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动容,劝慰他几句。
只有焦将军催道:“殿下,万将军是太子看重之人,尽快把案子审清楚了也对得起太子。”
“对对对。”罗行洲连连点头,示意众人各归其位,视线转到晋海川身上,心头又升起一股浓浓的厌恶之意,却还是装出和善的样子,吩咐衙役搬一张椅子来,“晋公子身子不好,我安排他坐着,没人介意吧?”
众人摇头,至多看着俞烨城与那人并肩站一起的眼神有些许微妙。
“晋公子,请坐吧。”罗行洲笑笑。
“多谢殿下。”晋海川道谢落座。
两人之间客客气气,俞锦城不高兴的翻个白眼,又幽怨的多瞥几眼晋海川,仿佛怪他拖累了自家亲哥哥的名声。
晋海川偏头看来,微笑道:“俞二少爷一直打量着我,不会是在纠结要不要喊我阿嫂吧?”
焦将军气势森然的斜瞪过来,“都什么时候了,俞参军还有心思琢磨别的?”
“……”俞锦城差点喷血。
晋海川摆摆手,“唤我名字就好。”
俞锦城心里本就五味陈杂,浑身紧绷着难受,偏晋海川无事人似的跟他说说笑笑,毫不在乎霍永富与万将军的案子,更让他怒火熊烧,却又不好在众人面前发作,硬生生地咽下一口的血腥气,凉凉道:“晋公子这是看公堂上气氛肃穆悲伤,打趣几句让大伙儿缓一缓吗?”说着,若无其事的转开视线。
没人接他的话。
晋海川都没再看他了,而俞烨城的眼里根本没有过他。
俞锦城捏了捏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
先闯过这一关,只要命还在,日后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罗行洲已在公案后坐定,林府尹将一些文书放在他面前。
他道:“速速将嫌犯带来,我有话要问。”
很快,嫌犯由金吾卫军士押来。
众人惊讶的看着三个人被摁在地上,面面相觑。
“不是两个吗?”焦将军大步上前,仔细打量三人,猛地吃惊问道:“柏卫,你怎么被押着了?”
那名叫柏卫的,一身金吾卫军士打扮,面对焦将军的问题,脸色灰败,垂下头,不做声。
“你小子,干什么了?”焦将军是个急性子,揪住柏卫的衣领就把人提溜起来,“说!”
旁边军士怕审出内情前,焦将军会一个不小心把人弄死了,忙解释道:“刚柏卫趁着将军不在,悄悄喂嫌犯吃毒///药,幸好被阅武山庄的侠士及时发现,出手阻止。这小子见事情败露,还想咬碎藏在嘴里的毒丸,也被侠士们拦下了。”
“啊?”焦将军顿时面目狰狞,“我看你这样也不是私自为万将军报仇,说,是谁叫你这么做的!”
柏卫浑身抖三抖,眼中是视死如归的平寂,“您不要问了,请杀了小人吧。”
焦将军掐着他的脖子,手中狠狠用力,“不说就把你老子娘也抓来!”
军士们连忙劝阻。
罗行洲面色冷肃,喝问道:“焦将军急于在公堂之上杀人,莫非意图隐瞒什么?”
焦将军怔住,忙松了手告罪,“下官失仪,请殿下责罚。”
罗行洲叹气,“你也是为万将军之死心急,但请稍安勿躁,容我们一样样审问清楚,否则稀里糊涂的结案,岂不是对不起太子与万将军。”
焦将军连连称是,这才退至一旁。
罗行洲先叫人扒去柏卫身上的甲胄,再让林府尹唤来义庄的看守等证人,指着跪地上的三人,问道:“你们认一认,其中各有人前几日去过义庄,且与霍永富有过来往。”
几个人看了又看,齐刷刷的指着最左边的年轻人,“是他。”
义庄看守道:“这家外乡人借义庄的地方,给病死的爹办丧事,这个人跟着他们来,说是布置灵堂,结果一转头就见他和霍老爷说悄悄话。因为霍老爷的案子震惊全城,天天有衙门的人进进出出义庄,所以小的也格外关注,记的清清楚楚。”
替俞烨城办事的王丈人也来了,“小人当日也在,此人口口声声在城内经营白事生意,可我在东都城干这行好多年,未曾见过他。”
那家外乡人是对年轻夫妻带着孩子,一家三口抱成一团,瑟瑟发抖。他们给自己爹办完丧事,准备回老家去,哪知道忽然被人客客气气的留在东都城外,接着又被带上衙门,闻着那令人作呕的腐尸味,生怕自己被当成杀人凶手拉去砍头。
罗行洲十分平和的问他们,“可是你们雇请的他操办丧事?”
男人为了保护妻小,壮起胆子道:“是,我们带着爹来东都看大夫,哪知道半路上我爹就不行了,拉去义庄后,我去城里置办香烛棺材,在一家铺子门口遇见这人。他听我是外乡口音,很热情的帮忙,哪知道拉来的一车东西不是破的就是旧的,人还忽然没了影儿。我们以为遇上骗财的,还好只付了一点定金,天热急着办好丧事,就自认倒霉了。请诸位大老爷们明断,别的事和我们一点儿干系也没有啊!”
“自然。”罗行洲安慰道:“只是请你们来认人而已,不要害怕。”
男人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的问道:“既然人抓着了,能让他把钱还给我们吗……虽然没多少,可也是我们一家三口两天的吃饭钱了……”
罗行洲点点头,示意身边护卫多拿了点银钱,交给一家三口,“节哀。”
一家三口拿着沉甸甸的钱袋,当即又跪下道谢,“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啊!”
护卫道:“颖王殿下乐善好施,你们不必道谢,拿了钱尽早回乡安顿吧。”
“多谢颖王殿下!”一家三口一再感谢后,欢欢喜喜的退出公堂。
待公堂上安静,罗行洲猛地一拍惊堂木,指着年轻人,厉声喝道:“你与霍永富说了什么,又为何当街行刺朝廷官员?不想受皮肉之苦的话,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
年轻人肩头一震,但梗着脖子,一言不发。
罗行洲道:“既然你们不愿意说,那我就找个能开口的。谁最先道出实情,谁便可以从轻处罚,其他人么,五马分尸也不够解恨!”
柏卫和年轻人仍是不开口。
罗行洲尖尖的冷笑一声,转头去问洪四儿,“既然你听从俞将军的吩咐,盯梢嫌犯,那就说说看这些天都有什么发现。”接着,又交待俞烨城,“把你安排的人都叫来,咱们一件件记下来,理清楚,一个贼人也不放过。”
俞烨城捏了捏晋海川的手,出去叫人。
洪四儿道出自己和镖局其他人如何在里仁坊外日夜盯守,“……小人只是比平常人警惕细致些,擅长盯人罢了,绝没有杀人!”
虽有阅武山庄的人作证,但他依然担心自己会被当成杀害万将军的凶手,而遭受严刑拷打。
罗行洲皱眉问道:“你确定几日来,那人不曾离开过里仁坊?”
“是!”洪四儿想对天发誓,奈何手被绑着,只能挺直了腰板,“小人不敢欺瞒颖王殿下和诸位官老爷,不信的话,可以问问镖局其他人!”
这时,俞烨城领着唐镖师和一众镖局的人来了,纷纷作证亲眼看到年轻人偷溜入里仁坊,今天才看到人出来。
罗行洲脸色不佳,眼中带着怒气看向焦将军,“里仁坊是太子遇害之处,圣人要修建佛塔,乃是闲杂人等不得进出的重地,由你们金吾卫严加看守,怎么还会有人随意进出,且待了五六日都未发觉?”
焦将军此时此刻才意识到了这一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这……下官失职……”
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混进里仁坊。
在西辽人被凌迟处死在里仁坊后,除了负责看守的金吾卫,没人敢靠近一步,怕被当做西辽细作。
平时坊内外,军士巡查,一刻也不懈怠。有外乡来的人迷路,在坊墙外稍作停留,都会被驱赶,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能在坊内安然度过数天的?
罗行洲气得两颊发红,不停地抚着胸口,“当初西辽人能将太子送回东都城,抛弃在里仁坊,招摇过市,无人觉察,如此挑衅生生打了我们大周一个响亮的耳光,叫天下人耻笑!但凡你们机敏一些,早一点发现……”
他视线飘忽向俞烨城那边,手捶打着自己胸口,表情痛苦绝望。
“知道当时尚药局的人说什么了吗,如果早两刻发现,说不定太子还有救!两刻,区区两刻就叫天人永隔了!只要太子活着,圣人,皇后与我,还有天下百姓也不必悲伤落泪至今!金吾卫已是不可饶赦之罪,你们大将军被问责下狱,罢官流放。要不是圣人念在太子一向仁德,不喜杀人,才放了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们侥幸活命,不加倍努力的担起巡警全城的责任,竟是如此欺蒙圣人吗,叫太子地下有知如何安宁?”
焦将军原本觉得自己挺尽忠职守的,但听了这一番话,羞愧的双膝跪地,八尺男儿当堂捂脸大哭,“下官无颜面对太子,这就去请圣人降罪!”
罗行洲从面无表情的俞烨城身上收回视线时,冷不丁地注意到晋海川。
他神色平静,然而眼中似有一抹戏谑,已然看穿了他这番悲伤又深情的表演。
罗行洲嘲笑自己想太多,在所有人面前做戏二十年,他自认为早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连父亲与罗行川都看不穿,区区一个卑贱如蝼蚁的人,能看得出什么?
他揪紧自己的衣襟,挤出几滴眼泪。
哀恸怨愤的神情,让大部分人又是摇头叹息,让肃穆的公堂增添了几分悲情。
“如此想来,莫不是左金吾卫内有人变心了?”
陈参军在此时站出来质疑,在这种氛围下声音尤为刺耳。
晋海川与俞烨城对视一眼,小声道:“等等看。”
俞烨城略微点头。
焦将军抬起满是泪水的脸,问道:“此话怎讲?”
陈参军向罗行洲作揖,“两件事并一块儿说,才让下官有此猜想。不然如何解释得了西辽人瞒天过海,带着重伤的太子进城,丢进里仁坊的?这凶徒这么多天不被发现的?若是左金吾卫内有人变心了,指引西辽人和这凶徒,并非不可能。”
堂上一片倒吸冷气,守卫东都城的金吾卫里要是出了叛徒,宫城里的圣人岂不是岌岌可危?
焦将军呆呆道:“怎么……可能……”
俞锦城也急了,“殿下,我等一向忠心耿耿,请求殿下彻查,还左金吾卫一个清白!陈参军,您这话真是杀人诛心!”
陈参军面对指责,不慌不忙,“此事非同小可,关系圣人安危,应尽快禀告圣人,撤换左金吾卫!待查个清楚,再还了清白也不迟,俞参军莫要着急。”
俞锦城气得咬牙跺脚。
林府尹瞥陈参军一眼,“下官认为,在有证据之前,不宜这样兴师动众,惊扰圣驾。撤换金吾卫不是小事,也要提防有人趁机从中作乱。”
罗行洲稍稍斟酌,吩咐林府尹与大理寺卿,“你们俩分别调派人手出来,去柏卫家中搜查,万万不可有疏漏。一旦有疑点,尽快回来,我去禀告圣人!”
俞锦城假意安慰焦将军,背着其他人,嘴角得意的扬起。
那些人会在柏卫家中发现万将军给的金银财宝,到时候一出好戏登场,谁也不会知道真正害了霍家、栽赃俞烨城的是他,甚至万将军的位置归他所有,超越俞烨城,得到颖王殿下更多的宠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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