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年前,我和斯卡拉姆齐因为一些意外分开了,我大概是死亡之后又重生了,他……应该是加入愚人众获取变强的力量了吧。”
半晌,阿遥突然说了这么一句。
他正面面对荧和派蒙,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在提到散兵的名字时眼神有多温柔,百年尘封的故事落满了酸涩的灰尘,可阿遥眼底清澈倒映天边一轮灼灼日轮,所有的烦恼和忧愁都散去了,眼中盛满了重逢的欣喜。
“踏鞴砂的意外由多托雷创造,虽然斯卡拉姆齐没说,但我猜测多托雷应该也是愚人众中某一个执行官,而且是比第六席更靠前的序号。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委托,如果你们拒绝的话也完全没有问题,如果接受的话我会付你们一大笔摩拉的。”
比起花钱,阿遥更喜欢存钱,左右神里绫人和八重神子都不会克扣他的零花钱,尤其是兑换一堆金灿灿的摩拉存放到地下室,躺在冰凉凉又亮闪闪的摩拉床上简直不要再美滋滋。
如果是夏天就更舒服了!
“摩拉!!”
对摩拉的执着唯有派蒙和阿遥同样,白色小精灵顿时眼睛发亮,手肘不着痕迹地碰了碰旅行者,自己咳嗽一声还要努力保持一副正经有礼的表情:“哼哼,执行官我们可见得多了,区区多托雷肯定没问题哒,反正只要情报传给你就可以给我们好多钱的对吧!”
“诶嘿,好说好说。”
阿遥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他有点心痛,但世界上总有比金灿灿亮晶晶更重要的事情。白衣的少年抱着腿,懒散地靠在石头上,长发垂地,鬓角的额发散落地落在了脸颊两侧。
随后鬓发被拂在耳后,阿遥轻盈地从石头上跳下来,撑了撑懒腰,他笑嘻嘻道:“不过这都是之后的事情啦,多托雷大概率不在稻妻,在眼狩令和锁国令解除之前要离开稻妻都很麻烦。不过这都是愚人众的错,待作为中立派的我先去调停调停幕府军和反抗军吧,都是普通人就不要再打起来啦。”
“斯卡拉姆齐和神子真是慢啊。”
树后的人安静隐秘地进行不为人知的商讨,风只带回来细碎不成句子的词条,隐约听见什么“神之心”、“雷电影”、“政局”之类的词语,又无聊又冗长,想来离结束也远得很。
这段时间刚好拿来活动活动筋骨,阿遥想,反正山崖底下由海祈岛珊瑚宫心海和大将五郎领导的反抗者大军和天领奉行九条裟罗领导的幕府正规军还在对垒,没走到不可挽回正式开打的最后一步。
于是这一天在场的所有士兵都见到此生难忘的一幕。神无冢踏鞴砂终年乌云不散,唯独这一天在连绵不绝的层云中露出一条小缝,日光赫赫炎炎落在山崖姐姐一个逆光的少年身影上,背后一列惊鹭飞过天空。
风卷起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樱花花瓣掠过战场正中,少年轻轻一跃从百米高的山崖顶端跳下,衣袖间神里家的水波纹和鸣神大社的重瓣樱花绣纹翩翩而至。
他落至交战双方的正中心区域,足尖一点就站稳了,此刻才可见他还是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太大,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脸上是无可比拟的惊艳轮廓,然而比起外貌更让人铭记的是他出入战场犹如跨越自家后花园,闲庭漫步后还晃晃手掌和两方的总大将打招呼。
“九条裟罗、五郎,我代表社奉行神里家和鸣神岛鸣神大社,要求两方停手。”阿遥背着手在中间区域慢悠悠地乱晃,和散兵在一起时脸上的天真和撒娇好像消失了,此刻才显出一份属于终末番首领的成熟和威势。
然而他骨子里的轻漫和活泼依然在,在大军正中还用元素力扩散自己的音量好让所有人都听见。
“都是稻妻子民,自己内讧有什么意思,眼狩令和邪眼是愚人众渗透稻妻之后的阴谋,为的就是让稻妻内乱,你们再打下去可正中人家下怀了。”
话音落下,一阵紧绷窒息的寂静在军队内扩散,片刻后轻微又无处不在的议论声在两方队伍里爆发开。
幕府军大将九条裟罗是位认真严肃紫色短发的女性妖怪,闻言立刻皱了皱眉头:“八重遥,大战在即,你别在这给我扰乱军心。”
阿遥委屈:“我怎么扰乱军心了!”
“眼狩令不在你们社奉行和鸣神大社的职责范围内,这件事该怎么处理只由我们天领奉行和御建鸣神主尊大御所大人决定,其他人无需多言。”
就连反叛军的犬妖五郎也难得赞同敌人的话:“战争一旦掀起就无法停止,除非你能提供关键性的证据,才能服众。”
阿遥:“……”
好吧好吧,一个两个都不听他的,明明龙是好心啊!
要他提供什么证据,当初审问完愚人众运输小队后他不是把人都丢进了九条裟罗的营地嘛,九条裟罗是没审过人吗怎么还问他这些。
龙满心冤枉无处诉说,他不知道散兵之前又把运输小队的人又救回去了,此时对垒双方都还没被揭发过眼狩令的真相,否则也不会汇集到踏鞴砂的战场,但他知道自己要是再不做点什么的话可能真就打起来了。
一个二个都这么不省心,简直就是被肌肉占据了脑子。阿遥深呼吸一口,闭上眼。
再一睁眼,雷电煌煌,遮天蔽日的乌云被染成了紫色,就连那条露出阳光的小缝也被骤起汹涌的狂风吹得不见踪影。
阿遥的身体被拉成细长,鳞片犹如万钧铁甲,他化作了龙形当空而立,朝天空咆哮一声,曾经吓跑兽境猎犬的龙啸如今化作摧山移海的气劲,普通人根本承受不住。
九条裟罗连连退后好几步才停下。
“八重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啊,”龙形之后再无辜的声音都震得人耳膜疼,“你们不是要打仗吗,在对轰之前不如试试能不能打过我。”
说起来,阿遥还是第一次在稻妻境内使用龙的形态。他一贯自由散漫,不守规矩,没事的时候总给九条裟罗找麻烦,在奉行所被九条裟罗数落的时候从来都是笑嘻嘻地不当回事,然后被神里家或者是鸣神大社的两位大家长亲自上门提回去。
这样没个正形,倒是让人忘记了他其实是一条强势起来足以逼近神明的龙。
“打不打,要打就一起上。”
每个字都几乎是从九条裟罗的唇缝里蹦出来的:“……八重遥,你再捣乱,我就要上报大御所大人了。”
能这么说就是知道自己打不过了。
在心里了然地点了点头,臭美又自恋地在心里夸了夸自己果然英明神武神兵天降分分钟搞定一场战争。即使变成龙的样子看不见人类五官,也依旧从阿遥的声音中听出一股漫不经心没有烦恼的悠哉:“我又没有祸害稻妻子民,雷电影不会处罚我的啦,再说了——”
龙眨了眨眼:“你见不见得到雷电影都两说呢。”
——他们这位治世千年的雷电将军早就遁入梦想一心的无人领域中,几百年都没管过事,就连八重神子都敲不开门,更何况是九条裟罗。
他又吼了一声。
海面掀起波涛,山崖下满坑满谷的人同时寂静,仿佛都被震得说不出话。龙的形态下视角都被拉的无限大,眼角余光里侧面丛林里走出一位粉发狐耳衣饰华丽的女子,脚步轻缓地朝这走来。
正是八重神子,看来她和斯卡拉姆齐已经聊完了。
阿遥立马想结束这边的调解,他猛然提高了语速:“想要证据是吧,九条裟罗你不如去查查你自己家的天领奉行里到底谁是奸细,愚人众走私路线肯定有内部人士帮忙,有这条门路的也只有你们天领奉行了。”
又转向反抗军的五郎:“有空看看自己家的士兵谁偷偷用邪眼了,某些人骤然实力提高你都不觉得奇怪吗,邪眼可是以人的生命力为代价的。还想要其他证据就去八酝岛山崖下找邪眼工厂,不过应该已经被炸得只剩下残骸了,你们得往下挖一挖才行。”
他旋即又变回了人类的身体,蹦蹦跳跳地往侧后方跑过去。
经过八重神子的时候还急吼吼地说了一句:“龙该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至于该怎么跟雷电影说就交给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八重神子大人啦。”
他震慑,八重神子收尾,分工合理简直不要太顺利。八重神子笑骂一句:“臭小鬼。”
可回过头,海风徐徐,树影晃动,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
阿遥一路狂奔,没见到荧和派蒙,猜测大概是去战场给八重神子帮忙了。
稻妻的破事一堆还要外来人帮忙,三奉行里社奉行还不怎么管事,说起来他的顶头上司最近忙得人都见不到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啊有点想回家睡觉了。
人跑了多久,思绪就没有边际地乱飞了多久,枝叶错身而过,身体都不用脑子带领,自动奔向山脚下的踏鞴砂旧址。
散兵果然在那里等他。
从空间裂缝出来后,阿遥就将帽子还给他,紫金红三色在散兵身上从上到下,阿遥看了他一眼,突然冒出了这一身也很适合他的念头。
他应当穿什么都好看。
白色端庄,紫色邪气,黑色和蓝色也能凭空想象得出来,一定一个利落一个散漫。
阿遥突然就停下奔跑的脚步,慢慢地向他走来,散兵远远就见到他的身影,从废墟残垣上跃下后不自然地扶住了帽檐,顿了顿,再坚定地向他走过来。
“雷电影的神之心在八重神子手里,如今她交给了我。”
原来他们之前谈论的交易是这个,阿遥眨眨眼:“不用给我解释,我知道你们避开我谈论是为了我好。”
对神之心他倒没什么反应。一个是愚人众的最重要的人,一个是养育十年的恩人长辈,两方对立的情况下阿遥要是还去掺一脚的确会让大家都难堪。
散兵深吸一口气:“我要离开愚人众了。”
携带神之心叛逃,就意味着稻妻的愚人众势力会全将注意力放在追逐他身上,使得被渗透得千疮百孔的稻妻迎来重建秩序的机会,这就是他和八重神子交易付出的代价。
散兵原本还在躲闪阿遥的视线,此刻又咬牙直视着他:“我也要离开稻妻了。”
阿遥的脸色果然瞬间垮下来。
在战场上都嬉笑散漫的龙此刻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沮丧,一点也见不到那副鲜衣怒马少年意气的绰约风姿。他伸手,拉住散兵的指尖不放,语气中还带有一点茫然:“现在啊?”
“就现在。”
阿遥垂下头。
发丝和睫毛都挡住了神色,什么也看不出来,唯独拉住散兵的手死活也不肯放开,像个孩子一样死死抱住心爱的玩具,尾音还急促地挑起来:“我知道你要走,但是没想过这么快,斯卡拉姆齐,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看我?”
“别露出这么难看的表情,我又不是不来。”
散兵重复一遍,仿佛在安抚他:“我会来的。”
他不敢说具体时间,因为连散兵自己都不知道要把一颗神之心植入身体激发力量需要花多长时间,然而这是一条必须经过的道路,眼下的分离是为了日后的长久,现实而又残忍。
他反复告诫自己,他是没有心的人偶,他天生使命就是成为神,他要变得比任何人都强,这是宿命也是必须打破的宿命,即使心里都快烧成火。
散兵一点一点挣开阿遥的手,脸上表情一点也看不出内心的汹涌:“我给你的镜子,有事就用那个联系我。”
手指终于完全远离了温暖的温度,阿遥闷闷不乐地嘟起嘴,心里想起挂在脖子上的那个镜子,除了写下阿散名字的时候对方身体纹路会亮以外一点用都没有,既不能说话也不能见面,更不能在千里之外就把人传送过来。
没用没用,没用到极点。
他站在原地,看着散兵缓慢地转身,如同他们四百年后的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往丛林深处走去,林中昏暗,想要隐藏一个人,想要吞噬一个人也很容易,很快就会完全失去散兵的踪迹。
突然,阿遥就有一种散兵还没离开,他就已经开始思念的感觉。
这种感觉苦涩又折磨,阿遥连忙跑过去,抓住散兵的衣角,声音高昂:“那个镜子——”
“那个镜子,”音调又立刻降下来,阿遥轻轻地绽放一个微小的笑容,“写一次你的名字是我没事干写着玩,写三次是我真的有事需要你的帮助。”
“两次呢?”
阿遥慢慢松开他的衣角,声音自然地软下来:“阿散,写两次的意思,就是我想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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