一捏,阿遥又无辜地瞪回去,发现散兵的耳廓也是粉红粉红的。
“咳,”散兵咳嗽了一声,没话找话,“你现在字怎么写这样了,进步不小啊。”
阿遥疑惑地望过去。
纸上有两个字,一是他刚刚无意识下自己写的,二是散兵握住他的手写的,两个字从落笔到笔锋都大差不差,看上去都像一个人写的。
他歪歪脑袋,两边的铃铛都在响,这么一听确实比单个铃铛要来得动听。
阿遥不由得多动了几下,高傲地仰起下巴:“我的字本来就很好看,这是成熟的写法你懂不懂。”
其实这是他天生自带的技能,刚出生的时候就认为这种端正有棱角的写法才是最好的,比圆钝的小学生字体要好看得多。
阿遥哼哼两句,手里的笔沾了墨水,划过一圈,在纸上落上不大不小的墨点。他往旁边挪挪,又钻到散兵身后,把笔塞进人偶微凉的掌心。
一时之间攻守互换,阿遥摇头晃脑地学着散兵的动作,握住他的手,把下巴搁在他的肩窝,狂笑了三声:“哟呵呵,要不要我来教你写字啊?”
散兵:“……”
顺好的发丝落在脸上,阿遥笑嘻嘻地看着散兵,眼神清澈,他身上总有这种灵动跳脱好像不知世间忧愁的气质。
海风将白色小花透过纱幔吹到落笔的纸上,散兵盯着这朵花,脸色越来越红。
“咳……”
就在此时,和也从窗框处伸进一个面无表情的脑袋:“阿遥,抓鱼去吗?”
“好耶!抓鱼!”
阿遥把笔一丢,方才旖旎的氛围瞬间被破坏殆尽,他欢呼一声,倒也还记得这里是第六席执行官的地盘,两只眼睛乞求地看向散兵,忽闪忽闪。
“……想去就去,这点小事还要向我汇报吗?”
“芜湖,好耶!”
阿遥立马从原地站起来,推开门,提起衣摆和裤子快快乐乐地同和也一起跑向海边,两只角上的铃铛欢腾地响,一直到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余音。
屋内就剩下散兵一个人。
他呆呆地坐在书案前,窗外天空暗蓝中唯有海天交界的一抹橙黄,他静静地盯着橙黄彻底被海面吞噬,才咬牙切齿地冒出一句:“那个笨蛋……”
书页的纸被揉成一团丢在地上,散兵双手贴着脸,手背微凉的温度好不容易才让脸上的烧热退下去,他顿了顿,又从喉头挤出几个字。
“笨蛋,没救了!”
。
“唉……”
“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太高的样子啊,怎么回事?”
所谓的抓鱼其实就是手拿鱼叉站在海水里捕捉来不及随潮起潮落跑路的小鱼小虾。和也头戴遮阳帽,手里还一边提着小桶一边提着鱼叉,他抓了没一会,又跑回岸边问阿遥。
阿遥心说我的烦恼你一个幻影哪知道,他坐在海边的老旧树桩上,幽幽地又叹了口气。
抓鱼只是托词,刚才屋里的气氛太好,他要是不跑路,下一秒就会被斯卡拉姆齐发现自己除了脸以外其他部位也红到不行。
他堂堂正正一条龙,怎么可能会为这种事情害羞!绝对不会!
阿遥端正身形,想到什么似的指指自己,问和也:“我和……阿散关系一直这样吗?”
“啊,你说的是要结婚的关系吗。”和也黑梭梭的瞳仁盯着他,“你和倾奇者哥哥确实是。”
阿遥:“……”
结结婚?!什么结婚??
梦里的事不能当真梦里的事不能当真梦里的事不能当真。重要的话说三遍,阿遥干笑道:“你确定是我?”
“嗯,白发鹿角和倾奇者哥哥长得很相似的龙,是阿遥没错。”和也顿了顿,带上远超一个孩童的成熟和沉稳,恍惚是这个大型幻境背后的主人在告诉他,“如果当年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就应该是现在这个走向。”
哇。
不会真的是他吧。
阿遥一言难尽地看着和也,难得失语了。
起初他觉得这就是散兵随便做的一场梦,就像是一场家家酒,梦里所有角色都是散兵自己操纵的,他只是碰巧取代了其中一个角色。
但实际上好像不是这么回事,每个幻象都有脸,都有自己的行为模式,随便一梦的精细程度绝对达不到现在这样。
就好像散兵用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反复尝试才把自己的梦搭成了现在这种庞大复杂的幻境,真的捏出了一个他。
“结婚什么的不会吧……”阿遥喃喃地说,捏了捏自己的脸颊,嘶地一声,“难道真的有什么前世有缘的说法……我上辈子跟他……”
和也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啦。”阿遥撑了一个懒腰,他嘿咻一声从木桩上跳下来,在细软潮湿的沙滩上烙下一双脚印。
他摸了摸自己热的不行的脸,顿了顿:“我去林子里转转,摸两个鸟蛋今晚吃玉子烧好啦。”
挥挥手与和也作别,阿遥迈步蹦跳着进入林子里。
孔雀木叶片细小,木头再高也不过两三米,很快就被更高大的松树和白晔取代,遮天蔽日盖过了天空,缝隙中隐约只见两三虚假的星辰。
阿遥当然不是真的来掏鸟蛋的。
幻境总有边界,他往远离村庄的方向走,总能找到这个梦的边缘。阿遥对四百年前发生了什么很感兴趣,对散兵和自己的过往也很感兴趣。
龙真的有前世吗?你为什么去了愚人众,我又为什么留在了稻妻。
但他不想对着一个沉浸在幻境的斯卡拉姆齐说话,幻境内一切都是虚幻的,就算想要平等对话也不是和现在明显以为自己真的身处踏鞴砂的散兵说,而是得打破幻境之后来一场现实对话。
唉,可是龙从来没有遇到过幻境啊。
实力不全,暴力破解被当成了最后的手段,阿遥首先尝试划定幻境的范围到底有多大。
他一直往东走,走到丛林寂静到连鸟鸣虫吠都听不见,这肯定不正常。紧接着,他就撞上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屏障呈圆弧形,像一个无比硕大的玻璃罩子,倒扣下来,罩住了四百年前的踏鞴砂。
这应当就是幻境的边界了。
阿遥贴在玻璃罩上往外看,镜面反光所以一切都看不清晰,但依旧能发现外界是一片浓稠看不到尽头的漆黑。
心突然一惊。
深渊里怪物会被无休止地生成出来,带有狂暴的嗜杀属性,无数被影响了神志的丘丘人暴徒、兽境猎犬受到吸引在幻境外面聚集,密密麻麻连成一大片,多到挤在一起,根本无法数清。
有一只兽境猎犬发现了阿遥在观察,它咆哮一声,隔着屏障狠狠地向前一抓。
嘭。
阿遥下意识地往后一跳,发现兽境猎犬的一爪子让面前这一小块区域晃动了一下,侵蚀之力的爪子在透明屏障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侵蚀攻击迟早会攻破这层罩子,龙得赶快叫醒斯卡拉姆齐——
阿遥退后两步,还没来得及回过头,就听见身后一个轻柔冰冷的声音。
“这么危险的地方,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开了,尽给人添麻烦。”
“阿,阿散?!”阿遥被吓了一大跳,一阵寒气吐到他脖子上,冻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听我说……”
然而黑夜下的散兵更显得危险,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半个身体都融入了黑暗里,唯有一双目光灼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阿遥看。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声音听不出多大情绪,却不容拒绝。
散兵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拉住阿遥的肩膀,再下一秒,景色骤然变化,温暖的烛火取代了阴暗可怖的森林,他们又回到了海边的木屋里。
窗户没关,书页里落上了一层小花和薄薄的沙子,阿遥却没心思管。
他着急地跳起来,想告诉阿散刚刚发现的事实:“你清醒一点啊,这只是你的梦,梦外面全都是怪物,等不了多久就会冲进来的!”
然而散兵仿佛无知无觉,强硬地按下阿遥,将他桎梏在双臂和床之间,也不知道是在安抚自己还是告诫自己。
“没关系,没关系,你不会离开,”唇缝里流出一段破碎的闷哼,“你留在这里,我会解决一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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