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碧空如洗,夹岸柳树垂下绿绸带一般的柔枝,蘸着一湖春水,漾起碧波涟涟。
树下一男一女,一人坐在石凳上抚琴,一人倚着垂柳悠然地倾听。两人俱是身着雪一样的白衣,姿容出尘,飘然若仙,竟将一湖春景都比了下去。
白衣僧人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琴弦,幽幽绵绵的琴音如溪水一般从指尖流泻出来。
音韵时而高彻,仿若凤凰盘旋高飞,振翅鸣叫;时而低回婉转,如鸳鸯交颈,缠绵悱恻。
弹琴的自然是无花,而听琴的便是狄珠。
狄珠听着耳畔缠绵婉转的琴声,心中毫无所动。
半月来,无花日日与她一处缠磨,只不肯松口吐露情意,装足了谦谦君子的模样。狄珠看得分明,心知他是要诱得自己按捺不住,主动投入他怀里,任他施为。
若让无花觉得可以彻底掌控她,那么日后两人之间便谈不上合作,而是无花单方面对她发号施令,而她则毫无说话余地。
狄珠深知,上赶着的不是买卖。若她真是个天真无知的怀春少女,经了他种种手段,自然心生恋慕,情难自禁。
可她偏偏知道面前光风霁月的僧人实则是个心狠手辣的坏胚,因此忽冷忽热地吊着他,总不肯让他轻易得手。
暧昧期的男女,就是一对敌手,狄珠这些天奉行一句话: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既不让他过分接近,又不让他彻底失去希望。
爱情需要真诚来浇灌,但无花……敛目抚琴的僧人忽得抬起头,眼含柔情对她一笑,他本就生得云容月貌,俊美清雅,这一笑之下,更觉满目生辉。
狄珠也嫣然回以一笑。
无花显然只想与她发展奸情,那就别怪她使些手段了。
琴声琅琅,如鸣环佩,如玉碎昆山。他弾的一曲,分明是《凤求凰》。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琴声恍若化作实质的情意,丝丝缕缕向她缠去。
琴为心声,热烈大胆,几乎听得人怦然心动,狄珠却幽幽叹了口气:这一曲下来,若她小鹿乱撞,情不自禁,他便可成就好事;若她直言拒绝,他便可以说是信手弹奏,并无它意,让她莫要多想。
进可攻退可守,高手啊。
若她听完毫无所动,无花便知她这些时日都在同他装傻,自然对她敬而远之。
她心中想了许多,实则不过一曲的功夫。无花双手离了琴弦,目光明湛向她望去。
少女一身素白轻衣,乌发如云垂在肩头,只斜插了一根素银簪。她倚着垂柳,身畔是潺潺碧水,而她眼波横处,比水更温柔。
无花心中不由一动,缓步上前,立在少女身前,深深凝注着她。
……太近了,近的有些亲密。狄珠只微微垂下头。
沁凉的指尖抚上她的侧脸。她的耳侧是极为敏感的地带,再柔软的布料都令她刺痒难耐,这让她就是在冬天也不敢披围巾,只能蜷着脖颈,被朋友戏称为缩头鹅。
这一下令她耳侧立时漾起一片绯红,她不自然地偏过头去。
少女娇脸生晕,如花初绽。
无花心中一动,不顾少女微弱的推拒,俯身吻在淡粉的唇上。
唇瓣相接,是如蚌肉一般柔软,如花蜜一样清甜。他胸口情火更炙,加深了这个吻。
少女双手犹自在搭在他胸口,像是轻轻推却,又像在抓挠,他单手擒住她的手腕,暖柔滑腻,心中更是怦然。
过了许久,他缓缓起身,怀中少女星眸迷蒙,两腮晕红,双手攀着他的手臂,无力地伏在他怀中。
他怀着极其愉悦的心情,半扶半抱着怀中少女,等待她平静下来。
他感到少女心口相贴的地方,一下接一下,跳得如兔子一般,不由俯身微笑道:“小娘子为何心舂至此?”
少女和羞睨他一眼,眼波流转,她轻轻地道:“你不由分说……不由分说……你、你真不是个好人!”
无花抬手将她散开的鬓发别至耳后,口中不紧不慢道:“这就不是好人了?我还要对你做更坏的事呢。”
少女更欲有言,忽听得远远地有人声传来,立时脸色一变,将无花推开,背对着不再看他一眼。
她身无武功,纵使突然一推,力道于无花来说也不比一只小猫挥爪来得大,因此心里并不如何恼怒。
他心知少女怕羞,也不多逗弄,而是收了手,好整以暇地回到石凳落座。
脚步越来越近,一个红衣少女步履轻盈,分花拂柳而来。她见了湖边二人,盈盈一笑,毫不客气地在无花身边择一石凳坐下。
狄珠不由皱眉,眼神在两人之间犹疑不定。
无花心道不妙,不由侧了侧身,冷声道:“不知姑娘姓名,冒然前来,所为何事?”他此番作态,是为告诉李无想,他与此女并无渊源。
红衣少女只笑眯眯地道:“我是长孙红,出谷多月,今日方归。本是前来见见我新来的小师妹,未曾想路上听到极其美妙的琴音,一时心生好奇,不请自来,还请大师不要见怪。”
狄珠这下更是不住地将目光在两人脸上瞧来瞧去,长孙红,这不是书中无花的原配么?听二人所言,她这次结识无花竟赶在长孙红前头。
狄珠心中颇觉古怪,面上也不由带出一丝迟疑之色。
无花见了,心里暗暗盘算:这些天来,他用尽手段,而李无想一直不冷不淡,直到今日方有回转。眼见得事情明朗,瓜熟蒂落时,竟又闯出个程咬金,虽然他极力撇清关系,但李无想依旧面带犹疑,想必是生出疑心。一时心中恼恨,面上更冷,直言道:“若无事,还请施主自离,还此处一个清净。”
长孙红也不恼怒,犹自笑吟吟地道:“且慢!且慢!我此番是来寻我小师妹,我问了无忆师姐,门中弟子如此之多,怎么分得清哪个是小师妹?”
“无忆师姐说:‘这好办得很。小师妹好看得一眼就能认出这是小师妹。’”
“所以我一见你,便知道你是我要寻的人啦,无想师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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