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白日发生的事,二人情绪都有些压着。
裴砚午膳都不曾用,就被林惊枝赶去了外院的书房。
到了傍晚,晴山轻手轻脚进屋中掌灯后,就悄声退出外间。
林惊枝慵懒靠在暖阁美人榻上,身上盖着薄薄的羊绒毯,细长浓黑眼睫垂着,在眼睑下留下一串浅浅的暗影。
她看似睡着了,可落在衣袖上的手,却轻轻捻着雪白腕上戴着的一串小叶紫檀佛珠。
裴砚回到抚仙阁经过暖阁时,步伐微顿,视线本能落在林惊枝身上。
她闭着眼,情绪不同白日里的沉冷,白玉无瑕的绝色容颜似带着淡哀色,本该娇艳妩媚的唇畔,此刻只剩淡淡的粉润。
裴砚下意识走上前,握住她细软雪白的指尖,果不其然入手冰冷,不见一丝热意。
林惊枝猛地睁开眼睛,如桃花般眼睛里含着经冬不化的冷色。
裴砚狭长凤眸微眯,伸手拢了拢林惊枝垂在耳边的乌发:“我抱你去榻上躺着,莫要着了寒凉。”
林惊枝长睫微颤,收回视线时眸中已不见冷色,玉指上握着的那一串沉黑的小叶紫檀佛珠,忽然一松,落在了地上。
那声音如珠玉坠地,震得了两人同时心头一颤。
林惊枝避开裴砚掌心,拢着羊绒薄毯站起身来,她摇了摇头语调浅淡:“不用,妾身自己会去。”
不一会儿,西梢间主卧内传来窸窸窣窣脱衣裳的动静,等裴砚进去时,林惊枝整个人陷在宽大衾被下,只露出一张不过他巴掌大的小脸。
新换的海棠红色织榴花带子帐幔,映着琉璃屏画宫灯,暖色光晕落在她脸上粉扑扑的,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妩媚。
裴砚心底有一瞬间的烦闷,他垂在身后的掌心微拢,冷白指腹克制着要落在她唇上的冲动,大步转身去了浴室。
三日后清晨,除夕当日。
府中四下一片忙碌热闹,各处院落都换了新绘门神红纸,钉桃符、贴春牌。
周氏带着人,忙不迭地准备明日新岁祭祀祖宗的各类供品。
每个院落小厨房里,都由交由管事婆子摆上供奉“灶王爷”祭品,祈求来年衣食无忧。
到了晚间,各房小辈穿戴一新,去太夫人万福堂用晚膳。
裴氏嫡系一脉人口并不多,加上沈家太夫人和沈观韵二人,也就刚好摆了两桌。
男女分席,由一道薄薄的乌梨木雕花屏风隔开。
周氏和吴氏作为太夫人儿媳,就一左一右坐在了钟氏身旁。
沈太夫人则是与沈观韵一道,等见得林惊枝进来,又笑眯眯拉着林惊枝的手,在她右手边坐下。
裴漪怜是粘林惊枝的,自然得和她坐在一处。
接着就是挨着裴漪怜坐的裴漪沁,以及坐在沈观韵身边的秦云雪。
裴太夫人病好后,人瞧着消瘦不少,面色也不如之前红润,好在精神还算尚可。
周氏因为前几日的不愉快,对林惊枝态度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漠,晚间女眷这边的宴席,各类话题倒是一直停留在沈观韵身上。
沈观韵作为沈家唯一的女儿,据说他父亲把她宠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星辰摘下给她,她一向知道怎么讨得长辈欢心,席间逗得两位太夫人更是笑声不断。
桌子下,裴漪怜悄悄捏了捏林惊枝的指尖,朝她小声问:“嫂嫂,你可知道裴砚哥哥要随父亲去汴京之事。”
林惊枝淡淡点了下头:“嗯,那日我母亲同我提过,母亲告诉你的。”
裴漪怜轻轻摇了摇头:“是二哥哥劝说母亲不要为难大哥哥时,漪怜悄悄听见的。”
裴琛吗?
林惊枝对裴琛印象并不深,只记得是位生得十分儒雅的郎君,若年节时在府中遇见对她这位长嫂也格外尊敬,倒是没想到他会开口劝谏周氏。
可裴琛他作为周氏唯一嫡子,他难道真是如此不争?
林惊枝心里想着事,也没注意席间有谁悄悄换了她杯盏中茶水,宴席到了后半段时她整个人有些昏沉提不起精神。
在给长辈行了万福礼准备散去前,林惊枝只记得要悄悄塞了两个红封给裴漪怜:“这是嫂嫂给你们的压祟钱。”
“你和漪沁姐儿,一人一个。”
“谢谢嫂嫂。”裴漪怜声音十分快乐,清澈无忧虑的眼眸里,泛着浅浅的笑意。
林惊枝伸手揉了揉裴漪怜的脑袋,淡笑着没说话。
女眷这处散宴后,众人相继起身。
而府中男子们,则要跟着家主裴寂守夜,等到子时,去祠堂祭祀祖宗。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准备离去时。
“枝姐儿。”一旁的沈太夫人握着林惊枝的手,塞了个厚厚的红封到林惊枝手中。
她声音压得低:“老婆子我喜欢枝姐儿,新年新岁,这是给枝姐儿准备的压祟钱。”
林惊枝本有些晕乎乎的脑袋,霎时清醒了几分,眸光一颤,鼻尖有酸涩滑过。
她捏着那厚厚红封的指尖,因用力过度而微微有些发白。
“沈太夫人。”林惊枝娇红的唇抿了抿,乌眸深处似有雾气震荡。
在林惊枝记忆里,自从生母白氏去世后,她就再没收过除夕夜一家团圆下,家中长辈给未婚晚辈的压祟钱。
可没想到,今日深夜,她会得到这样一份于她而言弥足珍贵的礼物。
林惊枝欠身,再次朝沈太夫人行了一个万福礼。
“好孩子,你住的院子离这极远,快些回去,路上莫要着了风寒。”沈太夫人轻轻拍着林惊枝的手,慈祥道。
夜深,寒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林惊枝扶着孔妈妈的手,身后跟着晴山,主仆三人穿过了抄手回廊后,就见外头细细碎碎落了雪花下来。
“孔妈妈,我们走快些。”林惊枝伸手捏了捏眉心,她鼻息有些不对,含着一股淡淡的蜜桃酒香,握着孔妈妈的手更是滚烫得厉害。
主仆三人又走了一段路,就在这时候,拐角的花园里,忽有一人提着盏昏黄灯笼慢慢走近。
那人风雪中一身青衫,瞧着是十分儒雅的青年男子。
林惊枝眉心微蹙,有些犹疑看向来人。
青年男子似乎才发现林惊枝一行人的存在,脚下步伐倏地一顿,停了下来。
他朝林惊枝行礼:“裴琛冒昧,不知嫂嫂也在此。”
林惊枝视线从裴琛身上划过,眸色极淡地点了下头。
她没料到裴琛会出现在抄手游廊外的园子里,他还未成婚,一向住在外院,今日虽是除夕宴席要跟着裴父守夜,可这般时辰,他不该出现于此。
林惊枝心里划过数种猜测,她十分避嫌往一旁让了让,不想脚下踩到了一块十分滑腻的青砖,她虽被孔妈妈扶着,但也不禁身体微微一晃。
“嫂嫂,当心。”
裴琛手中灯笼落在地上,“啪”地一声骤然熄灭。
林惊枝并没有摔倒,她虽脑袋晕乎,可身旁伺候的晴山和孔妈妈都能第一时间扶稳她。
只是未曾料到,裴琛的动作实在过快,一下子就握住了林惊枝如羊脂玉般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
抄手回廊里,气氛一时间凝重得死寂,孔妈妈和晴山心惊肉跳惊骇不已,脸色更是煞白。
林惊枝也同样一僵,从裴琛掌心里挣脱出来。
“抱歉,是裴琛唐突了。”裴琛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并瞧不清他面上情绪。
林惊枝从袖中掏出绣帕,面无表情擦着被裴琛触碰过的手腕肌肤。
“妈妈扶我回去。”林惊枝看都没看裴琛一眼,扶着空妈妈和晴山的手,快步离去。
林惊枝离去后,裴琛依旧站在原地许久,他出神地盯着自己右手掌心,等手中灯笼用火折子再次点亮时,他视线落在抄手回廊某块青砖上。
随着灯笼的光线逼近,能清楚的瞧清,走道边缘的几块青砖上,被人暗中涂了滑腻油脂。
抚仙阁西梢间主卧,林惊枝已经沐浴过。
乌发松松垂在肩上,双颊红润得厉害,喝了孔妈妈去小厨房端来的醒酒汤后,林惊枝状态似乎清醒不少,但眼中依旧含着雾蒙蒙的水色。
只是今夜,她何时饮下的酒水,林惊枝心里没有任何印象。
她只记得分心同漪怜姐儿说话时,杯盏中茶水带着一股子蜜桃甜香,下意识以为是府中厨娘新研制的花茶,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府中家宴,长辈家主皆在,能端上桌的东西自然有人细细检验过,不可能掺杂害人的东西。
今日夜深得像浓黑的墨汁,不见半点月辉。
直到子时过半,裴砚才从外间进来。
他脱了外衣后,大步走向西梢间主卧。
幢幢灯烛下,林惊枝还未睡,她声音带着水汽的娇娇软软,朝裴砚喊了声。
“夫君。”
裴砚步伐微微一顿,眉心拧着,看向垂手立在一旁就要退下去的孔妈妈:“少夫人,饮酒了?”
孔妈妈背脊发寒,恭敬答道:“老奴不知少夫人杯盏中茶水,何时被人换成了味道极浅果子酒。”
裴砚视线落在林惊枝身上,见她看似清醒,实则醉得厉害的模样,漆色眼眸里含着极冷的暗色。
他朝孔妈妈微点了下头:“下去。”
“是。”
“枝枝。”裴砚走近。
“嗯。”林惊枝眨了眨水润润的眼眸,涩声应道。
她伸出玉白指尖,似想去抚摸裴砚鼻尖,在触上他肌肤瞬间,像是被烫到一般,闪电收回。
裴砚从袖中掏了红封,递给她,声音又哑又沉。
“压祟钱。”
“压一压,万事安。”
“给我的?”林惊枝娇娇笑了起来。
醉酒中的她,眼眸干净澄透,又含着经历□□的妩媚,林惊枝忽然道。
“裴砚,你讨好我没用。”
“我不会原谅你。”
“唔。”
这一瞬,裴砚视线落在林惊枝玉白手腕上,凝脂般柔滑雪肤上有一道格外刺目红痕上。
他狭长凤眸危险眯着,眼底情绪深浅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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