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福喜摇头,他只知道卫翀大伯是左金吾卫将军卫成义,父亲是河东节度使下的一个兵曹,并不是什么特殊人物。


    可聂玄自见到卫翀第一眼,便对卫翀格外亲和,王福喜也不知道缘由。


    若说卫翀长得好,有宁行止珠玉在前,卫翀又算得了什么?何况聂玄并不好男色。


    王福喜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缘由。


    宁行止以为王福喜不肯说,他拉着王福喜的袖子:“公公,求您告诉我。”


    王福喜叹道:“小公子,不是老奴不肯说,老奴实在是不知啊。”


    王福喜看着宁行止灰暗的脸色,心里也不好受:“小公子,您听老奴一句劝,您呐,先回去好好把伤养好了,近些日子事务繁杂,后日陛下要在含元殿前阅兵,各卫所将军也要观礼选兵,还有宁老将军,没两日也要带东夷使臣进京了……”


    宁行止颓然把手放下,知道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他勉强扯了下嘴角:“多谢公公挂怀,我告辞了。”


    宁行止转身离开,步子虚软,整个人就跟丢了魂似的。


    王福喜看着他破烂的衣裳,忙把人喊住:“小公子等等。”


    宁行止停下步子,回身看向王福喜。


    此时日已偏西,阳光打在宁行止脸上,给他周身镀了一层光晕,让他整个人显得虚幻起来。


    王福喜愣了愣神,道:“小公子留步,等老奴一下。”


    王福喜快步离开,待回来的时候,手中拿了件披风。


    他给宁行止把披风披上,边给他整理边道:“这是老奴的,小公子别嫌弃。”


    宁行止捏着披风,看着面前头发花白,皱纹深刻的老人,鼻子有些发酸:“福喜公公,谢谢您。”


    王福喜摇摇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离开皇宫,宁行止没有回卫所,他这个样子回去,让那些卫兵看到了,不知该作何想法,他不在乎自己离开前的豪言壮语被打脸,只担心聂玄担上污名。


    走在熙攘的大街上,宁行止恍恍惚惚的竟一时不知该去哪儿。


    “宁公子?”一道声音在耳边柔柔响起,带了几分惊讶。


    宁行止循声看去,竟是楼忧:“楼兄。”


    “公子这是要去哪儿?”楼忧还想着晚上见温长陵的时候让温长陵提醒宁行止一声有人来找他,现下刚好遇上了,索性直接告知,他道,“可有时间?”


    宁行止也不知道去哪,略过前面的问题,道:“有,楼兄可是有事?”


    楼忧左右看了看,道:“借一步说话。”


    说着拉过宁行止的手腕,动作虽细微,可还是扯到了伤口。


    宁行止眉头微蹙,虽然没吱声,可楼忧心细,还是看出了问题,他目光扫过深色披风上洇出的淡淡血痕,还有颈侧藏在衣领中的鞭痕,不动声色道:“公子不若随我回去,我们喝茶叙话可好?”


    宁行止知道楼忧看出来了,他沉吟了一下,看向楼忧,朝他拱手作揖:“多谢楼兄。”


    楼忧忙避开:“公子言重了。”


    宁行止跟着楼忧回到青竹馆,楼忧安排人去找大夫,他带着宁行止回房间。


    回到房间,楼忧轻手轻脚帮着宁行止脱下披风,看着宁行止身上鞭痕,一时说不出话来。


    寻常人受一下都难熬,宁行止身上这皮肉绽开,他竟然还能不动声色。


    楼忧看向宁行止,轻声道:“疼吗?”仿佛怕声音大了会惊到他。


    宁行止摇头,不如他的心疼。


    “怎么会不疼啊。”楼忧不知道宁行止经历了什么,只是看着他这般倔强的样子,不觉让人心疼。


    大夫很快就来了。


    给宁行止看过伤后,开了几副药,留下一盒药膏,嘱咐了楼忧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大夫离开后,楼忧让伺候他的仆从送了热水和烈酒来,看着乖乖坐在那里,望着窗户方向失神的人,楼忧深深叹息:“宁公子,你去擦洗下伤口,我找件干净的衣裳给你穿,有什么需要尽管喊我。”


    “多谢。”宁行止起身去到屏风后,脱下身上的衣服。


    干涸的血把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撕开时疼得宁行止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宁行止处理完伤口,身上已经出了一层冷汗,他换上楼忧给他准备的衣裳,这才从屏风后绕出来。


    楼忧见宁行止出来,忙招呼他喝药:“药已经煎好,趁热喝了,好好休息会儿。”


    “麻烦你了。”宁行止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落魄时,照顾自己的竟然是一个与自己只相识一日的朋友。


    楼忧摇摇头:“你叫我一声楼兄,便是认我这个朋友,帮助朋友,哪里会麻烦?”又道,“你昨晚一夜没睡,今日怕是也没怎么休息,好好休息会儿吧,我在这里守着,不会让人打扰的。”


    宁行止谢过楼忧,躺到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大夫说,宁行止受伤,很容易感染发热,楼忧就在一旁守着宁行止,时不时的摸一下他的额头,确定他没发热,这才放心。


    入夜后,温长陵来了,看着素着一张脸的人,不禁愣了一下。


    楼忧看了眼床的方向,轻声道:“宁公子在。”


    温长陵有些诧异。


    朝中无新鲜事,卫成义打了宁行止这件事,卫成义早就宣扬开了。


    温长陵本来想去看宁行止,又担心宁行止不肯见他,想着随后打听下宁行止的伤势,没想到宁行止竟会出现在楼忧这里。


    温长陵快步从楼忧身边走过,向来进退有度,温文有礼的人,难得失了态,他走到床前,看着宁行止恬静的面庞,想要触碰,却又克制的把手收了回来。


    “他伤势如何?”温长陵低声问楼忧。


    楼忧把大夫的话转述给温长陵,温长陵看向宁行止的目光更是疼惜,恐怕恨不得自己代他受这份罪。


    楼忧垂下眼睛,不愿再去看,他道:“我有些乏了,不知可否劳烦温公子代为照顾宁公子。”


    温长陵怎么会不明白楼忧这是故意给他和宁行止相处的时间,他感激道:“多谢。”


    楼忧走到门口,回身看着坐在床边,专注看着宁行止的人,心底微微发涩,却也知,自己早已没了那痴心妄想的资格。


    温长陵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看过宁行止了,因为聂玄,宁行止避他如瘟疫,他还未靠近,宁行止就远远躲开,可聂玄似乎并没有好好珍惜他。


    只是三年时间,那个满是灵气,肆意张扬的少年,突然变得成熟克制,原本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再没了当初灿若春花的笑了。


    “阿止啊,你那般好,又何必受他折辱?”


    没有人回答温长陵的话,房间内只有宁行止均匀的呼吸。


    深夜的时候,宁行止突然发起热,温长陵让人备了温水和毛巾想要给他擦身降温,只是水还没送来,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吵嚷,接着重重的脚步声踩上楼梯,温长陵不待去开门看是什么情况,房门就被踢开。


    一个身着暗金祥纹黑色斗篷的人站在门口,帷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可温长陵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人。


    他朝来人作揖行礼:“参见陛下。”


    聂玄睨了温长陵一眼,错身往床边走去。


    温长陵立刻去拦聂玄。


    聂玄看了眼挡在面前那只胳膊,眼睛微微眯起:“你敢拦朕。”


    温长陵道:“阿止在发热,求陛下放过他。”


    “呵。”聂玄冷笑,“你以为朕要做什么?”


    温长陵没说话,也不肯让开。


    聂玄道:“温长陵,朕记得警告过你,离他远点儿。”


    温长陵深吸了口气,直视着聂玄,索性把心底的话说了出来:“臣心悦阿止,还请陛下成全。”


    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聂玄眯眼看着温长陵,话从牙缝中挤出来:“朕的人你也敢惦记,别以为你是温太傅的孙子,朕就不敢动你,滚开。”


    “陛下若无心,何必这样折磨阿止?”温长陵依旧不肯相让。


    “朕的事,还轮不到你管。”聂玄推开温长陵,大步走到床前。


    看着脸颊被烧的通红,脆弱的不像样的人,聂玄深吸了口气,他脱下斗篷把人裹住打横抱起,目不斜视的从温长陵身边走过,再次警告:“温长陵,离他远点儿,朕最后一次警告你。”


    楼下又是一阵吵嚷,不过瞬息,便消失的干干净净。


    楼忧本想出来的,可在隔壁听到屋里的对话,也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手的,待人离开后,他忙过来,屋子里只剩下温长陵一个人了。


    “温公子。”楼忧看着温长陵颓丧的样子,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这样的温长陵。


    温长陵苦笑:“楼忧,你说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楼忧摇头,温长陵才学出众,温文尔雅,是不可多得的君子,怎么会没用?


    温长陵道:“可我却护不了他。”


    楼忧沉默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护得了皇帝想要伤害的人。


    宁行止感觉头阵阵发晕,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了聂玄冷厉的下颚,平直的嘴角,还有那双如凛冽寒冬的眸子。


    “二哥。”宁行止哑声喊了一声,只觉这梦着实是真实,真实到他能感受到聂玄的体温和心跳。


    聂玄没有说话,只冷冷看着宁行止。


    宁行止委屈的说:“你好久没有对我笑了,可不可以对我笑一笑?”


    聂玄不语。


    宁行止自顾自说着:“那个卫翀是谁?你为什么对他笑?”


    聂玄依旧不说话。


    宁行止埋首在聂玄怀里,眼泪打湿他的衣襟,他紧紧抱着聂玄的腰,呢喃的喊着:“二哥,二哥……”


    聂玄被宁行止喊的心烦意乱,他扯开宁行止,深深看着宁行止的眼睛,他问:“宁行止,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告诉我,三年前,为何拦我?”


    迷离的眼神变得清明,宁行止瞬间清醒,面前的聂玄是真实的,不是梦里的,他避开聂玄的眼睛,紧抿着嘴不再说话。


    聂玄眼中的期待彻底消散,他戳着宁行止的心窝,问他:“这里痛吗?”


    宁行止红着眼眶看着聂玄的眼睛,聂玄说:“朕会让你更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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