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好刺眼,明明是斜着刺进他眼里,在暗处,一闪一闪的,全身都在发痛,在发抖,在抽搐,想停下来,停不下来。
“咔嚓、咔嚓……”
麻木了,可流淌在四肢器官的融融暖意令人贪恋,后来流散了,不用留恋了。
不是太阳,是白炽灯么。
就是吧,没有温度的。
什么都看不清,想关掉。
为什么不是黑的也会伸手不见五指。
开关又在哪里,还能触碰到吗。
过去发生了什么,现在正上演着什么,快记不得了,快分不清了,快逃不掉了。
周遭嘈杂隐隐约约让他认清了什么,带他走出了梦,走进了梦。
或者,他仅仅是被人耻笑的人,他是供人取乐的人,他是被用来发挥下流想象力的人,低俗。
好多声音。好吵。每一句都必须要听清吗?
瘫在全是灰尘蜘蛛网的墙角里的是谁,真正冷漠的人是谁,围观者又是谁,是哪一群人。
被雨淋得像佝偻老人般蜷缩着的是谁,撑了雨伞的是谁,高处的又是谁,是哪一边人。
好亮,好冷。
“我还没找过鸭子呢,给点钱让我也去体验体验啊!”
跋扈而嚣张,无数双手伸向他,聚拢他,困住他。
“现在这年头居然还有兔子。”
“没准他家里还有只老兔子呢!”
“那哪来的他?”
饭后谈资,咧嘴大笑,般配的一对词。
头发扎进眼里了,脏东西进眼里了,抬手的勇气都欠缺。
“最容易得艾滋病了。”有人自视清高,掩住口鼻,用鄙夷之色获取价值尊严。
听清了,听不懂。
是原始人类的吼叫,是下等生物的鸣声,粗鲁的产物,比诅咒更狠毒,比骂街更吵闹。
巷子里有一张面孔是他所熟悉的。他该高兴吗。他该奢求得到帮助吗。
她是谁?
她带来了什么。
回忆卷土重来,如山崩海啸——
“我一个女生,都这样了你还无动于衷?你到底是不是男的啊?”
眼前一阵倒转。
他还站着,却跌落下去深渊。
“送上门的便宜你都不占?那你当时答应做什么?耍我是吗?!”
她无理取闹地怒吼,展示她的愤怒。
她为什么愤怒?
她凭什么愤怒。
“死基佬!真是白白跟你浪费时间!”
他反驳不了。
他说不出话。
唯一能做的只有眼睁睁的看着女生发脾气。
在网上发布言论也好,跟班里同学讨论也罢,再等等就过去了。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再说了,我有三个外校的姐妹正好缺人玩,无聊着呢。”
“长得帅又怎么了?反正我是狠话都放尽了,轮不到我,我不心疼,我下手更快。”
等到十传百,百传千,等到校园贴吧上流传着一桩桩怀疑他性取向的帖子,等到他周围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都用同一种眼神观望。
他做的一切挣扎都被埋没,以至于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看着自己陷入沼泽。
值得庆幸的是,可笑的是,没有一个人真正了解他。
没人关心他做了些什么,没人关心他性格如何长相如何成绩如何品行如何。
再者,就算知道,学校里的男生多多少少都对他有怨言,说他是故意装酷吸引女生注意。
他等了很久,转了班,才等到言论掀起的潮水暂时性退去。
可终究等不来所见之处都干干净净。
他在小巷里被堵的时候,心里一点恐惧的念头都没有。
后来,本是无意经过巷子的女生兴致上来了,大抵是觉得先前做的事不够尽兴,打电话叫来了另外三个人。
多了观众。
除去嘴角违和的笑,观众们是友爱的一家子人,说着电视机里的角色如何好如何坏,互相道来自己的看法。
一群仙侠道义的正派弟子凛然地提出要以最恶毒之手法杀掉该死的反派。
他窥得清清楚楚,她手里捧着白光,正对着他,闪得耀眼。
别靠近他,离他远一点,再远一点。
好脏。
谁脏。
都脏。
什么东西能被握住,有什么东西能抓住。
有不一样的脚步声响起了,沉重,能带来安全感,能带来活下去的希望。
看清了。
听错了。
来人随意一瞥,和他对上视线。
身形修长的男生,冷眼观看,驻足连一息都不到,转身离去,没有回头,没有作出反应和施舍。
一场笑话,值得驻足吗?根本就应该擦肩而过,一个眼神也不赏赐。
他总觉得不对,不该是这样的。
不对,反应……有的。
他不屑于展示不屑的不屑,是他所见之处唯一的干净。
最干净的陌生人。
想不通就不再想,快活得多。
无数只脚踩在巷尾肮脏的地上了。
红色墨水扑到他身上了,溅进眼里。
红色,红色,映照得清清楚楚。
载书机扑进眼里了,具体砸到哪了他不清楚,到后来依旧不清楚。
血顺着侧脸画了长长的一道痕迹,滴在脖子上,越抹越多,再也擦不干净。
载书机被捡起来了。
伴随着冷笑,载书机毫不犹豫地合上了,钉子刺穿表皮,死去的野兽用冷却已久的獠牙死死咬住了他,无需克制。
载书机太钝了,破不开下面的一层表皮,无法真正的把钉子留在他身上。
他们合力努力了很久,终于成功了。
他们击掌欢呼。
除了他们,没人知道这欢呼为了什么。
他僵硬到极点,该抽搐时他一动不动,该退缩时他无动于衷。
求生的本能彻底无影无踪。
那个男生走了,就已经有声音告诉他没救了。
所有求生的决策都被一一否决。
他就算顶着一身狼狈回到“家”,也只是多了一个跟他有血缘关系的观众。
这位观众会做的,就是根据他的情况对原有的规划作出改变。
敲敲打打,僵硬地按住删除键,又用其他字眼代替。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观众是想看他沦为笑柄,是想看他全身上下每一个部位都能述说故事。
红墨水,像极了他眼睛流的血。
模糊了视线和认知。
……
一旦习惯一种另类的生活方式,所有事就都理所当然了。
人们时而视他为眼中刺,时而视而不见。
各种戏弄人的招数层出不穷,他们用腻了,想不出新的法子。
现如今的一切都和他想的大相径庭,却理所应当。
人人都知晓他,人人都看不见他。
他自我凌虐地翻阅过往,寻找遗忘的纰漏,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被污水浸泡过的阅历卷轴。
他忘不掉。
……
再后来的后来。
有个称自己为医生的人浪费时间治疗他的伤,不收取他的钱,并且说了很多话。
说,可以提供帮助。
好温暖的一个小医生,从头到脚都透露出一股子小孩子气,话里的不谙世事和天真藏都藏不住,是与生俱来,也是后天养成。
燥热的天气,攀高的温度,冰凉的体温,一些杂物把他的内心堆积得满满当当。
光很明媚,就像那天一样……嗯……?
是哪一天?他好像找不出十足恰当的比喻,他的文科真是烂透了,所以选理科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笑笑,摇头拒绝。
医生觉得他不信任自己,又道了很久关于自己和男朋友的朝夕相处。
说,我们现在可以活得很好,你自然也可以。
不绝对的定义就不要下在别人身上了。
他再次摇头。
他早就看清了。
沦落至此,不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而是因为他孤身一人深陷泥潭。
真是个大麻烦,短时间内解决不掉的。
……
就这么高考了。
未来的每一秒仿佛都被引导着经历过了,中规中矩,不会再比现在更糟糕了。
没用的,没关系的。
以后的日子不会是自己想要的。
他做了百分百正确的决定。
以后的日子会是自己想要的。
考场里的学生不约而同奔赴新生,拾级而上,笔尖移动有力,怀揣或高大上或最低层的梦,校园青春绚烂,富有生机。
只有他被困在这里,在炙热的太阳下,春意蔓延,藤蔓攀枝,脚底是承载少年气血的教学楼。
教学楼不高,和乡下院里小坎有得一比,一脚就能跳到实地上,自然没有恐惧感。
恐惧的是,他喘不上气,呼吸不过来,胸口发闷,就算口鼻同时呼吸也是同样的结果,快闷死了,没法完全站立。
等一下。
似乎有声音在喊他。
是学校的老师发现有人缺席高考找来了么,比他想的要快上许多。
仅存的理智反驳了他。
这声音明显只属于一个人,而且肯定属于一个年龄不大的男性。
近了些,他略一分辨。
原来是他自作多情了,喊的根本不是他的名字。
啧,高考这样重要的日子啊……
注意力不受控制了。
那个男生在喊什么…喊的究竟是什么……
他跟着那个声音开口:“尔……”
刚说了一个字他就止住了,嗓子痛得不行,让他无法说出那异常耳熟的奇怪称呼。
脑子里还有另外一个声音在催促他。
同样的熟悉。
叫他快点结束,结束这场无意义的游戏。
他遵循本意,听从了后者。
最后,他想。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想与不想、该与不该。
脖子上的红色,
到底来自哪个伤口?
在最后一刻他听见了同类下坠时的冽风呼啸声,于是唇角上扬。
真幸运——
被解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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