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目
和白村首次相遇时,我还是乙坂宇。
直到眼见着一个活生生的人被电车碾过,而白村无动于衷,我都以为他能成为我第一个朋友。
私心里,我不把奈绪当做朋友。她是我的初恋。在我们两家还是邻居,我们穿着开裆裤玩沙子的时候就是了。真不知道我们两家怎么会一夕之间吵翻。后来妈妈离开了,爸爸也常不回家,我与奶奶生活,我再没联系上奈绪。
升上初中,和奈绪成为同桌是意外之喜。一年之后才领圣餐也算幸运。
本想在领圣餐前想办法解决骚扰奈绪的那伙人,电车事件让我受了惊,我当晚发烧,卧床了两天,奶奶忘记给我请假,我错过了领圣餐,被退学了。
那之后我平稳过活,交不上朋友,不迷游戏,就有很多时间,所以读书还行,考上了大学。
奶奶过世了。父亲已经不管我很久,靠奶奶留下的钱不够交学费。助学贷款排不上号。日夜打工紧紧巴巴念完了四年大学,我保上了研究生,但是还是那个问题,没钱。
无奈之下,我接受了沃德的招募,进入塔姆斯项目,配合他们的实验。
我可能没命赚这笔钱,但我活着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相貌一般没有异性缘。所学的物理专业我不感兴趣。找工作,人太多竞争太激烈,不善言辞,一到面试就被刷。亲人离我而去,没人关心我,我甚至不知道我辛苦打工念这么多书干什么,最终也只是饿不死而已。
我拼尽全力维系着普通人的日常。一点懈怠都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后果,也可能虚惊一场。真实世界充满陷阱,这普通的日常非常脆弱,随时都可能崩解,就算没做错什么。
委屈,累,不耐烦,一点点愤怒,对迷宫一样的世界,对路痴的自己,对不容易的生活……就这样,我抱着不如一死的心情参与了那个实验。
讽刺的是,我参加后不久,实验就有了突破性进展。而我竟是唯一拥有适性的“天选之子”。
我都不知道这实验是干嘛的。
他们说我获得了时空回溯的能力,等到“那天”来临,我便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我什么都不知道。
2012年,我27岁,亲身经历了“那天”——世界末日。
那实在是人间炼狱,我在为数不多得以幸免的人护送下抵达茵陈所在地以实现回溯。给过去的人传达末日的具体信息,力挽狂澜。
二周目
2009年,距离末日还有三年。
可笑的是,这一年我刚收到沃德招募,这时实验还没什么进展。不知三年间发生了什么变化,接头暗号对不上,我带回去的研究信息不被现在的项目组承认。
我人微言轻,一年后再去,白村接待了我。我当时只记得初中时和他同校,稀里糊涂的把信息交给他,结果就是末日提前一年降临了。
战乱中我独自逃往茵陈。
三周目
2006年。
我一事无成,灰心丧气,想就此放弃,平静的度过剩下这六年。
我在街上偶遇了奈绪,她叫住我,主动和我攀谈起来。
初中我退学后她就出国了,这次带男友回国探亲。她看起来很幸福。
我不禁对前两次末日奈绪陷于什么处境感到害怕。为她,我也要再努力一下。
上次我已知道造成末日的是白村。这回我决定从他入手。我所见的他跟口口相传的那个灭世狂人大相径庭,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
我借前两次回溯获得的信息接近白村,很顺利,我数次试图找出他毁灭世界的原因,最终反而被他识破我来自未来。他没有为难我,我问他为什么要毁灭世界,他告诉我:
毁灭的不是世界,是你们人类。
毁灭人类的不是我,是你们。
我不懂。
他放走了我,我四处求援,集合力量,试图拯救,却挽回不了任何事。因为我被白村套出了太多信息,末日提前了两年。
四周目
2003年。
我发现我什么都不做还好点。
我此时高三,还有九年。我打工攒钱,申请留学,出国去找奈绪,追求她。
我们在一起了,定居国外,即使结婚也从未回国探亲,距离末日三年,我们有了孩子。
没什么契机,因为一些看起来不足以成为理由的理由,仿佛偶然触发了什么头脑开关,人就会明白以前不明白的事,成熟起来。我如今不怕我的孩子降生在这个世界,我会在有限的时间给他我全部的爱。而到了那时,我将做好觉悟亲手结束。
生了个女孩,畸形儿,奈绪很痛苦。
2012年,末日如期而至,我亲眼看着她们灵魂出窍,长睡不醒。
即使我做了九年心理建设,也根本无法无动于衷,反而让我更加撕心裂肺。
我上吊自杀了。
五周目
2003年。
死亡直接开启了回溯,和与茵陈接触的方式不同,这次的回溯给我的灵魂留下了深刻的隐痛。而且时间没有向前推。
既然死不成,我便决心拯救。
拯救奈绪,拯救我未出世的女儿,拯救全世界。
我学习做政客,凭前几次经验集结可信人手,拼命向上爬。
我计算过了我的时间,我还有不止一次机会,尽可以用一整个世界练习、收集情报。我时时探听白村的消息,日夜揣摩他的生平,分析他和周围人的关系。
在末日前一天前往茵陈。我没有开始回溯,而是观察起末日后世界的进程。
比起第一世,幸存者越来越少了。
终有一次可能会全世界一夕之间一人不剩。
准备万全的我在战乱波及至此前开启回溯。
六周目
2000年。
这个世界没有茵陈。
本该是海的地方是一片沙漠丘陵。附近的人民仍然没有安居乐业,而是饱受战乱流离失所。
甚至也没有白村业。不,应该说没有我认识的那个白村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雅谦逊的少年画家。几年后我甚至去中国看了他的画展。他和他父母看起来人都很好。
怎么回事?世界已经被谁拯救了吗?
我警惕了几年,比起茵陈的世界,这个世界人口少得多,太过舒适。奈绪即将出国,我没有挽留她。
如果末日不来,我就去找她。无论当时她有无成家,即使作为朋友,我也要陪在她身边。
末日准时降临。
我百思不得其解。在那些世界白村利用茵陈毁灭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茵陈,毁灭的方式是一样的。
造成这个世界毁灭的人,我在本该是业海的沙漠中央见到了他。
介于少年与青年男子的身量,却穿着当地妇女的长袍,丝巾覆面,整个人都罩在纯白的布料里。
“你是……”
“我是茵陈。”
他的声音我从未听过。
“这个世界变成这样是你做的吗?我的世界末日是不是也降临了?”
“是。”
这回我看清了,他面部的纱巾没有被说话的气流拂动。
他没有开口,声音自动回响在我脑海里。
“一个世界的末日可以干涉两个世界!你是白村业?!”
我猛然明白过来。
“是你接我过来,让那个世界的你不受阻碍的毁灭世界!”
沙漠忽起风沙,我眯起眼睛,分明注意到他身上的纱与布纹丝不动。
我不管不顾的朝他狂奔过去,脚不停陷进沙子。我走到他面前,他仍旧磐石般一动不动,仿佛是无生命的。
我几乎是抽搐着掀开了他的面纱。
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大略的扫过,是一张人类的脸,长得和白村不同,但皮肤同他一样纯白如玉,发丝银白如雪。
鼓起勇气细看,发现他只是像人而已,皮肤是死的,材质是某种细腻的胶质。
他宽容慈悲的望着我,那双极美极艳的眼睛,是茵陈的颜色,望进那超越维度的蓝的刹那,我漂浮在业海中央。
我灵体一般浑身轻飘,无比恐慌,试图找准一个方向游出去,但周身只有铺天盖地的蓝。
我扑腾出的浪花中有一个个画面,这些画面有同一个主人公,似乎是谁的记忆。
平静下来细看这个主人公,黑发黑眼,和白袍人同一张脸。
开始我以为白袍人偷了他的人生,这样可怜可悲的人生。我错了,记忆的最后,他杀人放火,前往一处内陆海,正是这里。
他走进海里,刹那间陨石坠落,落点正是他的位置。他也注意到了,扬起双臂迎接。
没有陨石坑,海水没有蒸发。
陨石消失了,海消失了,他也消失了。
世界开始倒带。
倒回一百年前,整个海面每一滴海水的每一个折射面都是疯狂快进世界的进程,人与物的变化庞杂无比,我只能盯紧那个陨石和他消失的地方。他们没再出现。
直到我走进画面。
我面前空无一人,只有漫天黄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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