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
这掷地有声的声音在闻恪心里重重砸了个响,在他万里冰封的胸腔里凿出一个豁口,阳光和温度霎时涌了进来。
闻恪激动到不能自已,同手同脚地回了房间。
他一瞬间好像什么都不会了,不知道该去洗澡休息,不知道该做什么,整个人直直往床上一栽,乐个不停,如坠云端。
这是他除却小时候那段特殊的时光外,最为开心的时刻。
闻恪以为自己早已不在意,甚至忘记,可如今再次回想起来竟这般轻易,无数被他刻意忽略的时光碎片在脑中飞速重组,在他眼前一幕幕争相上演。
闻恪小时候生活的并不容易。
在外面为了保护自己,他张开了浑身的尖刺,把自己弄的肮脏,张牙舞爪,只有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
好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弄吃的不难,只要每天坚守住方圆一公里内食品店附近的垃圾桶,闻恪就不会饿肚子,运气好的时候还能吃上一顿不错的新鲜食物,至于住的地方,那就更方便了,随便找个没人待的烂尾楼,或是桥洞底下一窝,一晚上就凑合过去了。
这样艰苦的日子对小闻恪来说不算难熬。
真正让他伤心且羡慕的是,他其实也想有个家,有爱他的父母,有一起相伴的朋友。
就算这些都无法实现,能有个人和他说说话也是好的啊。
然而就在某一天,小闻恪不为人知的隐秘愿望实现了。
在一个普通而又平凡的一天,他吃饱喝足地回了“家”。忽地,机敏瘦弱的小身子猛然竖起全身尖刺,这里有个不速之客!
小闻恪四处打量,确认这里没有大人出没和危险存在,这才探身出来查看起这个不速之客。
发着烧的不速之客蜷成了一只小虾米,小小一团,可怜又脆弱,好在身上还算干净,只小脸蛋儿红的不正常。
小闻恪试探性地伸出小手摸摸小虾米额头,瞬间被一烫。
好高的烧!他在生病!
小闻恪没什么同龄朋友,他在外面只有人人喊打的份儿,对待这个突然闯入者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把人扔出去肯定不可能,可这小孩发了这么高的烧,他又没有药。
“有了!”小闻恪一拍脑门,快步跑出去弄了一些凉水过来。
他将蜷成一团的小孩儿抱到腿上枕着,明明自己也还是个小孩,扒拉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孩子也颇为费劲,小闻恪却觉得非常开心。
就是,喂水喂的不太顺利,水全洒了。
小闻恪这才敏锐地察觉出不对,浑身滚烫,昏迷不醒,还间歇性出现抽搐打颤的情况,这不是发烧的症状,这是——光磁污染!
咕咚一下,水杯咕噜噜滚下去,水漫一地。
小闻恪神色肃然地盯着这个孩子。
已经8岁的小孩孤身流浪在外,其敏锐程度丝毫不输于一般的大人——因为大人也只能判断出这是光磁污染,而无法救治,要不然,这个粉雕玉琢的白嫩小孩儿也不会被扔在这里。
小闻恪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怕疼地狠心一闭眼,一转头,腕内就多出一条血痕,没破,小闻恪一咬牙,在地上抓起一根钢钉,用力划拉下去,“啊!”疼痛立时席卷了全身,小闻恪牙齿打颤。不过,他低下头——
滴答、滴答。
新鲜烫热的血珠滴在郁识苍白紧闭的唇上,顺着中间的唇缝缓缓流进了他嘴里。
闻恪惨白着脸,擦干净郁识沾了血的下巴,对着依旧昏迷不醒的小人儿细细端详了起来。
“这小孩儿生的真好看。”闻恪心想,在小孩子的天性驱使下,他连疼痛都忽略了。
只见眼前的小团子皮肤白皙嫩软,身上还有一股淡淡的奶香,好好闻呀,闻恪低下头轻轻嗅着。
闻恪的双腿又冷又麻,但他还是任由郁识枕在他腿上。
脏小孩犹豫着伸手,想碰碰腿上干净小孩的脸蛋儿,但又害怕自己弄脏了他的脸。
可是,还是想碰。
这么干净的小孩儿对闻恪来说着实太稀罕了,最后闻恪实在没忍住,小心翼翼摸了摸郁识的头发,好软,那大概是他摸过的,手感最好,最柔软顺滑的触感了,他甚至都舍不得放开。
到底他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
万一小不点醒来,看到自己的头发被弄脏了,不高兴怎么办。
况且,他还需要去弄点儿吃的来给郁识吃。
闻恪今天的运气十分不错,他在外面弄到了不少干净的食物,这对他来说是一顿非常丰盛的大餐。拎着吃的,闻恪嘴馋地咽了咽口水,飞快跑了回去。
已经到晚上了,郁识还没有醒过来,不过脸色好了不少,也有一点血色了,总算不是白天那张灰白的死人脸,闻恪知道他的血起作用了,特别开心。
小孩就蹲坐在郁识旁边,支着小脑袋看他,一个人自言自语:“我给你弄吃的来啦,超好吃的哦,你什么时候醒啊,你再不醒过来我就自己先吃了哦……”
小闻恪拿了块吃的,假装要塞嘴里,“你快点醒过来呀,我真的要吃了哦,我不等你啦!”
然后一边慢动作装吃,一边斜过眼瞅着郁识看,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话起了作用,郁识睫毛居然真的轻轻扇动了两下,小闻恪一下子睁大了眼,屏息愣愣看着他。
“唔。”郁识闷哼一声,扭了下小身子,嘴里咕哝一句“妈妈”,旋即缓缓地睁开水汪汪的杏核眼。
猝不及防看到面前陌生的小孩儿,郁识反应慢半拍地先眨了眨眼,往后一退,然后才看清眼前人不是自己熟悉的亲人,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要哭。
“喂,你、你别哭啊……”闻恪一下子也吓住了,连手里好不容易得来的吃的也顾不上了,随手扔到一边,往郁识的方向挪了一点,“你不要哭,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我……我……是我把你救醒的,你不能怕我……”
小闻恪说着声音渐小,语无伦次地已经不知道在说什么了,他抿紧唇,又不敢贴近过去,就直直地看着郁识,希望眼前的漂亮小孩儿能信他。
郁识听他说话,眼泪积在眼眶里,要落不落的。他眨一下眼,乌黑睫毛就沾上一颗晶莹的小泪珠,郁识抽抽噎噎地看着闻恪,慢慢朝他挪了过来。
小闻恪本来面上一喜,随即又马上往后一退,万一这小孩要咬他怎么办。
郁识看闻恪后退,不满地皱了皱秀气的小眉头,站起来朝他扑过去,跟个小炮仗似的。
虽然他才从光磁污染中恢复,身体虚弱,但也比常年营养不良的闻恪强的多,闻恪吓得甚至没力气拔腿跑。
就在郁识扑过来的一瞬间,闻恪紧紧一闭眼,心想,完了,这回要被个小不点给啃了!
谁知下一秒,小孩儿竟一把抱住了他的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委屈地哭噎着喊了一句,“哥哥!”
小闻恪一愣,偷偷睁开眼,结果视线一下子,猝不及防撞进郁识那双恍若盛着星河的漆黑眼瞳里——
闻恪正是这时猝然惊醒,不过不是吓的,只是,他已经好多年没做过这样的旧梦了。
其实很多细节都已经记不清了,只是今晚很特殊,时间的流逝也好像没有带来什么变化,他才忆起往事。
在郁识离开的头两年他还老做梦,梦到小孩儿迈着小短腿跑回来找他,一把扑进他怀里。
然而,理想总是太过美好,现实却往往真实残酷,叫人失望至极。
闻恪再大些时候,他知道,那个小不点不会回来了,那个人,至多也只会存于自己记忆里。
他会克制住自己,不去想一个虚妄。
久而久之,闻恪都以为自己忘了。可谁曾想今晚故梦重来,他连那时,郁识眼睫毛上沾染的晶莹泪珠,都记得如此清晰。
没有了期待,如今的骤然重逢才会如此令人惊喜。
闻恪撑起上半身,怔怔地靠坐在床头,将那个梦重新回味了一下。唇角在不经意间提起,闻恪双手交叉搭在脑后,终于释怀的笑出来。
“看来今晚是睡不着了。”闻恪无奈一叹。
天快亮的时候,闻恪已经将自己收拾妥帖,反正本来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就他自己一个人。
不过,心里已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闻恪轻手轻脚地去了另一边郁识的房间,他没有敲门,这时候郁识估计还在睡觉,他想在临走之前看看他,和他好好告个别。
房门被轻轻转开,郁识果然还在睡。
闻恪走到床边,弯下腰,仔细看着郁识因为趴在被子上睡而露出的一半软和的侧脸,闻恪不由地把这张脸和记忆里那张软嫩红扑扑的小脸蛋儿放在一起比较。
“啧,小不点儿长大了也还是这样。”闻恪眼里噙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浓烈笑意。
他忍不住曲指碰了碰郁识的脸颊,又伸手轻轻揉了一把郁识落在被子上的柔软黑发。
就这样郁识也没醒。
闻恪渐渐蹲到床前,距离郁识不过咫尺之遥,他连郁识脸上细小的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大抵是气氛太好,闻恪思维发散,他觉得郁小识温温软软的。
明明郁识已经是一位独当一面气场逼人的长官了,可就是这样一个干练的长官,却总是不期然透出一种不谙世事的单纯来。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闻恪已经同郁识越凑越近,等意识到自己想做什么时,闻恪猛地起身。
他在想什么!
疯了吧!该死!
他怎么会对郁识有那种不切实际的想法!
闻恪震惊地后退一大步,几乎逃也似地离开了郁识房间。明明跑的很快了,为什么心跳声还会如此迅疾,如雷贯耳地追着他。
闻恪用力吸了一口外面的冷风,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闻恪用力拍了拍自己脑门,“你在干什么,想什么呢,清醒一点啊!”
闻恪将自己狠狠骂了一通,又警告了一遍,等情绪冷却下来,他回过头看着郁识房间。
再留下是不能的了,他打开个人通讯端,给郁识留下消息,然后头也不回地悄声离开。
郁识很少喝酒,就算是喝,也从来都保持清醒,昨晚是他头一次喝这么多。
以至于早上起床还有些头晕的宿醉,郁识坐在床上懵了几秒,然后想起什么,一把掀开被子,奔出房门,冲到了闻恪的房间。
果然,他说到做到,人去房空。
郁识怔怔看了一会儿,像是才明白发生了什么,松开门把上的手,愣愣往回走。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通讯端忽然闪了一下,郁识心有所感地打开,只见全息屏幕上赫然陈列着两条信息,郁识微微睁大了眼。
第一条是,“我走了,小不点。”
而第二条则是,“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郁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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