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海川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看到俞烨城匆匆赶来。
“对不起,让你等着急了吧?”俞烨城握住他的手。
晋海川看他比自己还着急的模样,笑着摇头,抬手擦去他额头上的汗,“我睡了一觉,刚醒。”
俞烨城向邓刺史潦草的点了下头,由晋海川牵着自己往外走去。
回到马车上,他才开口,“我见到罗行洲,把试探孟棋芳的话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他面色不佳,但也没说什么,也没因为战报怪罪我,说了声辛苦就叫我回去。”
“对付多疑的他,足够了。”晋海川道,“是颖王府其他人刁难你了?去了那么久?”
俞烨城摇头,“我又去了一趟须昌侯府,我……父亲听闻战报,吐血了,告诉我家中大半的护院被派去颖王府后,再也没有回来。如今他的腿落下病根,俞锦城重伤卧床,整个须昌侯府得靠我一人,叫我一定要想好一条后路。”
那些杀了自己与司淮的人,有多少死在他们效忠的罗行洲手中?晋海川微微扬起唇角,“想要你备一条什么样的活路?”
俞烨城道:“于罗行洲的刀下,全身而退。我要他说清楚,我生母与外祖父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了吗?”
俞烨城垂下眼帘,“当年我母亲确实救过他性命,当时情投意合,便定下婚约。他回到京城被祖父母逼迫,不得不用一笔钱打发外祖父家,但母亲痴情于他,一定要嫁。好事的俞家亲戚把这件事传扬开,闹得京城人尽皆知,他只好娶了母亲。祖父母很不喜欢出身微寒的儿媳妇,认为她的孩子也流淌着卑贱的血,有辱俞家门楣,于是表面装好人,打着为她补身体的名头,日日各种补品与美味佳肴,以至于胎儿过大而难产,生下我不久后因血崩而死。”
晋海川吃惊,忙安慰地抚着俞烨城的后背。
俞烨城想说自己没事,可是在听闻真相之后心一直沉甸甸的。
尽管没有见过面,甚至不知道长相,但那是给予自己生命的人。
她是多么期盼自己的孩子来到人世,拼了命地想把最好的一切给孩子,才会被公婆利用了这份母爱。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外祖父听闻母亲过世的消息,觉得蹊跷,本打算来京城看看,可是当时雨水多,发大水,他身为县令,以身作则去堤坝上修补缺损处。一天夜里,堤坝再度出现缺口,他亲自去查看时,被祖父母派去的人推入江中。县令坠江,当地人陷入慌乱中,汹涌的江水冲毁堤坝,淹没无数房舍与人畜,外祖父家其他人也不幸遇难。”
晋海川神情一凛,他知道俞烨城的母亲死于血崩,外祖父一家死于意外,却没想到背后竟是两桩凶案。
如果俞烨城的母亲和外祖父没有过世,凭外祖父的性子一定会把他们母子接回自己家里,有亲人的疼爱与陪伴,会有幸福的人生。
俞烨城握住他的手,“如果不是走到今天这一步,谁能想到真相竟是如此。父亲分明早已知晓,百般推诿给祖父母,说自己是如何迫不得己,如何为难,又说祖父母都死了,人死如灯灭,生前的种种就让它们过去,重要的是活着的人,竟然还说若不是我幼年丧母、过得可怜,引得太子殿下怜惜,哪里有今日的风光……说来说去,未见他有一丝真心悔过,结发妻子、亲人与数百条人命在他眼里不值一提。”
晋海川惊觉随着语气越来越冷厉,他身上腾起杀气,晃了晃他的胳膊,“推你外祖父的人是谁?”
俞烨城很快冷静下来,“祖母死前将其放良后,随即离开俞家,不知去向。父亲说不记得此人姓甚名谁,祖籍何处,这十几年来也不曾再见过。”
晋海川道:“只要有人记得他,终究有法子找回来,令真相大白,严惩不贷所有凶徒,告慰无数枉死之人。”
“是,我自有办法让他想起来这个人是谁。”俞烨城在深吸一口气后,又蹙起眉头,盯着晋海川的眼睛,冷不丁发问,“须昌侯府的人是不是也在那晚参与刺杀……太子和司淮?”
晋海川连一丝迟疑也没有,摆摆手开口道:“罗行洲的暗卫个个厉害,我瞧他看不上须昌侯府的人,何必别生枝节。”
再怎么说,须昌侯也是俞烨城的亲生父亲。
生父杀了自己最爱的人,会带来纠缠一辈子的痛苦与愧疚。
既然须昌侯府的人自食恶果,有些事他不想追究下去。
俞烨城沉默了会儿,“我对须昌侯府毫无情分,他们最终要为这些年犯下的错,付出代价。”
晋海川抬手顺着他的鬓角抚到脑后,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温声道:“来日去了京城,我与你去祭拜伯母吧。”
“……”俞烨城不由无声地念着两个字。
母亲去世后,俞家随便选了块坟地,草草料理后事,墓碑上只刻下祖籍与姓氏,半字不提俞家。每逢清明无人祭拜,以至于十五年前行川带着他打听数日,颇费周折才找到,九年过去坟头杂草丛生,墓碑四分五裂。
行川和他一起清理杂草,取土修坟,又请人算了日子,重新立起一块墓碑,依然只刻了祖籍与名姓,但在左下角添上“子俞烨城叩立”。
后来清明时节,他会来祭扫,同时悄悄地攒下一笔钱,想要谢谢行川。
他知道他不会收钱,所以有一次趁着宫人去买地瓜干,他一同去,把钱全给了那对老夫妻,学习制作方法。无数的尝试后,终于做出和老夫妻一模一样的味道。
可惜,起初他太害羞,后来又怕忍不住曝露自己的心意,没有在他身为罗行川时,拿出来过。
进入龙武军之后,更加忙碌,清明时只能托人去看一看,已有四年没亲自去过了。
“让伯母知晓你过得好,请她放心。顺道看看我,合不合她的眼?”
俞烨城感受着他抚摸自己头发的力道,心都快在他的怀中融化,不由地闭上眼享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温柔,“你那么那么好,我想不出不合眼的理由。”
“真的吗,真的吗?”晋海川的语调有点兴奋。
俞烨城环紧他的腰,坦露自己的心意,“无论你是何种模样,在我心里依旧耀眼如朝日,世间无一人一物可比拟。我贪恋着你的温柔与煦暖,想要占为己有……”
这样深情的话语,让晋海川心头阵阵微颤,蔓延开一股愉悦感,心好似要飞起来了。
俞烨城赧然问道:“我的想法是不是太自私幼稚了?”
听着他的语气变得小心翼翼,晋海川的手掌抚过肩背,“哪有,我心底的位置独属于你。”
“行川……”俞烨城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唤道。
晋海川感觉到手掌下紧绷的肩背松缓下来,“所以你要记得我说过的所有的话。”
这样温情的氛围中,这句话背后的深意有些不合时宜。
俞烨城明白,无论如何他都保持着理智,所以应道:“……我都记得。”
肚子适时的唱起空城计,晋海川故意笑道:“其实眼下我最关心的是,晚上吃什么。”
俞烨城道:“你想吃什么,一会儿经过南市或北市……”
话未说完,他呆住,瞪着坐在自己腿上的人。
晋海川勾住他下巴,亲亲嘴唇,“我想吃这个。”
俞烨城哭笑不得。
“我这样会不会太衣冠禽兽了?”晋海川故作苦恼状。
俞烨城搂紧他的腰身,耳中充斥着衣服摩擦的簌簌声与“咚咚”的心跳声,“可我喜欢。”
“哦?”晋海川又亲上那开始灼热的唇,“让我瞧瞧你有多喜欢……”
回到官署,还没坐下,俞烨城的手下人传来消息。
“孟棋芳离开东宫,准备去正阳宫拜见圣人与皇后,被东宫的亲卫拦回去了。”
晋海川道:“他知道我们去找罗行洲,想先下手为强,指证罗行洲才是杀害成懿皇太子的凶手。可是啊,那么可怜兮兮的拖着病体,多容易惹人怜爱,东宫众人哪里舍得让他东奔西走,折腾死大半条命。”
俞烨城问道:“不让他揭发罗行洲?”
“现在不是时候。”晋海川摇头,“他想要保全自己,能拿出什么来指证罗行洲?没有确凿证据,罗行洲顺势倒打一耙,那可就无趣了,要的是罗行洲动手。”
俞烨城明白,对报信的人递个眼色。
那人欠欠身,退出去。
晋海川终于能坐下,美滋滋地打开顺路带回的食盒,饭菜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他夹起一只鸡腿,塞进俞烨城嘴里,“快吃。”
俞烨城含糊道:“这是你爱吃的。”
“不是。”晋海川意味深长地眨眨眼。
俞烨城轻咳两声,一边吃鸡腿,一边认真地思考。
晋海川抓住他的胳膊,“在想什么,骨头都要啃光了。”
俞烨城猛地回过神,放下骨头,鬼使神差地吐出四个字,“不能落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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