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静得可怕。
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开门的一瞬间争先恐后窜进了呼吸道,空气冰冷到极点,诡异得令人汗毛直立。
佴因下意识屏住呼吸。
头顶的白色小灯顽强地发出丝丝光亮,依稀可见屋内的陈设和地上两人的轮廓。
闻亦柊正背靠在墙边大喘着粗气,右腿直直伸展出去,一手搁在屈起来的左腿膝盖上,神色晦暗不明。
手被暴露在灯光下,手心俨然是血红一片,聚集起来“啪嗒”滴在了地板上,绽放出一朵殷红的花。
耳蜗在这一刻兢兢业业,闻亦柊如贴在他耳边吐气。
除此之外,地上还躺着一个人。
同被小孩子丢弃的布偶,歪歪扭扭,仿佛没了生气,身下一滩血水源源不断地流着,又不知源泉在何处。
手里紧紧捏着一把淌着血的水果刀。
破案了。
佴因的心脏像充了电的发动机剧烈地跳动着,血液肆虐乱撞,眼睛都没眨一下。
“看完了?”闻亦柊突然出声,“他还活着,不出意外的话能活过今晚,你可以走了。”
一句完整的话他说得很是艰难,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嘶哑,如在沙漠里行走数月的旅人。
“跟我去医院。”
佴因看不透闻亦柊的想法,见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便发了话。
他上前去扶闻亦柊,被躲开了。
和三四岁小孩闹着不愿意打针的情形一个模板刻出来的。
佴因淡漠地收回了手,顺着他的意思转身就要走人。
上赶着招人嫌,他还没这么贱。
闻亦柊急切地咳了两下,叫住了佴因:“我现在这副样子去医院,出来之后又该进局子了。”
佴因回头看他的时候他还用伸出去的那只腿踢了踢躺着那人的身子。
真怕那人下一秒就断气了。
“那你就这么等伤口愈合?”
闻亦柊恢复了点力气,把满手血渍擦在墙上:“不,失血过多的死法太蠢了。”
所以——
“过来,给我包扎。”
“你就是这么跟别人求助的?”佴因去阳台取了两块毛巾。
闻亦柊道:“那……求求你了,给我包扎?”
“你还是闭嘴的好。”
莫名成为苦力的佴因听从他的指挥找出了一包拆封过的绷带。
如今这种状况应当也不是第一次了。
佴因拿着绷带,感到有些棘手。
绷带一类的用品他没接触过几次,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个包扎法。
他暂时放下绷带,拍开了闻亦柊捂着腹部的右手,捞起被血浸湿的上衣,用两块毛巾压住伤口:“你手机呢?”
伤不算深,只是血流得多看着严重。
他又怕按得太重了,松了松力道,仰头去看闻亦柊。
为了方便他察看,闻亦柊的左手高抬在半空中。
一滴血就凑巧落在了他的脸颊上,滑过了下巴、锁骨,消失不见,留下一道血痕。
冷若冰霜的脸上平白多了蛊惑人心的昳丽。
佴因原本以为闻亦柊左手的血是不小心沾上的,这么仔细一看才发现是自带的。
虎口和手指关节处两道长长的血口,让人心惊。
闻亦柊盯了他好一会儿。
“手机?兜里。”他没多问。
身上黏糊糊的,全是味儿,闻亦柊补了一句:“等会留下来帮我洗个澡?”
佴因让他自己压着腹部的毛巾,然后再去找了一块布止他手上的血,闻言,冷眼瞧他:
“嫌命长直说。”
就这样子还想洗澡?估计洗着洗着就真凉透了。
他取出闻亦柊的手机,单手去搜包扎的方法和注意事项。
搜索框下方跳出了几条历史搜索记录。
他无意窥探闻亦柊的隐私,奈何第一条何其显眼。
——“如何判断一个男生是不是gay”。
像是有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个透,佴因握着手机的手不住地微微颤抖。
闻亦柊怎么会主动搜这个?
肯定是察觉到了什么。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哪里被看出来了。
他是gay没错。
至于他又是怎么发现自己性取向不同的,说来简单。
在初中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但真正确定还是在去年被强制参加的高一聚会。
他在真心话大冒险上栽了一次,本想着蒙混过关,结果被要求和一个女生谈三天恋爱。
罚酒倒不是不行,可女生都爱面子,这事也算是他占了便宜,喝酒不就是明摆着的嫌弃人家。
他只得试着跟那女生撮合了三天,称得上进退有度,最后一天的时候那女生不甘心,抱着他想去亲他,被他躲过去了。
女生再不甘心也不好意思了,随口骂了一句死基佬,却给佴因解了惑。
可闻亦柊才来并没有多久,能从哪些地方察觉到不对?
他一遍遍地在大脑里浏览过往和闻亦柊相处的片段,疯狂地想找出一丁点蛛丝马迹。
找不到。
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包容性可想而知的微乎其微,他早就心知肚明了。
这几天不来学校会不会也有他的缘故在里边?
闻亦柊还在看着他,佴因逼迫自己镇定了下来,但一而再再而三打错的字还是暴露了他。
好在闻亦柊没留意。
他飞快记下了几个要点,又粗略看了一遍视频,就把手机放了回去。
血也止得差不多了。
佴因用酒精简单消了个毒,因为心里装着事,他没控制力度,下手重了些。
闻亦柊只变了变脸色,吱都没吱一声,显然是司空见惯了。
最后凭借着佴因高超的学习能力,两处大伤口都在短时间内被成功包扎好。
避免闹出人命,佴因顺便给地上那人处理了下。
出了这几桩事,闻亦柊也算是有了点自觉性,没让佴因问话,就主动提起:
“这人名义上是我堂哥,被家里面那群傻子从小捧到大,最近惹祸上身,垮台了,就转过头想把我抓去当商业傀儡。”
他很不屑地嗤了一声,继续道:“他不甘心啊,上门讨打来了。”
结果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把自己搭进去了。
妥妥的现实版豪门恩怨。
条理清晰,供认不讳。
佴因心烦意乱,感觉脑子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只回问:“那你妥协他们的安排了?”
闻亦柊蓦地把脸贴了过来。
两人鼻尖相对,仅离了一张纸的距离,闻亦柊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当然没有。”
他又往前把嘴唇凑到佴因耳边,低笑一声:“等老师什么时候把我教好了……我再去玩玩他们。”
轻笑声给耳朵带来了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气息尽数打在他耳边。
佴因如触电般往后缩了缩。
脑中紧绷着的最后那根弦在这一刻“铮——”地断了。
佴因倏地站了起来,活跃的神经平复不下来,他难得的有些慌张。
他冷着脸草草丢下一句:“记得去趟医院。”
说完就摔门而去。
独留闻亦柊黯然叹了口气。
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懂得照顾病号。
走这么快干吗。
搞得跟他要吃人似的。
闻亦柊见人真走了,神色自若地起身收拾残局,动作如行云流水,哪里还看得出刚才半分的痛苦?
伤虽然不是假的。
但就这点伤,远远不能让他到达虚弱的程度。
衣服和地上的血也大半都不是他的。
唬唬人罢了。
毕竟是受了伤,闻亦柊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
他把重任交给了唯一还待在学校寝室的许画。
许画收到消息就匆忙赶了过来,跑得大汗淋漓,手里攥着手机,每过几秒就看一眼。
“把这人拖到厕所隔间里去,小心点。”
所谓小心点,言下之意便是,不能被发现,也不能让这人死了。
许画气还没喘匀,又怕惹得闻亦柊不耐,只能把手机放在桌子上,两手并用去拖人。
还要时刻担忧血会不会滴在走廊上。
许画刚把人拖出寝室,桌子上的手机就亮了屏。
闻亦柊还以为是自己的手机,瞥了一眼。
是一个叫“nes”的人请求添加好友。
头像是一个黑白色的钟表盘,简约风。
底下还有两个字的备注。
他视力好,看得一清二楚——
“佴因。”
……
食言是不能食言的。
佴因把好友申请发送过去之后就不想再管了。
不论是闻亦柊还是许画,以后都得保持距离。
可没想到,他上一秒才点了“发送”,下一秒返回页面,列表就多了个人。
干干净净的主页也多了个小红点。
为你作画灬:是佴因吗0.0?
nes:是。
佴因果断提出疑问。
nes:如果你知道的话,能告诉我闻亦柊这几天为什么没来学校吗?
为你作画灬:我不清楚诶,好像是学校里有人影响他心情吧。
nes:谢谢。
看见答复,佴因更加认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就是这语气怪怪的。
他只当是现实和网络语气的反差了。
原本他对许画挺有好感的。
可惜是闻亦柊带的人。
佴因的头枕在叠起来的双手上,回顾了一下今晚上闻亦柊的举措,越深想越觉得不对。
明显踰矩了。
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不像一个直男啊。
佴因又觉得是他自己多心了。
大抵只是些玩笑,当不得真。
另一边,闻亦柊心情甚好地欣赏了几遍聊天记录,踩着时间点清空了记录,把手机放回原处。
他兀自高兴了一会儿,忽然惊觉自己都还没有佴因的微信。
许画又是从哪要到的?
不对,好像是佴因申请的来着的。
这两人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不在学校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闻亦柊幽幽地盯着累死累活忙完回来拿手机的许画。
所以这人是怎么死皮赖脸求佴因加他微信的??
许画被他看得骨寒毛竖,解锁手机后看到已经有了佴因的好友,词库瞬间被填满,七八句问候语蠢蠢欲动。
他按捺住激动,道:“闻哥,我有急事,先走了。”
撒腿就跑。
压根没察觉到异常,以及闻亦柊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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