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出嫁前,苏荷愫院里的规矩是每三日沐浴一回,如今嫁来了沈家,没有单独的净室,便只得将木桶搬去了插屏后头的隔断处。
虽简陋了些,可比之从前却也有几分意趣在。
绿韵等人将压箱底的暖帘寻了出来,将插屏围得严严实实后,才将那装着银丝碳的烧炭盆放在了木桶旁,仔仔细细地替苏荷愫沐浴净身。
苏荷愫晚膳用的十分尽兴,如今正摆着慵懒的姿态靠在木桶上,时不时地便揉揉绿韵的皓腕,或是捏捏莲心的细腰。
湿漉漉的手闹得两个丫鬟香腮鼓鼓囊囊的,一时连主仆尊卑都忘了,只说道:“姑娘安生些吧,仔细待会儿着了凉。”
平时将“姑娘”二字的称呼听进耳时苏荷愫不觉着怪异,如今却是不确信地说了一句:“成婚后,还该叫我姑娘吗?”
三人俱是动作一僵,面面相觑后说道:“似乎不该这么称呼了。”
非但是该改口称苏荷愫为夫人,连沈清端那儿也不该称姑爷才是。
离了康嬷嬷的管制后,日子是无拘无束。可这些规矩体统之事上则又少了个人在旁周全。
苏荷愫又想起康嬷嬷的好处来,便与三个丫鬟说道:“回门那日再好好请教康嬷嬷吧。”
三个丫鬟应下后,便又各司其职地服侍着苏荷愫洗浴。
外间更深露重,沈清端又通读了几番圣人所述的诗词,方才压下心中的躁动不安,起身往新房里头走去。
还未来得及推开屋门之时,便听得里头响起了一阵如莺似啼般的清灵笑声,再是一些水声溅起的细微声响,和丫鬟们裹着愠怒的抱怨声。
“夫人又将水溅到咱们身上了。”
沈清端顿住步子,意识到里头的苏荷愫正在沐浴后,脑海里冷不丁地便想起了贺成所赠的那一册避火图,上头第一幅画像不就是在木桶里的荒唐事?
为防自己再生出什么不合时宜的绮思,沈清端干脆立在院中四面通风处吹起了冷风,再佐以些金刚经、清心咒之类典籍为辅,这才消去了异样。
他本欲再去书房里挑灯夜战一回,可思及小五已在书房打起了地铺,说不准这个时辰已睡熟了,便也不想再去吵醒了他。
好容易等到了绿韵、碧窕等人走出了新房,沈清端已吹了许久的冷风,一走进热意融融的屋内,便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苏荷愫本已着寝衣躺在了架子床上,忽而听得沈清端动静,便立时起身下地,走至他身前问道:“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她身上只披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裙,那点单薄得可怜的布料根本遮不住她婀娜的身姿以及那莹润胜雪般的肌肤。
沈清端抬头望天,只答道:“无妨,只是吹了点冷风。”
话音未落,一双软若无骨的柔荑已覆上了他的额头,温温热热的触感激得他浑身一颤。
再是一阵清甜沁人的淡香缓缓飘入他的鼻间。
苏荷愫见沈清端未曾发热,这才拿了从梨花木桌上的果盒里寻出了两片苦姜,替他泡了杯热茶后,说道:“夫君别嫌苦,喝下就好了。”
嗓音循循善诱,好似在诱哄不肯喝药的稚童。
这一句话也将沈清端心内的旖旎绮思驱散了个干净,他赧然一笑,接过苏荷愫手里的姜汤后,一饮而尽。
苏荷愫不知从哪儿变出了几颗蜜饯,晶莹剔透的蜜饯外还挂着一层糖霜,一瞧便知是何等甜舌回甘的滋味。
沈清端接过那蜜饯,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夫人。”
这一夜,仍旧是沈清端睡在临窗大炕上,而苏荷愫则躺在架子床上。
回门那一日。
曾氏早早地便拖着病躯起了身,将沈清端这些年交给她的体己拿出了小半,命小五去京城最奢靡的糕点铺子买了数十盒回来。
还有些鹿茸人参的药材,陆神医那日为她看诊时留下来了一些,曾氏便捡出了大半,要苏荷愫带回娘家去。
苏荷愫起得迟些,醒来时已听得绿韵在清点回门的礼单,她往炕上瞧去,沈清端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成婚已三日,她竟是日日都睡迟了。
她也不叫丫鬟们进来伺候自己起身,拿起挂在插屏上的衣衫便自个儿穿了起来,收拾齐整后,才扶着门框微微探出头去。
院门日头正盛,曾氏坐于竹椅子上,正笑吟吟地与绿韵说话,莲心与碧窕和其余婆子们则在清点礼盒,沈清端则在书房内用功练字。
见她醒来,曾氏先笑眯眯地说了句:“愫儿。”这还是序哥儿教她的官话,她昨日已在心里反复练了好几回,如今说出口也不再磕磕绊绊了。
苏荷愫走到曾氏身前,柔声唤道:“母亲。”
因见日光这般耀眼,她便羞赧地笑道:“我可是起迟了?”
曾氏但笑不语。
正在清点礼盒的莲心也停下了动作,叹息着替曾氏回答道:“自是迟了,府里太太已差人来问过了,只催着我们在午膳前回门。”
苏荷愫愈发羞窘,眸光忍不住往书房内的沈清端那儿望去,沈清端也恰巧在凝神瞧她这里的动静,她便鼓着香腮道:“母亲,对不住。是我起迟了。”
可她这夫君既是起的比自己早些,怎得不将她唤醒?
沈清端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与曾氏说笑两句后,便与苏荷愫一齐出门往承恩公府去了。
为着这次回门,沈清端一大早便去东街上租下了三驾的车马,并问了绿韵苏荷愫坐车的讲究。
这类繁琐的小事自然不必沈清端悬心,莲心等人早已将那马车收拾齐整,苏荷愫一坐进去便笑着赞道:“里头可是熏了甲香?”
绿韵笑着应道:“正是,夫人鼻子还是这般灵呢。”
沈清端从座椅下方寻出了一盒糕点,上头是蝴蝶纹样的冰丝月饼,小巧玲珑得十分精致。
苏荷愫还未吃早膳,正是饥肠辘辘的时候,瞧见那冰丝月饼后便喜得眉开眼笑,当即说道:“夫君真真是好体贴的心肠。”
倏地,沈清端便因她这话而不自在了起来,好半天才轻声回了一句:“多谢夫人夸奖。”
碧窕、绿韵等丫鬟俱都在捂嘴偷笑,只觉得她家夫人和姑爷瞧着般配的很儿,就像画上的神仙璧人一般。
且她家夫人尚在闺阁时,因康嬷嬷的严苛闺训而将自己天真烂漫的本性压抑了个彻底,如今嫁到沈家后,却一日日地显现出来。
沈家的宅子离承恩公府不过一小段路的距离,马车停下后,苏荷愫便听见外头苏景言爽朗的笑声。
“三妹妹嫁人了怎得还敢睡到日上三竿。”
沈清端先下了马车,苏荷愫则在丫鬟们的搀扶下紧跟其后地走了下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红漆木大门前占了大半地方的苏景言。
她蹙着柳眉,疑惑不解地问道:“哥哥,父亲和母亲呢?”
苏景言只顾着去迎自己的三妹夫沈清端,哪里还顾得上回答苏荷愫的问话,一行人进了承恩公府的大门后,苏山才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苏荷愫正想迎上去叫声“爹爹”,却见临到她眼前的苏山调转了方向,凑到沈清端跟前,万般殷切地说了一句:“小女可有叨扰了贤婿?”
苏荷愫无语凝噎,素白的小脸险些胀成了猪肝色。
沈清端的面色也不比她好到哪里去,只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好半晌才憋出了一句:“岳丈大人过谦了。”
陈氏比苏山来的略迟一步。
好在她先一步留意到了正在望天凝噎的幼女,便将姑爷放在了一旁,肃着容上前数落苏荷愫道:“怎得回门的日子还能睡过头?”
虽入耳的只是些责骂,可母亲好歹不和她那胳膊肘往外拐的父亲一样,眼里只有苏清端,没有她这个女儿。
苏荷愫一时便扑到了陈氏的怀里,说了句:“还是娘对我好。”
陈氏的脸色立时阴沉的吓人,望向一旁沈清端的眸光也凶狠了起来。
幸而苏荷愫立马脱口而出了一句:“爹爹理都不理我,果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娘亲眼里有我。”
这才打消了陈氏心里的不忿。
她嘴上数落着女儿:“这般大了还躲进母亲怀里撒娇,让姑爷瞧了岂不是笑话你?”
可手却将苏荷愫卷起的袖口往下拉了一寸,并道:“外头天寒,进屋吧。”
沈清端跟着苏山去了书房,苏荷愫便跟着陈氏去了花厅里。
花厅里已备好了一桌苏荷愫爱吃的菜肴,于氏早已端着茶盏候在了桌旁。
自花厅外响起脚步声后,苏荷愫雀跃的笑声便没停下来过,直吵得于氏也笑着抱怨道:“怎得三妹妹出了门倒更孩子心性几分?”
丫鬟仆妇们俱都忍俊不禁。
午膳用罢,苏荷愫胃口大开,吃的陈氏频频朝她投去制止的眼神,她却也不加收敛。
好容易吃完了饭,陈氏立刻将绿韵唤了过来,蹙着眉问道:“愫儿是怎么了?”
绿韵踟蹰了半晌,总是不敢欺瞒陈氏,便一五一十地答道:“沈夫人和姑爷都是脾气再好不过的人,夫人没了康嬷嬷在旁规劝,日子便过的松泛了些。”
“哪里是松泛了些,我瞧着是无法无天了。”陈氏铁青着脸说道。
她可不愿让女儿将那些世家规矩、礼仪之说统统都抛之脑后。
姑爷难道一辈子只能是个秀才?
即便是靠着承恩公府、宫里娘娘的提携,将来也总有出仕的时候,非但是不能忘了规矩、礼仪,连贵妇们的社交之道也要学才是。
“一会儿便让康嬷嬷跟你们回沈家,不拘跟谁挤一挤就是了。”陈氏如此吩咐道。
绿韵应是,见陈氏阖上眼,靠在紫檀木太师椅上不再说话,当即便要行礼退出去。
她方才直起身子,陈氏便猛然睁开眼睛,问道:“愫儿和姑爷,可有圆房?”
绿韵怔了一下,如实说道:“这两日皆没有听见什么声响,晨起时瞧见炕上放着一床锦被。”
这便是分床睡的意思了。
陈氏听罢自然担忧不已,凝神细想了好一阵,让红袖从去上房跑了一趟,将那暖.心暖身且助兴的酒交给了绿韵。
“哪儿有成了婚还不圆房的道理?过几日等愫儿和姑爷再熟稔些,让她们喝这酒暖暖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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