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明显能感觉到,被他圈在怀中娇软的身体一颤,水润的桃花眼中含着惊怒交加的神情。
“我自己喝。”
林惊枝唇瓣抿了抿,嗓音夹着微微发颤的细软哭腔。
裴砚心口一窒,有种灼烧般的痛感从他身体里划过,端着药碗的掌心却稳不露半丝端倪,缓缓递到林惊枝唇边。
一碗汤药不多不少,林惊枝喝了一半之后,裴砚就端开药碗。
他微凉的指尖也不知从哪儿掏了颗蜜饯出来,轻轻放进林惊枝被他吻得格外红润的唇中。
蜜饯酸甜,一下中和了那股苦涩至极,令她觉得恶心的药味。
林惊枝含着口中蜜饯,漫着水雾的眼眸带着没有任何温度的霜色,看向裴砚。
那股冷意,似要将他整个人淹没。
裴砚目光垂下,平静眸底微闪。
他忽然仰头,冷白微突的喉结滚了滚,碗中剩余的半碗汤药,当着林惊枝的面饮下。
“到你身体彻底康复为止,我每日陪你。”
“若我不在府中,也会有人同我汇报,你是否饮下汤药。”
裴砚语调极淡,他缓缓松开禁锢着林惊枝双腕的掌心。
在林惊枝愣神的瞬间,他突然俯身,舌|尖滑过她雪白小巧的贝齿,卷出她口中含着的蜜饯。
凉薄唇瓣沾染上水色,深邃眉宇间凌厉化成温柔,一闪而过,快到让人以为出现了错觉。
屋外又下起了雨,四下窗子都关着,让人心底生出一股烦闷。
林惊枝白皙指尖,拢了拢从香肩垂落的衣裳,这时候她才发现两人间都狼狈得厉害。
褐色汤药洒在衣上,衣物湿透贴在身上,若隐若现。
而裴砚本该白皙无瑕的侧颈上,有个十分明显的小巧牙印,鲜血已经结痂。
他逼迫她喝药,她就狠狠咬他,用尽力气。
若不用药,估计以后会留下疤痕。
想到他的身上,还是那般显眼的地方,一辈子留下她咬的齿痕,林惊枝觉得有些怪异。
“去沐浴。”
裴砚看着林惊枝的眼睛,神情淡淡。
耳房浴室里,早有婆子放好热水。
裴砚抱着林惊枝大步跨进宽大浴桶中,水声哗啦,他手里拿着雪白巾帕,小心从她背脊上擦过。
光线昏暗,水雾朦胧。
林惊枝闭着眼,她并没有拒绝裴砚的伺候。
白日赏花宴,夜里又被逼着喝了一回药,情绪剧烈波动加上汤药的作用,她有些昏昏欲睡。
……
究竟是什么时候回到榻上的,林惊枝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等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日清晨。
屋外,日上三竿。
隐隐能听见廊下有丫鬟婆子刻意放轻脚步,经过的声音。
“孔妈妈。”
林惊枝闭着眼睛朝外喊了声。
不一会儿,孔妈妈带着丫鬟进屋伺候。
一觉好眠,夜里有没做梦,林惊枝今日难得心情好。
等午膳用到一半时,绿云从门前进来:“少夫人,沈家派了婆子,送来这个。”
林惊枝垂眸看过去,请帖上沾了股礼佛时的檀香,看字迹应该是沈家太夫人亲笔写下的。
打头‘枝枝’二字。
笔迹很重,能看出犹豫很久才落的笔。
沈太夫人是好人,对她更是照顾,可惜沈家有沈观韵,林惊枝就不可能对沈家有任何亲近之意。
“你告诉送请帖的婆子。”
“我昨日赏花宴回家后,不慎着了凉风病了,等日后病好,再去沈家做客。”林惊枝收回视线,眼中泛着一股疏离冷漠。
“是。”绿云恭敬道。
“孔妈妈。”林惊枝没了胃口。
她搁下汤匙,看向站在身后为她布菜的孔妈妈。
“我若想在汴京开个药铺,妈妈觉得如何?”
孔妈妈愣了一下,想了片刻才道:“少夫人怎么会想开药铺?”
“依老奴的经验,开药铺的话,铺子里若有个医术厉害的郎中,那应是不愁生意的。”
林惊枝笑了下:“我在观音寺时,认识了一位居士。”
“妈妈应该是有印象的,如今那位居士恰巧也在汴京,正落脚于西霞寺中。”
“她是女子,又擅妇科,若我们把药铺也做成和汴京一些上等银楼,或是成衣铺子、胭脂水粉阁那般。”
“前堂卖药,后院只接待女眷瞧病,单独的厢房,既保证私密性,又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孔妈妈脸上表情有瞬间愕然,然后她有些激动地朝林惊枝道:“少夫人这个想法好。”
“若那位居士真的擅妇科,铺子又只针对女眷,定是不愁生意的。”
“毕竟对女子而言,总有些难以启齿的病症,汴京大多瞧病的又都是郎中,会医的女子极少。”
林惊枝点了点头:“我也是如此想的。”
“不过还有一事,恐怕得劳烦孔妈妈替我跑一趟。”她缓缓从袖中掏出一份早早就准备好的,封了火漆的信件。
“前些日孔妈妈娘家不是添丁么?不如就这几日告假回家中看看吧。”
“也顺便去汴京郊外的西霞寺一趟,把这信交给寺中的寂白居士。”
孔妈妈盯着林惊枝白皙指尖上捏着的薄薄信件,她只觉那封信件似有千斤重。
今日她只要接过,往后那就是,再无退路可言。
“孔妈妈难道不愿?”林惊枝软软的嗓音,偏偏透着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威严。
“老奴明日就出发。”孔妈妈躬着身体上前,双手恭敬接过信封。
翌日清晨,天还没亮透。
财神庙东街后巷内,一辆十分不起眼的青帷小车,从惊仙苑后宅角门缓缓驶出。
孔妈妈坐在马车里,神情严肃,袖中藏着的密信更是令她感到忐忑。
她这次因家中添丁,告假回家,是宅中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大大方方带着林惊枝赏赐的东西出府,没有任何不妥之处,就连一直负责惊仙苑安全的山苍和云暮两人,也没有刻意去关注孔妈妈归家之后,又去了哪里。
在孔妈妈离府第二日,惊仙来了不速之客。
花厅里。
周氏端坐在主位上,朱妈妈站在周氏身旁伺候。
裴漪怜有些紧张坐着,怯怯眸色,望向林惊枝欲言又止。
“林氏。”
“按照规矩,在我到汴京裴府的第一日,你就该主动过去给我请安。”
“你却好,逼得我亲自来见你。”
“你可还有对长辈的礼数和教养?”周氏开口,严肃面色格外僵冷,眼中已不见任何亲昵之意。
林惊枝站在周氏身前,她手里端着要递给周氏的茶盏,周氏并没有接,而是端着一副婆母要给媳妇立规矩的姿态。
茶盏温热,她指尖皮肤格外娇嫩,端久了难免有些烫手。
林惊枝见周氏今日是铁了心想要折腾她,心底冷笑一声,缓缓站直身体,慢条斯理放下茶盏。
她笑着看向周氏:“母亲说的是什么话。”
“媳妇心中自然是日日惦记着母亲,不过是近来入夏雨水颇多,导致出门不便。”
“才不曾去给母亲请安。”
周氏见林惊枝那漫不经心的模样,当即心底生出一股无名的火气,她嫁入裴家后最讲究的是端庄规矩,哪容得下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的作态。
特别是她的嫡子裴琛,是被裴砚折断了手腕。
虽然精心养了数月,但依旧伤势未愈,连骑马时那只手,都是握不住缰绳的。
“林氏,你大胆。”
周氏面色铁青,胸口堵得像是压了石块,喘着粗气冷冷盯着林惊枝。
林惊枝扶着晴山的手,慢悠悠往身后退了一步。
“母亲若觉得儿媳做得不对,大可去找我家夫君理论。”
“夫君就算因此事要休弃儿媳,儿媳也绝无二话。”
周氏盯着林惊枝,想到出门前丈夫裴寂的交代。
她深吸口气,僵着脸道:“那行。”
“从明日开始,不管你家郎君会不会裴家在汴京的宅子住下,你都必须回去,在我身旁尽孝。”
“我家琛哥儿还未娶妻,身旁也只有你一个媳妇,我想着也是离不得你的。”
周氏态度忽转,莫名说出这么好听一番话来。
林惊枝倒是不好明目张胆地拒绝了。
她也收起眼中冷色,也朝周氏温婉笑道:“母亲身旁自然不能缺人尽孝。”
“等夜里夫君归家后,儿媳会与夫君请示。”
“若夫君愿意,儿媳自然不敢有二言。”
周氏心底窝着火,她用绣帕压了压唇角,直视林惊枝道:“你若明日没来。”
“我便大张旗鼓带着丫鬟婆子上门,请你回裴家。”
“砚哥儿媳妇,望你三思后行,毕竟这是汴京天子脚下。”
林惊枝倒是没料到,周氏能说出这一番夹枪带棒,恩威并施的话来。
以她对周氏的了解,倒像是有人刻意这么教她说的。
这瞬间,林惊枝想到了裴家家主裴寂,那个严肃不苟言笑,对她却厌恶至极的男人。
花厅里,气氛瞬间僵沉。
掰回一局的周氏,终于平复怒意。
只有裴漪怜坐立不安,大大眼眸含着水色,随时都能哭出来的模样。
想到裴寂,林惊枝眼中露出冷色,忽地她眸光一顿,落在隔扇外淡紫如云烟的紫藤花上。
前世周氏就一直对裴砚的生母耿耿于怀,林惊枝不由想到,前些日孔妈妈无意中提到的紫藤花和李家的渊源。
周氏若知道裴砚的生母,就是五姓之一的李氏,不知她还能不能心平气和面对裴寂。
毕竟在周氏眼中,裴砚就是裴琛的敌人,极有可能取代她唯一的嫡子裴琛,成为裴家下一任家主。
既然裴寂想暗中使绊子,逼她回汴京的裴宅,那她必须得给裴寂送一份大礼才行。
林惊枝抬眸,笑着看向周氏:“母亲方才说的话,儿媳认真想了想。”
“觉得母亲说的没错。”
“母亲今日难得过来一趟,儿媳也该好好尽孝,不如就带母亲在外头庭院逛一逛,等留在宅中用了午膳后,母亲再回去可好?”
周氏见林惊枝忽然软了态度,她想了想也就没有拒绝。
夏初,阳光尚好。
连拂面而过的微风,都带着甜丝丝的紫藤花香。
她们三人身后跟着丫鬟婆子,才从廊庑穿过,视线忽然一亮,就被庭院里一株巨大的,开得像云朵般的紫藤花吸引。
二姑娘裴漪怜睁圆了眼睛,拉着林惊枝的袖子道:“嫂嫂,这紫藤好美。”
“瞧着都快比屋脊都高了,哥哥是从哪处寻来的,我在河东从未见过。”
林惊枝唇边压着的笑容更深了些,她抬手,指尖点了点裴漪怜的鼻尖:“我听院中伺候的妈妈说,这颗紫藤已活了上百年。”
“这处惊仙宅的前身,还是当初李家在汴京落根时,因李氏太祖爷的夫人喜爱紫藤,才费尽人力物力建了这处宅院。”
“也不知我夫君是如何手段,能从李家人手中买下这处宅院,重新修缮改名‘惊仙’。”
“哪个李家?”
周氏闻言面色大变,她眸光一下子就冷下来。
林惊枝像是没有注意到周氏神色不对,笑着解释道:“听说是五姓之一的李氏。”
“李氏女子,尤爱紫藤,难道母亲不知?”
“李氏?”
“五姓之一的李氏?”周氏脸色当场就变了。
那种气得浑身哆嗦,又得咬牙忍着避免自己失态,周氏死死捏着手中帕子,她氏恨不得现在就回裴宅,寻了裴寂质问。
当年她就因为裴寂和太夫人对裴砚超过所有人裴家子孙的宠爱程度,怀疑过裴砚那个身份不明的生母,会不会是五姓女。
她每每只要一想到丈夫对于裴砚生母,缄口不言的模样。
周氏就如鲠在喉,夜不能寐。
可刚刚林惊枝无意间那一番话,像当头一棒,也点燃了周氏所有的怒火。
李家祖宅、百年紫藤。
李氏这一代,虽早已没落,但裴砚要不是李家的血脉,李家会这宅子留给裴砚?
除非李家人都疯了。
“朱妈妈,我有些累了。”
“你扶我回去吧。”周氏掩去眼中怒色,努力缓和语调,朝一旁伺候的朱妈妈道。
“母亲这是怎么了?”
“可要请郎中?”裴漪怜忧心问道。
周氏伸手,怜惜摸了摸裴漪怜柔软的脸颊,她尽量温和声音道:“你嫂嫂这处宅院漂亮。”
“瞧着你也是喜欢这里的。”
“不如你就在嫂嫂这边玩上一日,等明日我再派朱妈妈来接你回去。”
“好不好?”
裴漪怜有些意动,但她依旧担心周氏身体。
好在朱妈妈看出事态不对,也在一旁劝了几句,裴漪怜这才点头同意。
周氏这一口气,足足忍了二十一年。
裴砚的生母若真的是五姓之一的,李氏女。
那在周氏看来,她用半条命给裴家生下的嫡子裴琛,就是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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