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
“我心里难受。”
林惊枝被裴砚抱在怀中,她有些恍神,浑身不受控制微微发颤。
这是她第一次,在裴砚眼前表现出自己的无助与惊慌。
那种就像被夜色笼罩,如何也逃脱不了的恐惧,早已深深埋在心底,她虽想改变前世那样的悲惨结局,却也不想连累任何与她无关之人。
所以当听到裴漪珍中毒极深,只能靠汤药拖着续命那一刻,林惊枝心底先是掀起巨大的惊涛骇浪,紧接着就是深深的自责。
她护下了裴漪怜,却无意中改变了事情的走向,连累了裴漪珍。
裴砚手臂用力,把林惊枝抱起来,放在柔软的衾被上。
冷白指尖在空气中微微一顿,秀致腕骨最终往下压了压,覆着薄茧的指腹落在泛红的眼皮上。
“枝枝。”
“不哭好不好。”
裴砚音色极哑,漆眸在幢幢烛光下,里头藏着的凌厉像冰遇水忽然就化开来,变成了一汪令人不敢探究的温柔。
林惊枝在裴砚炙热指腹落下瞬间,纤长的眼睫不受控制猛地一颤。
这才发现自己双眸水雾雾的一片,竟是不自觉间哭了。
林惊枝娇嫩的掌心撑在光滑的绸缎被面上,指尖微蜷,慌忙间垂下眼眸,避开视线不去看裴砚。
他一向敏感,她和大姐姐裴漪珍并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她怕他从她眼中看出一些别的东西来。
“也许是一时震惊。”
“想到漪怜姐若知晓大姑娘被这般暗害,我想着心里难免跟着难受。”
林惊枝嗓音嘶哑,朝裴砚淡淡解释道。
裴砚忽然俯身,不带一丝情|欲,吻了吻她的眉心,温声道:“我已经让楼倚山配了解药,好好调理也许能撑过半年。”
“这事,我会让人同裴家说。”
裴砚语调微顿,深深看了林惊枝一眼:“枝枝就在宅中好好等消息,裴家会查,我也会查。”
林惊枝蜷着的指尖发紧,喉咙苦得厉害。
她朝裴砚微点了下头:“妾身知道的。”
裴砚伸手抚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道:“睡吧。”
这一夜。
林惊枝睡得十分不安稳,梦里一会子是刀疤婆子春娘的脸,一会又变成那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到处都是血,还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她。
“啊……”林惊枝低呼一声,猛地睁开眼睛。
有明亮的光透过隔扇落进屋中,裴砚一袭白玉色宽袍,干净掌心执着一册书卷,另一只手被她紧紧握着,正坐在床榻旁垂眸她。
“醒了?”
裴砚放下书卷,指尖从她有些干涩的唇瓣划过,语调淡淡。
林惊枝只觉红唇上一阵麻痒,她没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唇瓣,不想刚好从他有些粗粝的指腹上滑过。
她眼眸一颤,避开裴砚视线,安静点了下头。
“孔妈妈。”
“进屋伺候。”裴砚沉声朝屋外喊了声。
没一会儿,孔妈妈身后跟着一群丫鬟,推门而入。
两人一起用完午膳后,裴砚又在内院小书房抄了一会儿经书,直到外头山苍恭敬声音传来,裴砚才搁下笔,大步走了出去。
林惊枝见裴砚离去,她缓缓松了一大口气。
丢了手里握着半天,一个字也没看进去的话本子,朝孔妈妈吩咐道:“让人去给沈家太夫人带个话。”
“我今日若上沈府看她,她可有空。”
孔妈妈动作微僵,她小声劝道:“这事若郎君知晓。”
“必定会责怪少夫人,私自做主。”
林惊枝眼中眸色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裴家就算知道会查。”
“可裴漪珍的命已经是药石罔效的程度。”
“燕北五姓,同气连根。”
“以裴家家主裴寂的性格,他绝对不会同时和沈家、崔家翻脸。”
“就算沈太夫人真的下了毒药,妈妈别忘了她的娘家是崔氏。”
孔妈妈一愣又是一惊,只觉得背脊汗津津的,她这才反应过来若裴漪珍死意味着什么。
燕北五姓,百年传承。
裴氏掌控天下书院,学子无数。
沈氏有战神,平定天下之功,在燕北军中威望无人可及。
崔氏和钟氏两族看着低调不起眼低调,却分别掌控了燕北的车马船运,和无数矿山。
李氏是行商,名声上不如前四姓来得清高,却是五姓中最为富有的。
李氏没有因通敌叛国的罪名败落,所有商行被收归燕北国库前,李家才是五姓之首。
毕竟先皇打江山,李氏为萧家平定燕北,捐出了足足一半的家财。
若裴漪珍死在崔家,无论是谁动的手,裴漪珍的死就是隐在五姓中一颗隐而不爆的雷,谁都有可能获利,但也都逃不过被牵连。
这些东西,林惊枝能想到,裴砚自然也能想到。
不管这事与沈太夫人有没有关系,沈家这一趟,林惊枝定是要亲自去的。
一个时辰后,有婆子回复,沈太夫人听说她要上门做客,已经早早在花厅里等着了。
林惊枝也不犹豫,让晴山从库房里寻了上好的山参、燕窝、鹿茸出来,漂漂亮亮包好后,才悄悄从惊仙苑角门出去。
穿过财神庙东街后巷,又外边绕了一圈,马车才往沈家驶去。
“枝枝。”
林惊枝才扶着孔妈妈的手走下马车,沈府门前就有个惊喜的声音在喊她。
沈太夫人满面红光,被沈府伺候的丫鬟婆子簇拥着,显然是心情极好。
林惊枝微愣在原地,她没想到太夫人会亲自出来迎她。
心下酸涩滑过,她赶忙提着裙摆上前行礼:“您怎么亲自出来了。”
“您这样,让我心下难安。”
沈太夫人满目慈祥,拍着林惊枝的手道:“我寻思着在府中也是无趣,不如就多走走。”
“你愿意来沈家看我这老婆子,我心里头比什么都快乐。”
“也不知怎么,我见你这孩子第一面,就打心里头喜欢得不得了。”
“您喜欢我,是我的福气。”林惊枝温婉笑了笑,鼻头一涩,努力控制着情绪,被沈太夫人握着掌心,渐渐软下来。
两人被丫鬟婆子簇拥着,一路慢慢穿过庭院走到沈家待客的花厅里坐下。
林惊枝四下一扫,不见沈观韵的身影。
按照她最开始的猜测,她若来沈家,以沈观韵的性子,必定会出现。
沈太夫人拍了拍林惊枝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笑着道:“观韵姐儿今日和家中的兄长,去京郊骑马去了,不在府中”
“枝枝姐儿与我家观韵姐儿有些不对付,是不是?”
“你们两个孩子,别以为藏得深,我就看不出来。”
林惊枝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垂了眼眸。
沈观韵是她嫡亲的孙女,她不过是个外人罢了。
沈太夫人无所谓拍了拍林惊枝的掌心,长叹一声道:“观韵性子有些骄纵,不像我,也不像她父亲。”
“这些年她作为长房独女,更是被宠得有些无法无天。”
“再说了,你们都是生得好看的姑娘,互相看不对眼也是正常。”
“当年我与如今的太后娘娘钟氏,可没少当着长辈的面闹性子,这么些年过去了,不也是这般过来了。”
林惊枝看着沈太夫人慈祥的笑容,微有些出神。
她指尖狠狠捏了一下,在娇嫩掌心留下一排月牙一样的印子。
“您真好。”林惊枝垂下眼帘朝沈太夫人笑了一下。
“你这孩子。”沈太夫人一把把林惊枝搂在怀中,笑着道,“我家中姑娘少,一个个生的都是小子,我这一辈子连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女儿,到了观韵这一代,女娃娃也就她一个独苗苗。”
“所以我你这般的姑娘,总难免宠爱几分。”
林惊枝陪着沈太夫人说了许久的话,在准备离开沈家时,才有些不好意思朝沈太夫人问:“太夫人。”
“你可记得今年我裴家大姐姐寿辰时,您送她的那一串羊脂玉佛珠?”
沈太夫人朝林惊枝点了点头,笑着道:“你不说我倒是差点忘了,自然是记得的。”
“那珠子是去年我长子樟珩送我的一大块羊脂玉,我就让工匠全部拿去车了珠子,穿成了好几串佛珠手串,拿去西霞寺,在菩萨面前开过光,准备送给家中小辈。”
“刚巧遇到崔家长孙媳寿宴,也就随着礼单一同送出去。”
“你喜欢吗?”
沈太夫人说着,就朝外头的婆子一叠声吩咐:“你去小佛堂里,把那一串供在观音像前的羊脂玉佛珠手串拿来。”
不过一会儿功夫,立马有婆子取来羊脂玉佛珠手串,双手恭敬递给沈太夫人。
沈太夫人笑眯眯取过佛珠手串,套到林惊枝纤细雪白的手腕上。
“太夫人,我不是这个意思。”林惊枝慌乱拒绝道。
沈太夫人伸手理了理她微微有些凌乱的鬓角:“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这一串手串,本就是准备送你的。”
“好孩子,西霞寺的观音极为灵验。”
“你这一串,和漪珍还有观韵的佛珠不同,我供的是送子观音娘娘,女子在高门大族不易,砚哥儿又属人中龙凤,希望你早些有孕。”
林惊枝愣愣盯着手腕上的佛珠,她的手串的确和大姐姐裴漪珍的不一样。
她记得裴砚昨天给她看的佛珠手串,挂着穂子的佛珠是雕刻成了平安结绳的样子。
而她手腕上这一串,则是预示着多子多福的一颗小花生。
林惊枝掩去眼眸里的情绪,垂下眼帘,朝沈太夫人恭恭敬敬道谢:“枝枝谢谢太夫人。”
沈太夫人伸手摸了摸她娇嫩的脸颊:“快些回去吧。”
“等天色晚了,你再回去,我又得担心。”
林惊枝抬眸,看了眼外头天色。
夕阳西下,淡金色的余晖洒满天穹。
廊庑外有风,带着花草树木的清香,在远处水榭里金鱼浮出水面,碧绿的荷叶抽出枝条,莲花已隐隐约约结出了花骨朵,再过些时日就是盛夏了。
沈家有沈太夫人在,应该不像裴家那般讲究规矩,也不像豫章侯府林家那样,事事充满算计。
林惊枝深深吸了口气,起身朝沈太夫人告别。
孔妈妈扶着林惊枝,视线落在她手腕上挂着的羊脂玉佛珠上,欲言又止。
两人在沈家丫鬟婆子的带领下,穿过廊庑绕过水榭,走出垂花门,却在沈家府门的影壁前和一个生得人高马大的中年男子,迎面撞上。
只见中年男子一愣,瞳孔骤缩,视线死死落在林惊枝身上。
“少夫人,我们快些走。”孔妈妈心口一跳,不动声色扶着林惊枝走远。
过了许久,那中年男子才回神,拧着眉大步朝林惊枝离开的方向走去。
沈家府门前停着一辆玄黑色马车,驾车的婆子不知去了何处,恭恭敬敬站在马车前的是裴砚的小厮云暮。
林惊枝往前走的步伐一顿,心渐渐沉了下去。
她知道裴砚迟早会发现她出府,没想到速度来得这般的快。
“上来。”
“枝枝。”
裴砚嗓音极沉,冷白指尖挑开马车垂着的竹帘。
他半张连都藏着阴影下,瞧不出喜怒,却格外令人胆颤。
林惊枝抿了抿唇后,深吸一口气,提着裙摆缓缓走进马车车厢。
下一瞬,裴砚忽然探出身体,没有任何犹豫,略有些粗暴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整个人给拉了进去。
“回去。”裴砚朝外边声音极冷吩咐。
“是。”云暮一甩马鞭,马车扬长而去。
沈樟珩才夸出沈府大门,眼睁睁看着那辆在清河崔家见过的马车,从家门前离开。
上回他不是没有派人跟踪,可他派出去的侍卫,跟着那马车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任何消息。
“方才那女子是谁?”
“怎么会出现在沈家?”
守门的婆子一愣,赶忙道。
“是今日府上的贵客。”
“太夫人极喜欢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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