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提前交卷么?”
本以为会无所事事到考试结束的责任老师听见声音后猛地一抬头。
因为太过于始料未及,他甚至磕巴了一下:
“可、可以。”
说完又觉得自己身为一个老师,气势太弱,于是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框,严肃道:
“同学,这才过一半的时间,不用这么快就放——”弃。
劝着劝着,他忽地瞥见佴因整洁但没有一题空余的试卷,声音逐渐消下去,止住了话头。
真是年年都能遇着变态竞赛生。
他朝佴因挥了挥手:“出去吧,记得先去门口签字。”
佴因走到桌前俯身利落签完。
发烧难免致人使不上力,那字也没了骨,轻飘飘软绵绵的,草得不像字。
没眼看。
他把笔重新横放在桌面上,却误打误撞对上守着签字表的工作人员的眼睛。
或许是为了保持严肃性,此人戴着口罩,全身上下遮得严实,仅留下那双眼睛和稍显松弛的眼周皮肤。
佴因直起腰的动作缓慢下来,目光的交织从对视转为天生淡情的俯视。
太过于居高临下,工作人员不由冷颤一下,眼皮半垂下去,继续着手上的工作,仿佛从魔怔状态脱离。
他像是不知道自己面前站着个人,佴因也迟迟没动。
就在之前的监考老师出声询问他是否还有其他事情的时候,佴因收回了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考场。
正中央的白炽灯斜射下,随着渐行渐远的影子打在木地板上。
那工作人员他不认识,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莫名的,那双眼睛像极了前不久老乞丐,稍稚气了些而已。
……
外面围了不少穿着得体的家长,看见早早就出来的佴因,都一齐堵了过来,伸长脖子往里探。
无一例外,连根毛都没见着。
其中倒有家长认出来佴因,知道他性子冷,就没上前,兀自奇怪地跟旁人念叨:
“我记得这孩子,之前不是不爱出风头吗,今儿怎么提前交卷?”
“不过瞧着这模样就是个起眼的。”
佴因细细搜寻了一圈四周,包括店内。
一无所获。
又说不上失望。
是他对闻亦柊抱有的期待太大了。
佴因凝起的目光松了松,携着头中的阵阵钝痛迈了几步欲要离开。
转身却发现某大只就在他身后站着,显然已经看了半晌,嗓音含笑:
“找什么呢。”
笑得狐狸般狡黠,折射下仿佛反着光,惹眼至极。
提前交卷啊……
佴因意识到刚才的一幕已然被瞧去,也不羞恼,径直从闻亦柊身旁走过,顺便瞥了他一眼:
“找垃圾……箱。”
这话连三岁小孩都唬不住。
谁知闻亦柊一回头刚好看见佴因把一只用空的笔扔进垃圾桶。
闻亦柊顿了顿,莫名觉得被扔进垃圾桶的不是笔。
是他。
他还想说些什么,佴因赶在这之前提前回答:
“没烧傻,回我那,不补课。”
说这话时,佴因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似的,趔趄一下,好在及时稳住。
他下意识朝脚下看去,刚刚走过的地方空无一物,连个不平的坡度都没有。
闻亦柊也愣住了,一时间没忍住,微低下头吭哧一声。
发个烧还顺便解锁平地摔,他想。
闻亦柊努力把扬起的唇角压下,挑眉道:
“还说自己没烧傻?”
佴因清了清嗓,冷冷移开眼:“没看清。”
怕真把人惹恼了,闻亦柊轻咳两声作掩饰,把手中的水递过去:
“喏,先喝口水。”
佴因没客气,接过来慢慢抿着,眼前突然出现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退烧贴,看着还挺陌生。
“我不需要。”
闻亦柊现在也不管他怎么拒绝,直截了当地撕开退烧贴的外包装。
“别在意你那形象了,”他拿出不容反驳的架势,“再丑也得给我贴上。”
佴因只觉额间被轻抚过,随后冰凉熟悉的触感便停留在额上。
“别老想着补课了,把之前的b本写完再提。”佴因学着他的语气,“多补无益。”
闻亦柊听见此话也不生气。
补课的事,他其实没表现出来的那么执着。
毕竟基础已经教过,余下佴因能发挥的作用就是帮忙巩固和攻压轴题。
不过,他现在也没学到有能力试做压轴题的地步。
再说补课老师严肃得不行,过程中想有个什么互动的可能性为0。
“意思是做完之后我就能上门了?”
佴因的面色肉眼可见地降了温度。
“怎么?”闻亦柊自然看出来不对,“家里藏人了?还不让进。”
他这人,最没有的就是眼力见。
完全秉持着多思多问的原则。
佴因没搭理这句话:“如果题难到实在没法做就给我发消息。”
气息不对。
闻亦柊眼尖地看见佴因额角淌下的冷汗和几乎血色尽失的唇色:
“省点力气,别说话,没人稀罕去你那小破屋。”
梧桐树下荫影正浓,他们身旁又刚好有个不短不长的阶梯。
闻亦柊往地板上铺了几张纸,把某洁癖拉在阶梯上坐下,自己坐高一级,让佴因更方便靠住他。
佴因大抵是浑身不适得难忍,难得没拒绝,闭上了眼。
大抵是实在疼痛难忍,安静了好一阵子。
四周心跳的震动声大声得过分。
佴因忽地松开一直攥着的手,发现整个掌心被水浸过似的湿。
谁也说不清手心到底为什么而湿,就像谁也不知道心脏为什么而跳。
无知而肯定。
……
话是撂下了。
但等闻亦柊老老实实刷完b本,真正站在佴因家门口前时,他忽地心慌起来。
题一做就做过去一周,高中暑假本就缩了水,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想在这个快进入尾声暑假不和佴因发生点什么。
具体发生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走廊很窄,明明是大白天,四面无光,暗沉得不行。
他甚至不小心踢翻了脚边的花盆,发出不算小的响声。
花早已被榨干了水分,他没去扶。
他质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来。
没过几秒他又给自己快速找好了理由说服自己——
藏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得来看看。
犹豫就会败北,这话不是假的。
闻亦柊把手放在门上,指尖缩成一团,力气尽散了般,迟迟没敲下。
直到隔音差得出奇的门传出肆无忌惮的谩骂声,一句紧接着一句。
始终只有一个人的声音。
可见另一个人全程作壁上观,似乎在看一场小丑的独角戏。
终于,一道淡淡的声音出现,忽远忽近,闻亦柊竖起耳朵也没听清说了什么。
他后知后觉,说个话咋还带音效的。
闻亦柊正不解,下一秒门就被打开,露出想象中的那张面无表情的脸。
即使身处争吵的风波也依旧平静,看上去没受分毫干扰。
闻亦柊赶紧站直身体。
他不是没想过往佴因身上倒,但这小身板,他都怕把人给压没了。
想着,他移目去看佴因,发觉面前的人除了开门时的一瞬间,根本没把目光放在他身上过,目不斜视地盯着沙发上的女人。
“佴因,过来。”
佴因如言走到女人身前,还没立住就被突然起身的女人狠扇过来。
意料之中。
他退后一步躲了过去,眼疾手快地抓住女人的手腕,然后松开:“如果您想被安上家暴的代名词的话。”
女人听见此话,未发怒,反而微微凝着眉眼,显出无奈的神色,像极了喃喃细语:
“为什么去开门,我准许你去开门了吗?”
“真是不听话的混账东西。”
她忽而拿捏着一股子尖酸刻薄的腔调,高昂起来:“我说过什么你又忘了是不是?!”
太刺耳了,佴因拧眉。
女人猛地捏住他的下巴,力气大得几乎快把他骨头攥碎。
佴因只是近距离看着这张陌生面孔,被女人碰到的地方钻心的疼,又说不上有太大的感觉。
脖子被尖利的指甲凑巧划过,留下一道细长的痕迹,不深不浅,向外渗着丁点血丝。
女人见了血,稍恢复理智,用力撤开手:“把他赶走。”
碍于佴因态度异常,闻亦柊一直在尝试平复自己的心情,才遏制住冲动。
听见此话,他有所动作。
佴因不为所动:“他是我的同学。”
他着重了“我的”二字。
“你不需要同学。”女人目不转睛地盯他。
“你不需要有同学,更不需要朋友。”
佴因的记忆告诉他,这些话他听过很多次。
女人缓缓说:“他们很有可能会成为你人生中的故障,但你的人生不容有差错。”
她无比清晰的从佴因眼中看出一抹敌意。
她愣了愣神,敌意。
再清楚不过,这敌意是对她的,来自她亲生儿子的。
“如果你执意跟我成为对立面,你会落得跟我一样的下场。”
女人的语气凄凉起来:“你会像我一样可悲,并且回归那种恶心的生活。”
很久,女人没用过这类词汇形容过自己,因为后来的她拾起了脸面。
她撕破了以往遮挡自己的虚伪布料,狠命地用力挣扎,仿佛哭诉:
“我耗费我的一切换你的衣食无忧,我眼睁睁看着你过上好日子,有人愿意收留你,但我只会被一脚踢出门外。”
“你明明只需要待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受苦就好……”
她逐渐语无伦次。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闻亦柊轻轻把佴因拉在身后:
“需不需要、以及他以后会是什么样,都不是您一个旁人说了算。”
“如果可悲是指不被任何人需要,那起码现在看来,您是挺可悲的。”
“但和您不同,国家需要您的儿子,学校需要他,我需要他。”
……
室内绵延着呼吸声。
佴因脖子上伤口的血简直像跟从闻亦柊眼睛里溢出来似的,着实扎眼。
闻亦柊直勾勾地看了良久,用微凉的嘴唇贴了上去,和伤口严丝缝合,欲要把献血给堵住似的。
伤口和人恰恰相反,烫得不行。
感觉不到是假的,佴因略带错愕地睁开眼,就听见闻亦柊吐字不清的闷声道:
“消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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